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時,身邊的人催促著,穆修踉蹌了一下扶著椅背才勉強站立,曾受了重傷的膝蓋落下的病根,就算是在這樣一個燦爛的午時,他的腿還隱隱的作痛,感覺絲絲的寒氣縈繞。


    他緩緩的坐到座椅上,看著桌上放著的那杯精致的酒壺,是上等的靛青瓷器,是朝中貢品,是隻有皇上才可以用的,如今放在自己的麵前,裏麵盛裝的也是十年的陳釀,隻是,這十年陳釀之中卻帶著宮中特製封喉毒藥——碧落黃泉。


    “穆大人,您請吧!”小太監斜挑著眼,尖利的嗓音高聲說著。


    穆修閉了閉眼,看了眼外麵有些灼眼的日光,“熙妃的身子好些了?”


    “這個小的可不知道,不過小的聽說,皇上在熙妃那裏待了小半日,熙妃就算身子不好,想必也是高興的,”小太監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看著穆修道,“穆大人,過了午時,咱家就不好交代了。”


    穆修苦笑,熙妃既然沒有什麽事,那他就該不會太多傷心吧。


    算了,還有什麽好爭的,自己究竟不過是一個過客,再怎麽爭有怎麽爭得過後宮三千佳麗,再怎麽爭又怎麽爭的過坐擁江山的無上權力,終究是一場空,到頭來,付出了真心,換來的不過是一個冰冷厭惡的眼神,以及眼前這杯毒酒。


    罷了……


    沒了我這禍害,你這江山該坐的更穩吧~


    穆修伸手拿起酒壺慢慢的倒進小巧精致的酒杯,陳釀的醇香帶著碧落黃泉的醉人香氣,縈繞在鼻息之間,一時之間讓穆修覺得這摻了毒的酒味道應該還不錯,穆修舉杯嗅了嗅這襲人的味道,不知這碧落黃泉的配方是什麽,其中不知加了哪味毒藥才變得如此幽香醉人,即便入口也都帶著醇香呢。


    穆修伸手又倒了一杯,身邊的小太監見他都喝下了也不再看著,“穆大人,咱家就去外麵等著,等過了半個時辰,咱家就進來,您呢,就一路走好。”


    穆修淡淡的笑笑,抿著第二杯酒,原本不好酒的他突然覺得以前沒有好好一場真是虧了,這美好的滋味,真是讓他忍不住再度倒了一杯,待五杯酒下肚,再想倒時酒壺空了。


    穆修看著一滴滴滴落在桌上的紅,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愣,隱約喝下第六杯酒的時候覺得嘴裏有些腥甜,伸手摸了摸,白色的袖袍之上沾滿了血跡,穆修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一如自己此刻空蕩蕩的心,原來所有的一切早已變了,血越湧越多,穆修眨了眨眼,那曾經燦若星辰的眼睛最終化為寂滅……


    迷蒙之間,門似乎被撞開,一個明黃的身影衝到自己的麵前,晃動著自己虛軟的身體。


    穆修無力睜眼,隻聽著耳邊陌生而遙遠的聲音叫著,“穆修!穆修!”


    是誰?是當今皇上當年的三皇子裴禎?不,他的聲音自己熟悉的很!


    那是誰呢?誰還能來看他這個階下囚?誰還能來看他這個被千夫所指的殺人惡魔?


    不過最重要的是除了皇上,還有誰會穿著一身明黃?


    “穆修!”叫著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你睜開眼睛看看,是我!我竄了權奪了他的帝位,你總該看看我了吧!”


    穆修突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自己的臉頰之上,還有人會為他哭?掙紮的睜開眼,可惜彌留之際,眼前的一切恍惚的看不清楚。


    “你……是……誰?”穆修最後一股力量抓著抱著自己的人,意識已經開始朦朧,但是他想知道,在自己死的前一刻,還有什麽人能為他而哭。


    “我是裴奕,穆修!是我,裴奕!”


    穆修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容,裴奕……他記得這個名字,七皇子裴奕,是他殺死的第一個皇子,當年三皇子的勁敵!他竟然沒死,甚少有人能從他聖手毒醫的手下活下來,不過真好,這個他本應該被他殺死的人,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見到的人,是一個能為自己哭的人,真好……


    “穆修!求你,別死,你睜開眼睛看看我!”裴奕緊緊抱著懷裏身子,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嘶吼著,眼底滿是悔恨,他來遲了一步,他錯了,他一直以為隻要穆修過的好,隻要穆修得償所願,他怎樣都可以!


    ********


    穆修昏昏沉沉,腦袋隱隱作痛,太陽穴突突的跳著。意識漸漸清明,穆修費力的睜開眼,眼睛沉重的眨了眨,房間裏光線太暗,看不清楚究竟是哪裏,他閉眼微微緩神,是獲救了嗎?這宮中至毒據說沒有解藥,難不成還有人比他聖手毒醫更厲害,能研製出解藥?


