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行到醫館後,溫禦修便將寫滿亂七八糟藥材的紙擺到了大夫的麵前,一臉迷茫地問他這都是些什麽藥。


    這大夫是個看起來特別老實的人,憨厚地笑了笑,便耐心地給溫禦修一一解答。容惜辭則是打著嗬欠,趴在櫃台上,一副不放在心底的模樣,但其實他雙耳一動,將大夫的話都一一聽之入耳。


    溫禦修一邊問,一邊耐心地記下,臉上洋溢著求學的精光,讓大夫瞧著,都不免生出幾分成就感,這講解得更是認真,恨不得將自己腦袋都掏空,把自己所知的東西都塞到溫禦修的腦子裏。


    大夫還講了許多紙張所寫外的藥材藥性,並拿出了幾樣藥材給他們瞧。


    聞到藥香,容惜辭終於從打盹中抬起頭來,眨巴著眼睛看著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材,趁著大夫給溫禦修講解得天花亂墜時,偷偷取過藥材湊到鼻尖聞上幾聞。


    將容惜辭的小動作放在眼底,溫禦修笑著將大夫的視線引開來,好方便容惜辭看那些藥材。


    “咦?”將那張寫滿藥材的紙端在手心瞧了瞧,大夫看出了一些端倪,“怎地,好似這些藥材都帶著個言字旁,莫非你們在尋什麽藥材?”


    眼底劃過一絲光芒,溫禦修擺出自然的臉色道:“是極,我們的爹親先前給過我們一張藥方,要我們買藥,結果半路上這藥方給弄丟了,我們便隻得依著記憶將這藥材給寫出來來尋藥。可這最後一記藥,隻記得是言字旁的,但具體是何藥,卻是記不清了。大夫,您若不嫌麻煩,煩請您告知我們,尚會有何藥是言字旁的。”


    大夫轉身從藥屜裏拿出了幾種藥材,放入白布上一一排開:“言字旁的藥,據我所知,不下十種,湊巧,我這兒有七種,分別是……”大夫一邊拿起藥材,一邊給他們倆講解這藥材的名字與藥性,兩人聽得是全神貫注,絲毫不敢錯漏一點消息。


    放下最後一記藥材,大夫扳著手指數道:“尚有幾種我這兒沒有的藥材,分別是‘語休草’、‘話膽’、‘計言’、謫星子’,以及一味較為稀有的‘諸……’”


    “嘿嘿,常大夫!你這沒心肝的人,又在忽悠小娃子咧!啊呸,老子第一個瞧不起你!”一記略帶些迷糊的醉言從門口傳來,硬生生打斷了大夫的話。


    側目一瞧,隻見一個白發蒼蒼,儀容糟蹋的老頭子,一步三晃從不遠處踱過來,這人還未到,音卻先到了,溫禦修兩人相覷了一眼,斂下了眼色。


    這老頭雖似因醉酒的緣故,走路晃來晃去,但兩人瞧得出來,這老頭步伐有力,落地無聲,儼然便是武功不低之人。卻沒想,竟會在這小鎮遇上了這麽個高人。


    收回審視的表情,對上了常大夫略有些變色的臉,溫禦修問道:“這是何人?”


    “呸!能是何人,不過是個討酒喝的叫花子,整日裏便到處說人閑話。”臉上憨厚的神情霎時收斂,好似掀了一層虛偽的皮,這常大夫登時換上了一副嫌惡的難看嘴臉。


    “嘿,你這沒心肝的!”砰地一下,這老頭帶著濃厚的酒氣就給軟倒在了門口,掙紮了一下站起,又給噗地一下軟在了櫃台前,迷糊著雙眼,哆嗦著指道,“常大夫,身為大夫,有病不治,你們給我評評理,”髒兮兮的手一扯溫禦修那白淨的衣衫,他喝了一聲,“你說他可是沒心肝的!”


