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遮住臉而蓋在頭上的鬥篷被雨水打濕,變得很重。馬吉克從鬥篷的縫隙中一直注視著外麵。


    在雨水連綿的神殿街上,看不到任何像是人影的東西。太陽還很低,現在還很早。這也屬於是理所當然,不過在他感覺,這樣的沉寂感就好像是在懼怕某種東西一樣。


    雨水在道路上聚集成一塊塊的水麵,流進排水溝裏,發出啵啵的聲音流淌著。水流端急的排水溝,水會溢出來,流到其他的路上去——然後再繼續流向不知名的地方,永遠不會停歇。水流沒有終點。馬吉克想不起在哪裏聽過這句話。雖然想不起地點,不過恐怕是在學校聽到的。不止是水,任何事情都沒有終點。


    他一邊在雨中行走,一邊茫然地思考。


    這是座很壯觀的城市——如果沒有這場雨的話,應該會更顯壯麗才對。這座城市很白。白色是主基調,這句話馬吉克依然記得。即使黃塵被雨水衝刷成了爛泥,也沒有辦法把屬於這座城市的“白”完全侵蝕。


    白色的牆壁和白色的建築,順著鋪裝過的道路左右兩旁延伸而去。在更遠處能看見巨大的圓柱形神殿,那是這座城市的中樞,世界之樹神殿。


    他抬起視線眺望那座神殿,順帶著看了看天空。


    在基姆拉克市,一年隻會下為數不多的幾次雨——但是一旦下起來,就很難停止。


    在短時間內產生如此大的降雨量,這座都市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水災,這全靠它異常優秀的排水係統。同時也因為這一點,這座城市從很早以前就為水量不足而煩惱……


    厚厚的雲層遮蔽天空,一直延伸到遠遠的地平線,連一點縫隙或斑紋都沒有。黑色烏雲和雨滴的色彩彼此相融,製造出一種灰蒙蒙的氛圍。整個城市都置身於斜著飄落的白色雨滴,和既不接近也不遠離的永恒雨聲中。雨滴毫不間斷地敲打在頭上,使得神殿街的房屋似乎變得更加低矮。


    “這煩人的雨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聽到克麗奧的這句話,他回頭看去。她一邊踢著路邊的石子一邊跟在後麵。雷奇一臉平常地坐在她的頭上,看上去並沒有因為被雨淋到而顯出任何不快。


    (……這麽說來,深淵之龍平常都是在水裏生活的。)


    馬吉克得出這個結論後,又看了看克麗奧的表情。她明顯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於是他用最小限度的聲音說:“但是雨停了的話,又會有砂子啊。”


    “那砂子你也想想辦法。”


    “怎麽可能想出什麽辦法。”走在稍遠位置上的薩魯說。為了讓破破爛爛的神官服更像樣一點,他已經盡最大程度修補了——可是被雨水一淋又現出了原型,“快點往前走,早上時間可是很快的。”


    從這位說話低沉的殺手臉上,馬吉克很明顯地看到一片陰鬱之色。雖然薩魯的傷已經被魔術治好了,但是魔術能治好傷口,卻不能消除疲勞,而且對身體造成的負擔也很大。


    “那過了早上又怎麽樣?”克麗奧有點不服氣地說——說歸說,她還是在往前走,這一點或許也正符合她的作風。


    薩魯聳聳肩膀。


    “過了早上的話……”這個男人慢慢作出回答。雨滴濺起的水花使他的樣子看不太清楚,“可能就趕不及了。”


    “唉?”


    “不不,也沒什麽。重點在於一旦到了上午,說不定會有下這麽大雨也願意出門的人。被這種奇怪的人目擊到的話,怎麽說呢,隻會很糟糕,懂的吧?”


    因為雨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表情——


    從他的話裏很奇怪地感覺不到任何感情,就好像是被強行遏製住了一樣。


    馬吉克從後麵偷偷地觀察薩魯,小聲問道:“……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是哪裏?”


