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你長久以來堅守的信念,從一開始就是個虛假,甚至,你為了這個信念有過舍棄生命的勇氣。


    若是兩年前,蕭子夜的模樣還不太像久經沙場的葉將軍,但是經曆了兩年軍旅生涯,他的皮膚變成了葉將軍一樣的古銅色,清秀的輪廓有了峻冷蒼勁的棱角,澈亮的眸子蘊含的不再是笑意,而是硝煙戰場的渾濁,他沉著眉眼深思的時候,尤其像為國擔憂的葉將軍……即使夢潯心細,也很難分辨出他們的真假。


    他問葉將軍:“你真的願意放下現有的一切,陪在夢兒的身邊?”


    他現有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清朝將亡,他身為護國將軍,除了以身殉國,就隻有重生救國……


    他問蕭子夜:“還能活多久?”


    蕭子夜回答:“四個月……”


    四個月後,蕭子夜將徹底消失在世間,取而代之的,是假扮蕭子夜的葉將軍……


    “你棄她不顧去當軍醫,是因為早就知曉了自己患上了絕症?”


    蕭子夜垂眸看著自己日漸消瘦的手,神色殤痛:“夢兒非同常人,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我不能給她留下太多的記憶,回憶越多,她遺忘起來就越難……”


    葉將軍忽然從袖中拿出了一張陳舊的信箋:“這也是你為何給她寫休書的原因?”


    他猛然一怔,當年他參軍入伍之後寫了封休書寄給夢潯,可是夢潯沒有收到,反而親自找來了戰場……


    “是在你這……”蕭子夜恍然大悟。


    當年蕭子夜在日本留過學,他參加中日甲午戰爭清朝方懷疑他在給日軍做間諜,於是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清政府的監視中,那封休書湊巧落到了葉將軍手裏,他截下了這封信……


    “遺忘和失望取代不了記憶,隻有新的記憶才能讓她真的忘了你。”葉將軍將休書放在了燭火上,彤色的火苗點燃了書紙,化作刺目的火蝶飛去了池塘裏……


    蕭子夜看著書紙燃成灰燼沉入水中,劍眉微蹙道:“將軍還在介懷音樂盒的事……”


    音樂盒的事,答案早已共知,夢潯選擇的是蕭子夜……


    葉將軍眸色沉沉地看著他:“我給不了她安定的生活,既然她喜歡你陪著,總好過其他人陪著她……”他語氣變冷,神色淩厲了幾分:“可我將她交給你,你卻不好好護著,還想傷害她?”


    蕭子夜怔了怔,嘴角竟扯出了一抹淡笑:“將軍能有這份心,蕭某就安心了。”


    月光微白,東風微冷,夏末的秋蟬在計數著時間一點點流逝,仿似計數著他離別的日子。


    蕭子夜道:“在下還有一事想弄明白……將軍與夢兒不過是一麵之緣,何以相思,何以記掛?”


    葉鈞海微微一怔,月光在他臉上勾勒出暗白分明的兩色……“你聽過那個傳言?在你沒遇到夢潯之前,我已在夢裏見了她很多次……”


    很多次,如同生命的另一半,不可忘懷,不可或缺。


    四個月後,還未立冬,上海降下了一場大雪,冰冷的西風呼嘯,卷起千層雪雨,如漫天飛灑的葬花,伴著嘶厲的泣訴,暫住在葉將軍府上的蕭子夜安然離世,享年三十五歲,與此同時,葉將軍穿了身樸素的棉服坐上了離開上海的火車去往夢潯的城市,那裏正醞釀著一股新生的革命力量等著他的加入……


    然而事情卻出乎了他預料,夢潯懷了四個月的孩子在蕭子夜離世的那天也胎死腹中……


    夢潯傷心欲絕,抱著他泣不成聲:“……原本想給你一個驚喜,等你回來再告訴我,可是……孩子沒了……我們的孩子沒了……子夜,我對不起你……”


    他鎖緊了眉,這個城市,屋外沒有下雪,但他心中已肆虐著狂風暴雨,她悲傷的容顏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模樣,她苦澀的淚水是最能擊敗他的利器,淚水一滴滴滾在手掌上,焦灼著心……


    “子夜,我們的孩子沒了……孩子沒了……”她哭泣著,下唇咬出慘白的齒印,她沒了的孩子,是蕭子夜死前留給她的孩子……他怎麽能說蕭子夜死了,在這個時候,她近乎哭傷了眼睛……


    他終究是沒有說出真相,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說出,他緊緊地抱住她,告訴她:“不哭,我們還會有孩子……”


    這是冥王隱藏了一百年的秘密……


    蕭子夜以葉將軍的身份死去,葉將軍以蕭子夜的方式活著……


    夢潯全身發著顫,搖著頭,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那句“不可能”始終沒能說出來……


    那時她極度悲傷,完全察覺不出蕭子夜的異常,之後蕭子夜投身革命、忙於救國,常常鎖眉憂民,少了笑顏,夢潯亦沒有覺出異常,因為內憂外患的國情容不得誰開懷大笑。蕭子夜依舊愛她,甚至比以前更加愛她,她的喜好,他都知道,她的習慣,他都接受,他不再因為事務繁忙而冷落了她,也不會一聲不吭上戰場讓她擔驚受怕。