    微微蹙起眉頭,任誰整潔的衣裳被人印上了一個黑爪子,這臉色都不好看。但溫禦修沒有常大夫那般失禮,僅是不著痕跡地撇開了老頭的手,淡淡地道:“是是非非,我們作為過來人也不清……”


    一手毫無征兆地扯住了溫禦修的衣領,讓他防不慎防就被人劈裏啪啦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嘿,你怎不清楚,我告知你,這沒心肝的沒錢不肯救人,我老頭子大半個脖子都快埋進黃土地裏了,他愣是不救,你說,這是不是沒心肝的。”


    扯著嘴角,抹了抹臉上的水漬,溫禦修仍故作鎮定地道:“前輩若將吃酒的錢拿出半點,興許常大夫會很樂意給您救治的。怎麽說,這大夫也是要吃飯做生意的不是。”


    聽得溫禦修的話,常大夫嘴角都翹了起來,得意洋洋地看著老頭:“瞧著了罷,我也是要吃飯的,你整日裏去吃酒不花錢探病,死了也甭怪我不救你!”


    “啊呸!”


    一口痰竟從老頭的嘴裏噴了出去,好在常大夫躲得及,不若便遭了殃。拂袖一揮這些個晦氣,常大夫也跟著呸了幾聲:“滾滾滾!沒錢甭想我治你!”他走出了櫃台,一手捏著鼻子,另一手兩指嫌惡地捏著老頭的衣裳,就把老頭往門外拽。


    老頭也是個牛脾氣,把身子一趴,就四肢都纏到了櫃台上,愣是不下來,嘴巴一放,登時就連哭帶嚎地哭訴常大夫沒心肝,引得幾個看似外來人的圍觀,但很快又被常大夫給趕走了。


    溫禦修同容惜辭對望了一眼,趕緊收拾好了東西,將那些排在櫃台上尚未被老頭壓扁的藥材卷起,丟了一錠碎銀給常大夫,捋下一句“不用找了”,便要離開。


    哪知容惜辭這腳步剛跨出門,這老頭竟然不知發了什麽瘋,轉身這麽一撲,就抱住了容惜辭的大腿哭嚎道:“你們不準走!我老頭子要死了,你們竟也見死不救,好生無德,想我老頭子一生光明磊落,殺敵無數,卻被人暗害身敗名裂,隻能借酒消愁,如今身患絕症竟無人救我,你們……”


    未待得他囉嗦完,容惜辭俯下了身子,捏著兩根手指,把老頭子的手慢慢撬開,臉上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想我救你啊,”頓了頓,看到那老頭目中的精光,容惜辭卻是霎時變臉,喝道,“吃鳥去罷!本公子管你是何人,連自個兒的命都不愛惜,跑去喝啥勞什子的酒,談什麽救你,死了也是你自作孽!”


    憤怒地一甩手,容惜辭拉著溫禦修震袖離開,徒留被他話震住的老頭在灼灼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回房之後,容惜辭憤怒地甩掉了溫禦修,一踢凳子,兩腳一跨,就大敞著腿坐下,嘴裏還在鼓著氣泡泡。


    戳了戳那鼓起的腮幫子,在容惜辭惱怒地揮手時,將手縮了回來,溫禦修笑得是一臉無奈。從他身後擁住了容惜辭,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他沒有說什麽話,隻是用自己的動作去降下容惜辭心頭的怒氣。


    容惜辭因為自身遭遇的緣故,甚是惜命,也甚是瞧不起那些不把自己的命當做一回事的人,是以今日遇到那明知自己快死了,還一個勁地借酒消愁的人,容惜辭豈會不氣。


    待得這鼓起的腮幫子恢複常態,溫禦修才蹭到了容惜辭的臉頰邊,摩挲了一下,問道:“你知曉那老頭患的啥症麽。”


    “絕而不死的症。”抓起桌上的茶盞,就著涼水就猛灌了幾口,平舒內心的憤懣,容惜辭才道了出口。


    溫禦修微微訝異:“尚有何症,能絕而不死。”


    叮地一聲放下茶盞,容惜辭敲了敲自己的背示意溫禦修給自己按摩後才道:“他下盤雖紮實,但腳步有些虛浮,出口的聲音雖帶著酒氣的含糊,但我聽得出,聲線有些顫抖,應是受了極重的內傷。且他麵現黑氣,體內應有慢性毒。這些病症加起來,若不好好醫治,不出一年,必死無疑。而他若是長年累月喝酒,不出幾個月,暴斃。瞧他方才那般張狂的性子,想來原先也是個江湖上有名有地位的人物,但至於是何人……”


