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和他的邂逅是極其偶然的。但是她被他勾起興趣在宇宙意義上是必然的。


    她的人生雖然隻有十六年零幾個月,但相對的觀察了很多的人,對此頗為自負。要說為什麽,因為觀察人類是她的畢生事業,同時也正是她人生最大的探求主題。


    在其中他也相當特別。像他那樣奇怪的人物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


    那天,他向過來搭話的她這樣詢問道。


    “有沒有變得想死的季節?”


    對於初次見麵的人就發表如此不正常的初次宣言的人物,除了他別無他人。


    那是一次對於她來說就是想忘也忘不了、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邂逅。


    春眠不覺曉。


    要說無視鬧鍾的忠告會怎麽樣的話,對於單身生活的彩家亭理子來說是顯而易見的。不出所料,理子醒來已是傍午時分了。


    像是貓咪時常做的一樣,低血壓的理子對著空中一點凝視片刻之後,為了提高血糖值,吃了一塊放在床邊堆積如山的財寶似的金幣巧克力。然後以緩慢的動作拿起枕頭邊的手機,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自友人円馬佐那的十次以上的來電提示。


    怎麽也沒有上學的心情,雖說這樣,第二天受到佐那的責備也相當麻煩。理子小小地聳了一下肩,用看到的合適細繩把稍微有點變長的不對稱頭發隨意地紮上,幾分鍾內做好最低限度的打扮,很不樂意地離開了家。


    那是經過離學校非常近的大橋的時候。


    早上的上班時間早就結束了,道路裏連來往車輛的影子都沒有。要說在理子視野裏活動的東西,就隻有在電線上嘰嘰喳喳的麻雀和在風中舞動的櫻花花瓣,以及嘴裏咬著巧克力棒、悠閑地騎著自行車的自己。


    可是,理子這樣想著開始登上大橋弧形狀的坡道時卻立刻發現了一位學生的背影。


    理子馬上停下了自行車,“霍~”地發出近似於歎息的聲音。那是與電影場麵相媲美的情景。


    萬裏無雲的春天,過午時分,在櫻花如同飛雪一般飄舞的橋上,有位纖細麵貌的少年不慌不忙地走著。他顏色很淡的頭發似乎手感很好,被風吹動起來,妖豔地讓人不認為是男生。


    從那男同學整潔的校服來看大概是新生。無疑和理子一樣,他也遲到了。就其一點也不慌張的樣子來看,也許和纖細的外表相反,他的膽子意外地很大。嘛,那也算了。理子所在意的,是那男生行走的場所。


    異想天開的是,那人不是在走道上而是在大橋的欄杆上行走。


    他在寬度連二十厘米都不到的欄杆上若無其事地走著。腳步上一點猶豫的感覺都沒有。雖說有條河在橋架下流淌,萬一腳一滑掉下去的話也不會平安無事吧。倒不如說考慮到將近三十米的高度和到處是尖尖的岩石表麵,身家性命毫無保證。


    理子嘴邊浮現出惡作劇般的笑意。困意早就不知哪裏去了。細胞裏充滿著好奇的因子。按耐不住的理子騎著自行車繞到了男生的正麵。在理子的視線高度所看到的是他的腳。


    “呀,少年。在那地方走得很高興嘛。”


    靠近了才發現,與其說“纖細”,倒不如用“沒有生氣”的描述比較合適。理子這樣一想,就感覺到飄散飛逝的櫻花和男生虛幻的存在感令人恐怖地重合在一起。


    “你那不用看就知道很傻的行為,有什麽哲學意義嗎?”


    這恐怕不是青春期男生常見的自我表現性的“試驗膽量”。


    男生朝理子瞥了一眼,慢慢地巡視著周圍。明明在他視線範圍內就隻能看到麻雀。


    “說你啊,少年。我在問你呀。如今在這裏除了你我之外還有誰呢?還是說我看起來像是和麻雀搭話的怪人嗎?”


    於是男生用無彩的眼神望向理子。


    “嘛,實際上我是經常被周圍人認為是怪人。因此,如果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是怪人的話,那未必一定錯誤。倒不如說是準確的。但是,即使我是怪人而你對怪人也懷有世俗一般的偏見,雖然很抱歉,但為了滿足我知性的好奇心,請務必回答我。你的行為有什麽意義嗎?”


    男同學無表情地凝視著理子片刻,大概是在觀察理子。不久很是無聊地開口了。


    “有沒有變得想死的季節?”


    理子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對我來說,那就是春天罷了。”


    如同外表一般恬淡的語氣。男同學再次走了起來。果然從腳步上一點都看不出猶豫。理子馬上推著自行車追了上來。


    “嗯,就是說即使失足死掉了,你都一點不在乎,人生並沒有什麽特別留戀的。這樣的解釋可以嗎?”


    “誒。”男同學看都不看理子回答道。


    “那是來自‘宿命論’或者說是‘命運論’的哲學思想嗎?”


    所謂這樣的想法是人是有一定的未來的,比如說如果命運是十年後死的話,反過來在十年間無論把生命置於怎麽的危險下都絕對不會死吧。


    “不是。”


    “那麽宗教和信仰呢?”


    “也不是。沒有特別的理由。‘什麽時候死了也無所謂’。隻是那樣而已。”


    假麵般的表情上一點變化都看不出來。


    似乎不是在開玩笑。實際上,隻要不是走鋼絲的高手,他正處於什麽時候掉下來也不奇怪的狀況下。


    “對於生很消極嗎?不,因為生對於人來說是常態,對於生的消極倒不如說是對死的積極。總之你真是非常曖昧的存在啊。仿佛幽靈一般。這樣想的話,像現在這樣和活著的你對話真是奇跡般的事。”


    腎上腺素成為了潤滑油,而思考如同節氣門全開一般開始運轉。“哼哼”理子把指尖放在下巴上,高興地喃喃道。


    “實在是可愛啊。”


    即使知道會變成這樣,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


    “呐,究竟是什麽樣的生活方式才會變成你這樣的思維模式?實在非常想了解你。能不能告訴我更多關於你的事?人際關係呢?畢業學校呢?學校成績呢?最近做的夢呢?喜歡的食物呢?喜歡的顏色呢?喜歡的藝人呢?喜歡的心理學家呢?喜歡的異性類型呢?為什麽今天會遲到?家庭結構呢?你的過去有什麽——”


    理子接二連三地質問著,突然,那男生輕輕地落到地上,出現在理子眼前。


    瞬間,男生的手腕像是居合斬一樣橫掃過來。理子的劉海飛揚起來,回過神來自行車倒在柏油路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四季注:居合斬,起源於拔刀術,日本劍道的一種技法。)


    之後,男生使勁拍了一下欄杆,曲折模糊的聲音在理子耳邊回響。他姣白端正的麵孔就在理子的麵前,那對雙眸更是輕蔑地俯視著理子。


    “……你明明一副冷酷的外表卻相當熱情啊。嘛,沒關係。如果不按程序的話連手都牽不了的晚熟男是配不上我的。但是不要忘了姑且我也算是一位女士哦?要溫柔地對我。特別是第一次kiss要慢慢來。先說好在kiss之前先開始正式的交往、再約會幾次後才可以哦?”


