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漠北年歲榮枯(一)
(西門吹雪vs李尋歡)雪歡 作者：此夏不寧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塞外白家堡,自白笑爺爺那輩就佇立在漠北了,雖不至於說能橫行整個關外,但也絕對是無人敢欺的存在。
白笑是白家堡的獨苗,自他降世,可以說是千般嬌寵萬般嬌慣,他父親對他母親死心塌地,母親與父親恩愛不離，家中馬隊越做越大，家資越發富有,這樣的家世,人生得意，不過如此。
興許是少年得意得連老天都看不過眼，所有幸福一夜間化為烏有。
漠北荒原闖進一幫來自西域的馬賊，功夫高強，詭異且狠辣，他們成群結隊勢力越來越大，到處燒殺搶掠。實力強了野心就大了，這夥賊想做漠北的霸主，第一個目標就瞄準了白家堡。
那晚堡裏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紅蓮映天，也深深映在白笑心裏。
林子一大總少不了些壞鳥，每個大家族裏都有那麽一倆隻害群之馬，堡裏的奸細和馬賊裏應外合，偌大個白家堡不消一盞茶時間就土崩瓦解。
白笑被母親按在懷裏，透過衣縫看見父親的腸子流了一地，然後被母親推到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丫鬟懷裏，母親的頭顱被一刀砍下，就滾到他腳邊，再然後丫鬟姐姐又把他交給園丁老伯，白笑眼睜睜看著她被那幫賊人j□j，最後含恨而死。混混沌沌中他不知輾轉過多少人的懷抱，蹭過多少人的衣襟，錦製的，絹帛的，棉麻的，粗布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拿身軀掩藏他小小的身體，一個磊一個，最後都成了一具具屍體，白笑在狹小的衣縫後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夥強盜，馬賊殺夠了，四目環顧沒有發現幸存者，心滿意足放了一把大火，終於撤了。
大廳裏流的血以浸沒了他的鞋跟，他艱難地從屍叢中爬出，偌大的會客廳隻有他孤零零的身影，血腥味黏膩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看著那些以生命護著他的人，一張一張臉孔，他牢牢記在心裏。
這一刻，他不再是白家堡萬人寵愛的小少爺，他是白家堡的少主人，得擔起堡裏幾百號人的死亡，欠了的債得還，他發誓。
對活著的意思還懵懂，卻已深刻體會到死亡的涵義。他恨，恨是什麽滋味，現在再沒有更清楚了。
他一步步走出從小長大的地方，身後火光通天，這一年，白笑十歲。
這幫馬賊在關外凶名太盛，若發現了這漏網之魚，白笑處境危險。十歲的孩子在這世道上活的艱難無比，他第一次殺人離滅門不過一個月，殺了那個好心給他食物卻打算把他賣給馬賊的大叔，感覺並不好，但忍忍也就過去了。
一個月，足夠讓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明白人情冷暖，世間險惡，一個月，足夠讓不諳世事的孩童懂得弱肉強食的殘酷。他要報仇，缺一身強大的武力，需要一個厲害的師父，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你若不對自己殘忍些，這世界就會對你更殘忍。這是他得出的結論。
白笑碰到李尋歡是滅門後的兩個月，彼時他正蜷縮在一家小酒館外的雪地裏，鼻青臉腫渾身髒汙，這世道，弱了便挨揍，向來沒什麽道理。
他腹中空虛，瑟瑟發抖，身上衣服單薄得很，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那，別說報仇，活下去都是難事。
忽然他眼前出現了一雙手，肌膚白膩，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這是雙養尊處優的手，兩個月前他也是這般。他抬眼，一個俊美的公子哥，穿著一件厚實的駝色披風，是少見的鬈發，耳畔淩烈的寒風依舊呼嘯，卻傳來他溫和的聲音如三月暖陽：
“你還小，在這會凍壞的，跟我進去暖一暖。”
朱漆紅牆斑駁，斷橋殘柳憔悴。戲文裏唱的淒涼這些日子他深有體會。
