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兩個人又喜歡鬥嘴鬥著不歇,不過有一陣子姚丞昊卻忽然失蹤了一般沒了音訊,亦綰忙著工作懶得理他。後來在公司附近咖啡館的拐角處看到阮家的老管家顧爺爺的時候,亦綰才知道姚丞昊住院了。其實他是一點白酒都不應該沾的,他打小就對酒精青黴素之類的過敏,顧爺爺也隻是歎了一口氣說道,“少爺什麽都好,打小就懂得心疼別人,就是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我是看著他長大的,脾性是最像老老爺的,即使有了疼也不吭一聲,隻是那天在街上看到昏迷了的蕭小姐,那樣大的雨,我第一次看到少爺也有慌亂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開車去醫院的路上,手心不知道刮到什麽上去了,流了那麽多血,也顧不得紮一下,唉,我看著就心疼啊!”


    亦綰拎在手裏的超市購物袋硬生生地勒出來一道深深的紅印子,那夜,她分明記得,阮家明的母親曾經用過怎樣地嘲諷的語氣嘲笑著她的卑微與小心翼翼,貧寒的家世,勢力的奶奶及叔叔,還有死都無法瞑目的父親,亦綰忽然覺得心裏發慌,那種疼,沒有人知道,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可是,姚丞昊,她一直都是以一種局外人的姿態介入他的生活,他同樣有著顯赫的家世,而自己,卻顫顫巍巍地再也經不住那命運不懷好意地折騰了。


    亦綰想了想,本來想去花店買一束花去看看他的,但母親的電話卻打了過來,原來今天是清明節,怪不得賣花的店鋪外都擺著很多黃白色的菊花。


    反正大少爺也不急著出院,亦綰買了一束菊花就決定去火車站買票回瓜渡村。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但今年的清明節卻是陽光明媚,油菜花也開得非常繁盛。父親的墓碑有重新修葺過,亦綰沿著靜穆的墓園拾階而上,她記得每次來給父親上墳的時候,父親的墓碑前都會擺上一束黃白色的菊花,一開始她以為是姚丞昊放的,後來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或許是父親生前在部隊裏的好戰友吧。她將先前的那束菊花重新擺正了,也許是和父親離得太久了,這一次,她不知如何開口,看到墓碑上依舊燦爛的笑容,亦綰忽然破涕為笑地說道,“爸,這一次女兒可是帶了你最愛喝的女兒紅,雖然你沒有看到女兒出嫁的那一刻,但你的囡囡一直都記得,你把小小的我架在脖子上,逢人就說,我有兩個小寶貝,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爸,其實女兒一直都想告訴你,亦綰和亦萱有你,才是她們倆這輩子最不易得的幸福。”


    她拍開泥封,將清澈如斯的酒灑在了父親的墓碑前,夕陽下,那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就像父親曾給她們剪過的炸開來的手指甲。


    亦綰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起身的時候,腿是麻的,她扶著一排排墓碑走了下去,試探著轉身的時候,才看到很多年都沒有再見過的二狗子了。


    亦綰有些驚訝地看著二狗子懷裏抱著的那個模樣不過一周多歲的小寶寶,那小孩特別愛笑,倒是一點也不怕生,她衝亦綰笑得時候,她才恍然驚覺這孩子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人。


    亦綰的心忽然咯噔一沉,二狗子才緩緩說道,“亦綰,這麽巧。”


    也許是多年不見的緣故,想想以前難兄難妹的情景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倒似有了一些不可名狀的陌生和尷尬,她看著他漸漸蓄起來的胡茬有些驚訝地說道,“這孩子?”


    二狗子這才苦笑著說道,“是我和絨絨的,今天我是帶他來給他媽上墳的。”話說得這樣輕,但亦綰知道二狗子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是極疼極疼的。


    陳乾赫試探性地要那孩子喊亦綰一聲“阿姨”,但也許是太小的緣故,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墓碑上的一圈圈的花圈給吸引過去了,亦綰笑了笑說,“阿姨竟什麽東西也沒的給你吃,”亦綰伸手去包裏尋一些小孩子吃的時候,才想起那一次低血糖暈倒的時候,姚丞昊在她包裏塞得幾粒德芙巧克力。


