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韓國公李善長牽頭,眾臣的眼中,紛紛閃過各色不一的表情。


    看來今日,朱棡與朱標早有準備。


    要不然,李善長豈能於今日來上早朝?


    還偏偏是重定大明律之時,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國公,親自下場,親自為朱棡與朱標打擂。


    這明顯是來站隊的。


    畢竟於天下學子的心中,這位可是大明朝的擎天一柱,更是天下學子的標榜。


    所以這位一旦開口,這件事便等同於落實。


    “老臣附議。”


    胡惟庸想了想,便是一步踏出,隨後便是看向朱元璋躬身道。


    “臣等附議。”


    眼見胡惟庸出列,群臣也明白,律法重修,勢在必行,乃大勢所趨,便也是齊齊躬身道。


    “既如此,那便由晉王主持律法重修事宜。”


    朱元璋又是瞥了一眼胡惟庸後,方才滿意笑道。


    “臣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朱棡也是作揖道。


    “盡快拿出章程,將律法先落實一部分。”


    朱元璋又是叮囑道。


    “請陛下放心。”


    朱棡點頭道。


    “那便.”


    見狀,朱元璋便想宣布散朝。


    但胡惟庸又是拱手作揖道:“陛下,老臣有本奏。”


    “稟陛下,工部營造司主事馬南山,外號馬三刀,負責承建國子監經學館。”


    “但經查明,馬南山縱容屬下偷工減料,以次充優,從中貪汙自肥。”


    “大約有五分之一左右的木材石材,都落入了馬南山的手中。”


    胡惟庸緩緩從袖口掏出奏章,便是呈上道。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一陣唏噓聲響起。


    好一個馬南山。


    特別是淮西勳臣,對於這個馬南山,那可是再熟悉不過。


    外號馬三刀,又叫馬瘋子,沙場上以命搏命的凶悍打法,可謂是讓他們記憶猶新。


    尤其是常遇春,對於這個馬南山的記憶最深,幾乎有不下於他的勇猛。


    但這個玩意,怎麽就財迷心竅,竟然敢貪汙國庫?


    那可是關乎大明命脈的經學館。


    隻要是被查出是糟糠偽劣之所,那還了得!


    “天呐,這簡直駭人聽聞!”


    “他怎麽能這麽幹!”


    一時之間,群臣激憤,更是破口大罵。


    可是這其中,也是分為兩列。


    一列,真心為大明著想,覺得馬南山是在侵蝕大明命脈。


    一列,則是明白,馬南山乃是淮西舊將,更是朱元璋的老部下,所以.


    思索間,數道冷眼升起,更是紛紛看向上手麵目陰沉的朱元璋。


    前腳剛殺了沈立本,還是杖殺。


    後腳就是馬南山貪汙受賄,而這可是您老人家曾經的舊將,為您老人家取得天下,更是立下了赫赫戰功。


    所以您老人家該怎麽處罰馬南山?


    殺,寒淮西功臣的心。


    不殺,寒天下臣民的心。


    如此艱難的抉擇,還真一報還一報,大快人心。


    “陛下,這是城南料場劉掌櫃的供狀,而經學館的木料多由他出銀收購。”


    “這是錦繡閣的賬目,兩年來,馬南山在酒樓賒賬八百餘兩。”


    “這是其餘官吏的供狀,貪汙所得一共三千三百兩,這些官吏分了八百兩,馬南山獨占二千五百兩。”


    對此,胡惟庸仍然不聞不問,依舊看向朱元璋稟告道。


    “陛下,如此巨貪,豈能輕饒,還請陛下治罪。”


    胡惟庸話音落下,戶部尚書偰斯也是一步踏出,看向朱元璋道。


    “陛下,國子監經學館,事關國之命脈,更是囊括天下經學之才,皆乃國之棟梁。”


    “可若是讓他們發現,他們所學之地,乃是糟糠偽劣之所,又該如何作想?”


    “一個堂堂正四品的營造司主事,竟然敢幹出如此勾當,而這要是傳出去,又將引起一場動蕩!”


    又是一名正三品的大臣走出。


    隨後,皆不待朱元璋開口,又是數位官員走出,然後看向朱元璋上書直諫。


    頓時,奉天殿上升起喧鬧之聲,使得朱元璋的眼眸,更是愈發的陰沉,心底也是愈發的寒冷。


    若真是一心為國,朱元璋還真的會欣慰。


    可這其中絕大部分的臣子,究竟是想看他朱元璋的笑話,還是忠心為國,朱元璋一目了然。


    畢竟此時沒動他們,不是因為他們勞苦功高,而是因為過甚殺戮,於國不穩,這才密而不發。


    但有朝一日,朱元璋會挨個算賬。


    包括今日。


    看似一心為國,但細細看去,往日朝會,凡是彈劾,焉能沒有這群人的身影?


