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人還弓著身子等動靜,可殿內卻是一片寂靜,片刻之後,才聽見皇帝慢慢道:“好生迎著老祖宗,朕片刻就出去親自迎駕。”


    “蘇全海,伺候朕更新,”此時顧清河剛用繃帶將他的傷口包紮好,聽他這麽一說,便是咬著唇。


    待蘇全海出去拿龍袍的時候,顧清河才猶豫道:“皇上,您身上傷的這般重…”


    “放心,應付太皇太後這點力氣朕還是有的,”皇帝頷首道:“你待會先去屏風後頭待會,免得太皇太後責難。”


    皇帝都這般說,顧清河自然沒有異議,所以等蘇全海拿了讚新的龍袍過來時,顧清河伺候他換了衣衫後,便走到了屏風後頭待著。


    太皇太後身份貴重,又是長輩況且這種情況還親自過來瞧你,便是皇帝這般身份的都得出去迎接著,於是蘇全海剛給他帶上腰間掛的玉佩。皇帝便大步流星地朝外頭走去,看得蘇全海都忍不住在後頭心驚膽戰地叫道,主子慢點。


    這蘇全海此時感覺自個的腦袋就是別在褲腰帶上的,萬一這皇上的傷勢要是被老祖宗察覺分毫,他這個禦前近侍打板子那都是輕的,你伺候主子的人卻把主子伺候成這樣,連他自個都覺得羞愧。


    可他臉上又不敢露出分毫,隻好小心跟在皇帝身後。


    沒一會,皇帝便扶著太皇太後過來進了內殿,祖孫二人朝那羅漢塌上一坐,先是皇帝開口:“方才這地龍翻的厲害,孫兒原想著立即去看老祖宗的,可眼下這京中隻怕是大亂,所以隻得以朝政為先。”


    “我的兒,如今這般著急你還掛心著我,你放心,我那壽章宮還是有能用事的人的,你隻管處理朝務便是,”太皇太後拉著他的手也是親熱地說道,祖孫兩人倒是和樂融融地,聽得後頭躲著的顧清河一頭霧水。


    按理說,之前太皇太後都拿生病這種事威脅皇上了,而皇上也愣是軟硬不吃地架勢,這兩位如今見麵還能這麽親熱,可見這皇宮的人都是一等一的演員。


    這要是弄到現代去,中國電影哪八百輩子就衝出亞洲了,衝向世界了。


    “雖說如今大震已經停了,可是這後頭恐怕餘震不斷,所以孫兒想著,請您老人家到湯泉行宮小住些時日,待京城整頓好後,孫兒便親自迎接你去,”這頭皇上剛表了衷心說,你老人家是宮中的主心骨,我沒了您做不成事,可那頭他就準備把人支到湯山去了。


    要說這地震,隔哪裏都是個禍事,可在古代統治者生生能把它變出個花來。有些皇帝就趁著這個亂勁開始整頓朝廷,平日貪贓枉法的,這時候可逮著理由處罰你們了。


    當然也有的皇帝倒黴了,他得裝模作樣的向天下下罪己詔,檢討一下近來的過失,如果真的做了什麽虧心事,說不定也會修正一下。


    這太皇太後如今在這麽敏感的時候來看皇帝,皇帝心裏頭除了那麽點小感動之外,還有的就是戒備了。說實話,在宮裏頭生活這麽久了,這脾性人品時間長了,大家心裏頭都是門清的。


    簡單就是一句話,皇帝可不相信太皇太後這老太太隻是單純來看自己,這背後肯定打著主意呢。


    不過太皇太後這時候倒是點了點頭,說道:“承勳我也帶著,這孩子好動我得看住他,免得這時候出去闖禍,至於你九叔就讓他在京裏幫襯著你。你這麽多叔叔裏頭,也就你九叔和你關係最近,他是皇考的親弟弟,自然是向著你的。”


    皇帝雖然裏頭別扭的難受,可見太皇太後沒有旁的閑話,竟然這麽容易地答應離京,所以也就格外好說話:“那是自然,我素來也是敬重九叔的,畢竟他是朕的親叔叔。那即是這般,我便讓下頭的人去準備,明日便準備輕車出行,隻是委屈了老祖宗。”


    “不委屈,不委屈,”太皇太後笑眯眯地說道,隻是在撥弄了手腕子上的佛珠後,靜了一會才緩緩道:“雖說這前朝之事本不該我插嘴,可是這地震可不同於那些發大水,救個災發幾兩銀子就了事的。”


    在後頭聽了那般久的顧清河,心裏頭發出了和皇帝一樣的想法,終於來了。


    “孫兒自是明白,所以孫兒一早已經召集了大臣商議應對之策”皇帝恭恭敬敬地說話,可這話頭裏根本就不太皇太後機會。


    而太皇太後自然也聽懂了皇帝話裏的意思,這是嫌自個多管閑事呢,可是她好不容易等著這麽個機會,又豈會輕易地放了過去。


    隻聽她淡淡接道:“如今都講究天人合一,皇上號稱天子是這天下萬民之主,如今遭了地震,這地震可不是*,是天災,所以皇帝勢必得做出點姿態,讓天下萬民看著。哀家倒是覺得皇上應大赦天下。”


    聽到這裏,皇帝就是再好的性子,這心頭都是恨得泣血。聽聽這是一個祖母該對孫兒說的話嗎?她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他治理這天下出了問題,才遭了天譴。


    皇帝捫心自問,自打他禦極以來,哪日不是兢兢業業,便是發著高燒他都堅持上朝一日不敢耽擱。往年江南發水患的時候,他整宿整宿不睡覺的批折子想對策,就是想對得起這天下黎明,對得起皇考傳給他的這皇位。


