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蘇澤一身棕色大衣,拖著行李箱,時不時就瞄一眼手表,很趕時間的樣子,根本就不想理會賀振平。


    “火車馬上就要開了。”蘇澤淡淡道,欲要邁開步子。


    幾個月前,蘇澤離開x市太過匆忙了,空著的屋裏還有些東西沒拿,這次因為新工作的原因,又要來這裏辦些事,便正好坐車回來一趟,把這些事一並解決,但是唯恐再被喪心病狂的陸義虎給盯上,他也沒準備多加停留。


    賀振平擋在蘇澤麵前,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蘇澤,之前你不告而別,現在你…你就沒有任何話想對我說嗎?”


    “你想聽我解釋什麽?”蘇澤一勾唇角,很無所謂的聳肩,“抱歉,我沒什麽好解釋的,我隻能說,我拿了你父親的錢,已經和你斷了。”


    賀振平的心驀地一痛,他握了握拳,也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我和老爸也斷了父子關係了,不,現在應該稱他‘賀先生’了。”


    “……”蘇澤眼底的驚愕一閃而過,開始仔細的打量起賀振平,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瘦了好多,他的臉色不好,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嘴邊也冒出了胡渣。


    如今大冬天的,他衣著單薄,外麵還套著一件破舊不堪的工作服,曾經爽朗的笑容也變得苦澀,看著讓人心疼。


    看著看著,蘇澤就側過臉去,心緒有些複雜,但很快又打開行李箱,從裏麵掏出了一條大紅色的長圍巾,鮮豔的色澤一下子就引起了賀振平的注意,他的瞳孔一縮。


    這條大紅色圍巾,是當年兩人在大學校園裏散步時,賀振平主動給蘇澤圍上的,也是他送給蘇澤的第一件禮物。


    蘇澤走近賀振平,此時此刻,也學著賀振平當年一般,動作輕柔寵溺,將紅色圍巾圍在了賀振平的脖子上。


    “……”賀振平隻是望著蘇澤,傻愣愣的不明所以。


    “現在,我把它還給你了。”蘇澤的眼裏似有淡淡的柔光,但下一刻,卻又自嘲起來,“嗬,那個姓陸的混蛋說得對,我和他其實沒兩樣,都沒什麽良心,他為了錢吃喝嫖賭,我為了錢隨意欺騙玩弄別人的感情,所以,你這個傻子應該慶幸才是,我終於不再纏著你了。”


    “……你哪有纏著我?”賀振平大聲反駁,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一直以來,明明都是我…是我——”


    蘇澤沉下了臉,打斷他的話:“夠了!你別再說了。下次見麵,我們就是陌生人了,也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


    語畢,他就拖著行李箱,轉身欲走。


    “蘇澤,你站住!”賀振平大叫著,還是不肯死心,又攔住了蘇澤。


    蘇澤:“……”


    “我…我最後隻想問一句,從我們相識開始,你真的是一直在騙我嗎?難道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真心的喜歡過我?哪怕隻有一分一秒?”


    “……”沉默了許久,蘇澤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火車的轟鳴聲中,蘇澤又一次走遠了,但這一次,賀振平傻傻的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去,沒有再追上去。


    在這場愛情裏,他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這一天,賀振平傻傻站在車站,完全將張工頭交代的緊急工作拋在了腦後,他這一站就站到了傍晚,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張工頭差點沒被他氣死,直接就叫賀振平走人,以後都不要再來跟他幹活了。


    賀振平的心情差到了一個極點,他沒回家,買了好幾瓶酒,跌跌撞撞的,一個人在街上絕望的亂晃著,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夜。


    殘夜的黑色漸漸褪去,淩晨時分的天空半暗半明,賀振平仰頭望著天空,隻覺得隱晦的天色像極了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


    很快,幾滴涼颼颼的冰點子就落了下來,然後就是片片雪花,洋洋灑灑,飄飄悠悠的落了下來。


    賀振平伸出了手,接住了自空中飄落下來的一點雪花,它輕柔地落在他的掌心,不久便消散了。


    他知道,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也是他心中的一場大雪。


    寒風襲來,雪花飄落,大紅色的圍巾分明圍在脖間,賀振平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腦海中一遍遍浮現出當初和蘇澤的相遇相識,眼裏似有淚意,卻又無法真正的哭出來,他隻好嗤嗤的笑了起來,笑得蒼白無力。


    自己好傻啊,傻到以為一直一直無條件的對他好下去,總有一天,他就能被自己感動,愛上自己。


    可是世上不是每種付出,都能得到回報,有些事,向來強求不來。


    昨夜賀振平一夜未歸,季言推測是那傻子又搶著幹活,忙忘了,小賀喜卻無比擔心,鬧著不肯乖乖睡覺,非要守著飯桌上的剩飯剩菜,等賀振平回來不可,畢竟趙嬸不在了,他唯一的親人,就隻有這個大哥了。


    季言耐著性子安慰小賀喜,小傅安也在一邊幫忙勸著賀喜,費了好大的功夫,季言才將鬧脾氣的賀喜哄好,他保證賀振平出不了什麽大事,也答應明天一大早,自己就出門找賀振平。


    第二天一早醒來,窗外白花花的一片,季言這才知道昨夜竟下了一場大雪,披上厚大衣,洗漱完畢,將院子大門一打開,就發現了院子外麵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賀振平。