他麻木地看了那人一眼，濃黑筆挺的劍眉，柔若春水的雙目，他一下就浸在那雙似乎含著碧波的眼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他在被含在嘴裏捧在手心的日子，但也隻是好像.............他天性裏就有不喜自欺欺人的本能，這人什麽目的？
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幫別人的人，出來闖蕩的日子雖短，但能教給他的已經足夠。
他似乎聽到那人歎了口氣，然後身上一暖，接著整個人懸空，他這才慌亂的抓住那人的衣襟，咬著牙問道：
“你想幹嘛？！”
他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輔一說話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又粗又啞，全不像一個是歲孩子的聲音。
那人穩穩抱著他，明明那胸膛不是那麽堅實，卻很溫暖。這溫度讓白笑這個月努力建立起來的堡壘幾欲崩塌，他紅著眼，扯住他的衣服，又問了一句：
“你要幹嘛？”
那人溫和一笑，那笑容裏卻包含了一絲無奈，他道：
“我還以為你是聾子或者啞巴。”
“你哪隻眼看出來的？”
“那你為何不說話？”
“我為何要說話？”他梗著脖子倔強道。
那人又歎了口氣，道：
“你這樣小，我不管你的話你可能就凍死在外麵了。裏麵這樣溫暖，怎麽不進去？沒人會拒絕一個孩子的。”
“我死不死又沒人關心，你當沒人會拒絕一個孩子，其實世人都黑心的很，一個看起來就麻煩的小乞丐，又有誰會接受？”白笑嘲諷道。
“這麽小年紀說什麽死不死的。”那人輕喝道。
“你以為年紀小就說不得嗎？我不止說過，還親手幹過。”
那人一哂，明顯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白笑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怒的好。沒人生來喜歡殺人，起碼大多數人是這樣的，更何況他這樣的小孩子。
他沒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快埋進那人胸膛，他低聲道：
“我說的是真的。白晃晃的刀子一下子就破開血肉，然後紅色的血就噴出來，又腥又醜。”
那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問道：
“你為何要殺人呢？”
白笑眼眶一紅，刷一下抬起頭瞪他，冷笑一聲道：
“自然是因為人要害我。而且我不僅殺過人，將來也是還要殺的。你該懊悔和我這麽個殺人魔頭扯上關係。”
聞言，那人卻輕歎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背，道：
“野獸尚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傷人，何況人呢？”
白笑愣了愣，似乎覺得殺人時候的恐懼和痛苦全被這一隻手拍散。他幾乎要落下熱淚。可這怎麽行？他狠狠把心裏那些軟弱的情緒甩走，那夜白家堡腥熱的血海，他掙脫不出，這種軟弱他早已喪失擁有的資格。
“你現在可願和我進去暖一暖？”他又聽那人道。
他這才發現，這人把自己的外袍解下蓋在他身上，而他自己的肩背上已滿是落雪，嘴唇也凍得發青，卻仍掛在著春風般的笑意。
白笑心一顫，怎麽有人蠢成這樣？他惱怒道：
“我若不答應你又如何？”
“那我隻好陪你在這受凍，誰叫我狠不下心看一個孩子凍死在這。”那人歎了一口大氣。
“你！”
白笑一梗，氣得幾乎想道：就是凍死又關你什麽事？卻恨恨的不知再說什麽，他感覺到這人是認真的。
那人哈哈一笑，抱著這個小鬼走進屋裏。這次白笑到沒有說什麽了。
“小二，燙壺酒，再來碗熱湯，然後上幾個小菜，熬碗米粥。”
“好嘞！這位爺，您稍後。”
屋內和屋外果然是兩個天地，在門外結出的冰霜進來後化成一灘灘汙漬，白笑看著那人胸前被自己蹭出的一團烏黑，有些不自在移開了眼。他癟癟嘴：
反正等這人發現救了自己的麻煩後，八成會又把自己丟回去。在被拋棄前蹭他一頓又如何？世上爛好心的人可不多見，而且有便宜不占純屬傻蛋，他覺得自己不做傻蛋很久了。
他這樣說服自己，卻怎麽也阻止不了心頭一絲酸意一圈圈擴大。索性熱湯來了，他也不嫌燙，狠狠往嘴裏倒了一大口，告訴自己別想這麽多了..............
