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心跳驟停,目眩神迷,突然放大的絕美容顏,濃密纖細的睫毛下澄澈清冷的水眸,紅潤的唇瓣一張一合,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臉,半響,遲鈍的頭腦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就如倒頭澆了一盆涼水,什麽迤念都沒了。


    轉過臉不再看她,輕輕將保成放下,把被子稍稍整理一下,才澀然開口:“朕當年還不到兩歲,這事卻記得清晰,出宮避痘時隻有奶嬤嬤陪著,老祖宗說朕是有福氣的,才選了朕。”


    說罷,歎了口氣,嗓音有些發緊:“咱們滿人打下了江山,卻對天花束手無策,豫親王多鐸當年正值壯年,才熬了幾十天,朕之兄弟因天花夭折者四,皇阿瑪也因此病駕崩。”


    冰凝心口一緊:“皇上當年才兩歲都能堅持,保成也會沒事的。”


    “你說得對,保成可是大清的皇太子!”康熙振作精神,問道:“你剛才是出去辦事?”


    “我去找了些藥材。”冰凝招手讓甘珠將包裹放在桌上,打開一一檢查,臉上閃過喜色,果然個個都是含有生之力的。


    “這藥材不對症。”康熙皺眉,他本以為皇後有什麽辦法呢,可這些都是尋常補氣補血的藥材,天花沒有有效的藥方,隻能控製發熱和疼痛,大都是靠苦熬。


    “我不會讓保成有事。”冰凝答非所問。


    康熙眼巴巴一直等她將藥材分成許多小份,也沒等到多餘的解釋,熟悉的挫敗湧上,但皇後去而複返給了他莫大的驚喜,隻是心內還有隱憂,勸她:“你還是少靠近保成,就在隔壁歇著,保成醒了朕派人喚你。”


    冰凝搖頭,坐在床邊給保成把了把脈,心頭一鬆,至少現在還沒危險。


    ……


    保成昏昏沉沉,渾身酸痛無力,瘙癢難耐,掙紮著想去抓撓,手被握住掙脫不開,輕柔的呼喚聲傳入腦中,奮力睜開眼,是阿瑪略顯疲倦的臉。


    “保成,保成不能抓,會破的。”康熙柔聲哄他,冰凝也走近前來,站在一旁。


    “阿瑪、額娘。”保成軟軟的叫了聲,扁嘴委屈道:“保成很痛,很癢。”


    康熙心揪得疼,太醫在旁勸道:“皇上,還是綁起來吧,接下來會更難忍。”


    沉痛頷首,保成無力掙紮兩下,兩隻小手很快被柔軟的絲帶纏住,打了死結。


    保成委屈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很快哭成了花貓,可憐極了,不停喊著“阿瑪、額娘”。


    綿軟無力的稚嫩呼喚聲,當父母的誰也受不了,康熙眼眶都紅了,隻拉著他手喃喃安慰:“保成乖,保成聽話,過幾天就解了……”


    冰凝胸口悶得喘不過來氣,蹲在他身邊,撫著他小腦袋,抿了抿唇,說道:“保成若是撓破了,很醜!”


    若換個場合,康熙都要笑出來,保成從小愛美,奶嬤嬤長得不好看就不肯喝奶,小太監都指定清秀漂亮的,當然也不喜歡自己變醜。


    扁了扁嘴,保成小腦袋在冰凝手下蹭了蹭,委委屈屈答應了,止了哭泣,身子痛得不自覺蜷縮著,糯聲喊:“額娘抱抱。”


    康熙為難道:“阿瑪抱好不好?額娘累了。”


    一次兩次的,保成都乖乖同意了,但一連幾次額娘都不抱他,頓時傷心得不行,又覺害怕,放聲大哭:“保成變醜了,嗚嗚,額娘別不理我……”


    他能看到自己胳膊身上全是皰疹,早已擔心得不行,加上身體不舒坦,這會大哭起來,誰哄都不好。也許從前冰凝的冷漠留給他太深的印象,保成對康熙親昵有加,怎麽親熱怎麽來,但對她總有點小心翼翼,最怕她不理他。


    康熙被他哭得頭痛,這幾天皇後不知用了什麽辦法,保成病情每每眼見著萬分凶險,心脈處始終有股勃勃生機,然而相對的,皇後的麵色越發蒼白。


    冰凝引了幾次生之力進保成體內,與單純吸收為己用不同,因為自身無法運轉靈力,這樣的方法極為耗費神識,加上休息不好,臉色當然難看的很,也難怪保成誤會。


    不顧康熙的勸阻,冰凝起身靠在床頭坐下,將小家夥抱進懷裏,用被子裹好,僵硬的輕拍著:“保成沒變醜,保成表現很好,都沒抓。”


    “真的?”保成偎在額娘懷裏抽泣著,吸了吸小鼻子,得了誇獎也不怎麽覺得癢了。


    “當然。”康熙在旁柔聲補充:“太醫說,過兩天就會脫痂,阿瑪從沒騙過保成,對不對?”