    他看向了溫禦修,卻收到了一個無奈的搖頭:“我不知曉,他麵容糟蹋,連臉都瞧不清,更別說認出他了。但我所知的江湖中有地位之人,年紀過了半百的不出五個,但於這五人的性子,我卻是不大清楚,若能瞧清樣貌,加之猜測,我應是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抿了抿唇,容惜辭把手一揮:“罷了,他如何也不幹我事,自個兒不惜命,我能有什麽法子。”


    “嗤,惜辭,你可是想救他。”


    身子一頓,容惜辭的眉目黯了下來:“想,我如何不想。我前生害死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醫術被我用至了歪道,何曾用過正途,如今自然想著能救人。可是……”他搖了搖頭,“我不會在一個不惜命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溫禦修的手撫過容惜辭那緊皺的眉頭:“甭想那麽多了,先瞧瞧今日的收獲罷。”


    “好。”點了點頭,容惜辭便將注意力放在了新買回來的藥材上,取過紙筆,將方才記在心底的藥性一一寫下。


    容惜辭在幹活,溫禦修覺得自己什麽都不能做,隻能親了親他,出門外去給他準備些吃的東西,不忍打擾他。


    出了客棧,溫禦修左右看顧一眼,想著便去瞧瞧這兒可有什麽特色的糕點。容惜辭向來喜歡吃甜食,買點甜的東西逗他開心也好。


    哪知這腳才剛踏出不過十數步,便見一巷子裏竄出了一個人,伸手就要拉他。習武之人的警覺一生,溫禦修便出手了,一撥,一引,那人扯向他的手頓時折了回去,反倒扯到自己身上。


    “淞金派的引線撥弦?不,這是鄔乘山莊的秘技,風拂柳。”


    溫禦修雙瞳驟然一縮,帶著犀利凶光的眼頓時射向了巷子那處,待看清那人乃是今日遇著的老頭時,這眼中的凶光才緩緩收斂,但仍帶著凶煞的殺意:“你竟然知曉?”


    麵對著駭人的殺意,這老頭竟然毫無懼色,原來歪斜軟倒的雙腿繃得筆直,即便身著糟蹋,這氣勢也絲毫不減:“你是溫少迎的什麽人?”


    溫禦修的臉繃出了不悅的線條:“比之這個,你不覺你先道出你為何知曉風拂柳之事麽?”這手風拂柳乃是鄔乘山莊的不傳之秘,僅有代代相傳的山莊得習,因與淞金派的引線撥弦相似,使出時常讓人誤解。本來作為暫時接任的莊主溫禦修是沒這機會學習到這手功夫的,但卻在機緣巧合之下給他發現了這手功夫的武功秘籍,他便偷偷給學了去,可他卻一直都未在江湖上使出這手功夫,唯一一次使出,還是在千香閣中,但那時僅是使了個巧勁,並未完全發揮風拂柳的全力,便是現下,也未全發力,論理是不會被人發覺才是。而這老頭竟然會……


    老頭沉默了半晌,歎氣道:“我昔時曾同溫少迎打過一場,見識過這武功的厲害。今日見著你,容貌與他相似,再聯係你這一手,便想著可會是風拂柳了。而你,可是喚作溫禦修?”


    身子一震,溫禦修看著對方眼底並無惡意,便點了點頭:“你見過我大哥?何時的事。”


    老頭回道:“比武時,是將近四年前罷,後來斷斷續續見過幾次,而最近一次見到他,是一年前……”


    “怎地可能!”一拂袍袖,溫禦修震聲道,“我大哥兩年前便已過世,何談一年前見……嗯?”他忽而單手撐額,腦中刻在心底的大哥已死的訊息竟突然飄忽起來,記憶碎片零零散散,竟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回憶。死,還是沒死,這本該深刻在腦子裏的事情,竟突然變得非常模糊,讓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了差錯。


    老頭愕然接話道:“你說溫少迎已死?怎地可能,去年我還未身敗名裂之時,還曾意外見過一次,雖那時他易了容,但從武功與談吐中,我這雙老眼還認得出,確是溫少迎無疑。”


    溫禦修眼前一片恍惚,他搖了搖頭,欲甩開心底那模糊不清的記憶,但卻發現竟因這老頭的話,使得他對心中的信念有所動搖:“想來你見的乃是他人假扮的,不可能的事,我大哥兩年前已死,是以我方能繼承莊主之位,你絕無可能見過。至於這假扮者是何人,屆時我自會查出來。不說這些,你究竟是何人!”