那人的酒也來了。和他灌湯的方式不一樣，他也喝了一大口酒，隻是姿勢怎麽看怎麽華貴優雅。但喝了酒他卻開始咳嗽，咳得那單薄的身子不停顫抖，怎麽看怎麽可憐淒楚。
白笑忽然意識到，這人身體不健康得很。看他咳完又開始喝酒，白笑不住皺了皺眉，等他喝完一碗他終於忍不住道：
“你咳嗽怎麽還喝酒？”他是個孩子都知道這不可以。
那人眨了眨還泛著一絲水意的眼，挑起唇角道：
“你明明怕冷不也在外麵凍著？”
白笑一噎，又埋下頭，開始扒他的粥。反正兩人很快就要分開了，他管他這麽多作甚？
喝完整碗湯，他看見李尋歡已經把桌上的一壺酒快喝光了。他抿了抿嘴，道：
“你今後別再這麽好心了.......江湖險惡，好心的人通常死得早......”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一家平日裏樂善好施，卻沒得什麽好下場，弄得現在自己這步田地......他不想眼前這個人也遭遇到這種結果........
那人一愣，許是沒想到他這麽個大老爺們居然被一個小孩教訓了.........
白笑見他沒反應，皺皺眉又到：
“你莫不是覺得我年紀小就在哄你？”這一個月珍貴的經驗教訓他沒有吝惜和眼前的人分享，世上好人少，越少越該珍惜.......
“你這種公子哥獨自出門在外，很容易被害的.......”他有些著急，這人身子這麽差，還一副爛好心。他寧願他心地惡毒些，也不願他早早就死咯。
那人溫和一笑，道：
“你還小，應該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的。”
白笑眉頭一揚，這人怎麽就說不聽！
“你當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樣麽？”
那人搖搖頭，道：
“起碼比我壞的和比我好的人差不多多。”他看白笑還要說什麽，摸了摸他的腦袋頂，道：
“小孩子，別想這麽多。你最該做的是吃飽了然後上去洗個澡，美美的睡一覺，一切明天再說。你家裏還有人嗎？”他突然想起來，其實約莫也看出來這孩子估計遭了什麽大難，否則他的家人怎麽可能讓他一個人在外麵受苦？
聽到“家”，白笑眼前晃過那個赤色的夜晚，死死咬住牙，心裏冷哼道：這人若知道自己是白家堡的遺腹子，恐怕就不會這麽和顏悅色了吧.........
他低下頭搖了搖頭，不肯再說話........
“你父母.........”那人眼底閃過一絲憐惜，隻是白笑沒看見。
白笑嘩的一下抬起頭，這想說什麽，卻聽門外一陣嘈雜，然後客棧堅實的大門被踹開，一個肥女人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大漢闖了進來..........
那女人穿著一身又破又厚的棉襖，層層堆疊著，把她原本就臃腫的身軀襯得更龐大。她一進來就指著白笑，尖嚎道：
“就是這個小雜種，就是他...........他殺了我家當家的........他才是你們要找的人，不管我的事啊..............”
白笑眼底的驚慌一閃，下意識看了眼還在悠哉喝酒的人，他努力穩住自己顫抖的聲線，小聲道：
“我....我.....”然後他咬了咬牙，下了決定，
“你趕快逃......他們如果抓住你，你就告訴他們你不認識我，隻是我死纏上來.........總之，把一切都往我身上推就好..........”說著他霍一下站起來，四下環顧，找著逃跑的路。
那人一把按住他，白笑惱怒的轉過頭去，卻看他一臉笑意，道：
“急什麽？飯還沒吃完呢。”
這時候還吃什麽飯？白笑簡直快氣死了.........果然就聽：
“吃飯？老子讓你待會兒到閻羅殿吃個夠！”為首一個大漢嚷道。
“小兔崽子，你逃啊，還有你身邊這癆病鬼，你要是護著這個小崽子老子不介意一起送你們上路。”
說著他把手中的棒槌狠狠往地上一砸，滿意地看著整個客棧的人整齊一顫，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得到了提高。
“我不認識他！”顧不得害怕，白笑急忙道。
“但我認識你。”那人笑道，“咱才剛同桌吃飯，怎麽一下子就翻臉不認人了？別為了一兩隻亂吠的野狗幹這種傷感情的事。”
“你說誰是野狗？！”那個大漢吼道。
“你這麽急著亂叫，我說不是你，都覺得對你不起。”那人搖搖頭，似乎很抱歉。
“好你個小子！爺爺叫你明白什麽話可以說，什麽話說不得！”說著那人掄起手中的棒槌就要砸來。
一個近八尺的大漢，對一個看起來單薄孱弱的書生，客棧裏的眾人不忍的閉上眼，似乎可以看見接下來那人血肉模糊的慘狀..........可惜了這麽俊俏的人..........