    閉眼緩和了一會,穆修撐起身子,剛想拉開床邊的幔帳叫人,突然感覺身體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總覺得似乎有點別扭,借著透過幔帳射進來的微弱的光,穆修仔細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腳,愣了一會之後才斷定自己似乎變小了許多,他是個大夫,自然對人體的骨骼熟悉,現在他摸到的骨骼不過是十幾歲的年齡。


    就在穆修怔愣之時,幔帳之外響起了聲音,似乎是一人推門進了房間,走到桌邊將什麽東西放下,進而往床邊走來。


    穆修輕輕躺回床上,合上眼睛。


    那人將幔帳拉起掛在了床柱之上,然後俯身坐在他的床邊,伸出一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過了會才收起,而後他便聽到微微帶著些蒼老的聲音叫著,“修兒,該起了。”


    穆修身子一震,猛然睜開眼睛,看著坐在床邊的白發老人,驚訝的叫道,“師傅!”


    這人正是他穆修的授業恩師,藥穀老穀主楚莫問!在他效忠三皇子為謀士的時候,他為了表現自己的忠心用計毒死了七皇子,使得楚莫問對他極度失望,獨自負氣離開,最終客死他鄉!而自己竟在此時能夠看到他!


    楚莫問被他的驚呼嚇了一跳,伸手探他的手腕,“是不是還不舒服?你啊,說讓你找一味藥,雖然是水底才有,就算買不到,你也不該在如此深秋往河裏去弄呀,不僅差點溺水,還惹了風寒不是。”


    穆修怔愣愣的坐起身,一時之間有些茫然,看著慈愛的師傅,再看看簡單布置的房間,恍然發現這似乎是自己在藥穀的房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還在說他不小心的師傅,穆修臉上不禁慢慢掛上了個微笑,他竟然重生了,還是在他未曾遇到三皇子的時候,真好……


    “還多虧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將你救了上來……”


    穆修靜靜聽著,這似乎是自己在十二歲時的情形,他需要河底的一味藥材,轉遍了附近的藥材鋪和采藥農家都沒有找到,隻得自己去到河底去找,一開始入水的時候還沒什麽事,還找到了那味藥材,然而就在他想上岸的時候突然小腿抽筋,濕滑的石頭又被他一腳踩空,他便差點溺水,幸而後來有人救了他,依稀記得是個長得挺高大的人,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臂有力的很,應該不是一個孩子吧。


    “為了救你,那孩子也染上了風寒,要不是他的家人來尋,給接了回去,你們倆小估計得同時讓我這個老頭子照顧。”


    穆修抿了抿嘴角,有些歉意的看著師傅。


    他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毒死了儲君七皇子,後來更是接二連三的做了很多惡事,甚至拿一個城的百姓作為賭注,他的師傅當時該是對他失望透頂了吧。


    “師傅……”穆修忍不住叫了一聲,伸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他曾以為為了兩人海枯石爛不可改變的情,他可以做任何事,為他鏟除所有異己,為他掃清登上皇位的任何障礙,原來到頭來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最終落得謀害後宮殘害皇嗣予以毒酒以死謝天下的下場!


    他隻是那人手中的可以隨意拋棄的棋子,僅此而已。


    他為何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如果真的是兩情相悅,為何除了幾個吻之外從未與自己親近?如果真的是愛,為何會坐擁江山美人,揮手讓他獨守太醫院?


    當局者迷……


    穆修苦笑,笑得有些蕭瑟。


    楚莫問雖然覺得他笑得奇怪,到底看不出什麽端倪,拍拍他的手道,“起來先吃點東西,已經一天了,吃了飯才能把藥喝了,師傅這把老骨頭都被你折騰散架了。”


    穆修披著衣服起身,隨著楚莫問走到桌邊,桌上擺著自己最喜歡的幾個菜式,穆修不禁眼睛有些發燙,抓著衣服的手緊了緊,這一次,他再也不要師傅流離他鄉,他要好好的對待師傅。


    “來,坐下先吃吧。”楚莫問溫和的笑著。


    “嗯。”穆修點頭,伸手扶著楚莫問坐下,拿了碗筷給楚莫問盛了湯。


    楚莫問到底還是擔憂穆修,給他夾了點菜說道,“修兒,你有什麽心事?”


    睡醒了一覺起來的穆修看起來似乎有些心情沉重,就連笑容都有些迷離滄桑,這可不是一個十幾歲孩子該有的表現。


    穆修忙搖頭,拉起嘴角笑道,“師傅,我能有什麽事,就是看著您老照顧我感動的!”


    “貧嘴!”


    “師傅,真的!我以後一定好好孝順您!”穆修一臉鄭重的說道。


    “你啊,不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就燒高香了!”


    穆修笑,夾著菜擱到師傅碗裏,“不折騰折騰您,您的老骨頭不鏽掉了?”


    “就你有理。”楚莫問敲了他一記。


    吃了飯,穆修跑到旁邊的藥盧裏把苦苦的藥給喝了。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穆修照應著讓師傅睡了,自己才裹了件厚衣服走到了院子裏,位於山穀之中的住處雖然是深秋但並不怎麽冷,穆修爬上了山坡邊的那塊他以前常去的巨大石頭上,坐在上麵看著慢慢升起的月亮。


    就算此刻,他感覺自己似乎尚在夢中一樣,人怎麽會在死後重活一次呢?他穆修何德何能能得上天的垂憐,能重新返回起點再來一遭。


    然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的真實,他展開手,感受的微涼的風吹拂著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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