    朋黨!


    但這次的確是他們占據了大義,誰讓馬南山貪汙的確是事實。


    雖然他們家老三,已經給出了主意。


    可究竟能不能扭轉局勢,朱元璋不知道。


    畢竟,沈立本剛剛被老朱杖殺。


    所以今日朱元璋是不想再議馬南山。


    隻是這個胡惟庸,突然跳出來,更是將這件事公之於眾,那朱元璋就相當於被架在了半空。


    “胡惟庸。”


    一旁的朱棡又是瞥了一眼依舊老神的胡惟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個混賬!”


    朱標的眼底也是一寒。


    想借此扳回一局?


    你胡惟庸,怕是沒睡醒!


    又或者,是想借此,告訴朱棡與朱標,他胡惟庸沒那麽容易被人拿捏?


    嗬嗬!


    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


    不過,經此一役,朱標心中對於胡惟庸的那點仁慈,隻怕是全然消失了。


    畢竟一心還想與主子爭鋒相對的狗,從來都不是一條好使的狗。


    哪怕是這條狗,再聰明,再有能力,主子也容不下他!


    而且以胡惟庸的那些惡事,殺之絕不為過!


    “陛下,臣請命重罰!”


    隨後,朱棡又是抬起手,看向朱元璋冷聲道:“縱然是國之功臣,但敢以身試法,貪汙兩千多兩,若不重罰,豈能向天下臣民交待。”


    “殿下,您口中的重罰,是什麽?”


    吏部尚書趙好德走了出來,並且看向朱棡輕輕拱手道。


    “殺!”


    麵對這位吏部尚書,朱棡的語氣倒是稍微輕柔了許多,方才道。


    趙好德。


    字秉彝,汝陽人。


    由安慶知府入為戶部侍郎。


    進尚書,改吏部。


    帝嘉其典銓平,嚐召與四輔官入內殿。坐論治道,命畫史圖像禁中。終陝西參政。


    洪武二十八年病故於任上,年六十二歲。


    有司護喪歸汝,檢點其遺物,篋中僅誥敕十一通及書籍數十卷,別無他物,世人無不崇敬。


    這位絕對當得起清流。


    而且從不為名利,也從不結黨營私,更是早年就歸於朱元璋麾下,其才能,可堪重用。


    所以朱棡的語氣才有緩和,畢竟這位絕對心有家國,且為朝廷著想。


    “臣覺得不妥。”


    趙好德輕輕搖頭。


    “為何不妥。”


    朱棡看向趙好德問道。


    “殿下,臣與馬南山並無私交,但捫心自問,馬南山追隨陛下征伐天下,不畏生死,於國有功。”


    “為此,更是死了兩個兒子,現在道一句孤寡,並不為過。”


    “而朝廷法度,自有人情,於此,莫說是殿下。”


    趙好德頓了頓,又是看向上手的朱元璋,微微躬身道:“陛下,您殺麽?”


    對此,朱元璋沉默良久後,便是搖了搖頭。


    從頭到尾,這個馬南山,朱元璋是真不想殺。


    一個忠心耿耿的猛將,為了大明,更是犧牲了兩個兒子。


    這縱然是鐵石心腸,朱元璋也真是下不去手。


    “陛下,功是功,過是過。”


    “馬南山雖有功於朝廷,但貪汙受賄,高達二千五百兩之多。”


    “不殺,又如何平複學子之憤?”


    “況且,於國法麵前,縱然是有功之臣,也該以國法為先,維護國法之重!”


    禦史大夫陳寧一步踏出,便是看向朱元璋拱手道。


    “沒錯。臣附議!”


    禦史中丞塗節也是走出隊列,看向朱元璋躬身道。


    “臣等附議!”


    還是先前的臣子齊齊站出,看向朱元璋朗聲道。


    彷佛前些時日,乃至於今日,他們的怨氣,都得到了極大的舒緩。


    “陛下,老臣願請出免死鐵卷,為馬南山削去死罪。”


    而麵對群臣的逼迫,朱元璋的麵色越來越沉,隻見魏國公徐達一步踏出,便是看向朱元璋躬身道:“以正國法威嚴!”


    “老臣也願請出免死鐵卷,求陛下寬恕馬南山死罪!”


    鄂國公常遇春也是看向朱元璋,但不同於徐達,常遇春倒是直接叩首道:“馬南山曾經在老臣帳下為將,而袍澤之情,不可斷,還請陛下寬恕馬南山死罪,臣叩謝陛下!”