白笑臉色煞白，一雙小手下意識扯著那人的衣角，似乎想把他拉到一旁。
然而..............
“啊！”那大漢捂著腕子慘嚎一聲，眾人一驚，紛紛睜開眼。隻見那個公子連姿勢都沒變過，而剛剛凶神惡煞的莽漢卻抱著胳膊不住慘叫。
“狗東西！我定要殺了你！”許是血液更激起了他的凶性，他不顧還在流血的手，怒吼著就要衝過來。
那人眼中利光一閃，斜瞪那個衝過來的人，指尖輕動，卻聽：
“滾回來蠢貨！”隨後，那名大漢被他身後一個人一腳踹到後麵。
那人體形稍瘦，高顴骨塌鼻梁，隻是一雙眼睛總閃著精光，看上去是個伶俐的。他踹了那個身形幾乎是他一倍的大漢，不過一腳，就讓那人人仰馬翻，看來修為不低，起碼腿腳功夫很過得去。他朝那個公子一抱拳，恭敬地彎腰道歉道：
“我們不知您竟在這，才會讓這不長眼的東西冒犯了您，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他一條狗命。”說著，他有些忌憚的看了下他垂下的右手。
那人輕咳了一下，擺擺手，道：
“再讓我看到這樣狗仗人勢的東西，絕不會像這次這麽輕易了。”
“是是是！還不快滾！”他說著又踹了一腳還半趴在地上的大漢，一邊又賠著笑一邊往客棧外退去。
白笑看得分明，那製住那個大漢的東西是一把小刀，他甚至沒看到他出手，那刀就出現在那人手腕上。這難道是變戲法？那為何那人叫得這麽痛苦？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吃飯了？”那人還是那樣溫和淺潤的笑，似乎剛剛的一切不過是陣微風，吹過了，什麽也帶不走。
白笑愣愣的看著他，突然，他雙膝一彎，啪一下跪下，俯下去：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那人收了笑，忽然歎息道：
“我卻隻想和你好好吃頓飯。”
白笑搖搖頭，梗著脖子僵直著跪在那，道
“求你教我武功，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你學武想幹嘛呢？”
“報仇！”他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兩個字，小小年紀，眼裏就是驚人的恨意。
“我白家堡上上下下百來口人命，我必須要報。”
那人端著酒杯的手一頓，驀一下轉頭看他，微抬高了聲音道：
“是漠北白家堡？你是叫白笑嗎？”
白笑愣了愣，忽的有些警備，這人難道............
“你們家怎麽了？”他皺了皺眉。
“你難道不知道，你隨便抓個人打聽下不就知道了？”白笑冷笑一聲，
“我全家上上下下隻有我一個活口。”
“誰幹的？”那人冷冷問道。
白笑愣住了，剛剛有人要殺他都沒聽他這樣說話，他幾乎以為這人根本沒有脾氣。
“天煞馬幫。”白笑緩緩吐出這幾個字，每個字都在嘴裏揉碎了想要狠狠吞下去，他恨，他怎麽能不恨？一百三十一個人，他要天煞一個不差全給他償回來！
那人愣住了，這小小孩子心裏的恨意驚人..........可他才不過十歲，甚至連生命的真正旅程都沒開始...........他閉了閉眼，終於道：
“我不能做你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艾瑪，看你們一個個饑渴的表情。。。作者真的開始碼肉了。。。。話說按原著卓爺是天閹。。。我真的要這麽寫嗎qaq爺好虐的誒。。。。。你們說吧，看你們意見，如果沒人發表意見。。。那葉卓的肉先暫時和諧掉。。。
白笑是白家堡的獨苗,自他降世,可以說是千般嬌寵萬般嬌慣,他父親對他母親死心塌地,母親與父親恩愛不離，家中馬隊越做越大，家資越發富有,這樣的家世,人生得意，不過如此。
興許是少年得意得連老天都看不過眼，所有幸福一夜間化為烏有。
漠北荒原闖進一幫來自西域的馬賊，功夫高強，詭異且狠辣，他們成群結隊勢力越來越大，到處燒殺搶掠。實力強了野心就大了，這夥賊想做漠北的霸主，第一個目標就瞄準了白家堡。
那晚堡裏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紅蓮映天，也深深映在白笑心裏。
林子一大總少不了些壞鳥，每個大家族裏都有那麽一倆隻害群之馬，堡裏的奸細和馬賊裏應外合，偌大個白家堡不消一盞茶時間就土崩瓦解。
