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我心匪石,半師誼輾轉反側


    樓至聞言沒奈何道,“你也知道人家都是皓首窮經枕戈待旦掙來的功名,怎麽這樣作踐人呢……”蘊果聞言笑道,“世上諸人自然各有各的難處,難道我為了體諒他們,就放著自己的妻兒不管了不成,”樓至聽他耍賴,隻得以肘撐床支起身子道,“過來吧,看你……”


    蘊果聞言雀躍俯身湊近樓至唇邊,樓至臉上一紅,在蘊果唇上一吻道,“這可饜足了,快去吧,都等著你呢……”蘊果得佳人香吻,自然心滿意足地去了。剩下樓至自己依舊睡在鳳床之上,想著今日睡遲了,質辛進來請安一應事務應都是蘊果打發的,如今還未曾下了學房,左右無事,不如去瞧瞧王跡,看他傷勢如何,也好尋個機會打發他脫出皇城要緊。


    樓至打定主意,依舊換了皇後常服,吩咐隨侍宮女不必跟隨,依然遵循煙都小徑,不出片刻來在冷宮之外,也不走正門,施展輕功翻牆而過,卻遍尋不得王跡的蹤影,心中疑惑莫不是他傷勢痊愈,自己脫出了皇城也未可知。


    樓至想到此處不由搖頭一笑,既然他不辭而別,自然是對自己情份不存,如今正該鬆了一口氣,不知怎的心下卻空寂起來,遙想當日自己每每意欲置他於死地,隻因前緣早已斬斷,怎奈如今不知何故自己的記憶一再回溯,卻常常浮現兩人文定過後那段甜蜜的時光,他對待自己上心之處,原與蘊果諦魂不相上下,更為救下自己母子二人自裁身死,若不是劫塵一力挽救,隻怕自己今生都要欠他這段恩情無法償還,過往煙消,卻還有誰曾記得此人對待自己一片情意。


    樓至兀自胡思亂想之際,卻覺身後勁風來襲,便知有高手臨身,卻不回身,隻是身子一側閃過一旁,避開來人鋒芒,卻見竟是王跡站在自己身後,見他回身戒備,不由臉上一紅道:“我原想出聲喚你,卻見你怔怔出神,誰知走到近前你仍無反應,並非有意唐突,還請恕罪。”


    樓至見他回複往日溫文,便知意琦行魂魄多日不曾作祟,看來他此番到底因為自己規勸而收斂心神,趁此機會將他遣返戰雲,也算一朝明君,與自己深宮後妃再無半點瓜葛,何等幹淨,想到此處雖然釋懷,卻不知怎的生出許多悵然之意,連忙意欲掩飾,伸手在袖中取了一包東西擲在王跡手中道:“這是我早膳用剩的東西,你若不嫌棄就多少用些,昨日我伴駕出遊,不曾得空來瞧你,隻是你武學精湛,隻靠練氣吸取日精月華亦可將息幾日,所以未曾心急與你送來,你別見怪。”


    王跡原本心事已定,如今不過幾句溫顏軟語,竟內心複又波瀾,隻是唯恐自己起意,招惹得那意琦行的魂魄作祟,連忙穩定心神道:“如此多謝了。”伸手揭了油紙,卻見手中竟是幾塊豆黃,不由眼睛一澀滾下淚來。


    樓至見狀不知何故,疑惑問道:“這是怎麽說……”卻見那王跡搖頭笑道:“此物從何而來?”樓至聞言答道:“質辛從小喜愛甜食,當日我們母子避禍盟主府中,我便依稀記得調製之法,隻是不知何人傳授,便隔三差五做給他吃些,權當早膳開胃之用……”


    說道此處,倏忽想起當日王跡所贈的曇花糖,內中蜜意與自己所製豆黃卻有十分相似之處,不由驚疑看向王跡,卻見他點頭笑道:“質辛這個愛甜的毛病像你。當日你我初次交心那幾年你尚在衝齡,卻也十分喜愛甜膩之物,可巧厲族頗善此道,我便傳你製作之法,已備來日萬一初一十五不得團聚之時,也好教你自己在小廚房裏單做。”


    樓至聽聞此言,恍如隔世一般,兩人原本甜蜜繾綣的一對未婚夫妻,如今卻形同陌路言談生疏,他本是帶孕之身,比旁人更易傷春悲秋,如今想來,自己虧欠的又豈止眼下兩人,就連最疼自己的師姐渡如何亦被連累身死,那戀慕自己的師兄矩業烽曇也死得不明不白,焉知不是自己之過,樓至想到此處隻覺喉中一陣腥甜之意,竟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


    王跡見狀大驚,連忙伸手在他背心之上,隻因避禍在此,卻也不敢運起十成元功,隻將尋常功體渡入樓至體內為他周延,那功體因到底蘊含王氣,雖然不屬厲族精純元功,卻也十分得力,不出片刻,樓至緩上一口氣道:“多謝,這恐是昨日見了師兄的魂魄來訪,日有所思積鬱在心,原不妨事的,隻是今日聽了你的話……”說到此處到底哽咽起來。


