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幫我尋找我家的貓。”這種委托向來很能打動喜歡貓的我,再加上飼主悲憤欲絕地向我訴說自己是如何如何地愛著家裏的貓,使得我也不由自主地將他們的感情變為自己的感情了。於是,我就拚命想要快點找到那些離開了飼主正惶恐不安的小貓們。雖然我是對工作認真負責叉很愛貓的偵探,但在麵對“請幫我尋找我家貓的屍體”這種委托時,也無法立刻就能點頭答應。我大概沒有資格自稱愛貓人士吧。


    “屍體……嗎?”


    九月中旬的秋老虎,似乎在呐喊:快讓涼風吹來吧。今天來造訪偵探事務所的是一位老婦人,委托內容還是一成不變的事情,但其中卻夾雜著一些估計這輩子都沾不上邊的詞語。


    老婦人臉上的皺紋顯示了她的年紀,但微胖的體型卻又在某處讓人覺得很可愛。老婦人喝了一口埃利奧特端出來的茶,翻著眼珠點了點頭。


    順便一提,老婦人正戀戀不舍地朝坐在裏麵桌子的外國人張望著,比起我來,這個老婦人似乎更想要跟埃利奧特說話。但可惜的是,他現在正在埋頭工作著。


    埃利奧特是事務所的會計。所長斷定他在數字方麵的能力像外星人般強悍(這是連偏見都算不上的歪理),因此被分配了會計的工作。


    “就在昨天,我家貓的屍體走了。”


    六十歲的老婦人——折口加亞在喝了一口茶後,平靜地繼續說明事情原委。不,應該說,她的說明太過簡潔扼要的,致使談話無法繼續下去。


    “折口太太,很冒昧我想問一個問題。”


    “它在我家是非常重要的一員,隻不過稍微離開了一會兒視線,它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折、口、太、太。”


    “恩恩,我聽得見。”


    她一臉不滿的表情,似乎被我剛才的聲音嚇到了似的。於是我說了一句對不起後,繼續問道:“您說的屍體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是貓的屍體。一直飼養著的貓在三天前死了。”


    我沒有從折口太太的話中感到絲毫悲傷。她就像是在枯燥地念著報告。我懷疑她隻不過是將空氣經由肺部吐出來而已,有些像從錄音機中發出的聲音。


    “原來如此,貓的……屍體啊。”


    “你幹嘛皺著臉。有什麽聽了不舒服的地方嗎?”


    “不,我隻是覺得這次委托很少見,所以有點猶豫而已。”不隻是少見,我還是頭一次收到這種委托。


    雖然常有委托尋找走失的寵物,但最終卻隻能向雇主報告找到了屍體。但還從沒遇見過一開始就要尋找屍體的事,弄不好那還是屍骨。


    “就算是死了,它也是我最寶貝的寵物。我想把它埋葬在屋子旁,今後也能在一起,所以就來你這裏了。”


    “那個,請您等一下。”


    我將身體稍稍前傾,再次製止了折口太太的話。她一臉不滿地嘟噥著,我便裝作沒看見繼而問了個非常荒誕的問題。


    “剛才……您用了個很特別的詞呢。您說貓的屍體‘走了’。”


    我其實隻是在強調她是否將“過世”和“走了”給弄混了而已。


    但是折口太太並沒有如我所想地搖頭否認。


    “是的,貓的屍體是自己走的。”


    “………………………………………………”


    這若是換成某漫畫的場景,房間裏應該充滿了“轟隆隆”或“當當當”的效果音。正在工作的破舊空調所發出的“喀喀喀”的聲音多少代替了那些效果音。氣氛不由地變得沉重起來,我臉上的陰影加深,冷汗冒出額頭,鼻子幹燥得讓人難受。


    “請問您為什麽能斷定它是自己走的呢?”


    “因為我親眼看見它用自己的腳走出去了。”


    “……那個,它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的,死了。但是逃走了。”


    “……這樣啊。”轟隆隆。


    就這個世界的常識而言,折口太太的證詞很矛盾。可是她本身卻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很奇怪。是她性格本就如此還是演技呢?


    以我這未具慧眼的玻璃眼珠是無法看透的。我隻有在鑒定十五歲以下少女時才會眼球突出、眼眶充血。


    “我覺得它應該是逃到家裏去了,可是卻怎樣也找不到,所以才來這裏拜托你的。”


    折口太太像是來拜托清掃附近陰溝似的,用老奶奶的口吻向我低頭請求。已經死掉的貓自己跑進了家裏,並且一直沒找到。難道它是通過自己家去往黃泉路的嗎?之後我腦中便浮現出折口太太在樓梯上不斷追著貓跑的畫麵……先不說這個,我仍然不明白眼前的老奶奶在說什麽。


    但這卻引發了我的興趣。仿佛假若現在回絕了她,我的人生便不充實了。


    “我明白了。請交給我負責吧。”


    這次委托應該和殺人扯不上關係,自己也很感興趣。再說我也不想投靠那些可以趾高氣昂地選擇工作的熱門事務所。


    若在那種很忙的事務所工作的話,休息天就沒空和桃姬約會了。


    “首先我想先去拜訪一下折口太太的家,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


    “當然方便,越快越好呢。”


    “謝謝,那請稍等一下,我去準備東西。”


    我這樣說著,站起來離開客廳,往事務所裏麵的房聞快步走去。我聽見了折口太太從座位上站起來的聲音,但是我沒有回頭。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隨手放了些東西進包裏,鄰桌正在埋頭工作的埃利奧特說道:


    “這次的委托好像很詭異啊。”


    他的語氣中透著興奮。似乎是聽到了我和折口太太的對話。


    “晚了一個月的試膽大賽而已。”


    “你對貓的屍體失蹤這件事怎麽看?”


    “折口太太要麽是糊塗了,要麽就是在說謊。或者在貓的屍體上發生了什麽事而使得她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其實還有一個答案,真的是非常簡單的答案……不過應該不可能,大概。


    “又或者貓的屍體真的自己動了?”


    “那可真是最頭疼的了。我可不擅長對付幽靈什麽的。”


    我輕輕聳了聳肩,一手拿起裝有錢包和手機等東西的硬鋁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需要幫忙的話聯係我哦。”


    “嗯。那我去找屍體了。”


    我開玩笑地跟埃利奧特道別。不過,我真的對幽靈什麽的很頭疼啊。並且我也不喜歡去麵對貓的屍體,因為我是個愛貓的人。


    雖然折口太太一口咬定貓死了,但或許是貓還活著所以逃走了呢。可是,她又說貓是在三天前死掉的。


    屍體若是在昨天失蹤的話,也就是說這間隔的兩天中,折口太太根本沒有關心過貓是死是活。但既然她說就算貓死了也想安置在身邊,那麽怎麽可能沒注意貓是死是活就持續共同生活呢。所以說,已經死掉的貓以及她對我說的話都未免太奇怪了。


    算了,要思考也得等到了現場再思考。老實說,腦中疑問太多,比起直接去問折口太太還不如靠自己的眼睛去確認會比較快一點。


    折口太太站在門口拉著自己的衣服下擺。看起來應該是長袖的衣服,下擺卻稍顯短了些,變成了七分上衣。外麵還穿著烹飪用的罩衫,而現在是九月,這身衣著稍嫌厚了些。


    看見我走過來,折口太太停止擺弄下擺,抬起頭來。她的脖子像是插在沙堆裏的鏟子似地伸長著,卻又馬上要往兩邊倒下似的。


    “讓您久等了,我們走吧。”


    無視於我的催促,折口太太像是戀戀不舍般地伸長脖子朝事務所裏麵張望。


    那種樣子就像烏龜一樣。原來長命龜歲指的就是這個啊,我無厘頭地感歎道。


    “怎麽了?”


    “那邊的外國人不一起去嗎?”


    “他不去哦。”


    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想要揮拳去揍一個老太婆。


    “我能先順路去趟超市嗎?”


    折口太太開著私家車問,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我雖感到空間太狹小而無法伸展開腳,但我仍問道:“好的,為什麽呢?”


    “因為是必經之路。”


    雖然我的問題並不是——是順路去買東西嗎?可我也沒興趣深究下去,所以隻回了句“請便”後便轉頭朝窗外看去。映入眼簾的是非常古老的街道,很適合被稱為舊市街,兩邊盡是對比強烈的黑暗牆壁和屋頂。河也像幹涸了一般,水位很低,還漂浮著大量繁殖的黃綠色水藻。若現在跳進去的話,我的腳看起來應該是植物的一部分。


    我們穿過已經倒閉了的香煙店和出售中學校服等東西的店之間,開過已廢棄了的車站鐵軌。道路非常狹窄,別說對麵開來一輛車很難躲開了,就是在道路旁騎車的看似巴西人的女子。我都擔心車子的反光鏡會不會碰到她。


    即便如此,折口太太依舊不放慢車速。我瞥向駕駛座,發現手握方向盤的折口太太像陳列品似的僵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她的樣子像是裝飾品般太過美麗,這使我不安起來。


    “折口太太。”


    “叫我加亞就好。”


    “折口太太是一個人住嗎?”