    理子像是評估對方一般眯著眼,惡作劇般撇了撇嘴。


    “……對自己的生毫無留戀的我,即使對於他人的生也隻持有同樣脆弱的價值觀,這並非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是連感情也無法讀取的無機質的聲音。


    “原來如此。真是正確的理論。”理子沒有移開視線。


    “不是忠告。這是警告。珍惜自己的話就不要查我的事。”


    那個聲音仿佛抵在喉嚨上的小刀一般冰冷。一絲一毫的溫柔都沒有,這是不擇不扣的警告。


    男生連離別的招呼都不打,轉過身朝學校走去。


    “呼~”理子小小地歎了口氣。一隻手放在額頭上一抹,指尖上沾滿了汗液。心髒像打鼓似地砰砰直跳,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嗓子也發幹了。


    理子於是笑了。她痛快地發出高聲,情不自禁地笑了。


    “少年喲!你認為提出‘惡法也是法’,並喝下毒酒的蘇格拉底愚蠢嗎?”


    朝著遠去男生的背影,理子叫道。


    “因為我不是他那樣的賢人,對隻有一次的貴重生命不想做權衡取舍,但是違背自己美學的行為——即使死也不要!”


    男生別說回應了,連看都不看理子一眼。


    理所當然的反應。宣揚自己沒有常識,理子暫且對此還是有所自覺的。被叫做怪人的緣故也是因為按照這樣的哲學行動,理子對此是很理解的。


    但是就是沒辦法。因為這就是彩家亭理子的生活方式。


    理子很有氣勢地抬起自行車,就那樣推著並行在男生的旁邊。


    “我是二年級的彩家亭理子。這塊金幣巧克力就作為認識的見麵禮。集齊五枚金幣的話一律給予熱吻作為禮物。順帶一提,這是我剛才想到的企劃。”


    男生對巧克力根本不理睬。理子不介意地繼續著。


    “還有我擔任著這個名片上寫著的社團的部長。也同樣擔任著下麵地址上bbs的管理員。有事的話直接來社團活動室也沒有關係。社團活動室就在保健室的旁邊很快就能找到。”


    一直沉默行走的男生,理子強塞似的硬是讓他握住名片。但是這位似乎難以對付。名片在理子麵前被他捏碎扔掉了。


    “在我看來你似乎有什麽複雜的內情。怎麽樣?試著談談如何?我並不是谘詢師,也一點沒想過要拯救你,真是一點不負責任,但是說出心裏話就能得到拯救的事我想也並不少見,怎麽樣?”


    男生事不關己地繼續走著,連視線都沒有偏過來。


    “嘛,無論哪個都能讓我知性的好奇心得到充分滿足吧。隻有這一點我能夠說負起責任哦?”


    理子微笑著窺視男生的臉龐。對方的眉間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不快的感覺。


    剛通過校門,第五節課的開始鈴聲就在校內響起。


    “啊,鈴聲響了。快點比較好哦。”理子說著在男生的腰邊拍了一下。也沒有忘記順便在他口袋裏偷偷藏入名片。


    “那麽過幾天再談吧。”理子說得很快,為了要到存車處就和他分別了。


    上課開始了理子的心情還是激動不已。之前那個男生的事沒完沒了地在她腦子裏盤旋著,這簡直不就是戀愛的小姑娘麽。


    這樣一想,理子不由得“嗤嗤”地笑了。也因如此,看的老師又是歎息又覺不像話,也被坐的稍遠處的佐那陰森森地盯視著。


    ◇◇◇◇◇◆


    他六歲的時候,雙親因為事故去世了。代替雙親撫育他的是長他八歲的姐姐。


    姐弟倆早早地失去雙親,幸運的是雙親留下充足的遺產和保險金,經濟方麵不怎麽困難。


    不知哪次做法事的時候,姐姐在眾多親戚和祖父母的麵前做了這樣的宣言:“就我們姐弟一起生活。”由於姐姐還未成年以及他還很幼小的原因,受到了大家的反對。但是姐姐沒有讓步。


    數小時後,大家就以住在祖父母家附近、萬一什麽事立刻拜托大家為條件尊重了姐姐的意誌。


    他所認識的姐姐並不是會這樣主張的人。自從雙親死了以後,姐姐就似乎變了。


    每次想起姐姐在大人們麵前毫不讓步地堅持自己的主張,那凜然的身姿,心中仍然一片熾熱。“小悠什麽也不用擔心。”姐姐柔和地笑著。他也從姐姐那裏感受到“弟弟要自己來守護”這樣強烈的意誌。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起誓道:一切都交給這個人了。


    姐姐對他很好,也代替雙親積極參加著學校的麵談和活動。所以他並沒有羨慕其他有父母的孩子。因為他有著一位比誰都美麗溫柔值得自豪的姐姐。


    以姐姐的學習實力是可以上大學的。即使姐姐不用勉強工作,到他到成人之前還是有餘裕維持生活的。但是姐姐在高中畢業的同時也出去工作了,盡管如此,卻對他說:“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你將來一定要上大學。”


    他很感激姐姐。但是姐姐笑道:不用在意,我是想做才這樣做的。


    “因為我,是姐姐呀。”


    生為這個人的弟弟真是太好了。他真幸福。


    ◇◆◇◇◇◇


    彩家亭理子按耐不住的樣子即使從她背後來看也是一目了然的。上課期間她時不時“嗤嗤”地笑,從頭到尾都沒安靜過。


    意料之中,班會一結束理子像是再也等不及的樣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円馬佐那急忙追上她,揪住了她的脖子。


    “理子!對我連招呼都不打想去哪裏?打你好幾次電話了。雖然已經習慣了被叫做怪人的你的沒有常識,即使如此說幾句發生什麽事了難道不可以嗎?”