    “記得我在地牢的時候就說過了吧。”他語調悠閑,撓了撓頭轉過臉對他說,“你們……像這種隻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到的問題,根本就不會去想,永遠不會。”


    他帶一點嘲弄,也帶著一點無奈。


    薩魯把手指插進透濕地頭發裏,再迅速地往旁邊一甩,繼續說道:“——去我哥哥家。”


    麵前的這扇門並不是簡單看一眼就能看全的。在白色的雨點中,這扇門也無可避免地被打潮了。


    “嗚哇……”克麗奧這句單純的歎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在幾秒鍾裏將雨聲隔絕了。雖然隨後雨聲又蓋過了她的聲音——但是她那具有通透力的聲音還是在周圍發出回響。


    “不過我覺得這樣不好。”


    “?什麽不好?”薩魯隨意地把腳踩在屋子大門前那用平整地自然岩石堆砌而成地台階上,回過頭來問。在門的兩側築有高高的圍牆,無盡地向兩邊延伸,搞不好比通常一個街區的麵積都要大。


    現在那長槍一樣的柵欄門是關閉的狀態。克麗奧用手指向那扇門說道:“確實是一棟非常亮麗的大房子,隻靠我們幾個來襲擊占領未免有點困難。”


    “我說過這是我家了吧!”


    “非常可疑啊。”


    “哪裏可疑!?”


    “總之先這樣,帶我們到這裏來的你從正門進,我從後門支援你,馬吉克待人接物比較好,讓他拿著一紙聲明去找報社。”


    “噶啊啊啊啊啊啊!”薩魯抱著腦袋發出嚎啕。他在大雨中發瘋了幾下,突然停下來湊到克麗奧鼻尖的位置說,“……我先問一下,你到底覺得我是什麽人?”


    “牢房裏的屍體。”克麗奧不帶絲毫猶豫地回答。


    馬吉克看到死亡教師的臉上露出了殺意的微笑——但是他想不出自己此時該怎麽做,所以隻能看著。


    “先、先說好,我可是神官哦……呃,如果不知道的話,也、也可能會誤會,是……是吧,是誤會吧?”薩魯臉部抽筋地說。


    可是克麗奧又是毫不猶豫地,一邊撫摸頭上雷奇的鼻子一邊說:“那在所有神官裏也是墊底階層吧?”


    “呃……這個嘛,在神官士兵裏的地位是非公式性的,是作為下級神官登記的,但是——”


    “還有啊,你是從屍體複活過來的,那不就是僵屍嗎?”


    “…………”薩魯不說話了。他的表情因為光線的原因看不清楚——不過馬吉克從他顫抖的肩膀上能看見水蒸氣一樣的東西,再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見他的頭似乎在痙攣。


    也不知站在他麵前的克麗奧注意到了沒有——或者說注意到了也沒當回事兒——反正她繼續說:“僵屍的話我不太清楚,以前是有很多的吧?肯定會通過發射僵屍光線來增加同伴。不過讓人受不了的是它們的腳奇臭無比……薩魯,你怎麽了啊?臉這麽紅身子還在抖,如果其他人看到你這個樣子,會誤認為你在生氣啊,那樣的話要想解釋這個誤會就很困難喲。”


    “煩死人啦!”薩魯怒吼著伸出胳膊想抓住克麗奧,不過被她唰地躲了過去。


    她驚訝地說:“等一下!你突然想幹嘛!”


    “什麽叫想幹嘛!我一不說話就滿嘴胡言亂語,你這到底算什麽性格!?”


    “唉…………?”克麗奧的表情有些困惑——


    她轉過頭一臉認真地對另一個人說:“不好了馬吉克,這好像真的是一隻僵屍,已經狂暴化了。小心啊,一定要注意防範它的僵屍光線。”


    “呃~呃……”他不知道該怎麽對應。


    薩魯拿腳不停地踹地,指著克麗奧吼叫道:“什麽叫僵屍光線啊!依我看你


    那漩渦一樣的頭發還更容易發射光線呢!”


    “啊!為什麽你要這麽說人家的發型呢!”


