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屋,熟悉的布局,熟悉的人影。


    一陣冷風從半開的門縫中溜進,燭光搖曳,投射於牆壁上的幾個影子頓時張牙舞爪起來,撕扯交纏。


    那唯一的一個女生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起身,探出頭,本是想順便檢查一下屋外有沒有人,不料又是一陣寒風襲來,順著她的衣襟灌了進去——低聲驚叫了一下,再也顧不得其它,‘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坐在桌子東邊的少年頓時苦笑了一下,“仟燕,你難道不知道你是偷偷溜過來的嗎?”


    “嘿嘿,這不是沒人嗎?”吐了吐舌頭,竹仟燕訕笑兩聲,悻悻的坐回原位。


    “歐陽旭,你有什麽打算嗎?”見兩人沒有爭吵起來,坐在桌子北邊的人暗鬆一口氣,同時道出幾人在深夜聚首的主題。


    “唉,能有什麽打算啊,就算是得到了這次外出曆練的資格,但究竟能不能找到他還不知道呢,唉…”歐陽旭幽幽兩歎,噴吐而出的氣流使置於桌上的燭火再度狂搖起來,仿若隨時要熄滅一般。


    竹仟燕連忙站起身,伸出雙手護在蠟燭兩邊,同時嗔怪的瞪了歐陽旭一眼——而後者卻是如同沒有看見一樣的將目光轉向一邊。


    “咳咳——”


    見竹仟燕馬上要爆起殺人一般,坐在桌子南邊的壯碩男子連忙輕輕的幹咳兩聲,同時將食指豎於嘴前,示意前者噤聲。


    再次狠狠的刮了一眼對麵滿臉無辜的黃發少年,竹仟燕鼓著可愛的腮幫子,毫無形象的一屁股坐下。


    歐陽旭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裝作不知道,看向壯碩男子,輕問道:“要是碰見他,我,該怎麽辦啊?”


    “當然是就地斬殺!”


    門外突然響起一道陰惻測的聲音,駭的屋內的四人麵色大變,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歐陽旭擺手示意其他三人冷靜,自己則是厲聲喝問道:“什麽人!?深更半夜如此鬼鬼祟祟的,當心拳下無眼!”


    “小娃,你我都心裏清楚,何必那麽認真呢…”


    那人依舊處在門外,聲音仿若從地獄九幽傳來一般,無情冰冷的讓人心中發毛。


    “哦?我都不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你又何來的清楚?”見那人沒有破門而入,歐陽旭高懸的心落下些許,應付那人的同時召出了魂兵,對身邊三人無聲的道:“我動,再動…”


    三人輕點頭顱,各自召出魂兵,神色緊張的緊盯著歐陽旭。


    “我說你心不純,大長老卻不信——”如同風一般飄忽不定的聲音漸漸有些微弱了下來,“他在棄族之地,你手裏的‘紅刺’,到底會對準誰呢?桀桀桀…”


    陰冷的笑聲漸漸遠去,不多時,除了那微弱低沉的風聲,便再無任何聲響。


    互相對視了一眼,歐陽旭在其餘三人緊張的目光下輕移步伐,側身站在門邊,點頭示意以後,猛的拉開左側房門——‘呼呼’的聲音頓時響起,房內的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和料想中的一樣,打鬥聲並沒有響起,歐陽旭緊繃的身體一鬆,挪步跨過門檻。


    清亮的月光將院子鍍上了一層銀色,如同那波光粼粼的湖泊一般,寧靜而美麗。


    同樣,站在院中的三人也是如同銀人一般,靜靜矗立。


    “看來有人盯上你了…”竹仟燕斜靠在院中央的枯樹之上,在月光的陪襯下,如同下凡的仙女一般,美的不可方物。


    而此時的歐陽旭明顯沒有那閑情逸致去欣賞這種美麗,輕吐一口氣,揚起頭,深邃起來的目光仿佛是破開了時空的界限一般,看到了那道躺在莽原上的身影,“至少我現在知道他在那裏了—”