    這麽問既是調查所必須的,也是本人單純的好奇,同時也是為了證明剛才在事務所時的各種假設。順便也擔心折口太太是否在集中精神開車而故意跟她說話,這點大家要替我保密哇。折口太太贏直地盯著我的臉。


    呃。


    “她精神失常了,我和雙胞胎的姐姐一起住,她是個好人。”


    “……精神失常?”


    我對她在介紹自己雙胞胎姐姐時,卻先說自己姐姐精神失常一事非常困惑。可是折口太太卻無視我的蹙眉笑了一下,繼而回頭集中精神開車,應該說她的身體又僵住了。若我有駕照的話,此刻真想代替她開車。


    來到舊市街的入口,也就是廢棄車站附近,車子左拐後筆直朝前,越過一片柿子林後就是折口太太所說的超市了。


    “………………………………”


    象征私人商店的建築,泡沫苯乙烯似的色調的牆上掛著超市的牌子。若參觀過三居室的房子,就會覺得眼前並排的這四間房子狹窄得像廁所。名不符實啊。


    “偵探先生,請下車陪我進去買東西吧。”


    折口太太拿著包,催促我一起進去。我邊嘟噥著這是否也能算在委托工作內呢,邊下了車。一直挺著腰的折口太太也下了車。


    超市前彌漫著放在外麵出售的花和魚腥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白天的關係,超市內生機勃勃。或許是這家店從很早以前就一直被當地人所使用的關係吧。


    折口太太從包中拿出一個折疊好的購物袋掛在手上,然後在超市入口處站住,回頭看向一直走在身後的我。


    “偵探先生,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下牛奶?”


    折口太太微笑著指使著我。我看著她的笑臉,心中後悔沒能把這個機會讓給埃利奧特。


    “這也能算在調查費用裏嗎?”


    “嗬嗬嗬。”


    折口太太撅著嘴笑道,似乎是同意了。可惡。我小跑著來回於超市內,尋找牛奶。由於沒有指定牌子和數量,所以我就隨手拿了一盒我平時買的牛奶。若因此被她抱怨的話,我打算直接把她打飛到出售牛奶的櫃台前。我這樣想著,跑回去了。


    “真是太麻煩你了。你可真是個優秀的偵探啊。”


    “完全看不出有絲毫內疚”,真想這樣對她說。


    “接下來請幫我找找海螺。”


    “……您不能一次講完嗎?”


    “對不起,剛才忘記說了。”


    若她嘿嘿傻笑的話我絕對不放過她。可惜她一臉的無辜狀,沒辦法,我隻能認命了。就當作是rpg遊戲中為了製作萬能藥而四處奔走收集材料的主角吧,於是我再次飛奔進超市內。和一群聚集在促銷商品櫃台的主婦和老太婆一起互相擠來擠去,我終於擠到了生鮮櫃台前,買下了那些生活在像泡沫苯乙烯的顏色似的渾濁汙水中的海螺。晃著手中裝有海螺的綠色網袋,迅速折回站在門口的折口太太身邊。


    “我突然想起來還要買洋蔥。”


    於是我再次返回超市,期間省略相同描寫。這次我故意不去促銷櫃台,而是跑向賣散裝品的櫃台拿回了幾個很貴的洋蔥。折口太太像把洋蔥扔進咖喱鍋般地整個扔進包裏。感覺包裏最底下的海螺快被壓碎了。


    “啊,我忘記了,還有咖啡。”


    折口太太指向放有牛奶的地方。我一直努力維持的笑臉也不禁崩潰了。


    “你是故意的吧?”


    “嗯,有一點吧。”


    折口太太微笑道。壞心眼的老太婆。簡直像巫婆。


    之後,她說要做早飯,讓我去買了麵包和鯰魚。已經死掉了的貓,還能吃鯰魚嗎?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既然它還在動,那應該是需要營養來補充體力的。恩?那也算是死了嗎?心髒停止了卻還能動的貓,和心髒還在跳身體卻不動了的貓,哪一個才算活著呢7很難判斷啊,生死一線間啊。


    “和年輕人一起買東西真開心啊。”


    “是啊。”


    盡管我很想跟我所認為的年輕人一起買東西。包並不重,但我還是替折口太太提著包回到了車上。折口太太卻毫無感謝之意地一臉開心。


    坐上車後,折口太太技術差勁地倒著車從停車場開到了路麵。又不是要追擊十惡不赦的犯人,就不能開得再安全點嗎?畢竟汽車和自行車的速度是有差距的,能不能別用和自行車一樣的方式操縱方向盤啊。


    “偵探先生,你是不是認為死掉的貓應該在家裏呢?”


    “你說過,它跑進家裏後就沒看見它再出來過。”


    若這個世界上有屍體隻能活動一次的常識的話倒是說得通的。可是,若真有這種事的話,那麽最近所有的屍體都能活動了。呃。


    “是的,是的。要是沒餓著它就好了。”


    折口太太深深擔心道。若是我的話,會更怕它變成怪物而每晚擔驚受怕。


    “那隻貓叫什麽名字?”


    “誒?”


    折口太太沒聽清似的呆呆問道。似乎是因為耳邊不斷持續著車子疾馳的聲音而導致她沒有聽清。迎麵開來一輛正要進超市的車子,折口太太的車簡直是跟它零距離般擦身而過,之後我再度問道。


    “我是問貓的名字。”


    “啊啊,啊啊……叫什麽來著呢?”


    能不能不要再說這種讓人擔心的話呢?我覺得比起貓,我現在更擔心折口太太。


    “姐姐經常叫它的名字,等一下你問她吧。”


    “哈……”


    我似乎知道了折口太太為什麽沒有在家找到貓了。


    從超市回到舊市街的路上,穿過公路就是折口太太的家了。在她家對麵有家布莊,生意似乎不是很好。隻有一個大叔獨自坐在裏麵無聊地抽著煙。


    折口太太的家,讓人看了很想把大豪宅中的“大”字和“豪”字給去掉。就像把名偵探的“名”字給省掉一樣的。說到底,也就是普通的日本房子。道路兩旁櫛比鱗次的房屋,像被肥皂洗刷過似的清貧。有些老舊,但卻很幹淨。庭院裏生長著的鬆木,越過雅致的日本庭院延伸到院牆外去了。


    房子似乎整修過,混


    合了西式風格。


    車子衝進折口家的車庫。那裏可容納兩輛豎著停放的車子。眼看著車子就要撞上車庫了,我不禁大叫“那個,刹車!”“知道知道。”折口太太一臉不耐煩。


    一個急刹車,車速慢了下來,車予在還差一寸就要撞上車庫牆壁前停住了。人也因急刹車朝前衝去,安全帶緊緊卡住鎖骨,裝有超市買的東西的包也從座位上掉下來滾落至腳邊。


    “好歹我也在駕校學過刹車方法。”


    “一般不會教別人慢吞吞地踩刹車的吧?”


    我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將滾落到地上的洋蔥和咖啡什麽的撿起來,一邊嘟噥道。折口太太卻無視我,自顧自地拉回手刹車和排擋後迅速下了車。我開始覺得她並沒把我當偵探來簽約,而是簽了一個丈夫或傭人。我覺得在正式的工作還沒開始之前我就已經頭暈了。


    我拿著硬鋁箱和購物袋下了車。車庫裏停著一輛黑色自行車和一輛兒童用的三輪車。三輪車上有隨意擺放著小鐵鏟,黃色的鉛桶和已經枯萎了的盆栽。無論哪個看起來都很髒,似乎放置了很久了。這或許是折口太太或是家人小時候的玩具,現在全都破舊不堪了。很不可思議地,我竟然有些許傷感。


    “在這邊哦,偵探先生。”


    折口太太向我招手。態度像是在邀請客人一般。總覺得自己像是折口太太的茶友或是孫子。這讓我想起了已經過世已久的祖母。


    出了車庫,聽到了鳥叫聲唧——唧——唧唧——以這種特別的間隔有規律地叫著。抬頭望去,電線上停著一隻烏,那聲音似乎就是它發出來的。它正麵朝著折口家並警惕地盯著那裏。


    唧——唧——唧唧——折口太太模仿它的叫聲跟在它後麵叫遒。


    從大門一直到房屋正門的路上鋪滿了沙粒。折口太太沒有進正門,而是左轉後沿著房屋走向庭院。庭院裏有個小屋,小屋看起來像是被熏過似的,仿佛燃盡的殘渣。除此之外,還有剛才看見的成片的鬆木和柊樹。


    “偵探先生,正門在這邊哦。”


    折口太太像在引導迷路的人一樣,在正門前朝我喊道。


    “不用你說,看就知道了。”


    “真不愧是偵探啊。”