    “哎呀呀……我說兩位……”馬吉克嚐試介入兩個大動肝火的人之間——他先向四周來回望了望,然後才看著那兩人。


    現在還看不到任何被聲音吸引出來的人影,不過再這樣下去的話難保不會出事,馬吉克的擔心也就在此。


    “那個,就算在這裏大吼大叫,也像個傻子一樣——”說到這,兩個人同時把視線投向他。馬吉克後退了兩步,舉起雙手說,“啊,不是,我是說,這並沒有什麽意義……”


    “你就直接說出來算了,簡直是愚蠢——畢竟就是一個蠢貨。”


    聽到這句從來沒聽過的聲音,馬吉克同時也感覺到雨聲發生了變化。


    雨水敲打在鋪裝過的道路上發出的堅硬聲響,變得有點柔軟。


    回頭一看,隻見房屋大門的對麵站著一個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門口通向庭院深處的石板路上。敲打石板的雨點,全部落在他撐的傘上,才使得雨聲發生變化。男人把黑色的傘靠在肩膀上,從柵欄門的對麵直直地盯著他們。


    他的視線很冰冷,黑色的眼瞳一動不動。身材很高,體格很壯實,與其說鍛煉過,不如說是一種與年齡相符的增胖,至少馬吉克是這麽覺得。和黑色的傘相對照,男人穿著白色的衣服。


    和薩魯穿的很類似——


    (神官……服?)


    馬吉克的猜想立刻得到了驗證。


    “哥哥……”薩魯露出少有的認真表情。


    “愚蠢。”男人說道,“你總是這麽愚蠢。”


    說著,男人從厚厚的神官服裏,拿出一件細長物體——


    薩魯吞下口水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取出的是一把劍。


    ◆ ◇ ◆ ◇ ◆


    “嗯~……”


    他斜著眼看了看抱住胳膊沉吟的哥哥——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其實根本什麽也看不見。不過他還是可以憑習慣想象得到那種樣子。地底。落下。哥哥。沉吟聲。無責任地抱著胳膊。


    多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隻不過沒發出聲音,低聲說:“到底該怎麽辦呢。”


    他沒有期待得到回答,隻是覺得一句話不說就這麽幹坐著比較難熬,所以才說的。他沒有任何想找人商量的意思。


    “也是啊。”博魯坎充滿自信的樣子仿佛能從黑暗中看見,“既然落下來了,也就意味著往上爬還是能爬到原來的地方。哥哥我是這麽分析的。”


    (前提是要能爬得上去。)


    他發出無聲的歎息抱住腦袋。


    剛才被那個克麗奧瘋狂地嵌進了不知多深的地底下,接著又從洞底的位置下落了至少十米。都是因為哥哥亂鬧的關係才塌掉的——


    看來在他們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個地道。雖然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不過從回聲大小來判斷,應該算是蠻大的。其寬度至少可供好幾個人並肩行走。


    向不同的地方發出聲音,反響的強弱各不相同。這麽看來真的是地道的通路。


    天花板的高度具體有多高不清楚,他伸直胳膊舉起手也摸不到頂,由此看來這方麵就可以不用考慮了。多進至少嚐試了二十次以上。


    “想要爬上去再怎麽想都不可能了,哥哥。”


    “嗯。你的計劃一直都是這麽半途而廢。”哥哥一臉認真地說——這也是他的想象。多進不想再多說什麽。


    “從那邊——”他茫然地指了指回聲較弱的方向,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到那邊,通道好像是一直延伸的,隻能去走走看了。”


    他另一隻手指向相反的方向。他覺得通道應該是筆直延伸下去的,雖然隻是感覺。


    “…………”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博魯坎的回應。


    多進有些不安地說:“既然有通道,就表示肯定通向什麽地方,說不定可以出去。能夠掉下來還算是幸運的……大概。”


    多虧了哥哥。像這樣的話他怎麽也說不出口,實際上也沒能說出來。


    “嗯。這都多虧了有你這個哥哥。為了表示感謝,下次拿到吃的隻要供上九成就行了。”


    “…………嗯…………”