    佐那嚴厲地瞪視著惡友。高個子且眼神銳利的佐那如果嚇唬人的話,不論男女老少大部分的人都會心生怯意。但是,


    “你真是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呀。”


    理子大言不慚、滿不在乎的態度說道。


    “要不要我讓你再也耍不了貧嘴了?”


    佐那很生氣,更加用力地往上擰著理子的脖子。


    “簡直我像變成了貓似的,你難道忘了我身為人類這件事了?”


    “能做到的話真想忘了!你要是頂不了嘴隻能喵喵叫的貓咪的話,我會多麽地幸福啊。”


    佐那不由得提高了聲量。正做著回家準備的同班同學一齊以驚訝的表情看著佐那他們。佐那隨即一臉不高興地樣子環視著周圍。同班同學們就馬上移開視線,爭先恐後地離開了教室。


    佐那炫耀般大大地歎了口氣,在隻有兩人的教室裏充分地回響著。


    “……聲稱自己是人類的話,至少再多多注意自己的儀表啊。既然是女高中生的話。”


    單論儀容的話,絕對是佐那壓倒性的整潔。製服整齊、領帶端正、襯衫嶄新。劉海稍有些長,但因為他仔細地把頭發疏齊了,也不失清潔感。


    “奇怪嗎?”可是當事人毫無自覺地歪了歪那好看的腦袋。


    作為素材是出類拔萃的。理子雖然發型怪異,但五官端正,容貌秀麗。其身材也保持著理想般的平衡。隻要儀容注意點的話,也是位不遜於被評為千光第一的月森葉子的美少女。無可奈何其本人就是漠不關心。


    “……奇怪什麽的,那纏頭發的紅色細繩是什麽?”


    “相當可愛吧?”


    “我記得沒錯的話,這不就是前天我去你公寓玩的時候,忘掉的手機充電器的軟線嗎!”


    “啊,是啊。正是前天你去我的公寓玩的時候,忘掉的手機充電器的軟線。”


    “為什麽一臉的得意啊!”


    佐那過於吃驚,以至於連語氣自然地變得粗暴起來。


    “反正肯定是今天因為長頭發很麻煩,就無意中用在手邊的那個充電器軟線來綁頭發,我想大概就是那樣……”


    “那繩的粗細和長短正好合適。”


    “我怎麽知道!快還我!”


    所謂空懷至寶指的就是這樣的事吧。大概佐那一直的囉嗦也起了作用,現在也是改善許多。初中的時候比起現在還要出格。


    夏天的時候她曾把襯衫的下半部分剪掉,作為露臍裝穿著上學,還說是“清涼商務裝”。冬天的時候也曾穿著男生製服上學,並說“這樣比較暖和”。順帶一提,在初中的“令人


    遺憾的女生排行榜”中理子榮獲三連冠,遠超其他對手。(四季注:清涼商務,出自coolbiz,是日本人造的一個單詞,指的是日本政府從2005年夏季開始推行的一項節能環保活動。)


    當然不是其外表而是理子的怪異行為構成了冠軍的理由。但是至今仍是未解之謎的是,其本人卻高興地說“今年還是第一名”。


    “還有新學期才剛開始最好就要避免遲到,我不是說了好幾遍了?你的糟糕品行經過去年一年在本校就已經很有名了。老師對你的印象理所當然也是最糟糕的。”


    “品行不好什麽的真難聽……這說起來也很繞口呢。”(四季注:此句原文「素行が悪いとは人聞きが悪い」中「悪い」有兩次,所以理子認為很繞口。)


    “好了閉嘴,好好聽我說!高中可不是義務教育。這樣任性下去的總有一天會被退學的。”


    “那真是麻煩啊。對我來說學校是最好的遊戲場了。隻是關於學校作為教育場所的狀況,我不太讚成啊,要是對方拒絕我的話我倒是很高興離開這裏。”


    既像自嘲又像蔑視的曖昧笑容浮現在理子的嘴邊。


    “那位有名的愛因斯坦就說過。‘喚起人創新的表達和對知識的喜悅,是作為教師最高的教育手段。’我很讚同。反之,現在的教育怎麽樣?佐那有沒有感受到學習的快樂呢?把記憶的東西準確地複寫在試卷上的行為就是教育?我怎麽也不那麽認為。那樣的東西隻是單純的機械作業吧。不認為這真是無聊的組織結構嗎?通過這樣毫無創新性的例行公事,就能培養出優秀的人才,他們這真的是這麽認為嗎?我對此很有疑問。”


    “啊,真是的!我哪管你那些歪理!那些東西不要跟我,直接去跟文部科學省說或者拿去喂狗吧!”(四季注:文部科學省,日本政府行政機關之一,相當於我國的教育部、文化部、體育總局和科學技術部等等。)


    “不行,那樣的東西給狗狗吃的話會拉肚子的。”理子“嗤嗤”地笑了。


    佐那從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


    “……怎麽能讓你退學呢!放任自由的話不知道會闖出什麽事來。要是不把你放在我目光所及之處,真會擔心得夜裏也睡不好覺。”


    “你簡直像是擔心逃走的猛獸的野獸馴養師。”


    “有自覺的話就給我自重點!”


    “嘛,好吧。為了吾友的精神衛生,我就暫且被抓在學校這個‘籠子’裏吧。”


    對於理子輕飄飄的信口胡言,佐那輕歎一口短氣。


    “什麽‘被抓’啊。在籠子裏鬧的這麽厲害還真能說啊。”


    “我隻順從於自己的美學。不,即使說是奴隸也不為過。”


    理子的臉很是一本正經。把手插在腰間,佐那歎著氣低下了頭。


    “……可以的話真希望自己預感錯誤,你那副興衝衝的樣子來看,又發現你的口頭禪裏的‘可愛的’什麽東西了?”


    理子馬上興奮地說道。


    “不愧是吾友啊。真是明察秋毫。拜你之前所責備的遲到那家夥所賜,我有了一次很棒的邂逅。他是很少見的‘可愛的人’。”


    佐那皺了皺眉頭,但是很快就放鬆了警戒。因為注意到自己無意中不折不扣地相信了理子的話。


    “現在的我簡直像是郊遊前一天的孩子一樣心跳不已。”


    理子所謂的“可愛”不是顯示好意的詞,而是作為“很有趣”、“很有意思”的同義詞來使用。總之,理子的意思是“發現了有趣的人物。”


    “然後呢?接下來要去見那個男的嗎?”