    老頭抿了抿唇,從肺腑裏擠出了一聲歎息:“我名喚高義山……”


    “藥賢世家的家主‘追風鞭’高義山?”未待得那人說完,溫禦修便震驚接了話。


    老頭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恨道:“是。”


    溫禦修愕然地睜大了雙瞳。這藥賢世家乃是江湖的一大門派,其下弟子上百,各個都精通藥理,製藥煉藥的本領俱是一級的棒,普通的藥材,別個人製出三日方可愈合的傷藥,他們卻可用同樣的藥材製出一日之內愈合結痂的傷藥,其內的聖藥數不勝數,許多武林人士都常常往來於他們世家,購置上等的藥。那些藥價格雖高,但也並非天價,因而這世家的口碑在江湖上可謂是廣受好評。而他們世家的家主高義山,使的是一手好鞭,武功不低,為人雖有些張狂,但也是樂善好施、廣結善緣,至今都未同他人有何冤仇,卻沒想,今日竟會遇上如此落魄的他。


    從震驚中走出,溫禦修抿了抿唇,雖說揭人瘡疤不好,但還是禁不住這眼底的疑惑:“前輩怎會落魄至此,此處同藥賢山莊相距甚遠,又怎會來到此處。”


    高義山搖了搖頭:“此事說來話長,乃是我一時不查,過於粗心所致,唉,是以落魄到這種地步。身敗名裂後,我受到眾人的驅趕,心死之下,便來到了梅子鎮,想再嚐嚐這裏的梅子釀,豈知這麽一嚐,便生起了借酒消愁的心思,一蹶不振。後頭意外得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更是害怕有一日殞命,更消極地想借酒醉逃避現實。可是,我實是不想死,因而常纏著常大夫,但我卻知曉我這條命是無藥可救了,哪怕有那閑錢給他,他也救不活我。”


    “嗤,人還未死,便在此自暴自棄,”一道輕蔑的哂笑驀地從溫禦修的身後響起,容惜辭的容顏現在了兩人的麵前。他拉起了溫禦修的手,轉身便走,“我們走,同這樣的人還有何話可說。沒那自信活下去,”嗖地一聲,一樣東西憑空拋到了高義山的懷裏,“裏頭有毒藥一枚,死了不會有何痛苦,黃泉路上不必再擔心勞什子的疾病與地位。”


    語落,容惜辭便不容溫禦修拒絕地拉他走了。


    待行得遠了,容惜辭才把手一伸道:“給我。”


    “給甚?”溫禦修被問懵了。


    推了他一下,容惜辭惱道:“你出來恁個久,都未買點東西給我麽!我餓了,要吃糕點。”


    溫禦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方才一出來便被高前輩逮著了,是以……”


    “他很厲害麽,值得你稱上一句前輩。”不屑地撇了撇嘴,容惜辭抱起了胸。


    揉了揉他的發頂,弄得一頭淩亂容惜辭炸起踢他一腳後,溫禦修才笑道:“瞧你,扁著個嘴成啥樣。不論高前輩現下如何怕死,憑他曾經的地位與影響,都可稱得上一句前輩。他當年在江湖上可是聞名的厲害人物,一手鞭法使得忒棒,藥理懂得甚多,聽聞他親手製出的藥材俱是上等的好藥,嘖嘖嘖,哎喲,怎地了,咋又踢我。”


    容惜辭哼了幾聲:“怎不見你誇我,盡誇別個人,他再如何厲害,在我眼底也不過是個將死之人,死後也不過一抔黃土,誰人也不識得他。”他頓了頓,忽而提高了語調道,“若真不想死,倒不如振作起來,同閻王爺作鬥爭,將死命逆轉成活命。走了走了,咱不說這麽多了,人家想死,我即便有心救也懶得救,費力!走,買糕點去,我要吃各式各樣的糕點。”


    “好好好都依你。”


    隨著步伐聲的遠離,風將他們的打鬧聲越飄越遠,但卻一點不漏地匯進了高義山的耳眶。目中隱隱燃起了希望,高義山枯瘦的手驀地攥緊,轉頭邁著沉穩的步伐朝容惜辭兩人相反的方向行去。