    “啥,哈。”難不成我是為了讓她當猴耍才來的嗎?就連委托內容也是那樣荒誕可笑。感覺像是來參加如何和老人接觸的學習會似的。


    折口家的門,是和庭院完全不同的西式風格。顏色過深的茶褐色金屬門,周圍都是牆磚。可是從整體來看又是日式風格的,隻有這正門看起來給人像隕石般落下被埋起來的感覺。折口太太轉動門柄打開了門。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偵探先生。”


    折口太太微微點了點頭。總算不用做跑腿的了,可以進行原來的工作了。我要解開死貓之謎,我誇張地點著頭。


    “好的,那麽首先,讓我看看貓的……屍體逃走的地方吧。”


    雖然折口太太的證詞可信度很低,但這畢竟是解開折口家之謎的關鍵,應該是的。話說,至今為止,除了這個似乎沒有其他線索了。必須像過時的推理冒險遊戲一樣,主角和助手(折口太太)一起到各個地方去收集相關線索。


    “在庭院的走廊,邊緣處。貓就從那裏嗖地逃進了姐姐的房間。”


    進入屋子後,正在水泥地上脫鞋的折口太太就指手畫腳地對我說明地方。在我眼前的是條深深的走廊,以及右手邊的房間。還有在走廊中間的木製樓梯。屋子裏幾乎見不到金屬製品,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頭的味道。比起我公寓裏散發的蠟燭味要舒服多了。而且這屋子幾乎看不出有人工建造的痕跡。反而像是在綠樹成蔭的森林裏。


    “您直接帶我進去豈不是更好?”


    “可是我要去廚房整理買來的東西。”她接過我手中的購物袋。


    “啊啊,好的,請便。那就請允許我自由參觀了。”


    “隨意隨意。”


    折口太太欠了欠身後,重重地踩著走廊的地板緩慢離去。以她那種體型,應該橫著滾反而比較快吧。我目送她離去後,在拖鞋旁邊並排脫下鞋。


    正門的架子上放著一個木雕的猴子座鍾,秒針像抽筋一樣在原地徘徊,長短針都停在十一點。此外,還有個像旅遊勝地帶回來的紀念品,龍形的紅蠟燭。不是祈願用的那種龍,而是西式的雙足龍。蠟燭上布滿了灰塵,使得整體看起來自蒙蒙的。


    走上折口家的走廊,每前進一步,腳下部傳來地板吱吱嘎嘎的聲音。我記得在我老家也有這種聲音,這勾起了我對家的思念。小時候我經常在這樣的走廊上來回奔跑,惹得父親生氣,挨一頓打。不止是對家的思念,連這種糗事都想起來了。


    這個家雖住著折口太太和她的姐姐,卻並不是那麽寬敞。即便非常仔細地搜尋,逛完整個屋子也花不了一個小時吧。如果逛完了還是沒找到活著的貓或屍骨的話要怎麽辦呢?是逃到外麵去了呢,還是自己回到土裏去了呢?


    無論是哪種,要追查屍體的下落都沒那麽簡單。前提是如果它真的死了的話。


    話說,折口太太所說的姐姐現在是否在家呢?要是不小心碰上了,不知道會不會把我當小偷一腳踹飛呢?聽折口太太的口氣,她姐姐精神似乎有些異於常人。這個時代,連說這種話都得小心翼翼的,真是辛苦啊。我邊在腦中尋思著各種不必要的煩惱,邊走出走廊。


    緊鄰庭院的走廊有著絲柏色的地板,右手邊的房間拉著紙門。庭院裏沒有一個盆栽,和磯野家的構造很像,可惜貓不在走廊上。


    走到一半,我俯下身,查看地板上是否有貓的痕跡。地板上會不會遺留下貓毛,貓爪抓過的痕跡,或是屍骨的一部分呢。不過屍骨的話就算找到了我也不想去撿,所以我祈禱沒有。


    “是誰在那裏?身形比加亞要大得多呢。”


    隔著紙門,房間裏傳來聲音。是透過映在紙門上的影子知道的吧?聲音缺乏水靈,不年輕也不豔豔(這個是我自創的詞),宛如沙漠在空中移動一樣。幹涸嘶啞的嗓音和折口倒是很像,就是聲音裏似乎多了幾道回音。


    我從她懷疑我的語氣和對折口太太的稱呼中知道,她應該就是折口太太的姐姐。


    “我是受了令妹委托而來的偵探。不知可否冒昧查訪貴宅?”


    “偵探……?那個笨蛋叉把奇怪的人帶回家了。”


    這說法也太傷人了。“我能進去跟您打聲招呼嗎?”


    “啊啊,進來進來。”


    對方敷衍道。我便如她所說拉開了紙門。迎麵撲來一股老人房間內特有的甜香味,緊接著讓我大吃一驚。


    “折口……太太?”


    房間中央坐著一個老太太,她的下半身蓋著被子,半坐起身,那張臉很難讓我說是初次見到。雖然我不知道她後麵的名字是什麽,不過她實在是太像折口加亞了,我不禁驚呼出聲。雙胞胎真的很像啊。除了在推理小說中讀到過以外,我從未親眼見過。


    身穿白色睡衣的她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周圍的肉下垂。在看見我,並昕到剛才的稱呼後一臉莫名地看著我,使得我無法看向她,連偷看都覺得會被她發現。


    “折口太太?我可不記得我有這樣介紹過。”


    從她的反應來看,果然“您是折口太太的……”“姐姐。米亞。”她毫無表情地自我介紹道。“你們是雙胞胎吧。”連名字都很像。米亞和加亞。


    “雙胞胎?你說什麽傻話,我們是三胞胎。”


    折口米亞唾沫星亂飛,凶惡地否定道。雖然這個事實跟找貓沒有關係,但也很難當作沒有聽到。


    “您說三胞胎,折口加亞,米亞?”


    “之外還有誰?最小的那個叫諾亞。不過她在半年前已經去世了。”


    語氣中似乎透著遺憾,但又像想要裝陰鬱卻又裝不出的感覺,用了一種非常淡泊的說話方式。之後,折口米亞瞪著我。


    “我說,你不要那麽隨便直呼我的名字。”


    “對不起。”跟她妹妹完全相反。


    “還有,我怕光,把門給我拉上。”


    大刺刺地警告和命令,像是掉光了葉子的樹枝般直刺過來。我按照她所說的兩點,小心翼翼地拉上紙門,然後在被子旁邊正襟危坐。


    調整坐姿後,我禮貌地看著折口米亞的臉。


    說是有病,但臉色卻不錯。說話很有條理,也沒有覺得語氣和舉動有什麽怪異之處。可是折口加亞卻說她的姐姐精神有問題。而且.她們還是三胞胎。


    她們姐妹倆,在關於家庭成員一事上說法各不相同,這究竟是為什麽呢?折口加亞說的的確是雙胞胎的姐姐。若是三胞胎中死了一個人,那剩下的兩人就變成雙胞胎了?這難道是常識嗎?不對不對,一串三色丸子就算吃了一個也不會對別人介紹說這是雙色丸子的吧?也就是說,她們之中有一個人觀念錯誤。


    是主張死掉了的貓還能自己跑走的妹妹,還是被妹妹說精神失常了的姐姐呢?……我能不能選擇兩個都不相信呢。不行,折口加亞是我的委托人,怎麽說也不能懷疑她吧。


    眼下,我有太多問題想要問眼前這個老婦人。可是卻無從問起。


    盡管我很不喜歡年紀太大的熟女,但要我用話家常的形式來開場白,說“你們二位簡直一模一樣啊,連臉上的皺紋都沒差”之類的話,終究也是說不出口的。就在我煩惱著該怎樣切入話題時,折口米亞卻先開口了。聲音不帶感情。


    “是加亞說我們是雙胞胎的嗎?”


    “是的。”


    折口米驅用鼻子哼了一聲。把腳從被子挪出來後張了張腳趾。


    “我妹妹糊塗了,你要是把她的話當真的話就是傻瓜了。”


    “……………………………………………………”


    “平時隻要稍微不注意她就一個人晃來晃去的,挺讓人擔心的。說起來最近都沒見到她,還沒死呢。”


    她用監護人的語氣,刻薄地說著和自己有相同臉龐的妹妹。


    糊塗了啊,這或許的確是最簡單明了的答案。可若真是這樣的話我反而更頭疼了。我就沒法完成這個委托了。最壞的打算是直接回事務所報告陪著老糊塗的老太婆去超市購物了,啊哈哈。但關鍵是這樣的結果無法擺平委托人折口加亞吧。至今我都沒遇見過像她這樣的人,我不知道要怎樣去說服她。


    以上這些都必須在折口米亞說的都是事實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啊——真麻煩。明明我隻是來找貓的屍體的,現在卻覺得正一步步被迫要去解開這對奇怪姐妹的謎團了。


    無論哪個都必須懷疑,這種推理是我除殺人事件之外最想避開的。加大精神疲勞可是會不利於健康的,這樣我就沒有幸福可言了。失去其中一個,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另外還有跪坐的姿勢非常不好,腳踝很痛。若我現在提出腳痛不想跪坐的話,說不定會被認為沒有毅力。“那就別和我並排坐”,似乎已經可以聽見上空傳來謎一樣的聲音。現在我所麵臨的問題,每一個都很麻煩。


    “那麽,偵探先生。”


    她並不是在叫我的職業,而是把它當作了我的名字。想來,稱呼別人為偵探,這恐怕也是折口米亞生平第一次吧,所以她的聲音帶點不習慣。出於這種無聊的分析,我的回答也平凡至極。


    “什麽?”