    那孩子雖然才一周多,卻是極聰明伶俐的,二狗子把他放下來自己走路以後,他便一拐一拐地跑去拽油菜花戴在頭上玩。


    亦綰不清楚二狗子和絨絨到底有過怎樣一段複雜的過去,但她卻始終記得那個滿手捧著易拉罐拉環站在榕樹下等待愛情的單純的女孩。如今再見時,卻是墓碑上的那一張笑靨如花的黑白照片,恍如隔世的感覺,時光可真是個殘忍的東西。亦綰其實也沒打算繼續問下去,畢竟現在二狗子一個人帶著個孩子,她不願去戳別人的痛,但二狗子卻像回憶似地緩緩道來,“她太倔強了,就算我身無分文的時候,她還是要嫁給我,娘家那頭沒有一個肯認她,到底是我害了她。我也是該死,不該沾染賭博那東西,隻是我窮瘋了,以前我恨死了我爸賭錢不顧我,到頭來,我卻和他走上了同一條路子,我從小就沒了媽,這孩子跟著我也是受罪。我是不該讓她懷上的,那時候我們就租住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出租屋裏,那裏的環境你是知道的,她身子骨又弱,幾次勸她打掉,她都不忍心,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可是那時我們的條件,就連臨盆的時候,我們都沒有錢上醫院,她流了那麽多的血,每一次喊叫就像在我的心窩窩子裏硬生生地紮上一刀,最後到她快不行了時候,我才像瘋子似地哭了起來,我太沒用了,還是旁的人聽到了哭喊聲才打的120,可是……可是……”二狗子有些語無倫次得說著,他的聲音是顫抖著的,他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罵自己的沒用,罵自己是混蛋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救不了。


    亦綰隻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她試探性地勸著二狗子說,“也許絨絨在天有靈,看到你們的孩子這樣聰明,這樣可愛,她會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亦綰一直都相信,任何女人都是有這樣一種勇氣的,為自己深愛的人,甘願付出太多太多。


    兩個人坐在台階上坐得久了,那孩子也玩瘋了,耳朵上還別著一朵油菜花,躺在二狗子的臂彎裏睡著了。亦綰想起了小時候和自己一起下荷塘捉螢火蟲的二狗子,他的虎頭虎腦的模樣,亦綰忽然笑著說道,“那時的我們多快樂,沒想到就這麽眼皮子一眨,我們都長大了。”


    二狗子看著天邊漸漸升起來的月亮,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啊,那時候我們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敢往大人們都不敢去的迷霧山林裏跑,我記得還有那個誰……”二狗子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什麽似地說道,“對了,大概是前天的時候,我來給絨絨修墓的時候還在墓園裏看到了阮家明那家夥,模樣倒沒什麽變,西裝革履的,跟以前一樣帥氣,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哪像我們被生活磨多了就老了。他似乎還記得我,隻是打了招呼而已,我知道有錢人其實都很忙,也沒多說什麽,後來要走了的時候,他才忽然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他說,‘你聽過小和尚的故事嗎?’打小的時候我們聽得太多了,我點點頭,他隻是笑了笑,並沒有作聲,後來就走了。”


    亦綰良久沒有出聲,原來他還是記得的,隻是,時過境遷,如今還談論著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就算小和尚的故事從來都不會老,但我們的心會變老,變得堅硬,變得不再那麽容易被蠱惑,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原來長大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晚風有一點了涼颼颼的,亦綰怕二狗子懷裏睡著的孩子會被凍著了,所以兩個人坐了一會子就沿著台階走出了墓園,在分岔路口的時候,二狗子才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們會最終走在一起的,隻是有些事情,我們除了歎氣卻也是無能為力的。”想必村子裏曾經瘋傳過她和阮家明家之間的恩恩怨怨吧。


    亦綰不想再提起來,所以隻是將蓋在孩子上的外套重新掖了掖,替他將嘴角的口水擦幹了以後,才小聲地說道,“快回家吧,別把孩子凍著了,以後有什麽困難就給我打電話,隻要我能幫到你的我一定會幫你的。”


    二狗子笑著拍了拍亦綰的肩膀說道,“說好了,我們可是一輩子的難兄難妹,要是以後有誰欺負我家綰妹妹了,我二狗子雖然什麽也沒有,但賤命還是有一條的,我和他拚命。”


    亦綰“噗哧”一聲笑著說道,“都是當爸的人了,還這麽不知輕重,千言萬語,把你們的孩子撫養長大成人了,才沒有辜負絨絨對你的一片癡心,別再說拚死拚活的話了,對孩子不好。”


    說到絨絨的時候,二狗子忽然沉默了。看著父子倆漸漸走遠的時候,亦綰才恍然驚覺地轉過身子,眼睛裏早已噙滿了滾燙的淚水,隻是她不肯讓它們流下來,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不想再被提起來的東西,隻是因為它從來就沒有被放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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