    總之——


    黑暗中的兩個人開始隨意走動,在基姆拉克的地下。


    ◆ ◇ ◆ ◇ ◆


    “……就是這麽回事……”全部說完後——感到有些疲倦,胸中也湧出一種失落般的疲勞感,奧芬歎了一口氣。頭痛還在繼續。他的心中感到一絲不快,好想吃一口削了皮的蘋果。


    在阿莎莉製造的洞窟中,雖然有她的魔術提供溫暖,但是身旁的水麵依然在不停地放射出冷氣,還是感覺有些寒冷。


    洞窟並不寬敞,但是也沒有狹窄到兩個人必須擠在一起的程度。他把這樣的感謝收在心裏,看著坐在正麵的阿莎莉。她身處洞窟的黑暗中,水麵反射的光照亮她的半個身體,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隻能看見她一半的臉,還有她扶在耳朵上端位置的一隻手。她的一隻眼睛光輝閃爍。


    “所謂的魔術……”她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並不是一點都沒有變。她稍稍垂下眼瞼,“你覺得是什麽?”


    奧芬直視她的眼睛,立即回答:“通過魔力在有限的空間裏製造出自己理想的現象。”


    “我認為是用非常直接的手段引發奇跡的行為。”她嗬嗬笑了幾下,又說,“你猜……老師是怎麽說的?”


    不等他回答,她就說道:“——諸神的兒戲。”


    “那我是被諸神給拋棄了?”


    “你這算是最正確的回答。”她說著改變了臉的位置——朝向洞窟的陰影。她的臉全部被黑影覆蓋了,“我們魔術士擁有魔力,說白了就是創造世界的感覺。我們可以用魔力來創造世界本身。這就叫做‘構成式’。原本的世界,再加上我們創造出的構成式,世界是雙層的構造。雙層的世界裏,其中一層是不需要的。於是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將本來的世界排除。使用的構成式中,包含了施術者的理想。這個理想——作為魔術效果加以體現。”


    “這種事隻要是個魔術士都知道。”


    “正因為如此,當魔術引發的奇跡範圍內混進了其他人的理想時,就會徹底變得衰弱……不談讓人摔倒之類,像是直接把人殺死,又或者無法索求原本就不存在的東西,都會受到上述的製約。不管怎麽說,魔術充其量隻是製造出有可能致敵人死亡的現象而已,隻能間接地達成這個願望……一旦超過這個範疇,就是精神支配的領域了……”


    “我說過我知道這種事!”奧芬一邊敲打地麵一邊尖銳地說。在這瞬間,阿莎莉的肩膀震顫了一下。


    看到這裏,他才明白。


    (她並不想繼續往下說……)


    就在他這麽想時,她又說話了。


    “……我最討厭無意識這個詞——人一般都會相信無意識的狀態。有些人會把罪名全部歸在無意識上,並加以利用。這真是名副其實的‘無意識’。”阿莎莉的解說突然變了方向,她的臉依然隱藏在黑暗中,“——但是,無意識會淩駕於意識之上嗎,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還真的,有點難以相信……”


    “你到底想說什麽?”奧芬聽不懂她的話,發出疑問。於是


    ——


    她把頭搖了搖,在光與影的變換之間,她的臉閃現了一下,她的表情隻出現了一瞬間。


    “你,產生了分裂。”


    “分裂?”


    “剛才在上麵的時候,看到你準備放魔術時編築的構成式,我便注意到了。”她的雙眼中沒有映出他的樣子,但是她依然看著他,“你編築的是自殺的構成式。你自己根本都沒有意識到。希望殺掉自己,這樣的奇跡沒有任何意義。雖說沒有念想奇跡就不會發生,但是想殺掉自己這樣的願望是一個根本的悖論。魔術雖然可以超脫物理的約束,但卻不能無視意義。因為它屬於奇跡,而不是邏輯的顛覆。”


    阿莎莉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因為奧芬閉上了眼睛。


    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至少聽了她的說明也毫無觸動。她隻是對他做出了一串理論性的解說罷了。


    他感到深深的絕望,是在看到了她的眼睛之後,在她那棕色的眼瞳中沒有照映出自己的形象。


    奧芬咽了一下口水,才說:“你的意思是,……我……殺了死亡教師之後產生了自我厭惡……無意識之中想要自殺嗎?”


    “我覺得不是。”阿莎莉做出否定,輕輕地歎出一口氣,繼續往下說,“你之所以無法原諒自己,是因為你無法好好地控製自己——不是嗎?”