    明明是我想提問的,現在卻輪到我做聽者了。你也太侮辱人了吧,老太婆。


    “你來這裏幹什麽?”


    這是我聽到後就想行使緘默權的排行中占第二位的問題,現在卻從折口米亞口中說了出來。這像水泡一樣的問題卻一直在我耳邊盤旋無法蒸發。


    “你幹嘛不說話?難不成真的是小偷嗎?”


    “怎麽可能。”隻要我這樣否定就不用逃了。


    於是我毫不避諱地鼓起勇氣老實說出了實話。


    “我是來找一隻死貓的。”


    “哈?”


    她的表情似乎在說身邊又多了個老糊塗。我這種積極樂觀的精神並不一定可以扭轉局勢。另外,跪坐似乎暫時還堅持得住。腳踝被地板的榻榻米給磨來磨去的,代替眼睛掉著眼淚。


    “你怎樣認為呢?”


    “我把所有謎團都解開了哦,太郎。”


    “真的嗎?埃利奧特偵探!”


    我坐在麵朝庭院的走廊邊上,用手機和埃利奧特進行交談,在對方說出這句話後,我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這個謎團的真相難道真的就像停在電線上的鳥“唧——唧——唧唧——”地發出聲音那樣容易解開嗎?我將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耳朵不禁發燙了。


    正午的陽光射到我正坐著的走廊上,火辣辣的,似乎連襪子的前端都快被燒起來了。


    “折口加亞所說的貓,其實表示的是別的生物的名字。”


    “哈?”


    “或許是隻叫‘貓’的狗,也或許是陰虱。這種稱呼是折口加亞專用的,所以你對折口米亞提起貓的事她也完全不知道。”


    聽完埃利奧特自信滿滿的推理後,我用手指挖了挖耳朵。在確定指甲上沒有沾上耳屎,對昨天挖耳朵的成果感到滿意之後,我開始對埃利奧特大偵探的推理進行反駁。


    “原來如此。那麽所謂的別的生物,有哪種生物是能在死後還能自己動的呢?”


    “一旦從多方麵進行深究,推理就會立刻陷入迷宮呢,偵探真的是種很難的職業啊。”


    他放棄了自己堅持的推理。其實他很想我能多少支持他的推理的。


    老實說,我手邊還有很多未解之謎,要找出真相真的很難,因為太過抽象。


    “可是那個折口米亞不是說家裏沒有貓嗎?關於這個問題她也做了解釋了。”


    “是啊。和委托人所說的差太多了。”


    所以我才找埃利奧特商量啊。


    下麵是五分鍾前我和折口米亞的對話,現在以走馬觀燈的形式回放。


    “死掉的貓怎麽可能還會動呢?難不成你也糊塗了嗎?”


    昕完我的話後,折口米亞這樣說道。我很想全麵肯定她的話。完全如她所說。至今為止,不幸的我很少遇到如此善良並且思維正常的人,而此刻竟然能遇見和我有相同想法的老太太,讓我不禁潸然淚下。她為什麽不是十二歲以下,否則就十全十美啦,我的心哭泣著。


    “再說我家本來就沒有什麽貓啊。我連見都沒見過。”


    折口米亞再次提及令我頭疼的問題。我實在很不想站在偵探的立場上去麵對這個問題,即便我移開視線,那樹枝般的聲音似乎仍然要從地麵冒出來似的。


    “……折口米亞太太。”


    “叫我折口就好了。”


    “折口太太是不是每天都呆在這個房間?”


    “怎麽可能,我也會經常外出活動身子骨的。”


    像是要證明一樣,她從被子裏鑽出來,在和我麵對麵的方向跪坐下來。揚起半邊臉,像是在說“看到沒”。我不知道要怎樣回應她。


    “算了,那家夥腦子不清楚,肯定是看見了普通人看不見的貓了吧?空氣貓,空氣寵物吧。”


    折口米亞聳著肩,嘿嘿嘿地嘲笑著自己妹妹的幻想。我習慣性地朝她笑笑,腦子完全跟不上她的話。


    我剛想著要問關於死貓的事情,她卻先發製人地說連見都沒見過。


    關於


    三胞胎和貓的說法,以及她們對彼此的評價,出入太大了。明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像在說別人家的事一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又不是看圖猜謎,圖片上的東西會根據不同視角和距離而產生變化。這個家到底怎麽了?


    雖然按照常理來說,要推理上述謎團應該是偵探的本職工作……但在這之前,首先要解決的是貓的問題。走廊上的貓動了起來,跳進了這個房間。


    “能不能讓我調查一下這個房間呢?”


    “為什麽?”


    “貓的屍體……可能因為某種外來因素而跳進了這裏。”


    我果然無法堅持貓是自己跳進去的,我不是喜歡大叫“我抗議”的律師,我是不會根據時間和地點來完全相信委托人的。


    然後,那個仿佛委托人的鏡中人的折口米亞眯起了眼。那眼神並不是要責難我,而像是在懷疑我。


    “就是說你相信我那老糊塗的妹妹咯?也罷,隨便你查了。”


    折口米亞站起身,拉開靠走廊的紙門走出了房間。腳步很穩當,正如她之前所說的,她並沒有常年臥病在床。我還沒來得及證明我這個人的品行,折口老太太就爽快地讓出了房間。一般人應該會很討厭別人調查自己的房間的吧?


    是因為她非常地信任我呢?還是因為這世界上沒有像我這麽蠢的小偷呢?


    我調查著這間隻有六塊榻榻米大小的昏暗房間。房間內擺放著馬的裝飾品和畫有小學生手工畫的木雕箱子。還有一套被褥,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電子設備。就連空調和電扇都沒有。房間一角掛有一串壞了的風鈴,雖然在轉動,可惜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結果,我隻查出了架子深處的灰塵。這個可以用來證明貓的生活痕跡和屍體自行移動嗎?算了,這根本扯不上關係,還是隻報告說沒發現有貓的痕跡吧。


    輕叩積滿灰塵的架子倒沒關係,就怕吸入那些揚起的灰塵會嗆死自己。


    “若硬要往深處想,她們倆之中肯定有一個人在說謊。”


    埃利奧特的聲音很沉穩,像是在啟示我似的說了一種可能。可這個可能我已經考慮過了。


    “按常理來說,貓的屍體自己會動比較奇怪吧?”


    “你處在被說老糊塗的老太太和被說精神失常的老太太中間,按常理來看,就已經很奇怪了。”


    正因為事不關己,所以埃利奧特說得很隨意。但卻也因為立場客觀,也不是不能相信他的意見。可是,要我怎樣去相信一個會推理出貓=別的生物的男人昵?


    “哪條路都走不通。”


    “嗯。”


    “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謊。”


    假設她們還有其他隱瞞的事,我也猜不到是什麽。


    “或許沒有說謊呢?”


    “怎麽說?”


    “對她們而言,她們覺得自己說的都是實話。”


    “啊——”是因為她們的腦子〇〇和〇〇〇〇嗎?所以她們各自說著自己的幻覺?這個結論讓夾在其中的現實中的我無法忍受。


    “我覺得這中間的差距一定跟貓有關。”


    “我覺得應該先找貓,然後再慢慢去解折口太太這個謎團。”


    “嗯……不對,找到了貓之後我馬上就回去,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啊。”


    現在的謎團之多已經不是僅憑我個人興趣就能去解開的了,所以我決定夾起尾巴走為上。


    “啊哈哈,說的也是啊。那我要是解開謎團了會發消息給你的。”


    “我看好你哦,埃利奧特偵探。”


    “嗯,我現在馬上就去調查死後還會動的生物……”


    不安搖晃著尾巴搔弄著我的臉,電話那端話還未說完就斷了。我強烈預感到我對他的期待會落空。若解開那兩個老太婆的謎團就能找到貓的下落的話,我會更積極地努力去解的。可我覺得正好相反。


    找到貓或許就能解開所有謎團,可是解開謎團卻未必能找到貓。“我可沒有糊塗哦。”“嗚哇!”我旁邊突然冒出一個腦袋,折口太太悄聲無息地出現了。嚇得我從走廊邊緣跌落到地上,為了穩住自己的身體,我隻得用鞋子牢牢踏住地麵,想到這下鞋子鐵定弄髒了,不由得皺起了眉。


    “您在排練鬼屋演出嗎?連臉上的妝容都如此匹配,自然不做作。”


    “我看你好像通完話了才出聲的。”


    完全不顧我的不快,折口太太跪坐著往後挪了挪。從說話口氣和服裝來看,應該是妹妹折口加亞吧。還有她那神出鬼沒的行動,我做了上述判斷。


    也有可能是換了衣服在扮演她妹妹的折口米亞。若這是推理小說的話,可得戒備了。雙胞胎互換角色可是常有的手段。但若現實中也這樣來判斷的話,那有雙胞胎出生的醫院豈不都成了殺人事件的舞台背景了嗎?可惜我還未被推理小說侵蝕得太深,所以我判斷這是普通的折口加亞。像妖怪一樣。啊,說起來不是雙胞胎,是三胞胎吧?算了。


    “你可不能相信我姐姐說的。”


    她一本正經,表情僵硬,用近乎生氣的語氣忠告著我。


    “你聽到我們的談話了?”