    ******


    天氣不知不覺間,變得更冷了。


    鬆了鬆身上的衣襟,戰宇卻是很享受這種寒風刮過身軀,沁入骨中的冷痛感。


    因為那樣,現世中的他才會有在活著的感覺。


    這種怪癖一般的習慣,戰宇沒有去糾正,也不想去糾正,因為這樣,他才不會忘了身上背負的仇恨,和戀人的羈絆。


    以疼痛為鞭,思念擊撻,繼續著不知何時才會停歇下來的追求力量的腳步。


    “又是一天…”躺在幹冷的地上,戰宇枕著雙臂,望著寥無星辰的天空,感慨一聲。


    “看這樣子,明天好像要下雨啊…”翻身坐起,拿出包裹裏的書本,看著上麵的墨跡,戰宇有些頭痛,“要是下雨的話,這些書不就完蛋了。”


    有些苦惱的抓撓著頭發,一道靈光閃過心頭,而讓戰宇無奈的是,無鋒的身影也隨著那應對雨水的辦法映入腦中——因為無鋒教過他:“將護體的真氣散出,然後震蕩,水珠自然就出去了(第一卷第五章)…”


    一直以來,戰宇都不願去麵對那些子鏡中的回憶,他總覺得,文晗和無鋒好似是被自己害死了一般,要不是遇見了自己這個無論在哪都倒黴透頂的人,他們或許就會安然無恙了。


    而這時,那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是在如同導火索一般突然出現的無鋒的話語下,引爆了起來,爆炸而開的各種回憶的火焰卻是那麽的寒凍徹骨……


    “就連塵部也是因為我…”


    戰宇痛苦的弓起身子,環抱住雙膝,可能是由於這幾天孤寂的修行讓隻能自言自語的他心中甚多感慨吧,也可能是得知了無人了解蘊靈晶的消息吧,亦可能是剛剛突然浮現於腦海中的人吧,他的心被一個又一個不斷冒出的淒冷而殘酷的回憶,狠狠剜割著。


    風寒,抵不過心冷。


    風漸漸大了,低沉的嘶吼。


    如刀劃過一般,那寒冷侵入身體,還未釋放威力,卻被更加寒冷的心給凍結了。


    「疼嗎?」


    一個有些幸災樂禍卻冰涼無比的聲音在心間響起。


    ——“疼。”


    雖然知道沒有人在與自己交談,但戰宇還是低喃出聲。


    「那放棄吧,到我的懷裏來,給你解脫」


    ——“放棄……嗎?”


    戰宇猛然抬起頭,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星芒,亦或是淚芒。


    但——他不會放棄!


    這些疼痛隻能在品嚐之後,再吞咽於心底,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他不能止步,也不敢止步,在這殘酷而現實的戰境中,他隨時都可能命喪九泉!


    雖然心裏極度疲累,甚至在想一直就躺在這裏再不起來——但那些隱於暗中的毒刀不知何時就會出現——刺向他,或者斬向那些他想去守護的人,戰宇也隻能擦去眼角將要滴落的淚水,狠狠壓下翻騰於五髒六腑間的痛楚,再次倔強的直起身來。


    “已經浪費了那麽多時間了……”


    戰宇自知在塵部時他懶惰、退縮了,甚至還出現過不顧一切一直就在塵部安逸的過活的想法,但現實的鞭子不允許他那麽做——塵部被滅,自己也被通緝——所以此時的他,自責與痛苦之後,迸發的希望嫩芽在心中瘋狂生長,一顆期待著不斷超越的強者之心,倔強而堅韌的複活過來!


    風不知為何,又停了,耳中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仰頭,長嘯——


    以前,戰宇總將那些仇恨當成是壓在身上的巨山,以一個被卷入風波,無辜的旁觀者的身份去看待身上的重擔,而現在他則是與仇恨、責任融為一體,不再視其為包袱,而是一種必做不可,可以享受的事情。


    ——許多年後的人們在議論彭戰宇這個人時,總想不明白那個本來是有些幽默有些樂觀的人為何會在棄族之中突然變得冷血無情到有些變態起來,隻能是把理由歸咎於那無辜的老爸彭銘——但是無論怎樣,如果沒有這次僅是為了抵禦雨水而發出的種種感慨的話,接下來或許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的故事了……


    身體和思想總會有一個在路上,那嘯聲或許是哀吼,亦或許是控訴,不管是什麽,戰宇的身體和思想,自此,都上了路。


    “我也不是曾經憧憬過揮血放縱的日子嗎?——也許當我了結這一切,重建秩序的時候,願望就會實現!”


    蛻變,找尋,突然的頓悟,現在發現了,他活著的意義——不再僅僅是為了死去的人,不再僅僅是為了活著的愛,還多了一個孤身奮戰的自己…


    “我,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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