    “沒錯!臣也願請出免死鐵卷,為馬南山求一條生路!”


    “陛下,馬南山.”


    “陛下!”


    一時之間,朝堂上的淮西勳臣皆是齊齊站出,紛紛為馬南山求情。


    更是不惜拿出免死鐵卷,也要保馬南山一命!


    畢竟他們是真義氣!


    亂世,一路扶持,縱然馬南山未曾封爵,但在他們心中,這馬南山依舊是可以托付後輩的老兄弟。


    那他們豈能看著馬南山去死?


    但以朱元璋的性子,還有群臣逼迫,縱然真不想殺,恐怕也得殺。


    不然,這天下便會覺得朱元璋不公!


    麵對群臣苛刻嚴厲,但對於淮西勳臣卻可以網開一麵。


    那這要是傳出去,對於大明王朝的統治,可是一場不小的衝擊!


    “胡相國,你的意思呢?”


    朱元璋望向殿中的群臣,還有淮西勳貴,又是瞥向胡惟庸道。


    “全憑陛下做主。”


    胡惟庸微微躬身道。


    意思很明白,陛下該是您抉擇的時候了,他胡惟庸可不想摻和進來。


    畢竟不管是任何結局,對於他胡惟庸都沒有任何的影響。


    但你朱元璋想要這天下的民心,就得殺了馬南山。


    而若是想全了這份兄弟之情,好不容易聚攏的民心,估計就能散去一半。


    舍不舍得,全在伱朱元璋一念之間。


    “好。”


    聞言,朱元璋輕輕點頭,便是緩緩起身。


    “都起來吧。”


    朱元璋緩緩走下階梯,又是輕輕擺了擺手。


    對此,群臣都不知道朱元璋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紛紛起身。


    “至正二十三年,咱與陳友諒決戰鄱陽湖。”


    “馬南山帶領兩個兒子,身先士卒,以充敢死。”


    “臨走前,咱告訴馬南山,可以不用兩個兒子一起上,留下一個,至少留下一個,可以傳承他的血脈,讓他不至於無後。”


    朱元璋提了提衣擺,坐在了奉天殿下的台階上,方才開口道。


    但距離朱元璋稍近的臣子,都是渾身一震。


    包括胡惟庸。


    朱元璋的眼眶,竟然有些微紅。


    “在場諸將臣,也都經曆過鄱陽湖大戰,也都明白那一役的慘烈。”


    朱元璋又是抬起頭,看向滿殿群臣道。


    “追隨陛下平定天下以來,唯鄱陽湖大戰最為慘烈。”


    眾勳貴齊齊點頭,眼中都是閃過一抹沉重之色,便是齊聲道。


    時至今日,縱然他們笑到了最後,但誰能忘卻,那位亂世梟雄的霸氣!


    六十萬大軍,傾巢而出!


    陳友諒更是言道:此次出征,我軍空國而攻,是取不留後路、破釜沉舟之意!


    此戰有進無退,有生無死!


    蕩平朱逆,隻在一役,天下必為我大漢所有!


    此言一出,更是天下震動!


    而若不是那位,這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大對決,究竟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明知道九死一生,但馬南山還是帶著兒子們去了,且義無反顧。”


    “隨後,馬南山跟隨天德先攻、猛擊。”


    “此戰以後,馬南山活了下來,但他的兩個兒子,隻剩下了兩塊布。”


    說話間,朱元璋的聲音,又是有些沙啞。


    “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


    “為了咱的大明天下,死了。”


    話罷,朱元璋豎起兩根手指,又是起身,緩緩走向群臣。


    不對,應該是奉天殿,走向奉天殿。


    “如今,為了大明的律法,父親也要死了。”


    “咱,朱元璋在戰場上殺人無數,身先士卒,但麵對馬南山,咱是真的不忍心.”


    沙啞沉悶的聲音響起,朱元璋又是攤開手,看向滿殿的文武群臣。


    “咱,這輩子從不求人,但今日,咱求你們,咱求求你們!”


    “饒了馬南山吧!”


    朱元璋有些悲涼的聲音響起,不管是想看笑話的臣子,還是一心為國的臣子,皆是默不作聲,但心底大為震動。


    這還是昔日那個殺伐果斷的洪武皇帝朱元璋麽?


    “朕是天子,從不求人,君臣之別,朕不能!”


    “但朕總可以跪求與天吧!”


    “老天爺,就給馬南山一條生路吧!”


    眼見群臣依舊無所動,朱元璋便是有些蕭索的走至門口,望向蒼天,雙膝一軟,便是道。


    “陛下!”


    還有一更,拜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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