    “是啊。知道對方不想見我,我就過去找他。”


    不難想象對方的拒絕態度。彩家亭理子這個人,無論對方是初次見麵還是年長的人都毫不在意。完全不知膽怯為何物。無論對誰都毫不謙遜。


    “這下我又得勞神了。我要是英年早逝的話肯定就是因為你。”


    理子那惹麻煩的性格至今為止不知發生了多少次糾紛。每次佐那都為了平息糾紛而四處奔走。這是初中時代起成為慣例的模式了。


    “像大家那樣‘彩家亭理子是怪人所以不要隨便跟她有瓜葛才有利於自己’,明明佐那也和我保持距離比較好。那就是世間所謂的‘明智的生活方式’吧。”


    理子“呼呼”地冷笑著。


    “真是的,不得不說你‘真不明智’啊。”


    理子一點都沒有慚愧的樣子。這是理所當然的。是自己不好什麽的一點都沒有想過。


    對彩家亭理子來說,最感興趣的事是觀察人類和考察人類,除此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小事。


    “……我知道了。”佐那點了點頭。


    “知道了嗎?那麽,從剛才開始像晾衣架一樣把我的領子吊起來的那隻手能不能順便放開呢?”


    “我跟理子一起去。”


    “劍道部怎麽辦?”理子浮現出驚訝的眼神。


    “……請假。反正在意你的事也練習不下去。”


    理子不解風情地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


    “很好!那麽跟我來吧,華生。”


    “誰是華生了!像你這樣任意胡來的福爾摩斯讓人受得了嗎!”


    佐那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歎氣了,連次數都數膩了。


    ◇◇◆◇◇◇


    川合優衣把日誌上交給老師,從職員室回來的時候,看到一位男生和一位女生在教室前的樓道裏爭論著什麽。從那女生的蝴蝶結領帶來看恐怕這兩人是二年級的前輩吧。


    “名字都不知道?你這家夥總是那樣!”


    學長的聲音在走道裏回響著,那尖銳的壓迫力使得包括優衣在內周圍的新生都嚇得哆嗦著身體。


    “我敗給你了。你實際上真的是貓吧。為什麽要那麽不經大腦地行動啊。”


    “那位有名的詩人歌德就這樣說過。‘不看對麵是天才,是魔法,是力量。那麽,現在馬上,開始吧’。正如他所說,確實有不須反複考慮、馬上行動才能得到良好結果的情況,你不這麽認為嗎?”


    明明被高個子的學長瞪視著,但那位學姐似乎很有膽量,語調很是飄飄然,簡直毫不畏懼。


    她身材苗條,比優衣要高。單就身高來看堂堂正正,賞心悅目,而且是位美人。五官端正,容貌秀麗,麗質天成,沒有化妝,製服的整體穿法都像男孩子一樣有些粗枝大葉,但是實在是位充滿魅力的不可思議的學姐。


    “……真是的。歌德也真是說了多餘的話。”


    “連歌德也不會想到竟然會被後世的你悲歎。”


    “別說的像別人的事情一樣。我是在歎息你啊!”


    看著高個子學長生氣的樣子,學姐高興地“嗤嗤”笑著。


    看來雖然有些口角,但兩人關係並非不好。優衣姑且放心了,為了拿書包朝著教室走去。


    “連名字也不知道,你打算怎麽把目標人物找出來啊?”


    “臉我是記得的。”


    “現在放學了啊。他已經回去的話怎麽辦?”


    “不用擔心。我有法子。”


    “說不用擔心你的法子,真是讓人不放心。反正是不正經的法子吧?你是打算通過描述他的臉部特征一個人一個人地詢問現在留下的新生嗎?那樣麻煩的事情我可不奉陪。”


    優衣拿包的時候兩人還在走道裏交談著。


    “這是何等聰明且省事的辦法啊——”


    優衣剛走出樓道。


    “——諸位新生!有緊急事態!我旁邊的円馬佐那說他現在要脫光了!”


    精力充沛的女高音在一年級走道裏回響著。


    “雖然不好意


    思,但是能不能和我一起阻止佐那的暴行呢!”


    那聲音似乎穿透了各個教室,留下的幾位學生都從教室裏走了出來。優衣總覺得在哪裏聽到過那個名字,就停下了腳步。


    “你、你這!笨、笨蛋!這到底哪裏聰明了啊!”


    “省事倒不是騙人的吧。”


    在非同小可的內容的影響下,學姐的身邊漸漸聚集起人群來。“啊,真是的,可惡……”高個子的學長一隻手放在臉上,長長的劉海左後搖動著。


    “非常感謝!多虧大家集合起來佐那似乎放棄了!”


    學姐集周圍的視線於一身,嘴角邊浮現出從容不迫的笑意。


    “對了。既然集合起來了,順便問你們一個問題。我是二年級的彩家亭理子。實際上是在找某個一年級的男生。說起他的特征嘛……和這位円馬佐那差不多高。而且今天他遲到了。盡管是在午後這種無稽的時間上學,也毫不羞愧的家夥。順帶一提這人態度相當冷淡。和我家的佐那相比誰更冷淡呢?嘛,那無關緊要,有誰有線索嗎?”


    “……給我更尊敬一點啊。”在學姐旁邊,被稱作円馬佐那的高個子學長盯視著理子歎了口氣。


    “那不就是說的神宇知……”突然有人發出沉重的聲音。


    “是嗎!有線索嗎!”學姐高興地提高了音量。


    “沒什麽,抱歉……”但是被問道的男生以明顯可疑的態度移開了視線,接著一句“……告辭了”就那樣走掉了。


    隻見其他的新生也是待不下去的感覺,都逃跑似地慌慌張張離開了。大家的臉上都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不想扯上關係”的表情。


    學姐對此並沒有特別責難,而是把潔白的手指放在下巴上,眯著眼睛,很感興趣地看著大家的樣子。


    “喂喂,理子在找的男生似乎被大家非常討厭啊。新學期才剛開始沒到兩周,就受到同學們的警戒。和以前一樣你真是發現麻煩起源的天才啊。”


    高個子的學長以吃驚的口氣接著補充道:“先說好不是在誇你。”


    “叫我千光的約翰·麥克萊恩吧。”學姐飄飄然起來。“所以說不是在誇你啊。”高個子的學長很是不高興。(四季注:約翰·麥克萊恩,john me,美國電影《虎膽龍威》裏的警官男主角。)


    優衣感覺到和學姐的視線重合起來。


    “——你,可以的話能不能告訴我理由呢?為什麽大家警戒到這個地步?”