    “剛才躲在暗處偷偷聽的。”


    她絲毫沒覺得自己偷聽是惡劣的行為,說得輕描淡寫,如事後報告般。甚至還自豪地鼻子朝天。


    “我姐姐精神失常,所以我不太想見她。”


    “關於這件事,我有幾點想和您確認一下。”


    “隻要不是確認姐姐所說的話的可信度,隨便你問什麽都可以。”


    我一下子語塞,她的話像是掄起指縫中夾著釘子的拳頭,雖沒有要打過來的意思,但也很難讓人靠近。從庭院再次踏上走廊,我邊檢查皮鞋上是否沾有泥土,邊故意無視她的話尋思著該怎樣問。我決定按自己想問的順序來提問。


    “您姐姐說她並沒有見過貓。”


    結果,在內心深處潛伏著的偵探職業道德的強烈譴責下,我將有關貓的問題放在了首位。


    “姐姐她看不見貓吧?”


    我或許是想報剛才被折口太太反擊到語塞的仇,故意指出她話語中的漏洞。


    “可是剛才在車裏您說過,要我去問您姐姐貓的名字。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我說過那樣的話嗎?”


    “當然說過。”


    若真要蒙騙我的話,當初就不會說叫我去問她姐姐了。難不成真的是老糊塗了?還是說有什麽目的?摸不透這老太婆啊。應該說她老奸巨猾吧。


    也有可能她隻是單純地說話不經大腦思考而已,若真是這樣反而讓我頭疼。


    “而且,她還說你們應該是三胞胎,而不是雙胞胎。另外還有一位名叫諾亞的妹妹。”


    “啊啊,對了對了。先別說這個了,我是來邀請你的。”


    與其說她是想轉換話題,不如說她思維跳躍得太快。她把布滿皺紋的雙手一合,扭曲著臉。啊,應該是在笑吧。


    可是也太強硬了吧。年輕時的強硬還能說是以無謀為食糧勇往贏前,那她這種上了年紀的老太婆究竟是以什麽為動力來強行抹殺別人的意願呢?難不成是壽命快到了幹脆無後顧之憂了?


    “現在已經是午飯時間了,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吃午飯啊?”


    很抱歉,現在有叫別人吃飯的自在氛圍嗎?這個家,這個人,這種氣氛,還有外麵“唧唧——”的鳥叫聲。隻有最後這個烏叫聲讓我有種身在森林深處的錯覺。可惜我沒感覺到森林裏的涼爽,悶熱的感覺還是沒變。


    “廚房張有結界,姐姐進不來。”


    “結界?”這種字眼我隻在液晶屏幕上見過。


    “不


    對,應該說吃飯這件事她自己拒絕進來。”


    她口中嘟噥著我完全不明所以的話。這種像是掉了牙下巴脫臼般的說話方式,一時使我懷疑她剛才是否是真心邀請我共進午餐。


    ,


    “我很高興您邀我共進午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想再多在房子裏轉轉。”


    可惜現在並不是在奶奶家享用午飯的時候。我不是來這裏享用美食的,而是應該為找貓而來的。


    “那真是太遺憾了。”折口太太嘴上雖然這麽說著,可臉上絲毫感覺不到遺憾的神情。說完,她伸展開膝蓋,像折疊自行車般依次展開各關節,她的雙腳終於從那圓圓的如藹老人般的可愛身體下露出來了。


    隨後,她踩著重重的步伐轉身離去。那腳步聲宛如鐵球砸在地上一般。我朝著她離去的背影再度提問,留住了她。哥倫布是刑警,所以不是偵探遊戲反而更好。


    “折口太太,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什麽?”


    重疊詞和問號的組合有種微妙的不協調。算了,管它呢。


    “你就算問我姐姐的事我也沒法回答你的。”


    “啊啊,不是那個問題。”我搖了搖頭,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才提問,我將一個直戳對方軟肋的問題拋了過去。


    “我想問您的是,飼養的貓為什麽會死?”


    這是攻擊,並不是用來攻擊人的,而是為了突破現在這種被逼入絕境的僵局。來吧,我等著那像戲劇般的場景的到來。


    “誰知道呢,等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死了。應該是壽終就寢吧。”


    她反應得非常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話直刺了她的要害。可是她的台詞並未就此結束,而是將她所想到的事情一連串地說了出來,就如同想把滿嘴的雞胸肉全部吐出來般。


    “或許,是被鳥殺死的吧。”


    “鳥?”是那隻唧唧——叫的鳥嗎?我指著天空問。折口太太點頭。


    “我家的貓喜歡捕食鳥來自給自足。”


    折口加亞這樣對我解釋她家貓的生活方式後,然後轉身朝正門的走廊而去。


    折口加亞和米亞兩人的走路方式稍有不同。加亞走路很用力,是每一步都很用力。米亞走路很穩,像是拄著橡樹拐杖似的。


    “……鳥啊。”


    我在走廊邊緣盤腿坐下,抬頭仰望天空。唧——唧——唧唧——從這裏看不見電線,可是卻聽的見那個鳥叫聲。傾斜的日光讓我產生錯覺,那聲音像是在呼喚漆黑的暗夜。不過沒有不安,反而讓人很安心。


    或許是因為那個聲音連接著折口家和圍牆外的世界吧。在這個家裏的我就像是在森林中徘徊的迷路人,但在那個聲音的引導下,我似乎能走出去……我內心充滿了這種感覺。我就像是童話和畫冊裏的孩子那樣。我張著嘴安心地發著呆,口水差點沒流出來。像是正進行著光合作用的植物一般,又像是懶洋洋地沐浴著陽光的動物。


    想必貓的屍骨此前也在這裏沐浴過陽光吧。


    貓會在虛弱的時候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的。因為一旦被別的貓發現了自己的弱點就會被欺負。有可能因此而裝死也說不定。若是接近飼主就會想要撒嬌,而且躲在暗處更利於觀察……好像。我沒有養過貓。


    小時候的那隻並不是我飼養的。每次想到就揪心,左邊的牙齒會疼。正因為那件事而堅定了我走偵探之路的信念,但那是我痛苦而黑暗的回憶,並不是滿懷希望的成長旅程,因此每當我想起時都會無比痛苦。


    “該走了。”說完我便站起身。順便看了一眼庭院,哪裏都沒有貓潛伏著的跡象。至少它應該不是那種會對我的腳步聲有反應而現身的笨蛋吧。貓的聽覺要遠遠比人類靈敏得多。要分辨是不是飼主的腳步聲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調查完折口米亞的房間後,我順便穿過她的房間拉開她剛才走過的紙門,靜靜地走在走廊上。潮濕的空氣像泡泡一樣殘留在空中,然後碰觸到肌膚。可是它碰到我的肌膚後並不會破,反而緊貼著我,讓我感到不快。


    稍微觀察了一下走廊的柱子,上麵到處可見爪子劃傷的痕跡。可是,那些痕跡的高度卻很奇怪。對貓而言,這個高度太高了。差不多有到我胸部的位置這麽高。難道是被某人抱著而在這裏留下爪痕的嗎?即便柱子被抓壞也無所謂嗎?這個人看起來很不拘小節。


    走廊盡頭似乎就是廚房了,折口加亞正站在洗碗池邊,手上抓著海螺。“啊呀,偵探先生。你要吃飯了嗎?”


    “不是,我正在搜查。”


    我像是來修理電器的修理工似地快速在廚房轉了一圈。但廚房很小,隻走了幾步就完了。我連上麵正在運轉的換氣扇也仔細檢查過了,可惜連根貓毛都沒見著。貓應該不在這裏。


    最後,我誇張地把冰箱都打開看了。裏麵隻有幾瓶補充維他命的營養劑。等冰箱裏漏出的冷氣去除了身上一部分潮氣後,我關上了冰箱門。


    “這裏我也查過了哦。”


    “您那是昨天查的。說不定今天就逃到這裏來了呢。”


    不管怎麽說,它都是死了還能動的貓,可不能看漏了,不是嗎?