白笑被母親按在懷裏，透過衣縫看見父親的腸子流了一地，然後被母親推到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丫鬟懷裏，母親的頭顱被一刀砍下，就滾到他腳邊，再然後丫鬟姐姐又把他交給園丁老伯，白笑眼睜睜看著她被那幫賊人j□j，最後含恨而死。混混沌沌中他不知輾轉過多少人的懷抱，蹭過多少人的衣襟，錦製的，絹帛的，棉麻的，粗布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拿身軀掩藏他小小的身體，一個磊一個，最後都成了一具具屍體，白笑在狹小的衣縫後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夥強盜，馬賊殺夠了，四目環顧沒有發現幸存者，心滿意足放了一把大火，終於撤了。
大廳裏流的血以浸沒了他的鞋跟，他艱難地從屍叢中爬出，偌大的會客廳隻有他孤零零的身影，血腥味黏膩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看著那些以生命護著他的人，一張一張臉孔，他牢牢記在心裏。
這一刻，他不再是白家堡萬人寵愛的小少爺，他是白家堡的少主人，得擔起堡裏幾百號人的死亡，欠了的債得還，他發誓。
對活著的意思還懵懂，卻已深刻體會到死亡的涵義。他恨，恨是什麽滋味，現在再沒有更清楚了。
他一步步走出從小長大的地方，身後火光通天，這一年，白笑十歲。
這幫馬賊在關外凶名太盛，若發現了這漏網之魚，白笑處境危險。十歲的孩子在這世道上活的艱難無比，他第一次殺人離滅門不過一個月，殺了那個好心給他食物卻打算把他賣給馬賊的大叔，感覺並不好，但忍忍也就過去了。
一個月，足夠讓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明白人情冷暖，世間險惡，一個月，足夠讓不諳世事的孩童懂得弱肉強食的殘酷。他要報仇，缺一身強大的武力，需要一個厲害的師父，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你若不對自己殘忍些，這世界就會對你更殘忍。這是他得出的結論。
白笑碰到李尋歡是滅門後的兩個月，彼時他正蜷縮在一家小酒館外的雪地裏，鼻青臉腫渾身髒汙，這世道，弱了便挨揍，向來沒什麽道理。
他腹中空虛，瑟瑟發抖，身上衣服單薄得很，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那，別說報仇，活下去都是難事。
忽然他眼前出現了一雙手，肌膚白膩，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這是雙養尊處優的手，兩個月前他也是這般。他抬眼，一個俊美的公子哥，穿著一件厚實的駝色披風，是少見的鬈發，耳畔淩烈的寒風依舊呼嘯，卻傳來他溫和的聲音如三月暖陽：
“你還小，在這會凍壞的，跟我進去暖一暖。”
朱漆紅牆斑駁，斷橋殘柳憔悴。戲文裏唱的淒涼這些日子他深有體會。
他麻木地看了那人一眼，濃黑筆挺的劍眉，柔若春水的雙目，他一下就浸在那雙似乎含著碧波的眼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他在被含在嘴裏捧在手心的日子，但也隻是好像.............他天性裏就有不喜自欺欺人的本能，這人什麽目的？
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幫別人的人，出來闖蕩的日子雖短，但能教給他的已經足夠。
他似乎聽到那人歎了口氣，然後身上一暖，接著整個人懸空，他這才慌亂的抓住那人的衣襟，咬著牙問道：
“你想幹嘛？！”
他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輔一說話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又粗又啞，全不像一個是歲孩子的聲音。
那人穩穩抱著他，明明那胸膛不是那麽堅實，卻很溫暖。這溫度讓白笑這個月努力建立起來的堡壘幾欲崩塌，他紅著眼，扯住他的衣服，又問了一句：