    沒想到自己會被搭話。注意到自己正被學姐注視著,“誒?啊,是!”優衣緊張地提高了聲音。


    似乎發呆的話就來不及逃了。留在這個地方的新生就隻有優衣一個了。


    “……呃,我說,那個——”


    忍受不了兩位學長學姐的視線,優衣低下了頭。


    優衣知道理由,對他的事也很了解。但是不知道這兩個人和他是什麽關係,優衣很是猶豫。


    隻是因為興趣想知道他的事情的話,優衣知道對誰來說都不會有好的結果。


    “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要不然在神父麵前立下誓言吧?”


    “啊,我是沒有關係,那個,他……他有的地方比較‘纖細’……可以的話希望不要去打擾他。”


    學姐好像在觀察著實驗體似的,把優衣從頭到腳大致掃視了一遍,“恩”地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實際上我是這個社團的部長。”


    學姐這樣說著,遞給了優衣一張名片。


    優衣一看,名片上寫著“根據考察變動變質的現代戀愛中男女的想法及行動,研究人類本質以及人類未來的部門”。這社團名稱相當的長。


    “讓我說明一下吧。”看到優衣歪著頭,學姐開始解釋了起來。


    “‘變動變質的現代戀愛’這部分並不重要,‘考察人類’才是社團活動的核心。隻是把戀愛作為主題的話容易得到周圍的理解和幫助。十幾歲的人最關心的事情首先就是戀愛。女高中生尤其喜歡把甜點、時尚同戀愛話題相提並論。你對於戀愛也不是沒有興趣吧?”


    “……是的。”優衣輕輕地點了點頭。喜歡的人頓時浮現在腦海裏,臉頰稍稍有些發熱。


    “因此隻要謳歌‘戀愛’的話,對方就會主動把用於考察的典型事例送上門來,而不費吹灰之力。你看,名片上有主頁的地址吧?在那裏建立著的有關戀愛的bbs,每天就有著上百個帖子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名片的下方不僅有著主頁地址,還細心周到地加上qr碼。(四季注:qr 碼,二維條碼的一種,可以用手機等進行掃描識別。)


    “在人際關係當中,沒有比戀愛更加濃密的關係了。戀愛是人生的縮影。仿佛就像一個小小的宇宙……也許有些言過其實,但是我想也相差不遠了。也就是說我認為觀察戀愛中人類的思考及行動,正是為了考察有關人類本質的一條捷徑。”


    學姐頭頭是道地不斷說著。實際上,對優衣來說有些難以理解。但是,學姐似乎說的很高興,讓自己這看著的一方也感覺到了幸福。


    “也就是說我對於他的興趣並不是戀愛之情。用稍稍裝模作樣的說法的話就是學術性的興趣。讓我再加一句,社團活動的目的絕對不是要貶低哪個人。”


    聽到這裏,優衣最大的感想是“奇怪的學姐”,但似乎並不是壞人。


    “嘛,不過最佳答案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知性的好奇心。”


    “嗤嗤”學姐笑得非常迷人,既成熟又可愛。看著學姐毫無憂慮的微笑,優衣的心情很是動搖。


    “那個,稍微說點的話……”


    “ecellent(很好)!祝你幸福!”優衣還沒說完,學姐就浮現出花開般的笑顏,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接著也沒等優衣的回答,


    “那麽把這位小姐請到吾之城堡來招待吧!”


    學姐就牢牢地抓住優衣的手腕很有氣勢地快步走出了樓道。


    “啊,等、等一下,學、學姐!”


    不管優衣慌張的樣子,學姐飛快地前進著。優衣於是回過頭向高個子的學長尋求幫助,後者卻以搖頭回應優衣,像是在說“放棄吧”。


    優衣被帶到了保健室旁邊的教室。滑動門上頭掛著印有“谘詢室”的牌子。


    優衣和高個子學長站在一起等著學姐開門。她的頭連學長的肩頭都沒有達到。


    “哇哈哈哈,甚好,抵達吾之城堡的勇者喲。”學姐浮現出如同魔王一般無所畏懼的笑容,學長卻以“不需要那樣”冷淡地回應了她,並朝著室內走去。“……打擾了。”優衣也跟著朝房間中央走去。


    室內有幾台學習機和一台筆記本電腦。還有一個櫃子在房間的角落。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窗邊的一套像是校長室裏的氣派的桌子和椅子。就整體印象來說是缺乏風趣的房間。


    “要不要來一個?”優衣一坐下,學姐就送過來金幣形狀的巧克力。“啊,不用了。”優衣謝絕了。“明明很好吃的說”學姐有些遺憾地一口吞下巧克力。看到這樣的情景,優衣感覺到自己似乎做了件壞事。


    學長學姐都分別做了自我介紹。學姐在剛才自稱彩家亭理子的基礎上加上了通稱“變戀部”部長的頭銜。


    “感覺彩家亭很繞口的話,直接叫名字理子也沒有關係哦。”


    接著高個子的學長報上円馬佐那的名字,並且強烈主張自己跟“變戀部”毫無關係,是“劍道部”的社員,今天是沒辦法陪著理子而已。


    彩家亭理子學姐和円馬佐那學長。為了便於記住,優衣在心中描繪著兩人的名字。


    “——啊!”


    優衣突然叫了一聲,兩位學長學姐都浮現出不


    可思議的表情。“……對不起,沒什麽”優衣低著頭想掩飾過去。


    把兩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優衣就想起了開學典禮前一天哥哥硬要講給自己聽的話。


    不要進入我的房間,那時優衣很是抗拒。“等等,等等!這是很重要的事!去千光高校念書不知道的話會很麻煩的!”哥哥拚命地說道。優衣才不情願地讓他進入了房間。


    比優衣大一歲的哥哥也是千光的學生。哥哥仔細說明了在千光高校念書就不能扯上關係的幾個學生的名字及其理由。優衣聽著見都沒見過一麵的人的事情,老實說不是很明白。哥哥即使說完了話,依然讀讀優衣的少女漫畫,忙這忙那地在優衣的房間裏磨蹭了將近兩個小時。