    折口太太像剛從夢中醒來似地愣了一愣,立刻一臉讚同地擺出一副財神爺的表情點頭道:“說得也是啊。”她圓滾滾的體型看起來真的很像七福神裏的一員。但這個無關緊要。


    我出了廚房,去看了一樓的盥洗室和浴室。貓既沒在洗澡也沒在洗臉,無論哪個都是空的。沒有貓。順便我還敲了敲廁所的門開門看了一下,是日式風格的,沒有貓。


    回到走廊,進了一間看起來像客廳的十二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這裏也沒有燈光,很昏暗。能感覺到像是在播放舊片似的斷斷續續的光以及暗淡模糊的色彩。這氣氛太像我的老家了,這讓我很不自在。但我仍仔細查看了黑色桌子下麵和電視機後麵。“噢!”我在電視機後麵發現了幾根貓毛。是茶褐色的。可是那些毛上麵蒙著一層灰,可見並不是最近才有的。


    “不過已經可以確定這裏曾經的確有貓。”


    也就是說折口米亞的話有誤。到底是存心騙我呢,還是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呢?看來對答要比妹妹有條理的折口米亞的話也不能全部相信啊。不過,我並不需要對懷疑的證明。


    我隻想快點按照可信度較高的委托人的話盡快把貓給找出來而已。


    我彈指抖掉了手指上的灰塵,離開了客廳。一樓就隻剩庭院還沒去過了。於是我決定先去二樓查看。再說外麵日光還很強烈。


    我快步穿過走廊來到正門,剛進這裏時看見有樓梯,那是通往二樓的入口。剛想踏上樓梯,手機卻響了。是短信鈴聲。


    我看了一眼發送者,是五個片假名。埃利奧特。


    “我再次把所有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哦。”


    “……真的嗎?埃利奧特偵探。”


    能把“所有”二字說兩遍也確實很了不起了。發送短信時何不用“第二次所有”這一看似含義深刻的標題,豈不更震撼嗎?雖然我並沒抱有很大希望,不過還是先打個電話聽聽他怎麽說吧。


    “不,我是安樂椅偵探。”


    “會計同誌,快詳細告訴我謎團的答案。”


    “嗯,事實上有兩個折口家哦。”


    “晗?”我一屁股坐在樓梯上,弓著背偷偷講著電話。意識到自己情不自禁地驚叫太過大聲而感到害羞。


    “折口加亞和折口米亞分別住在兩個家裏。而且她們兩人其實並無血緣關係。隻是同姓的兩個家庭而已。所以才會有雙胞胎啦、三胞胎啦、死貓會自己動啦、不在家啦之類的謎團。”


    喂喂,你後麵兩個謎團說得好像


    已經解開了一樣。究竟為什麽屍體會動呢。你已經連家裏家外都分不清了啊。


    “她們兩人的臉可是一模一樣昵。”


    “肯定是整容過了。”


    “說得真肯定啊。那為什麽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折口米亞會睡在這裏呢?”


    “隻是碰巧睡在被子裏而已。”


    “……那為了證明上述推理是正確的前提必須是,有以時速超過兩百公裏的速度在公路上駕車飛馳,並且五年左右沒發生交通事故,也沒違反交通規則的超好運和偶然性。”


    “哎呀,這隻是個骨架,之後隻要順利地貼上皮肉,完成太郎式的推理就好了嘛。所謂的推理,隻要別人能接受就算不是正確的答案也無所謂。”


    “我明白。推理的正確答案沒必要隻有一個。”


    可是答案隻要有一個就足夠了,供求可真是不平衡啊。


    “好了,下次我再解開謎團的話會再給你短信的。”


    “雖然我並不想這樣說,可是我覺得至今為止沒有一個謎團解開過啊。”


    我感覺隻是把所有線索扯在一起消磨時間而已。


    掛了電話後台上手機。“看吧,沒有貓吧?”“嗚哇!”從樓梯正麵突然冒出一張臉正以極近的距離抬頭看著我,從說話方式和外表來看應該是那個令人害怕的折口米亞。我從第一節樓梯上跌落,險些屁股撞在地板上。好在我及時抓住樓梯扶手上的柱子,避免了屁股劇痛的悲劇。


    這對姐妹簡直就像被電波召喚的妖怪一樣。妖怪——?……會對電話的聲音有反應。說起來去年好像也有尋找這樣的貓的委托呢。


    “對加亞說的夢話你也差不多該膩了吧?回家去吧。”


    和加亞體格很像的二號丸子,折口米亞明明站著,視線卻和坐在樓梯上的我在同一水平線上。連身高都跟她妹妹差不多。典型的一聽到雙胞胎就會想到照鏡子。不知為什麽,從她身上一找到和她妹妹相像的地方,我就會像把拚圖遊戲全都拚出來一樣興杳不已。


    “我剛才找到了貓的毛哦,這裏真的沒有貓嗎?”


    “我怎麽知道?我隻是說至少我沒見過而已。我說了沒有嗎?”


    句尾以挑釁的上揚聲調結尾,像是在質疑我的記憶力般嚴厲責問道。她確實沒有那樣斷言過,好吧,是我判斷錯誤。不過“為什麽米亞太太會沒見到呢?”“我怎麽會知道?還有,你得叫我折口太太,別用後麵的名字直呼,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好的,對不起。”這樣的話很難區別你和你妹妹啊。


    “別找什麽貓了,趕緊回去吧。”


    “那可不行啊……這是我的工作。”


    折口米亞用在看下等物品似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後,用下巴指了指二樓的方向。然而她下巴背麵的肉卻隱藏著不希望我去二樓的意思。我隻是這麽覺得,不確定。


    “加亞也經常去二樓的,你小心點哦。”


    “好的……小心點?”


    “可別吵架哦。”


    對於我的疑問,她用我更不明白的話語來回答。說完她便轉過身,惡狠狠地說道:“別隨便到處逛別人家,怎麽每個人都這樣。”


    我歪頭思考了一下她剛才那令人費解的話語,可是想不出答案。我對自己的腦細胞不抱什麽期望,所以幹脆停止沉思,站起身,上了樓。


    折口加亞經常來二樓……這是什麽意思呢?是她的私人臥室嗎?


    爬上一段台階高度頗高的木造樓梯後,我發現二樓隻有一間房間。爬完最後一階樓梯後馬上就看見一扇玻璃移門。鎖是裝在裏麵的,似乎本來是窗戶。門敞開著,於是我就這樣進去了。


    房間差不多是四塊榻榻米的大小,地板上鋪著藍色的地毯。牆上淩亂地貼著木材,右手邊有窗戶。窗外的天空有電線和雲,還有飛機。我的目光對上停在電線上的鳥。


    “不是那隻會唧——唧——叫的鳥啊。”還有好幾隻,是一個小麻雀集團。


    房間裏放置的家具隻有與普通家庭毫不相稱的鋼製桌椅。角落裏沒有灰塵,似乎被打掃過了。打開抽屜查看,裏麵什麽也沒有。“現在這樣真的像小偷了。”我自嘲道。


    雖然報告勘察這個狹窄房間是件很無聊的事,不過還是要報告一下:沒有貓的身影。桌子下麵也看過了,沒有任何痕跡。連老鼠糞都沒找到一個,無味無臭的房間。


    “……好了。”在進行了一番相對簡單的仔細搜查後,並無特別發現。架子上沒有能塞進死貓屍體的地方。應該不在家裏吧。


    若是逃出折口家或是被帶出去了,那我就得回一趟事務所,手拿貓咪探測器上街進行搜尋了。可是貓的屍體靠著自己的意誌來行動的話一定會去其他貓聚集的地方吧。頭腦聰明的僵屍可是所向無敵的啊。


    “話說屍體會動這件事本身就不可信吧……”


    剛進屋時就打開了窗戶,可不知為何,這間房間空氣不流通。在這間連換氣扇都沒有的房間裏,比起坐在椅子上對著牆壁,像現在這樣坐在窗邊反而更舒服。


    “三胞胎,雙胞胎,貓,屍體,會動,唧——唧——唧唧——……”


    我看著窗外的景色,口中念著這些關鍵詞。可是即便將這些關鍵詞都結合起來,也不會出現能將點連成線的啟示。這是當然的,若是隻憑口中念著幾個單詞就能把事情解決了的話,我的英語長文考試的成績也就不會那麽差了。


    “唧——唧——唧唧——”


    鳥兒們的生活還真辛苦啊。連個安全的住所都沒有。賴以為生的鳥巢都會被輕易破壞。站在電線上默默看著這個家的小鳥們也很羨慕我們有個家吧?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鳥……”可是為什麽小鳥們隻是一直看著這個房間卻動也不動呢?