    “我——”他想站起來,但是沒有動。他感覺好像有一種力量正壓著自己。


    “我……”他連話都說不完整。


    阿莎莉的眼睛一動不動,說道:“看來你知道些什麽。”


    “我無法成為暗殺者!也絕對不能成為暗殺者!那意味著我……會殺了你。”他想喊叫——但實際上發出的聲音卻隻是嘶啞的呢喃。連她也像沒聽清似的挑起眉梢。但是意思應該還是傳達到了。奧芬繼續說,“我從以前就開始懷疑……老師想把我訓練成一個可以和白魔術士抗衡的暗殺者。除了反應遲鈍的基利朗謝洛,也就是我以外,大家都感覺到了。你應該也覺察到了不是嗎!?我所接受的所有訓練都是為了殺掉你。是的。我最害怕的是……如果老師真的是這樣想,那我毫無疑問地會殺掉自己的姐姐。”


    “等於說你承認了?”


    “從一開始就應該承認的。真是繞了好大的彎路。但我曾經還是相信老師,相信他不會這麽做。”


    “…………”她什麽都沒有說,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雖然天頂很低,不過站還是能站起來。


    奧芬也配合她站起來,沉下腰,握緊拳頭說:“不……實際上,我根本沒有相信他。剩下能做的,隻能是盡可能不去做暗殺者。隻要不殺人就行了。任何人都不殺的話,也就不會殺掉姐姐了。但是,我還是殺了人,並且是最糟糕的一場殺戮。它不是偶然性的,也不存在任何意義,我隻用一擊就殺掉了一個本來可以不用殺的人——完全無法自製,完全憑借自己的意誌,自己的力量。”


    “你要殺我嗎?理由是什麽?”麵對擺好姿勢的奧芬,阿莎莉隻是直直地站著而已。他沒有看她的眼睛——根本無法抬起視線——但是他幾乎百分之百確信,在她的眼睛裏肯定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至今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這麽執著於像這樣出現在姐姐的眼前。”他咬緊嘴唇,更用力地緊握拳頭說,“……直到現在和姐姐單獨在一起,我便明白了。”


    “你殺我的理由是什麽?”


    聽到她第二次的提問,奧芬把臉抬起來,和他想的一樣,她的雙眼中果然映出了他的樣子。他決然地收緊臉的樣子。


    他吸了一口氣,獲得了新鮮氧氣的肺部開始震顫。


    “理由……因為可供逃避的道路都沒有了,所以隻能向前走。”他走近一步。在狹窄的洞窟中,這已經是觸手可及的距離。


    (她不會做出反擊……也不會逃避。)


    奧芬心裏這樣確信。對她來說——也早就沒有退路了。


    麵對緊緊注視自己的阿莎莉,奧芬對她說:“結果,這就是我到這裏來的目的……”


    他鬆開拳頭。


    他舉起右手,展開手心——使盡全力朝她的側臉打去。


    啪地一聲短促的高音,阿莎莉的臉向旁邊一震。她一步都沒有向後退,被打了嘴巴後,隻是在衝擊下閉上一隻眼,側過臉一動不動。


    “…………”久久的沉默。


    奧芬的手上殘留著打過她之後的感觸,就這麽過了一段時間——他膝蓋顫抖地跪在地上,垂下身體,搖了搖頭。


    “——吧,阿莎莉。”他嗓音嘶啞,連話都說不全,待到再一次搖搖頭,才重新開口,“回去吧,阿莎莉。我們還有回去的地方。蒂西還在等著。隻要姐姐回去的話,我也回去。就算沒辦法回到五年以前,也能恢複到差不多的狀態啊。”


    “不可能了。”阿莎莉毫無猶豫地回答。


    奧芬繼續搖頭說:“不會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他抬起頭,見她直直地朝下看著他,“……對你來說,可能這樣就夠了。但是不可能。對我來說,你是不行的。真抱歉,搞得好像要說再見了似的。”


    聽著她的話——


    奧芬依然看著她的臉。


    他咬牙問道:“……因為老師?……”


    “簡單來說,是的。沒有了查爾德曼的話,那裏對我來說就不是應該回去的地方。”


    “你是認真的嗎?他……已經死了。”


    “是啊。雖然不像你——不,也跟你差不多吧。那不是事故。我是憑自己的意識殺掉他的。所以就應該由我來負起責任,不是嗎?”