    也就是那個哥哥說的話裏提到過這兩個名字。哥哥確實是這樣說的——


    “——必須特別注意的是‘變戀部’的家夥。雖然有很囉嗦的正式名稱,但是我們出於‘奇怪的家夥集合起來的部門’的意思將其叫做‘變連部’。”(四季注:變連部,此句原文是「変な連中が集まっている部」、所以簡稱為「変連部」)


    像在講鬼怪故事似的,哥哥低聲繼續說道。


    “尤其要注意‘奇異魔幻’部長同時也是‘怪人’的彩家亭理子和‘閻魔大人’彩家亭的友人円馬佐那這兩個人。隻有這兩個人絕對不要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要是哪天與之為敵的話大概在學校裏也就待不下去了吧。”(四季注:由於彩家亭理子的假名是サイケテイリコ、與サイケデリック(迷幻)諧音,所以外號的一部分就成了「サイケデリコ」,再加上前綴就成了「ストレンジサイケデリコ(奇異魔幻)」)


    哥哥像是回憶起噩夢似地靠著肩膀。


    “正如‘閻魔大人’其名,円馬生氣時的壓迫力不可小覷。就連學長他們都會害怕。雖然他很要強,卻看起來不壞。而且雖是個男的但格外地有魅力,在‘那方麵’的人裏也很有市場。很久以前被傳言‘同性戀’的柔道部主將就似乎向円馬求愛了。那位三年級學長像岩石般身材魁梧且脾氣暴躁。……結果你知道怎麽樣?那家夥,把學長給打倒了。那是柔道部的主將哦?即使円馬在劍道部再怎麽強,對手是個彪形大漢而且是柔道部的啊。難以置信吧?那一天以來,本來像是猛獸一樣的學長每次見到円馬就膽怯地蜷縮著身體,那場景至今我都還記得……”


    哥哥誇張地大歎了一口氣。


    “另外,有著不同恐怖之處的是被叫做‘奇異魔幻’的彩家亭理子。彩家亭如果不動的話是個美人。或許在千光也是頂級水準。但是一動的話對我們男生來說馬上就出局了,沒有比那家夥更令人遺憾的。那家夥姑且很會說話,在我們學校真的有和那家夥爭論取得勝利的人嗎?就連老師看到那個家夥的話,也會避著走過。一個都沒有吧。彩家亭麻煩的地方不僅僅是在嘴巴上,更體現在其行動力上。一般考慮的話,本來最多也就是同好會,但那連意思都讓人搞不懂的‘變戀部’,把上過電視的‘美麗動人的戀愛谘詢師’塚井老師也牽扯了進來,最後學校也承認其作為社團。千光設立新的社團也是數十年以來久違的一次,就連教國語的老爺爺也吃驚了。而且彩家亭最讓人恐懼的地方就是能隨意地對待那個円馬。對‘閻魔大人’采取那種態度的就隻有‘奇異魔幻’了。”


    說完,哥哥浮現出如同吃了苦澀的感冒藥般的表情。


    回想起哥哥的話來,優衣馬上就後悔了。為什麽來這之前沒有想起來呢。但是現在再歎息為時已晚。優衣已經落入了兩位學長學姐之手了。


    但是反過來也有讓優衣鬆了口氣的地方。本來隻聽哥哥描述的話,就會把彩家亭理子和円馬佐那想象成極其恐怖的人物。像是不良啊,混混啊,用更古式的說法就是女流氓頭子。


    事實上這兩人不是可怕的學長學姐,而是漂亮的學姐和帥氣的學長,而且相當成熟。在高中生裏相差一年級就會產生如此大的差異嗎?也許隻是因為優衣無論長多大都像個孩子,所以很是羨慕,在她的眼裏學長們也顯得格外成熟。


    “不好意思,佐那。麻穗在保健室的冰箱裏放著‘哎呀紅茶’,能不能去把我和她的那份拿過來?當然你也想喝的話沒關係哦。”(四季注:原文為「おーい紅茶」、疑似a出自伊藤園的飲料「おーいお茶」,咱將其譯為哎呀紅茶,若有更好建議請務必告之咱。)


    “說沒有關係什麽的,那是麻穗老師的飲料吧。再說自己去拿。”


    “我很忙啊,黑斯廷斯上尉。”(四季注:黑斯廷斯上尉,出自英國的波洛係列偵探小說裏的人物,主人公波洛的好友,他和波洛的關係就相當於約翰·華生醫生和歇洛克·福爾摩斯。理子在下麵也提到了。)


    “那是誰啊?”


    “黑斯廷斯上尉是波洛的好友。相當於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華生君。”


    理子學姐這樣說著,接上了筆記本電腦的電源。


    “就是那樣,很緊急地拜托你了。克拉麗絲小姐。”(四季注:克拉麗絲,《沉默的羔羊》的女主人公,下文的漢尼拔·萊克特也是出自其中。)


    “不,所以說那是誰啊?不是和剛才的不一樣了嗎?”


    “‘歡迎回到學院,克拉麗絲小姐’是那個有名的漢尼拔·萊克特的台詞。安東尼·霍普金斯的奇妙演技相當適合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另外,飾演fbi的見習生克拉麗絲·史達琳的也是有名的朱迪·福斯特。那時候的朱迪真的很漂亮。順帶一提,她和霍普金斯一樣,因飾演克拉麗絲的角色而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還有金球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給你拿過來就是了……”


    “ecellent(很好)”理子學姐浮現出滿足的笑容點了點頭。“為什麽我要……”円馬學長發著牢騷離開了座位。


    背後傳來很響的關門聲。因為理子學姐很是不在意,優衣總感覺對不起円馬學長。


    “那麽馬上讓我聽聽你的話吧。”


    回過神來,理子學姐在桌子上托著腮,一臉平靜的表情凝視著優衣。


    “話說起來可能會有些長……”


    “正合我意。無論多麽瑣碎的事情都好。我想盡可能知道關於他的所有事情。”


    “我和他,啊、那個,是神宇知悠仁君的相遇是在距今五年前的小學五年級的冬天。”優衣輕輕地點了點頭,一點點地回憶並述說著往昔的事情。


    “神宇知君是在暑假結束這奇怪的時期轉到了我的小學。為什麽呢,當時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之後就聽說了是因為他的姐姐去世了。神宇知君沒有父母,和姐姐兩人一起生活。因此失去親人的他從很遠的城市過來投靠親戚,也就來到了這個城市。我想學姐見過神宇知君的話就能明白,他是個有著透明感和不可思議存在感的男生,‘有超級美少年轉來我校了’當時在學校也一度成為了話題。”


