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南薰殿


    煙花氣息早已散盡,葉紫宸穿著月白色中衣,手指輕輕扣在楚子晳的掌心裏,光潔的額頭抵在楚子晳的肩上,呼吸悠長,白天逛得頗為勞累,如今早已熟睡。殿外月明如洗,楚子晳小心的脫開交纏的十指,掀開錦被一角,殿門的燭台還遠遠的亮著,借著微光,無聲無息的躍到床下,彎下腰為葉紫宸揶好被角,葉紫宸睡夢中似乎感覺到手心空了,頗不自在的輕哼了一聲,無意識的蹙了蹙眉,楚子晳降低力度點了葉紫宸睡穴,湊到葉紫宸額頭落下一吻:“紫宸好好睡。”


    殿門傳來輕微的吱呀聲,空闊的殿內隻剩下一人。


    從此金屋嬌,六宮羨綠腰。 沉魚落雁少,君王不早朝。綠腰閣,位於在皇城西北角,乃是專供宮內舞姬樂師等人居住的地方,每次宮中有祭祀婚慶喪禮等事,各方絕色舞姬都會聚集於此,格外熱鬧。清悅坐在綠腰閣東麵的窗沿上,手撐著台子,雙腿懸在窗外,腳踝處隨意的交叉著,紅袍在夜色下近於黑,琥珀色的眼睛無意的掃視著,約好醜時,自己子時便已守在這裏,等待,就像在鄂州時一樣。


    子晳,一定會來的。像是篤定,像是安慰。


    遠遠見了一個黑影閃了進來,楚子晳隻知道是在綠腰閣,卻不知具體在何處,隻好從屋頂躍下,閃過一隊衛兵到了園中搜尋清悅可能留下的記號,正圍著園子檢視,心口又開始隱隱作痛,西風急促,空氣裏飄起極淡薄的梨花香氣,循了香,一路到源頭處,果真見了清悅,以極危險的姿勢坐在二樓的窗沿,小巧的赤足忽快忽慢的晃著,像是孩童戲水,楚子晳躲在柱子後,探頭未見宮人侍衛,一個轉身使了梯雲縱,隻一刹便消失在園中,二樓窗口上的清悅亦消失,窗門隨之而閉。


    “原來子晳真是皇子。”清悅並未等楚子晳先開口,她知道楚子晳會想問什麽,黑暗的房間內沒有點燈,正好可以掩蓋兩人的表情。“清悅就是為此,婚典那日才沒有告知我真實身份?”“總是謹慎些好,子晳從未告訴過我你就是四皇子,若是清悅認錯,便是禍事。”畢竟皇族不是可以隨意說道的,清悅謹慎亦屬尋常,楚子晳也不做多想,便不再追問這處,輕歎一口氣,語氣頗為無奈,“依舊赤足,唉,綠腰閣的暖器比不得在鄂州時特製的,你體質陰寒亦從不在意,叫人如何放心,去榻上暖著吧,我就在此處,你慢慢說與我聽便可。”


    清悅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一怔,指尖攪皺了腰間的袍帶,本來心裏正揣測著楚子晳會不會問些她難以說清的問題,讓她無法消除楚子晳疑慮,等待半晌,楚子晳開口,竟是在擔憂她涼著,一時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了,默默順著厚實的毛毯走到榻上,鑽進錦被裏,直到把頭都掩住,掩飾她眼角無法克製的的酸意。


    楚子晳等了一會兒,估摸著清悅已躺好,才幽幽開口:“清悅為何~為何會成了水青?”楚子晳本想問清悅為何成了景國帶來的舞姬,可清悅畢竟也是富戶家的小姐,心知這般境況必定是出了什麽事,怕這舞姬二字傷了清悅,口中頓了頓,才換了說法。


    “嗬~”清悅在錦被裏悶悶的一聲輕笑,雖不甚明晰,卻是任誰也聽得出的無奈。“清家已經沒有了,我又何必還姓清呢,小女子現在姓水,單名一個青,如水般形狀任意變換,隻為苟活於世。”楚子晳皺眉:“子晳心中隻記得清悅,沒有什麽水青,清悅家中到底出了什麽事,使得你如此頹喪。”


    “清家一夜之間盡滅,我卻偏偏在那日偷偷出門想給你報個平安,僥幸逃過,卻不想,那日,連你也走了。”錦被內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句尾時,竟生生將幾個字化為歎息的調子。滅門,楚子晳心驚,為何沒人告知此事?眸子瞬間暗了幾分,臉色沉了下來。“我未尋到你,回家時,已是修羅地獄,無一幸免,猜想滅門之人可能會追殺我,方才逃去景國,好在爹在景國有位至交,卻也無力藏我,便保了我進景國宮中,做了宮中的舞姬,以掩人耳目,恰逢~子晳婚典~便來了此處。”


    楚子晳張張口,腦中盤旋的卻盡是些無力的話語,清悅述說的調子比先前平穩,頗有些波瀾不驚的味道。


    滅門,逃離,藏匿,艱辛盡數收進心內,清悅吐出不過這短短幾個語句,楚子晳木訥的站著,心口未散去的抽痛加深了些,咬牙問道:“清悅得了些什麽線索麽?”清悅在錦被中慢慢的翻了身,蜷在榻上,“逃去景國路上,我扮作男子,倒是險險被追殺之人撞見過,偶然知道些緣由,還是因為那把黑色折扇,他們說爹爹給了假的,竟清家上下一人不放過。我,一定要找到那把黑色折扇,我要看那背後之人,跪在地上哀求。”


    是恨,是怨,是無助,清悅的語音已複雜,楚子晳在房間裏踱了幾步,卻沒發出絲毫聲響,走到床前,“這樣吧,下月我就會去永安,清悅你也不可一直做舞姬藏匿,不如就像你逃往景國時一般,扮作男子與我同去,一者,可掩你身份,二者,清悅想要追查此事,子晳可盡綿薄之力。可好?”