    保成眨巴著眼睛,放下心來,很快喝了藥,嘴裏的苦味相對疼痛也算不得什麽,又咕咕喃喃了幾句才睡了過去。


    康熙將手裏的藥碗交給一旁宮女,試了試他額頭,溫度退了些,心裏安慰,剛要讓皇後把他放下,才發現皇後也閉著眼,呼吸綿長。


    忙將保成從她懷裏扶出來放回被內,也不敢讓皇後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將人打橫抱起送到軟榻上,讓宮女來為她換下外裳,連番動作她也沒有醒,康熙憂心忡忡宣來太醫為她診脈,此時已經到了保成這次出痘最關鍵的時刻,他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強壓下愧疚沒有開口將她送回坤寧宮,心情格外沉重。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隻是疲累所致,並無大礙。”


    康熙鬆了口氣,將她往裏挪了挪,在她身旁躺下。


    已是深夜,屋內燈火通明,皇後的臉在燈火下蒼白的近乎透明,他緩緩伸手將人攏在懷裏,觸手更覺她瘦得厲害,胸口揪痛著,用力閉了閉眼眨去酸澀濕意,久久難以入眠。


    帝後照顧太子親力親為,皇後沒有得過天花也廣為人知,感歎皇後慈母之心的同時,也都翹首企盼乾清宮的消息。索額圖在府裏長籲短歎,皇後那樣糟糕的身體情況,一旦感染凶多吉少,就算太子能康複,未免將來被人詬病,偏偏乾清宮封閉,奏折遞不進去。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乾清宮九天後傳出喜訊,太子痊愈。


    保成白淨的小臉上沒有留下一絲疤痕,小家夥雙手解開束縛的第一件事就嚷嚷著要照鏡子,直把康熙樂得不行,就連冰凝也罕見的勾起了嘴角,孝莊得到報訊也長長的鬆了口氣。


    消息傳出,有人歡喜有人愁,當時民間有句俗語:“生了孩子隻一半,出了天花才算全”,出過天花的儲君地位自然更加穩固,康熙喜得要去祭掃方澤、太廟、社稷,並向天下臣民宣示這一喜訊。


    在太子完全康複後,又舉辦了場家宴表達他的興奮喜悅,本來是要大肆操辦的,但皇後身體不適,不好辦得太隆重,於是所有去宮外溜了一圈又回來的宮妃們都來慶賀,身為太子生母的皇後連麵都沒露。


    康熙牽著太子走上高台時,底下的視線複雜難辨,已經習慣成為焦點的保成自然不俱,隻是有點奇怪保清怎麽低著頭呢。


    既是家宴,規矩就不怎麽嚴,開始沒多久,場麵就熱鬧起來,孝莊摟著小太子不撒手,再一次撫摸太子嫩白的小臉感歎時,保成撲騰幾下,拽著她袖子求道:“老祖宗,保成本想帶毛團來給您的請安,阿瑪不許,還要把它煮了吃!”


    “誰要吃呢!”康熙哭笑不得:“朕說你那麽喜歡毛團,聽說要煮它竟然也不吱聲,原是在這等著呢!告訴你,毛團是必須要煮的,不然萬一殘留了天花傳給別人可不得了。”


    孝莊自然記得那隻曾經引起轟動的小狐狸,安慰的拍了拍他:“那是玩具,煮了也不會壞,就當給它洗澡得了。”


    這麽說著,其實也覺得別扭,實在太像活物了。


    “哦。”保成嘟著嘴,靠在孝莊懷裏,聽她和阿瑪閑話著,眼珠亂轉瞅著場內,突然直起背來:“咦,怎麽小弟弟沒來?”


    佟貴妃坐在康熙下手,聞言笑了笑,柔聲回答:“臣妾擔心小阿哥哭鬧擾了宴會,就沒帶來,太子殿下不如明天來承乾宮,小阿哥好些日子沒見您了,也很想您呢。”


    保成聽說小弟弟也想他,高興卻又得體的點點頭:“那好,孤明天就去。”


    德婉隔得遠,臉上掛著溫婉得體的笑,隻有桌案下縮在衣袖內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一些心思。


    這宮裏都是人精,怎不知她的痛處,原本隻是個卑微宮女,如今可算是一宮之主,多得是看她不順眼的,端嬪董氏從不放過任何打擊她的機會,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嬌笑著誇讚:“還是貴妃姐姐養得好,奴婢前幾天見著小阿哥,白白胖胖好可愛,難怪太子殿下喜歡。”


    “仙蕊喜歡孩子,如今自然是疼若至寶。”孝莊向來喜歡佟貴妃,含笑看她,這一看卻皺起眉來:“再疼他你也要疼愛惜自己,怎麽瘦成這樣?哀家聽說你晚上也把小阿哥帶在身邊?”


    康熙這才留意到佟妃笑意盈盈,小臉卻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弱柳扶風一般。


    佟貴妃羞赧一笑:“小阿哥去了宮外大概換了環境不適應,晚上總哭,臣妾看過醫書,說孩子聽著大人心跳聲能睡得安穩。”


    “那也不必你親自看著。”孝莊心疼道。


    “貴妃娘娘初為人母,也難怪的。”惠嬪經驗之談,笑道:“隻怕是孩子一哭,就慌了神,什麽都肯依著。”


    康熙恍惚了一下:“朕記得有次太子受驚,非要睡在皇後身邊,那時也才幾個月大,皇後生怕碰傷他,躺著動都不敢動一下。”


    宴會一時靜默,一眾妃嬪扯手帕的扯手帕,低頭的低頭,心裏酸溜溜的不知該如何接話,什麽叫怕弄傷太子,皇後可是生養過兩個孩子!


    聽聽這語氣,看這表情,就算想要逗趣皇後,大可以去坤寧宮!


    唯獨保成聽到阿瑪提起自己,眨巴了下眼睛,嘿嘿笑了起來:“難怪之前額娘不肯和孤睡,肯定是怕碰傷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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