    心中升騰起不安,季言趕緊晃醒了賀振平,賀振平迷迷糊糊的,拉扯著季言的衣服:“季季,老爸不要我了,工作又丟了,錢也沒了,蘇…蘇澤也根本沒愛過我,這下子,我一無所有了……”


    曾經,季言當著賀振平的麵,信誓旦旦的說過等哪天賀振平哭著後悔了,就算跪在他麵前,他也絕不心軟,再也不管賀振平了。


    “你個二百五,你這就是活該,自找的!”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季言卻是狠狠打了他一拳,卻又將他緊緊的抱住。


    無論何時何地,他們都是兄弟,一輩子的好兄弟。


    終於到了大年三十,趙嬸已經不在了,家中沒有女人,季言和賀振平兩個大男人,再加上顧璿一個小大人,他們忙活了將近一天,到了晚上總算能坐下來,抱著傅安和賀喜兩個孩子吃上了年夜飯。


    家中沒什麽食物,沒法準備一桌豐盛的飯餐,可季言的廚藝一向很好,燒了幾樣他的拿手好菜,道道都很美味,桌上三四菜,加上難得的雞湯,兩個小家夥吃得也很開心。


    見孩子們笑嘻嘻的,季言他們幾個大人心裏也暖暖的,趙嬸的黑白遺照掛在灰白的牆上,就仿佛一直陪在他們身邊,臉上亦是一抹柔和的淺笑。


    季言和賀振平各自把小傅安和小賀喜抱在腿上,一勺一勺的喂著飯菜,怕小孩子被燙著,還總會先吹一吹,偶爾兩個小家夥的嘴邊沾了飯粒,他們也會很細心的擦掉,總之,氣氛相當的溫馨和諧。


    顧璿坐在對麵看著,一時間竟看傻了,他的目光不自覺就會落到季言的身上,聯想起上輩子季言對小孩子嫌惡的態度,他隻覺得這一幕太不可思議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又或者說,以前的傅恒默,從來就不曾真正的了解季言。


    傅恒默強迫他和自己在一起,還讓他一個男人為自己生下了孩子!如此,季言是該恨傅恒默的。


    可是這樣的季言,又怎麽會真正的害死自己?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隱情。


    忽然,感受到顧璿過於灼熱的視線,季言抬頭望過去,不明所以:“喂,顧小鬼,你一直盯著我看幹嘛?別發呆了,還不趕緊吃飯,這些都要趁熱才好吃。”


    “哦。”顧璿點頭,這才拿起筷子,隨意夾了手邊的幾個蔬菜,莫名有些心猿意馬。


    季言撇撇嘴,因為顧璿種種超齡的表現,讓他始終猜不透顧璿的心思,直接夾了一個雞腿丟進顧璿的碗裏:“顧小鬼,喏,這個雞腿給你。”


    這是個家人間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妻子對丈夫,父親對孩子,孩子對長輩,幾乎所有的親人愛人都這麽做過,這一個小小的舉動裏包含了太多的溫情。


    隻一瞬,顧璿卻是心頭一震,上輩子相處那麽久,季言從未對自己這般,直到今時今日,他以顧璿的身份,終於從他那裏得到了這一份的溫情。


    季言,是不是從現在開始?你不僅僅是我的情人,更是我的家人了……


    吃過年夜飯,季言和賀振平他們讓傅安和賀喜騎在各自的肩上,由顧璿在前頭領著,走出家裏的院子,去看別人家放煙火。


    絢爛耀眼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星星點點灑滿了天幕,幾個人抬著頭,癡癡的望著,七彩的光芒投映在他們的眼裏,他們明亮的眼眸裏,也仿佛有煙花綻放,一片流光溢彩。


    煙花璀璨之下,奇妙的緣分,把這樣的五個人緊緊的拴在一起。


    “阿言,我…我想要唱歌給你聽。”突然,小傅安轉了轉眼珠,望著季言道,心裏有點小忐忑。


    季言把他放了下來,摸摸小傅安:“好啊,你唱來聽聽。”


    “世上隻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塊寶,投進爸爸的懷抱,幸福享不了。世上隻有爸爸好,沒爸的孩子像根草,離開爸爸的懷抱,幸福哪裏找……”


    小家夥用甜膩的小嗓子直接就唱出了改編的“世上隻有爸爸好”,從出生開始,他的腦中就沒有什麽“媽媽”的感念,他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是父親傅恒默和他的阿言,在他看來,他們都是爸爸,是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


    聽完,賀振平呆了呆,他一直不清楚季言對待傅安的態度,季言卻是忍俊不禁,現在竟忽然能接受“爸爸”這個稱呼了,小傅安驚了一下,立馬來了勇氣,對著季言的嘴“吧唧”就親了一口,親完就得意的溜之大吉。


    等季言反應過來,小傅安早已對著顧璿手舞足蹈了:“嘻嘻,小璿哥哥,我還要親親。”


    顧璿沒說什麽,主動親了小傅安,無比親昵。


    賀振平指著更加興奮的小傅安,調侃道:“哈哈,這樣下去,小安仔長大以後,會不會變成親吻狂啊?”


    季言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幾天後,程老師和朱大發他們陸續找到了賀喜家的老院子這裏,知道季言他們生活不易,便熱情的送了禮。


    原來,他們並不是一無所有,還有很多與金錢無關的東西,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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