    晚間的時候,吃了一堆特色糕點的容惜辭,終於滿足地趴在了床上,揉了揉自己脹脹的肚子:“好飽好舒服,可惜我不能喝酒,不若真想嚐嚐這梅子酒,可香了。”


    溫禦修歎氣一聲,將他拉了起來,抱在懷裏:“剛吃飽便睡,你也不怕胖。”


    “噢,”扯了扯自己的肚皮,容惜辭愣愣地道,“好似還真的有肉了,來,你快把它摸下去些。”


    好笑地順著他的手摸了上去:“一摸一圈肉,再摸兩圈肉,嘖嘖嘖,容惜辭,你都成肥豬了。”


    “你說甚!”容惜辭炸了起來,撲到溫禦修的身上,拽著他的腰帶就扯,“那我們來做些有益身心健康的事罷。”


    “喂喂喂,方吃飽,不宜動作,”掙紮地掰開容惜辭的手,溫禦修扭著身子就要從容惜辭的身下出來。


    卻聽這聲,敲門聲有規律的響起,將他們的嬉鬧聲硬生生打斷。


    不悅地扁了扁嘴,把下巴一揚,容惜辭便道:“去開門罷。”


    將容惜辭頭上戴著的假皮捋好,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易容,溫禦修才整好衣衫打開了房門。


    乍一看到對方那陌生又熟悉的臉頰,溫禦修怔愕了很久。隻見門外站著一精神抖擻的老人,白發蒼蒼,但目中帶著精光,即便年紀老邁,腰杆卻挺得筆直,粗布麻衣裹身,可絲毫不減他銳利的氣質。


    “前輩是?”


    “怎地,方一會兒不見,便不識得我了麽。”


    一聽到來聲,容惜辭就從床上爬了下來,從溫禦修的肩頭探頭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老頭子,是你?還未死啊,莫不是鬼魂來索命罷。”


    “咳咳,”被容惜辭這麽一嗆,高義山好不容易擺出的氣勢不攻自破,抵拳又清咳了幾聲道,“我不想死,我想歸去,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是以,若是你能救我一命,還請你救我一救!”震聲答出,他拱了拱手,目中含著堅定。


    溫禦修鄭重地問道:“前輩,你果真想明了?”


    高義山頷首:“不錯,雖說同你們不過見過一麵,但你們說的話俱是在理,我也明了了一事: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怕死!我再不可因怕死而逃避現實,非但如此,我尚要活下去歸去奪回我失去的一切,想要我的命,我偏生不讓他們奪了去,縱使我現下功力大減,我也絕不輸與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他們可坐上那位置,趕我出門,我一樣可坐回原位,將他們逐出門下!”


    心,竟因這話而劇烈地跳動起來,好似有種共鳴,將溫禦修同容惜辭平淡的心翻起了浪湧。他們倆麵麵相覷,對接的眉目裏似乎流出了不一樣的感悟。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怕死?”深深咀嚼著這句話,容惜辭緩緩抬眸,對上溫禦修灼烈的雙眸,“你明了麽。”


    重重頷首,溫禦修笑道:“我已知曉。”


    高義山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倆,不明所以。


    溫禦修將高義山迎了進屋,招呼他坐了下來。


    將桌上的纖羽趕走,在它的尖叫聲中,容惜辭攤開了自帶的金針,擺上了各種探病器具,取過高義山遞來的手,三指觸上手脈,輕輕一按。


    燭光將兩人的身影勾勒出邊界分明的陰影,隨著時間的流淌,容惜辭慢慢地鬆開了手道:“你受過不少的內傷,老實說,憑你這把年紀,受如此重傷,還喝了那麽多的酒,如今尚能活著,我委實有些驚訝。”


    高義山一頓,訝色道:“莫非我這內傷很重?可我未曾察覺到身子有何不適。”


    容惜辭頷首:“你未察覺是因你體內之毒的存在,麻痹了你的知覺,是以你未有察覺。比之你體內的毒,這些內傷才是要你命的東西。”


    喝!高義山神色一凜,暗自喃喃道:“先前我曾多次尋人探過,那人告知我說毒已入五髒六腑,挽回不及,運功也無法逼出,是以我方絕望以致落至今日的地步。”


    容惜辭搖了搖頭:“你那毒是何毒,我身為外來客,不知曉,但我卻知,那是一個極其厲害的毒,可以麻痹他人的知覺,即便那人身受重創,他也不會知曉,是以常常可讓人不知不覺中死去,驗屍後指不準還會以為乃是被毒死的。”


    溫禦修疑惑地摸了摸下巴,道:“若是如此直接毒死不是更好麽……嗷!”