    “你要去尋死!?……我不會讓你這麽做……”


    “…………”她沉默了,什麽都沒有回答。


    不過——


    等她再次開口,說的卻是另外的話:“你現在出現這種狀況,是精神層麵的原因。精神並非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但是要破壞它或是修複它都非常的困難。它和肉體不一樣,和思考,也有點不同。”


    “你又想轉移話題?”奧芬尖銳地質問道。


    但是她根本不配合他,隻是用非常冷靜的眼神,微笑著說:“剛剛你不是說變了嗎,基利朗謝洛。現在和以前已經完全變了。是的。真的全都變了。你覺得能恢複到和五年前差不多的狀態?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可能。


    他對這一點很清楚,清楚到幾乎能感到疼痛。所以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莎莉繼續說:“結果,你的內心退回到了基利朗謝洛……也就是少年時代的水平。如果不把它恢複到成長之後的水平,你就隻能永遠是現在這個樣子。”


    奧芬低下視線,閉上眼睛,隻有她的話依然在耳邊回響。


    “我……已經幫不上你什麽忙了。你依然還停留在基利朗謝洛的最主要原因——大概就是我……”


    最後這一句——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確實地聽到了。


    聽著她的聲音發出的質感,奧芬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推斷:她是不是哭了?


    可他沒有勇氣抬起頭去確認。


    “說不定…”她最後的話是這樣結束的,“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 ◇ ◆ ◇ ◆


    這裏被稱作〈詩聖之間〉。


    名稱沒有任何意義——可能是先人覺


    得叫做女神之間太缺乏詩意了而已,不,能夠這麽覺得的,隻有那個教主……


    庫歐·巴迪斯·帕泰爾站在化作一堆瓦礫的門上,眺望無邊無際的地底湖。


    黑色的湖麵緩緩地搖蕩。從水麵上升而來的冷氣刺痛著他的皮膚。不對——


    他重新思考,冷氣是不會上升的,他的皮膚之所以感到陣陣寒氣,是因為其他的東西……


    他抬起目光。


    在遙遠的地方,湖麵之上,有一個女人。


    那是史上——並不是奇耶薩爾西瑪史上,而是更加遼遠的曆史上,最愚蠢的女人。


    綠色的頭發悠悠地搖晃,垂下四肢,就這麽停在那裏。從虛空中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使她無法動彈,同時她也死不了。


    庫歐在心中詠唱聖言。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聖也——)


    神聖之血真的是真實而神聖的嗎——


    (誕生之美也——)


    是應該出生的嗎——


    (命運之正也——)


    那到底又是何人編織的命運——


    (死亡之聖也——)


    …………


    他一語不發地看著那個女人。這時——


    “庫歐。”


    有人喊他,庫歐回過頭。他沒必要驚慌,隻是手心上出汗了。


    站在那裏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前提是如果她的樣子真的會如她的年齡一樣看起來像三十歲的話,那肯定是哪裏弄錯了。她在外表上比庫歐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來的年輕。這句話的意義並不隻停留在年齡層麵,還包括了一種不承認衰老的年輕感。


    她很少見地帶了一把劍。她是卡洛塔·茂森。


    “監視辛苦了。”她帶著開玩笑的語氣——給人一種無法信任的悠閑感覺,“……抓到逃亡者的線索了,是部下來報告的。所以我準備現在就展開行動。”


    “那你直接去不就行了。”庫歐說完再度麵向〈詩聖之間〉。


    但在他完全轉過頭之前,她又說:“教主大人有賜予我聖言。”


    她心情很好,過分的好。


    這個理由對庫歐來說不言自明——卡洛塔本來沒有資格拜見教主,但是卻拜見了,並且活著回來了。這也就是說,教主允許了。那這也就意味著……


    不等他說話,她便又繼續說——


    “要求你去緊急會見教主大人。這是教主大人的命令喲——庫歐·巴迪斯·帕泰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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