    回憶起當時的騷動,優衣的嘴角稍微有些緩和。但是想起之後的內容,馬上就回到了為難的心情。


    “……隻要向他搭話就能明白……神宇知君幾乎不大說話。和不愛講話有些不同。去搭話的話他還是能說很多話的。神宇知君不說話是為了避開他人,或是對他人沒有興趣,要說哪個大概是那樣的感覺。所以最初因為美少年而騷動的大家也慢慢地從他身邊離開了,漸漸地他在學校之中被孤立了。然後發生了一件神宇知君被完全孤立的事件。那是發生在他轉校過來第一個春天的事情——”


    背後響起了關門的聲音。轉過頭來就看到円馬學長回來了,優衣和他對上視線,他就說聲了“喏”,扔來一瓶紅茶。“特意麻煩您真是對不起。”優衣接過紅茶,感覺不能就這樣下去,


    深深地低下了頭。“不用在意。”円馬學長眯緊了眼睛,微微地笑了。


    “辛苦了。作為獎勵拿塊金幣巧克力吧。”理子學姐一臉認真地說道。“你給我介意一下!”円馬學長雖然似乎不高興地瞪視著理子,還是好好地把紅茶遞了過去。也許他是比起外表和態度來要更為溫柔的人。


    優衣用冰透了的紅茶潤了潤喉,大大地吐了口氣,做好覺悟後再次開了口。


    “——神宇知君從小學二樓的教室跳了下來。”


    “……喂喂”円馬學長提高了似乎有些吃驚的聲音,搖了搖稍長的劉海。


    在他的旁邊,理子學姐把潔白的指尖放在下巴上,眯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地微笑著。


    ◇◆◇◇◇◇


    “神宇知君從小學二樓的教室跳了下來——”


    “……喂喂”名為川合優衣的新生說的話讓佐那不由得驚歎起來,因為他正在開著易拉罐,從微微打開的口子的縫隙裏透出空氣的聲響。


    理子用“可愛”來稱呼的人,雖然想過反正是怪人吧,這次居然是跳過樓的家夥。她也真是的……


    身旁的友人隻要發出凝視的視線,就會像企圖計劃盜取寶石的女怪盜似地默默笑著。


    “——奇跡般的他平安無事。據說是六道木的矮樹籬笆起到了緩衝作用,所以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傷,休息了大約一周就回到了學校。但是以此事為契機,他在學校裏就完全地被孤立起來了。幾乎不表現出感情的神宇知君,別人本來就難以明白他在想什麽,這次居然跳樓了,大家都變得很害怕他……不和他扯上關係比較好成為了默認規則……和他說話的人就變得相當的少。”


    優衣可以說是和理子完全相反的很有女生魅力的女孩子。小小的優衣挑選著言辭、拚命努力說話的樣子,感覺像是小倉鼠嘴裏塞滿了向日葵種子那般可愛。雖然不知道那樣誇獎本人的話她會不會高興呢。


    “你呢?和他說話嗎?”理子問道。“說過一點點……”優衣一臉寂寞地笑著。理子再次詢問道。


    “他對我說‘春天是變得想死的季節’,你知道為什麽嗎?”


    “很是奇怪的家夥啊。”


    佐那就連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越聽下去眉頭就皺得越深。但願不要像平時那樣成為麻煩的事情就好了。


    “我想對於神宇知君來說就是那樣。”優衣點了點頭,緊緊地咬著下唇。


    “我和神宇知君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一直在同一所學校,就我所知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重複五次自殺未遂了——每年一到春天他就會‘想死’。”


    佐那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了臉上。和理子、優衣她們不同,佐那沒有真正見過那個叫神宇知的男生,但在他腦海裏已經浮現出幽靈一般的未知存在。


    “……五次也就是說——”把脖子架在手腕上、沉默著的理子抬起頭,慢慢地開口說道。


    “——今年也已經發生了?”


    優衣垂下睫毛,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開學後的第三天……”


    佐那朝旁邊斜視了一下,看到理子用鮮紅的舌頭舔了下嘴唇,像是很幹燥似的,突然眯緊了眼睛牢牢地盯著優衣。


    “經過呢?”


    佐那憑著多年來的交往就明白,之前的微笑隻是不作聲著,而這種特別妖豔的神情正是理子打從心底非常愉悅的表情。


    “今後真讓人擔心……”佐那嘟囔著歎息道。


    “那個……因為他重複著自殺未遂的行為,初中的同學就叫他‘想死的外星人’。因為千光高校在我們之前畢業的初中所在縣的縣外,隻有神宇知君和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人從我們初中來到這裏上學。所以我想應該沒有人知道神宇知君被叫做‘想死的外星人’吧……但是同班同學裏有個男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對神宇知君開玩笑地說‘聽說你,被叫做想死的外星人’……”


    優衣像是呼氣困難一般粗重地深呼吸幾次,似乎平靜下來後開始喝著紅茶,這讓旁人看著也跟著感覺呼吸困難。


    “不要勉強哦?不想說的話不說也可以的哦。”


    身為守護神的佐那另當別論,優衣本應該是沒有必要陪著“奇異魔幻”的怪人理子。


    但是優衣說了句“沒事”,微微笑了。雖然不認為她沒事,但是優衣沒有打算停下來的意圖清楚地傳遞了過來。“那就好”佐那決定關注著優衣的樣子。


    “非常感謝”優衣向著佐那鞠了一躬,朝著理子說道:“那個,對不起,我接著說。”


    “那是開學後第三天發生在移動教室時的事。因為在班裏還沒有關係好的同學,同一初中畢業的三個人很多時候會在一起。那時候神宇知君、伊庵和我正要去音樂室。在走的路上有個男生開著神宇知君的玩笑。地點是在三樓的走廊。”(四季注:移動教室,是日本的中小學的一項課程,類似於社會實踐。)


    通往音樂室的走廊有些陳舊,可以稱之為逃生通道的走廊版。一下雨,鋼板上就會積起水窪,風大的日子會把裙子卷起來,因為這些理由,很不受女生的歡迎。女生之中相當多的人寧願繞遠,也要使用架設在新校舍上的箱型走廊。


    “和平常一樣,神宇知君沒有興趣似地無視了那個男生。但是那好像行不通……被無視的那個男生很生氣,固執地纏著神宇知君。看不下去的伊庵說了句‘住手吧’,就插進了兩人之間,即使如此那男生還是毫不在乎說著‘你反正就是說說而已’‘連死的膽子都沒有就說想死真令人發笑’‘能死的話死給我看看啊’這樣挑撥著神宇知君……我覺得這樣不妙。但是身體動不了……等發覺的時候,神宇知君一把抓住了那男生的胸口。”