    噗地一下,肘彎就重重地擊在溫禦修的肚上,疼得他抱肚跳腳,容惜辭不緊不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肘彎,笑眼眯眯地瞅著溫禦修,歎了一聲:“舒爽。你不覺得,打人才來得解氣麽,下毒害死了,最多不過是鞭屍,哪及得上活人被痛打來得舒爽。”


    “是是是……”痛呼的嘴角扯出了一記強笑,溫禦修揉了揉肚,扁嘴走回了容惜辭的身邊。


    這樣一番解釋,高義山已然明了:“可我素來同我沒有結仇,為何他人要這般做。況且,我自忖武功不弱,他人若是平日裏打我,我不至會未有發覺……”


    “那你的內傷何來的,總不至於睡覺睡出來的罷。”


    高義山一頓,臉色也變了:“那些是……我……”他疙瘩了幾下,愣是無法從嘴裏擠出幾句話。


    誒,容惜辭揮了揮手道:“我對你的過去不感興趣,要報仇要查出害你之人,那俱是你的事情。於我而言,我隻想知曉,你受過何種內傷,你可知曉這毒喚作甚,平日發作有何症狀,如此方好方便我對症下藥。”


    高義山臉上的肌肉繃出了一個難看的神情,眉頭皺出了屈辱,努力將腦海裏他痛恨的記憶抽出:“我受過掌擊、拳擊以及棍擊,至於這毒蟄伏在我身上已有約莫半年的時間,我不知是何毒,隻知曉它發作時會心髒驟痛,口吐黑血,但發作的時刻不長,且甚少發作,若非大夫查出我體內有毒,我都快忘了這毒的存在了。”


    “心髒驟痛,口吐黑血?嗤,怎地如此像明蓮的紅香……”


    溫禦修這本是玩笑之言,哪知高義山本便不悅的臉竟因這話而現出了一個猙獰的神情,“明蓮!是極,定是那廝派人做的!除卻他,我再想不出尚有何人同我有冤仇了。”砰地一下,一拳重擊在桌上,震得上頭的器具都抖了起來,但高義山卻未發覺容惜辭不悅的臉色,沉默半晌,竟忽而笑了出聲,“哈哈哈,好!明蓮,你既然不仁,便莫怪我不義!”


    容惜辭扁了扁嘴,差些便要發作了,好在溫禦修眼快,拍著他背低聲安撫了幾句,才使得他收斂了即將炸起的性子。


    重重地坐下,高義山一撩袍袖到了容惜辭的麵前:“煩請你幫我救治,若能活命,得回家主之位,我定重謝!”家主的氣勢豁然震開,言辭間都帶起了幾分慣使的命令味道。


    不悅對方帶著一些命令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但想著既然答應了救治,必得做到方是,沉了沉臉色,容惜辭還是耐著性子給他探過了一次脈,之後同他問了幾句,便同他說明了自己要如何救治,讓他極力配合。


    關乎生命之事,高義山也不敢馬虎,將容惜辭說的話一一記在了心底,還多問了幾句,確信一切無誤後,容惜辭便要開始救治他了。


    溫禦修眼瞅著差不多了,便帶著纖羽,走了出門。闔上門時,還透出門縫瞧了一眼,確信他們無事後,才靜靜地守在門口。


    纖羽也乖巧,知曉事理,一直都未尖叫,靜靜地伏在溫禦修的肩頭,等著裏頭的人。


    一個時辰過後,房裏頭終於有了一點動靜。略顯疲憊的呼喚道出,溫禦修便推門行了進去。


    隻見高義山一身清爽,臉上的黑氣都消失了,整個人比之先前那糟蹋的喝酒老頭,多了幾分煥發的神采,氣質都提高了不少。而容惜辭則在疲憊地收拾自己的器具,臉色有些蒼白。


    走過去,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緩緩地喂他喝下,溫禦修帶起內力輕輕地順著他的背:“可有好些。”