    突然很介意這個問題,於是我脫下襪子爬出窗外,外麵是屋頂,腳下是瓦片屋頂。傾斜的屋頂,若是跑起來的話立刻就會滾落到一樓庭院。於是我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走到屋頂邊緣。從邊緣朝下看,感覺那個高度是跳下去也不會事的。


    若是抓著屋頂邊緣慢慢放下身體後再放開手的話,再怎樣著地失敗充其量也就是扭到腳脖子而已。我站在原地朝電線伸出手。“……夠不到啊。”若是有一段助跑再跳過去的話或許可以抓住,可是我這種年紀沒有興趣把所有的社會信用傾注到助跑中去模仿泰山。所以我老老實實地收手,然後,撤退。


    為了不引起路上行人和周圍住宅裏的人們的注意,我暫時退了回去。從窗戶回到房間裏,我用手擦了擦腳底,再次坐在窗邊。然後繼續和鳥兒們大眼瞪小眼。


    鳥兒們在眺望著這個房間。要說烏兒們是在戒備的話,那隻能是這個房間裏會出現覬覦鳥肉的貓嗎?我趴在地板上查看,別說貓毛沒發現,連人的頭發都沒有。是打掃得太徹底了嗎?不不,隻憑鳥兒們的視線是無法成為證據的。


    搜尋了整個家都沒找到,那貓究竟在哪裏呢?要是逃進了閣樓的話至少應該聽得到腳步聲吧。難道是在庭院的隱蔽處?


    不過令我有些在意的是這個房間的門口和開著的窗戶。是為了讓誰進出嗎?叉或是為了讓無法自己開窗的人而打開的呢?若是這樣的話,這裏果然是會出現貓的,也許。如果折口太太在貓死後還開著門窗的話,這裏應該就是貓的活動場所,甚至應該稱為貓窩了。


    “雙胞胎變成了三胞胎,死貓活了還能動,鳥叫聲,唧唧——”


    最後那個應該沒關係。可是,我好像挺中意這鳥叫聲的,變成了口頭禪。


    “……嗯?啊呀?”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給我的啟示,短信的鈴聲又響了。十有八九是埃利奧特大偵探吧。真希望假


    裝成安樂椅偵探的同事的推理有朝一日能變得有名,可現在要他引導我走出這個迷宮還是不可信的。不過我還是點開了他的短信。


    “……哦。”


    這次他似乎發了條看似正確答案的短信。就這樣可以嗎?


    就這樣公布這條短信了結這件案子真的可以嗎?不,看起來還不會結束。埃利奧特短信中沒有寫最關鍵的貓的下落。老實說,這件委托除了讓埃利奧特享受到了推理遊戲的樂趣之外毫無任何意義。真相無法解決案件,這的確很少見,不過就現實中的某種意義而言,它卻又是極為普通的事情。所謂的推理小說,就是就算謎團解開,合上書本,書中的登場人物消失了,可是我們的人生卻還是依舊繼續著。


    啊——真是的,貓到底在哪裏啊?隻有去庭院看看了嗎?好吧,我去就是了。


    “思考真是件麻煩事。我要找捷徑,隻要能走捷徑,不管什麽方法都行。”


    赤腳正好,我扔下硬鋁箱跳出窗外,蹬了一腳屋頂瓦片。隻蹬了一下,我的右腳腳尖就很不幸地踏到了屋頂邊緣。收不住勢了。若勉強刹車的話,就會閃著腰。


    所以我就勢沿著屋頂邊緣跳躍下去。若我選擇下樓穿過走廊,再從走廊邊緣走到庭院的普通方式的話,會錯過一些東西,而且我以這種方式下去說不定會有突現的靈感。“難道不是嗎——!”我大叫著。硬是改變周遭環境的話,人也是會適應的!格地一聲,腳踝附近傳來聲音。


    著地的瞬間衝擊分成兩道箭貫穿了腳底,腰間,背脊,直到頸椎部位。我往前翻了幾個跟頭故作輕鬆地念叨:這可不是普通的衝擊啊。接二連三的跟頭滾得我頭腦發脹。


    幸好麵朝庭院的房間紙門緊緊關著。要是折口米亞回到房間看到我這副糗樣的話,我就顏麵盡失了。劇痛使得我呲牙咧嘴,像是在怒斥:現在是裝腔作勢地說這種漂亮話的時候嗎?


    我倒在庭院中身體呈大字型,望著天空中的太陽。於是我在空中看見了雲以外的東西。


    “啊。”


    是貓。雖然我並沒有見過貓的照片,可是我卻記得那個毛色跟電視機後麵找到的貓毛顏色相同。


    在我跳下來的屋頂的上一層,還有一個屋頂,上麵有隻貓一直目不轉睛地俯視著整個庭院。不對,應該說它在瞪著那群鳥兒們吧?從它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實在無法想象它撲向獵物時的猙獰樣。它像是在沐浴陽光般地釘在屋頂瓦片上。


    “嗚哇——”


    除非躺在庭院裏,不然抬頭看也看不到的地方竟然藏著貓。“哈哈。”真夠愚蠢的。


    不過,走捷徑取得功效的心情是非常特別的。這種心情撫平了我心中波紋般的小小衝擊,就連從地上爬起來都不覺得那麽難了。我把腳上的泥土彈掉後跳上了走廊,隨即在走廊上奔跑起來。我朝著有樓梯的正門方向直奔而去。


    穿過走廊,與正從廚房出來的折口加亞撞個正著。看著我來勢洶洶的樣子,折口太太不禁倒退了半步,強裝鎮定道。


    “偵探先生,你在幹什麽呢?”


    “我找到貓了。”


    “誒?”


    “可以的話折口太太也一起來吧。不,請務必跟我一起來。”


    我伸出手。可是她似乎對我握著她的手像服侍公主般的一起上樓的事有所顧忌,於是立刻退縮回去。她歪頭看著我的手進退兩難。


    “在交給您貓的同時,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您。”


    “哈,你要問什麽呢?”


    我對折口那走調的疑問報以曖昧一笑,卻不說明具體問題。然後我朝著樓梯跑去,仿佛在告訴她,現在最重要的是貓。


    接下來的就是偵探固定模式的解謎問答了。


    我將自豪地把事務所的會計所做的推理一一道來。


    把貓抓住倒沒費什麽力氣。可是要爬到貓所在的屋頂卻很辛苦。我不是和貓一樣擅長爬高的生物,要再多爬一層屋頂竟出乎意料地辛苦。


    已經是第二次了,因摸到那些老道的鳥兒們拉下的糞便而險些滑落,這在我的人生中添上了恥辱的一筆。好不容易爬上了折口家的最高處,抓到了貓。抓貓過程很輕鬆,剛開始還擔心貓的警戒心太強肯定很難抓,卻沒想到它連逃都不逃。


    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心底湧上的成就感讓我有了動力。腳踝還是有些疼,我小心地爬下屋頂,背朝著鳥兒們爬向窗戶。


    回來的過程,讓我覺得像是膽戰心驚地走在回蕩著唧唧聲的森林中似的。


    回到窗口,迎接我的是一雙手。像兩根幹枯的樹枝延伸過來似的。急於從我手中奪貓的折口加亞幹枯的嘴角揚起一絲略帶光彩的笑容。


    抱過完全有生理反應的貓,折口加亞發出了如少女般的笑聲,嬌滴滴的聲音滿是皺紋。


    “非常感謝你找到了我死去的愛貓。”


    “不對。”


    我口中冒出的否定像撞鍾一樣回蕩在耳邊。


    哐哐地敲著讓我想吐。唧——唧——唧唧——


    記憶中沒有的森林的景象,眼花繚亂地在我眼前跳動。


    那隻貓還活著。所以,也就是說,我接下來要說的就是總結剛才發過來的短信。


    “我有靈感了,太郎。不隻是人,連貓都是雙胞胎。而且所謂的三胞胎是—一”


    啪地一聲,我合上了手機,阻止短信繼續顯示。按照推理小說的順序,這之後的事必須先由我來證明。


    貓有兩隻,而且還是雙胞胎,這個念頭其實早在我出事務所之前就想到了。可是我覺得那樣太簡單了。一隻死了,另一隻還活著,在旁人看來就是會動的屍體了。


    而且貓的臉要比人類的臉更難以區分。


    “直截了當地說吧,其實很簡單。”


    懷抱茶褐色的貓,折口加亞對我的獨白很困惑。假裝糊塗地耷拉著眼瞼微張著嘴。我直直地和她對視著。


    窗外的風吹不進來,在這空氣不流通的房間裏,隻能自己來推動停滯的氣流了。


    “我現在明白了。你在說謊吧,折口加亞太太。”


    被委托人欺騙的事也很常見,因為有些人總是有難以啟齒的隱情。可是這次又要比以前那些人惡劣了一些。


    “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那隻貓其實並沒有死。”


    所以它才會跑來跑去,逃進家裏。


    “我能借一下那隻貓嗎?我想確認一些事情。”


    我伸出雙手,可是折口太太的上半身好不配合,一動也不動。


    “折口加亞太太也可以一起來,您要一起來嗎?”