    優衣深呼吸了一次,呼吸的頻率有些波動。


    “……神宇知君在那個一臉驚訝表情的男生耳邊說了句‘給我好好看著’,說完神宇知君就撞開那男生,很輕易地越過了鐵柵欄,朝著院子——跳了下來。接著,就傳來了樹枝連續折斷的聲音,在附近看見這一幕的同班同學也發出了悲鳴……”


    像是被台風席卷而過,院子裏的好幾棵鬆樹都被折斷了,我知道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隻是發抖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大概是想起了當時的狀況,優衣放在裙子上的雙手握得緊緊的,並且微微抖動著。


    “確實這次也平安無事。神宇知君沒有受到很大的傷馬上就回到了學校。但是,我想那隻是運氣好而已,隻是從結果來看活了下來。要是到來年春天的話,神宇知君肯定會想再死一次的……”


    之後,低著頭的優衣噙著淚對著地板叫道。


    “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神宇知君真的會死掉的……”


    微弱的聲音中途就消失了。優衣抖動著嬌小的肩膀,開始嗚咽起來。


    佐那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老實說,他想的是,不要和那樣危險的男的扯上關係對自己比較好,但是,聽剛才的話就能明白,對優衣來說這並不是那麽簡單的問題。


    佐那看了看旁邊。理子神色不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麵前的優衣。


    過了一會,優衣用製服袖子擦了擦眼睛,抬起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總算明白了。我在向新生們詢問他的事情的時候,大家那冷淡態度的原因。”


    理子朝優衣嫣然一笑,似乎在等著優衣平靜下來。


    “對了,有個問題,他自殺未遂的方法是不是全都是‘跳樓’?”


    “……誒?是的,學姐為什麽會知道呢?”優衣的雙眼瞪得更圓了。


    “哎呀,因為他似乎很‘擅長’高的地方嘛。”


    理子“嗤嗤”地浮現


    出很有深意的笑容。


    “感謝你寶貴的故事,很值得我參考哦。”


    理子僅僅說了這樣一句話,就開始劈啪劈啪地打起筆記本電腦來,似乎在說“沒事了回去吧”,真是坦率得過分的態度。


    “那、那個!學姐!請千萬救救神宇知君吧!”


    對著緊盯著顯示屏的理子,優衣黏住不放似地站了起來。


    “一開始我隻是想希望您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到現在為止也有好幾個人因為興趣接近他。但是每次都隻是和他發生矛盾,我就會想結果什麽效果也沒有……但是學姐學長們既然在考察人類上是專業人士的話,或許能夠救得了他!我想就這樣袖手旁觀下去的話,來年他也隻會重複同樣的事情的!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就我一個人成為不了神宇知君的力量……”


    優衣用小小的身體盡力拚命申訴著,從她的樣子就能窺視到其對於神宇知悠仁的強烈感情。


    “我!被神宇知君拯救過!有今天的我也是多虧了他!這次我想報答神宇知君的恩情!請幫幫我!拜托了!”


    優衣朝著理子深深地低下了那顆又小又圓的腦袋。但理子像是沒有注意到似的,仍舊輕快地敲打著鍵盤。


    “理子……學姐……?”優衣眼珠朝上、窺視著理子的臉色。


    “——優衣,你是不是誤會了些什麽?”


    看著顯示屏的理子敷衍地回應著。


    “誤、誤會……?”


    “我是所謂的研究者,而不是谘詢師和心理治療專家。即使地球變成了四方形,研究者的研究拯救世界經常是不可能的。研究者的知性探求心這東西呢,有時會讓他們做出可能毀滅世界的研究。簡直就像噩夢一樣吧?”


    理子“哼哼”地冷笑著。


    “所謂研究者就像是把靈魂出賣給梅菲斯特的浮士德博士。為了得到自己尋求著的真理,即使是惡魔也會高興地簽下契約。我想這個例子確實是說過頭了。嘛,自稱是探求者,且身為‘變戀部’部長的我的話,至少不是海倫·凱勒之類的人物。”


    優衣無言地久久站立著,臉上明顯浮現出困惑的表情。真是看不下去了。


    “喂,理子。再怎麽說那個態度也太冷淡了吧?”佐那伸出了援助之手。


    “輕易許下諾言不是罪惡?讓人家期待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怎麽辦?”


    “還隻是聽優衣說話而已吧?明明還沒行動怎麽就知道不行呢?”


    “正是因為聽了她的話才知道不簡單啊。他到現在已經重複自殺未遂五次嘍?也接受了好幾次谘詢和治療什麽的吧。也有好幾個大人努力著要救他吧。其中應該也有臨床心理學士等專家。但是結果怎麽樣?”


    “那是……”佐那沉默了。“就是那樣。”理子小小地聳了聳肩。


    “不能回應你的期待真是抱歉。就像一開始說的,考察人類是為了滿足我知性好奇心的極其個人的活動,而不是能拯救哪個人的偉大活動。”


    理子朝著優衣自嘲地笑了笑。而優衣用力地左右來回搖著頭,像是咚咚打鼓似的,旁邊的頭發也跟著一起搖動著。


    “啊,沒什麽。我、我才是很對不起……自己明明什麽也辦不到,就硬是期待著理子學姐,真是隨便呢……”


    優衣害羞地低下頭,兩隻手的指尖攥著裙裾。


    “也非常對不起円馬學長……謝謝你為我擔心……”


    優衣這樣說著很有氣勢地鞠了一躬,接著一句“……打擾了”就朝著門口走去。嬌小的身子充滿著失落。


    佐那怎麽也忍不下去,對著旁邊小聲說了句“理子”。“很久以前開始你就真是個好老人啊。”理子很是可笑地把嘴角彎成了月牙。


    “——對了對了。有件事忘了說了。”


    突然從理子那裏傳來聲音,使得優衣把手停在門把手上,驚得哆嗦了一下肩。


    “我說萬一,為了滿足個人知性的好奇心而活動的時候,隨便哪裏的某個人得到拯救的話,和我是沒有關係的。”


    一瞬間,優衣回過頭來,她的笑顏像是路上盛開的蒲公英一樣堅強又可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畸戀迷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間宮夏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間宮夏生並收藏畸戀迷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