    王跡見心上人如此委屈態度,雖然明知不該招惹,此番卻也心亂如麻,竟伸手將他摟在懷中道:“是我負了你,我不該將你托付給旁人……”樓至見他對自己無禮,正欲掙紮相嗔,聽聞此言卻不解道:“你說什麽,托付給誰?”王跡點頭道:“我想你多少記得,自然是你夫家蘊果諦魂。”樓至聽到此處,雖然多少有些淼茫音訊,隻是一旦坐實自己心中猜測,卻依然震撼茫然,原來當日竟是天之厲親手將自己交在蘊果諦魂的手中,那種滋味想必痛徹心扉,樓至想到此處,待要掙紮,卻也使不上力氣狠不下心腸,竟任由王跡這樣抱著自己,兩人相擁之際,旁人看去,倒像是一對戀人深情依偎在一起。


    王跡見懷中之人不似往日抗拒排斥,竟心中一動,試探著抬起樓至的下巴與他對視,樓至因依舊沉浸思慮之中,竟微抬妙目看向王跡,見他眼中流光溢彩之象紛呈,複又想起當日兩人過了文定,自己初次小住他寢宮之時的行狀,也曾見他眼中瑰麗神采,當日隻覺心上人英武俊秀,芳心十分傾慕,如今再見,卻是難以將息,竟忍不住滾下淚來。


    王跡見了樓至此番神色,卻是再難隱忍,竟俯身舔吻著他腮邊的淚痕,樓至本在委屈糾結之時,乍然給舊日情郎疼愛,卻忘了掙紮,任由他此番輕薄,王跡見他竟不反抗,遂托起樓至的香腮,俯身吻住他的唇瓣,輾轉疼惜起來,樓至恍惚之間隻覺唇上一片溫熱之意,大驚之下劇烈掙紮起來,怎奈王跡食髓知味,不肯輕易放手,緊緊箍住樓至的身子阻住他反抗的動作,更變本加厲將自家舌尖渡入樓至口中,放肆地糾纏著他的丁香小舌,樓至一旦唇齒陷落,雖然性子端莊,怎奈帶孕之身十分敏感,到底身子一軟掙紮不過,陷在王跡懷中。


    王跡見懷中之人竟放棄掙紮,方動作輕柔地與他纏綿接吻,舉動之間十分溫柔憐愛,卻比方才粗暴之際更擾亂樓至一顆芳心,時隔多年重回此人懷中,竟如此備受嗬護,樓至隻覺周身暖意,竟似冬日豔陽,越發教人欲罷不能沉溺其中。


    樓至正在鬼使神差與王跡吻在一處,忽覺腹中雙胎一動,神識倏忽驚醒,眼見自己懷著蘊果諦魂的雙子,卻與舊情在這荒蕪冷宮之中唇齒糾纏形同偷情,心中甚為不堪,揚手便摑了王跡一個耳光。


    王跡正在沉浸柔情蜜意之中,卻給心上人驚醒迷夢,一時失神地看著樓至,卻見他滿麵淚痕,似是十分懊悔,不由心中方寸大亂,埋怨自己為何每每見了樓至便無法自控,卻有不知如何分辨,隻得與他兩人相對無言。樓至見王跡對自己並無半點防備,如今內傷剛剛痊愈,又給自己打得口吐朱紅,卻也過意不去,不忍出言苛責,兩人僵持半晌,樓至看看天色,心中思忖著蘊果就要下朝,如今隻得出言彈壓,叫王跡切莫糾纏自己,雖然心中亦有憐惜,少不得開言道:


    “我且不論你二人如何綢繆,隻是當日外子對我早有情愫,此事我已盡知,如今我不妨實言相告,你我既然過了文定之禮,我當日自然心裏有你,隻是造化弄人,如今我到底身為一國皇後,你也坐領兩境君臨,你我焉能擅自苟合,挑動兩境之亂,這是其一,更有一事,若我心意依舊在你身上,如今便跟你走了卻也無妨,隻是我如今與他早已琴瑟和諧,你又何必強求呢,當日雖然你為了救下我們母子二人身死魂消,隻是此事你又如何脫得了幹係?我不知何故性情突變,你不問青紅皂白侮辱作踐於我,叫我因奸成孕遭到武林逼殺,究其根底,難道你竟沒有半點錯處,如今想來,你行事如此極端,才導致你我夫妻緣盡,即便從頭來過,隻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王跡聽聞樓至一番言語,原來自己重生以來一直並無勝算,隻因樓至心中認定蘊果諦魂心胸寬廣豁達,又因當日自己言行過激,是以認定兩人之間並無緣分,當下穩住心神緩緩說道:“若我說當日異誕之脈,我並無摧折作踐與你,你可能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詩經·邶風·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悔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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