    清悅從錦被中探出頭來,手腳任是冰冷,未有絲毫暖意,“如今我已經是舞姬,又如何脫得開身。”楚子晳傲氣的挑了挑眉:“清悅不必擔憂,此事由我來想辦法,若是你答應和我同去,倒是配合我便可。”清悅聽楚子晳話語,鬆了一口氣,看來可以留下了,黑暗中的臉卻是苦笑,“謝謝。”“對不起。”前者從口中吐出,後者在心內響起。


    一句謝謝之後兩人便陷入沉默,楚子晳的木訥,總是那麽不是時候,畢竟是血仇,傷口不是三言兩語便能使之愈合,說多了,反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樣子,楚子晳就隻站在床頭,黑暗中視線依舊鎖在清悅身上,靜靜陪著,陪著就好吧。


    思緒各自紛繁糾纏。


    楚子晳在床邊站了一個多時辰,一直等到清悅睡去,才偷偷離開,已是寅時。


    冬日間天亮的晚,楚子晳倒也不擔心暴露了行蹤,閃閃避避的回了南薰殿,卻未睡下,假意睡不著,又從殿門內披了衣物走出,殿外值夜的宮人頗詫異的望著楚子晳,但亦不可多問什麽,這宮中的主子各有各的嗜好,鬥膽問了亦無甚用處不說,遭了嫌惡可就沒有活路了。“掌燈,本王要去弘義軒。”楚子晳抬頭望了一眼對麵明黃色的瓦頂,抽出紫金扇,輕輕搖了三下,又忽然想起什麽般,驟然收了扇子,放入左側的袖內,麵色未改,隨提燈的太監邁開步子。


    紫金扇,三搖入左袖——當值暗衛領頭來見。


    楚子晳遣退了宮人,拉下屏風後的的江山圖,細看這鄂州相鄰一帶,心中鬱結。“殿下。”楚子晳雖已封王,手下之人卻仍由著習慣稱為殿下,楚子晳亦覺得無足輕重,沒有必要更改,便由著去了。“雲默,最近有什麽重要的消息麽,二哥有沒有什麽動作?”“回殿下,最近二皇子無甚動向,隻是前一段與宇國似乎有些交往,卻未有什麽異動。”


    在北海獵場之時她就明了楚逸與宇國必有勾結,倒不驚奇,隻是叫人盯緊楚逸,看他想耍什麽花樣。“那鄂州方麵呢?”楚子晳並沒有直接問清家之事,鄂州是留有人手的,鄰近的枝州清家滅門絕不算小事,不可能無人稟報,定是暗衛出了些問題。“鄂州?”雲默抬起頭,心中忐忑,鄂州乃是雲寂打理,殿下的暗衛分隊雖遍及各處,最精銳的三支卻由雲寂,雲默,杞洛三人統領留在身邊,三人亦是總管,總理各地傳回的消息,挑出重要的信息稟報,殿下今日語氣,顯然不對。“鄂州太平。”“太平!?”楚子晳一轉身將手中白玉茶杯擲到地上,聲音雖細,茶杯卻瞬間化為粉末,可見用力之狠,隻剩未涼的茶水破在名貴的地毯上,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枝州清家,滿門被滅,你告訴我太平!雲默,我需要一個完美的解釋。”雲默從未見過楚子晳如此大的怒氣,暗衛雖是精銳中的精銳,難免有失手之時,楚子晳態度亦相當寬容,獎懲相攜,公平處置了便是,並不流露多的私人情緒。“清家滅門之事,對大局無甚影響,遂屬下沒有稟報。”雲默低頭,清家之事早已傳回,杞洛已經知曉葉紫宸是紫宸星,清悅之事再牽扯進來必會影響楚子晳與葉紫宸關係,才強行壓下,如今事發,雲默心中暗歎,想一人扛下。


    “會不會影響大局何時由你們來定奪了,雲默,你是沉穩之人,必不會做這等事,是不是杞洛壓下此事,說實話,不得欺瞞,若是叫我發現你包庇,必定嚴懲!”“回殿下,卻是如此。杞洛是擔心殿下擔憂此事,與清悅姑娘過多牽扯,導致與王妃關係受影響,才出此下策,還望殿下從輕處理。”雲默歎氣,殿下定然已經猜到了,若繼續包庇,結果定是二人皆受更重的懲罰,不如說實話。


    楚子晳臉色不佳:“近段時間,朝堂內外靜得不太尋常,正是需要人手之時,此事待之後再問罪,雲默傳話回去,若是再有人擅作主張,不要怪我不留情麵。”


    作者有話要說:誒,,沒人知道花語啊,,,,,大家再猜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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