    “我不要。”


    她滿臉笑容可語氣中卻透著一股惡心到要吐的厭惡感,一口拒絕去見她姐姐。然後將一直看著外麵日光的貓交到了我手上。折口太太放棄了,應該說事已至此,她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所以沒有反抗。


    “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那種會多管閑事的偵探。”


    她對我作了這種對我而言是感到很屈辱的評價。她看著已經諳熟於她的毒舌的我的反應,笑了起來。


    “雖然這也不是我的做事風格,不過不分清黑白就完成委托的話,我是沒法安心收取委托費的。”


    我抱過貓,毛的觸感有些紮人。貓乖乖地讓我抱著,昏昏欲睡地半合著眼。我現在要帶她去見折口米亞太太。之後,折口家的謎團應該都能解開了。


    “您要一起來嗎?”


    “嗬嗬嗬。”


    她仿佛我在開玩笑似的笑著,可是目光卻像利劍一般。若我現在轉身背對她一定會被她殺掉。最近的老太太們可都是行動派的,這不,都能自己來偵探事務所了。


    我誇張地轉過身,搖了搖貓那條垂著的尾巴。以四十五度抬腿像閱兵式的軍人那樣邁開步子。我感覺若我不用這種滑稽的走路方式的話,會很難背對她。


    “啊啊,對了。若我再問一次的話不知能否回答我呢?”


    我極不情願地誇張地回過頭,折口太太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半笑著。


    “這隻貓叫什麽名字?”


    這次她沒有裝傻充愣,若無其事地回答道:“姐姐叫它加亞。”


    “哦,這樣啊。跟我想的一樣呢。”我稍稍有些自豪。但其實這部分在埃利奧特的短信中有寫著。而我現在要去確認那封短信的後半部分推理。


    “米亞現在應該在臥室裏。”


    “多謝提醒。”


    我下了樓,按她說的,朝著第一次見到折口米亞的房間走去。走廊上那殘留著抓痕的木製柱子突然進入視線,看著那像是被劃在人的皮膚上的抓痕,我不禁皺眉。


    我把懷中的貓靠近那根柱子,可是它沒有任何反應。我感到一抹不安,亦或是失望,再次舉足急奔向臥室。


    我沒有拉開靠近庭院的紙門,而是繞了一圈從走廊一側的門裏進入臥室。我俯視著裹在被窩裏的折口米亞,歎了一口氣。


    “折口米亞太太。”


    我朝著背對走廊而坐的折口米亞喊道。


    “不要叫我全名,你那樣一叫我寒毛都豎起來了。真是的。”她態度惡劣地說著,揚起一陣像摩擦著門牙似的笑聲,回過頭。視線的焦點集中在貓臉上。


    同時瞳孔放大,像是對黑暗有反應的貓一樣,閃爍著眼珠。


    “啊呀啊呀,”一瞬間,老太太放鬆了臉頰的肌肉,嘴中漏出放鬆戒備的聲音。


    然後,就從那張嘴中,一一解開了折口家的謎團。


    “這不是加亞嘛。怎麽?這個自稱是偵探什麽的可疑男人,其實是你釣到的小白臉吧?”


    她對著乖乖呆在我懷裏的“貓”這樣說著。眼前這幅光景讓我無法對她說我是小白臉而生氣。我默默屈膝在地板上,將貓放下。


    貓就那樣窩在榻榻米上,動都懶得動。或許,它是真的太困了。折口米亞絲毫不顧及想睡覺的貓,粗暴地一把抓起貓將它提了起來。貓的尾巴像是在抗議似的左右晃動著,可惜它的抗議被無視了。


    “你還沒死呢?諾亞都死了,我想你也差不多了吧。沒想到你還挺長命的。”


    她一臉戲謔地朝貓親切搭話。她張開四肢趴在地上,模仿著貓的姿勢和它說話。貓對湊在自己鼻尖的老太婆的臉無動於衷,麵無表情地一動不動。


    “這就是三胞胎的真麵目嗎?”


    折口米亞和兩隻雙胞胎的貓。怎樣算都算不出三個人或三隻貓的。


    因為這對姐妹都說了謊。


    “加亞啊,你也上了年紀老糊塗了,可是不能給別人添麻煩啊。你要讓別人怎麽找死貓呢?這種事要是傳了出去,可是真的會被別人認為你精神有問題的哦。身為你親人的我也就算了,要是連周圍人都這樣認為你可就完了啊。”


    她對著一隻貓,像是在教它一門手藝似的,一臉認真地重複著她誠懇的勸告。


    眼前這一人一貓不由得使我背過身,走出房間。


    獨自一人沉浸在人聲和怪聲中的老太太,她的聲音像道結界般,使我無法繼續忍受而逃到了外麵的陽光下。


    我在屋簷前盤腿坐下,耷拉著腦袋。


    腦中想起了在老家舉行祖母葬禮的那天。


    低頭坐著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耳膜被一陣一時沉寂了的鳥叫聲再度拉回現實。拾起頭時,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折口加亞和那隻名為“加亞”的貓。


    而背後那令人心痛的帶刺的聲音已不知在何時停止了,消失了。


    貓在折口太太的膝蓋上蜷縮成一團閉著眼睛。安穩地睡著。是從米亞手上搶過來的吧。


    “米亞太太呢?”


    “在走廊上磨爪子。”


    “啊啊,那個抓痕……”


    我不由地想起了走廊柱子上的抓痕的高度。那可真是個令人討厭的位置啊。我今後無論看見哪裏的木柱子都會想起那些抓痕。


    “在折口米亞太太看來,這隻貓就是加亞太太吧。”


    我小心地指著貓的額頭。貓的額頭真的如俗語中說的一樣很小啊。我小心地不再往下說,以避免涉足過深。


    若是我集中到一點上繼續挑明她們姐妹之間的關係,我似乎就會輸得很慘。


    “啊呀呀,她說不定是把貓當成妹妹了。”


    “她說的三胞胎的諾亞就是指你養的孿生貓中的另一隻吧?”


    折口太太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雖然我認為這不是什麽值得微笑的話,可是若她悲歎著傷心的話也就不會招來我這種外人了。


    “把貓看作人,當人來對待,這就是謎團的答案啊,太過殘酷了。”


    “我不是說過,她精神有問題嗎?”


    “……的確。”


    關於這點,折口太太並沒有說謊。看起來最虛假的地方卻恰恰是事實,真是夠諷刺的答案。製造了這對姐妹謎團的人一定也在草叢裏偷偷哭泣吧。


    “我還是跟您確認一下吧,您說貓的屍體會動是假話吧?”


    “那還用說嗎?”


    她像是在和別人談笑風生般地揮著手,好像在說:你可不能戲弄老人家哦。人類,隨著年紀膨脹的或許隻是體型而已,我看著她這樣想著,突然湧起一絲厭惡。


    “可是你養的貓死了這是真的?”


    “真的哦。”


    那真是遺憾。


    “……那你原本是打算裝糊塗跑來委托尋貓,等我找到後就一口咬定那是死貓,然後就這樣得到這隻貓嗎?”


    我直搗黃龍中心。但我卻激動不起來。下將棋時,我的王將總是破罐破摔。就算勝負已分鐵定輸棋,我還是會向前挺駒反抗。現在我也是這種心情,沒有絲毫即將揭開真相的興奮感。


    其實我心中是希望折口太太繼續裝傻充愣的。然而我的願望卻無法實現。就像和桃姬的婚禮在夢想的彼端那般遙遠。


    “如果讓你認為我是個把精神病姐姐放在家裏置之不顧的醜老太婆,從而對貓或姐姐產生同情的話就難辦了。而且,要你這個有正常判斷力的人在看見這一切後,還要裝作沒看見的話,也很難吧。所以我想,若連我也老糊塗了扭曲現實的話,你或許就能事不關己地離去了。”


    “…………………………………………”


    “我很膚淺吧?”


    “很深奧哦,我像是在窺視著一個很深很深的洞。”


    並且,那個洞不是開在地麵上的,而是在人類的肌膚上。在肌膚上開個洞,並且裏麵不是紅色的,而是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什麽也看不到,哪怕是一個細胞。


    “你就那麽想要得到這隻貓嗎?”


    “這孩子若是給了姐姐豈不浪費?”


    也可能相反,她把它當妹妹看待,說不定會比任何人都疼愛它。況且米亞嘴上很惡毒,可內心似乎並不討厭這隻貓。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可以,已經沒什麽事好隱瞞的了。”


    她淡淡的口吻聽起來反而像假話。不過我也是一直在說隻問一個問題卻又一個接一個地問,扯平了。自己說的卻做不到和對方說假話性質是一樣的。我心中充滿了罪惡感。


    “我大概明白了,是米亞太太把貓從你眼前抱走藏起來了。不然也沒必要找貓了。可是,我不明白,你隻要跟著米亞太太就能立刻知道貓的藏匿所了。那你又為什麽要特意跑來偵探事務所委托我們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偵探·花咲太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入間人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入間人間並收藏偵探·花咲太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