    別人都說夫妻感情再深,到最後也要靠兒女來維係,她之後懷不上孩子,蕭子夜卻沒有說半句介懷的話……


    她說:“子夜,一定是我上輩子積了天大的德,才會讓我遇見你。”


    “我們下輩子還在一起好不好?你不能喝孟婆湯,你要記得我的模樣。”


    “不過記不得了也沒關係,我會想辦法找到你,讓你重新喜歡上我……”


    “記憶石墓”的景象慢慢消逝在空氣中,夢潯構築的夢境也隨之分崩瓦解,巨大的能量自四麵八方洶湧而來,房屋倒塌,飛雪激蕩,夢潯像風中殘葉一般被卷了出去,葉鈞海沒能抓住她的衣角,隨著能量急速旋轉,漸漸失去了意識……


    一定是他上輩子做錯了不可饒恕的事情,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失去夢潯……


    求而不得,得而不是,是而又失……


    他看到記憶中的葉將軍努力去變成蕭子夜的樣子,他的言談舉止,他的生活習性,他漸漸學會了柔笑,學會如何逗夢潯開心,在夢潯看不到的時候,他努力學習了西醫,學習廚藝,學習如何在她嬌美的臉上畫眉描額,在夢潯麵前,他永遠是那個謙和溫柔的蕭子夜,那一身殺戮和孤冷藏了起來,學會了博愛與寬容…


    甚至,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在背上割出一條長長的刀口,這是蕭子夜身上應有的刀疤,然而他體質特殊,負傷再重也不留疤痕。為了不讓夢潯起疑,他選擇了自殘……


    所以,夢潯一直執念的那個影子,是他葉鈞海?或者是,蕭子夜般的葉鈞海?


    猛然一陣震動,葉鈞海驚醒過來,全身大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臥房裏黑漆漆一片,沒有人,厚重的床簾外刮著颶風,轟隆隆的聲響如同夢境裏的能量卷到了現實中,臥房外有人在爭吵著什麽,葉鈞海推門出去,爭吵聲截然停止,一屋子的靈獸和人齊刷刷地看向他……


    “葉爸爸!”珠珠從何穆龐大的熊貓身體上爬了下來,揮舞者雙手歡樂地奔向葉鈞海。


    葉鈞海繃緊的神色緩了幾分,展開臂膀接住了她。


    “葉爸爸出了好多汗呀,珠珠怎麽叫都叫不醒爸爸,爸爸是不是生病了?”珠珠用小手在他額上擦著汗,小眉毛蹙著十分擔憂。


    “沒有生病,你是怎麽過來的?爹地和媽咪呢?”


    “爹地和媽咪不在家,珠珠一個人在玩,房子突然動起來了,超人叔叔就出現把我救走了……”她指了指落地窗的方向:“超人叔叔好厲害的,可以飛還可以打壞人,他正在和愛妃打架呢……”


    葉鈞海微微一怔,唐僧聳聳肩解釋道:“女王大人和冥王那廝打起來了。”


    “……”


    冥王故意叫夢潯愛妃,在場的人都有誰敢反駁,於是珠珠就以為夢潯的名字就是愛妃……


    “……好奇怪的,超人叔叔起初很關心愛妃,守在床邊不停地叫她醒來,就像媽咪生病的時候,爹地也是這樣叫醒媽咪的,可是愛妃醒來後,卻和超人叔叔吵了起來,然後兩人就打起來了……”


    葉鈞海心中一沉,難道夢潯不願接受“記憶石墓”的事情?


    詹姆斯好奇道:“‘石墓’記載了什麽?夢潯醒來後的情緒好激動!”


    唐僧猜測道:“還能是什麽?夢潯醒來第一句話就是你騙我!然後又問蕭子夜在哪?八成就是和蕭子夜的魂魄有關。”


    “可她為何又說她不相信蕭子夜會隱瞞她,她要親口去問蕭子夜?難道不能理解為,蕭子夜和冥王串通一氣來騙夢潯麽?”詹姆斯咬牙切齒著,又問葉鈞海:“‘石墓’記載了什麽?”


    ……


    轟隆一聲大響,似乎是鬥法的勁氣擊在了外牆上,整棟建築被擊得震了一震,玻璃物體互相碰撞一陣劈裏啪啦的碎響……


    窗外風雨交加,看不清夢潯和冥王打鬥的身影,詹姆斯抓住沙發穩住身子,擔心道:“這樣不行啊,夢潯怎麽打得過冥王,唐僧你快去幫幫她!”


    唐僧揉著磕了桌角的額頭:“饒了我吧?我要是能打贏冥王,還在人間混什麽?葉長官去吧?冥王似乎對你禮遇三分,葉長官也懂玄幻之術的吧?”


    葉鈞海護著懷裏的珠珠望向窗外濃稠的漆黑,電閃雷鳴間,隱約能見一道紫光和一道紅光劃過高空……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卡在這個關鍵的地方!虐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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