    熱水入喉,雙唇漸漸恢複了血色,容惜辭點了點頭,悄悄地湊到了溫禦修的耳邊,軟聲道:“今夜你得補償我。”


    彎起一抹弧度,溫禦修頷首道:“放心,自會助你。如何,他的毒可清了。”


    緩慢地放下手裏的熱水,借著杯壁暖了暖手後,容惜辭正對著高義山道:“你身上的內傷非是一時三刻便能好的,正好我先前得到了一些上好的藥,可治你的傷,”打開了樂唯相贈的玉盒,取出了一瓶藥,想了想,又喚溫禦修去弄來了一個小瓶子,倒了一部分到小瓶子裏,旋緊瓶塞,遞給了高義山,“這藥我還未用過,但療效我敢確保鐵定不錯。我素來小氣,舍不得給完你,但這一丁點兒也足矣。拿去罷,每日都將其用溫水化開,擦在你受傷之處。至於你體內的毒,其實並不算深,雖說我不甚明了是何毒,但方才我已經運功與施針幫你逼出了許多毒,餘下的,你每日都運功逼毒,再輔以這瓶解毒丸,以及日後你歸去再服點你們世家的那些極品聖藥,相信很快便好的了。”語落,便將另一瓶藥拿了出來,倒出了幾顆,放入溫禦修遞來的小瓶子裏,一同交給了高義山。


    高義山雙手捧著接過,打開了瓶子一聞,將那藥倒了出來,就著水吞咽了一顆,不久,便覺心肺通透,血氣平舒,吐納了一會後,全身舒爽,不禁訝異道:“這是何藥,竟如此神奇。”


    “這東西,有一個極其好聽又有內涵的名字,那便是……”容惜辭緩緩地開口,吐出了一個簡潔意賅又富有深意的字,“藥!”


    “……”


    溫禦修背過了身去,默默地抬頭望天頂。


    高義山也被容惜辭這話弄得愣了半晌,抵唇清咳了一聲道:“我隻是對這良藥感到好奇罷了,你不必擔心。不過,若是你不嫌棄,可否告知我此藥的配方,我以我藥賢世家十數種聖藥的配方來換取此藥的配方,不知你意下如何?”


    “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容惜辭盯著那瓶藥,狀似高深地在思索,可他轉來轉去的眼神卻是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這藥乃是樂唯給的,他怎會知曉配方,自己也會配製解毒丸,但說實話,卻是比之不足這人才濟濟的風樂穀配出的藥,可他又豈會承認自己不及他人,當即便應下此事。


    信手取過紙筆,唰唰幾下寫出了自己平日裏配製的解毒丸秘方,然後以他身為外來客許多藥方此處沒有為由,要高義山自個兒去尋相同藥性的藥配製,這才將高義山給糊弄了過去。


    高義山聽得津津有味,知曉了此藥配方後,也不失信,取過紙筆便寫出了十數樣藥的配方,一些藥材容惜辭不知曉,便多問了幾句。瞧著他如此好學,加之救過自己一命,高義山想了想,便從懷裏取出了一本略有些發黃的書冊遞給了容惜辭:“此乃我畢生所學,融合了《本草醫經》這本先人之書而成,裏頭記載了我們這兒的所有藥材藥性,也有一些我從民間走訪探來的醫治秘方,想來,對你有不少的作用。這本書冊我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隻因不舍親筆所著的送予他人,方一直帶在身上。你救我命,又予我配方,此恩此德我無以為報,這一本書冊想來定能助你許多,望你收下。日後若你有何所需,我也定傾力相助。”


    雙眸噌地亮了起來,容惜辭接過了這本被翻得書頁都有些融掉的書冊,唰唰唰地翻看了幾眼,這臉上更是透出了幾分喜色:“多謝。”他甚少謝人,但凡出言謝人時,必是發自肺腑的。


    看到容惜辭臉上的笑意,溫禦修心底也生出一暖,他摸了摸容惜辭帶著加皮的頭,驀地手一頓,抬眸問道:“高前輩,你可有何藥方,使白發恢複黑發?”


    作者有話要說:弱弱地求個作收喲,謝謝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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