    可如今呢,自個的親祖母在這種時候不僅不支持自個,還為了旁人在背後捅他一刀,皇帝抿著嘴,那臉色叫一個鐵青,心裏頭的火氣更是蹭蹭地往上竄。


    而在後頭聽到現在的顧清河,更是瞠目結舌了,她真真是沒想到,這老太太居然這麽惡毒。這會功夫了,她居然還有心來責問皇帝,還要怪罪皇上,她真是沒見過哪家有這種祖母的。


    雖心裏頭恨不得當即掀了桌子,可皇帝是何等心性,他隻壓著火冷笑:“太皇太後多慮了,這前頭的事情孫兒自是會處理的,明個孫兒隻怕不能到城門口送太皇太後呢,還請老祖宗好生保重。待孫兒將這京城整治好之後,定會再接老祖宗回來瞧瞧這錦繡繁華。”


    太皇太後見皇帝連說話都透著陰沉,知道自己已是激怒了他,可事已至此了,若不掰扯出個結果,那她以後在皇帝麵前豈不是更無立足之地了。


    其實這事情到了這步,已經不是單單救不救何克善的問題了。以前太皇太後自仗著資曆身份,在這皇宮之中那是說一不二,皇帝之前更是事事都依著她。


    可如今處置何克善這事上,皇帝卻是堅持到底,這無疑讓太皇太後覺得自個的權威被挑戰了,因此她就盯著這事非讓皇帝順著自個的意,可他越是不順她就越得讓他順著。


    到了如今,看著竟是像個死局了。


    “到了如今皇帝還執迷不悟嗎?你發了罪己詔大赦天下,這何克善如何都是能免了一死的,你這是非得絕了何家的後嗎?”太皇太後越說越覺得生氣,這朝中貪贓枉法之人又何止何克善一人,如今皇帝竟是烏雞眼似得盯著何克善,這是要一心整治他們何家啊。


    太皇太後雖嫁了皇家,可是沒了娘家的女人誰的腰板是直的,就算她是太皇太後都繞不過這個坎。


    可誰知皇帝接下來卻一臉漠然地說:“這何克善之罪便是滿門抄斬那是夠的,如今我隻拿了他一人,已是看在太皇太後的麵子上,如今您卻一味地逼迫我,那就恕朕鬥膽問一句了,太皇太後這是打算幹政嗎?”


    幹政這兩字真是讓太皇太後全身一激靈,後宮女人不得幹政,這四個字可是牢牢地刻在每個後宮女人的身上,哪怕你就是再尊貴如太皇太後,要真是踩了那條黃線,隻怕連滿朝將仁孝掛在嘴上的大臣都不會站在她這頭。


    平日裏皇帝對太皇太後那叫一個恭敬,重話更是從未說過,如今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那無疑就是扯破了臉。


    若不是顧清河還存著幾分理智,她恨不得出去撓花了那老太太的臉,為了自個娘家的侄子這麽為難自己的親孫子,還是人嗎?是人嗎?


    清河在心裏頭惡狠狠地吐了三個字,不是人。


    轉念她又覺得皇上實在是太可憐了,她本還沉浸在皇上舍生救了自己的愧疚中呢,如今看他傷成這樣也不見人關心,反而被自己的祖母為難成這樣,眼淚便跟不值錢似得往下掉。


    “好好好,我自己的孫兒卻是這般不孝,我倒是要問問,皇上這是以仁孝治天下嗎?”


    皇帝也幾乎要被氣笑了,合著萬事都順著她就是孝順,但凡不順她的心意,那就是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過來,合著他今個還真不孝了一回。


    隻見他揚聲道:“來人啊。”


    外頭伺候的來順打頭先進來,裏頭一直伺候著的蘇全海和太皇太後身邊的嬤嬤都沒動彈,隻聽皇帝道:“送太皇太後回壽章宮,好生看顧了。也傳我旨意下去,明個後宮妃嬪全數前往湯山行宮避震。”


    隻聽皇上陰沉著道:“隻怕明個朕送不了太皇太後了,不過朕倒是會送何克善一程的。”


    太皇太後聽他的意思竟是要立即殺了何克善,氣的便是身子晃了晃,身後的嬤嬤趕緊扶住了她。而後頭的來順立即跪下道:“奴才這就恭送老佛爺回宮。”


    隻見太皇太後垂下眼很恨道:“你這般不孝不悌,哀家倒是要看看你日後有何顏麵麵對太宗麵對先皇。”


    “朕倒是也要問皇祖母一句,您拿著我慕容家的江山當兒戲,可想過日後要如何麵對太宗、麵對皇考?”


    待太皇太後一行離開後,隻聽皇帝陰惻惻地道:“如今地震剛過,隻怕這天牢也死了不少囚犯吧。蘇全海你現在立即過去一趟,瞧瞧何克善狗命可還在,若他還在,你便替朕送他一程。”


    待蘇全海也躬身退了出去之後,顧清河才偷偷從後頭出來,可是剛走進便瞧見皇帝後脖子上的汗珠子,趕緊上前焦急問道:“皇上可覺得身上傷勢如何?方才那般激動,後頭不會有出了血吧?”


    誰知皇帝一轉頭看她滿頭滿臉髒兮兮的,眼淚還跟不值錢似得往下掉,心中竟是突然一鬆,還有心情道:“你瞧瞧你哭的,朕竟是不知你居然這麽愛哭。可見不是個省心的。”


    “太壞了,太壞了,”顧清河也不敢指名道姓,隻是嘴裏嘟囔著。


    皇帝抬頭看她又哭又罵的淒慘模樣,原本心頭的怒火居然煙消雲散了。


    末了還有開口道:“壞?朕會讓你瞧瞧什麽叫真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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