“你要幹嘛？”
那人溫和一笑，那笑容裏卻包含了一絲無奈，他道：
“我還以為你是聾子或者啞巴。”
“你哪隻眼看出來的？”
“那你為何不說話？”
“我為何要說話？”他梗著脖子倔強道。
那人又歎了口氣，道：
“你這樣小，我不管你的話你可能就凍死在外麵了。裏麵這樣溫暖，怎麽不進去？沒人會拒絕一個孩子的。”
“我死不死又沒人關心，你當沒人會拒絕一個孩子，其實世人都黑心的很，一個看起來就麻煩的小乞丐，又有誰會接受？”白笑嘲諷道。
“這麽小年紀說什麽死不死的。”那人輕喝道。
“你以為年紀小就說不得嗎？我不止說過，還親手幹過。”
那人一哂，明顯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白笑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怒的好。沒人生來喜歡殺人，起碼大多數人是這樣的，更何況他這樣的小孩子。
他沒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快埋進那人胸膛，他低聲道：
“我說的是真的。白晃晃的刀子一下子就破開血肉，然後紅色的血就噴出來，又腥又醜。”
那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問道：
“你為何要殺人呢？”
白笑眼眶一紅，刷一下抬起頭瞪他，冷笑一聲道：
“自然是因為人要害我。而且我不僅殺過人，將來也是還要殺的。你該懊悔和我這麽個殺人魔頭扯上關係。”
聞言，那人卻輕歎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背，道：
“野獸尚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傷人，何況人呢？”
白笑愣了愣，似乎覺得殺人時候的恐懼和痛苦全被這一隻手拍散。他幾乎要落下熱淚。可這怎麽行？他狠狠把心裏那些軟弱的情緒甩走，那夜白家堡腥熱的血海，他掙脫不出，這種軟弱他早已喪失擁有的資格。
“你現在可願和我進去暖一暖？”他又聽那人道。
他這才發現，這人把自己的外袍解下蓋在他身上，而他自己的肩背上已滿是落雪，嘴唇也凍得發青，卻仍掛在著春風般的笑意。
白笑心一顫，怎麽有人蠢成這樣？他惱怒道：
“我若不答應你又如何？”
“那我隻好陪你在這受凍，誰叫我狠不下心看一個孩子凍死在這。”那人歎了一口大氣。
“你！”
白笑一梗，氣得幾乎想道：就是凍死又關你什麽事？卻恨恨的不知再說什麽，他感覺到這人是認真的。
那人哈哈一笑，抱著這個小鬼走進屋裏。這次白笑到沒有說什麽了。
“小二，燙壺酒，再來碗熱湯，然後上幾個小菜，熬碗米粥。”
“好嘞！這位爺，您稍後。”
屋內和屋外果然是兩個天地，在門外結出的冰霜進來後化成一灘灘汙漬，白笑看著那人胸前被自己蹭出的一團烏黑，有些不自在移開了眼。他癟癟嘴：
反正等這人發現救了自己的麻煩後，八成會又把自己丟回去。在被拋棄前蹭他一頓又如何？世上爛好心的人可不多見，而且有便宜不占純屬傻蛋，他覺得自己不做傻蛋很久了。
他這樣說服自己，卻怎麽也阻止不了心頭一絲酸意一圈圈擴大。索性熱湯來了，他也不嫌燙，狠狠往嘴裏倒了一大口，告訴自己別想這麽多了..............
那人的酒也來了。和他灌湯的方式不一樣，他也喝了一大口酒，隻是姿勢怎麽看怎麽華貴優雅。但喝了酒他卻開始咳嗽，咳得那單薄的身子不停顫抖，怎麽看怎麽可憐淒楚。
白笑忽然意識到，這人身體不健康得很。看他咳完又開始喝酒，白笑不住皺了皺眉，等他喝完一碗他終於忍不住道：
“你咳嗽怎麽還喝酒？”他是個孩子都知道這不可以。
那人眨了眨還泛著一絲水意的眼，挑起唇角道：
“你明明怕冷不也在外麵凍著？”
白笑一噎，又埋下頭，開始扒他的粥。反正兩人很快就要分開了，他管他這麽多作甚？
喝完整碗湯，他看見李尋歡已經把桌上的一壺酒快喝光了。他抿了抿嘴，道：
“你今後別再這麽好心了.......江湖險惡，好心的人通常死得早......”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一家平日裏樂善好施，卻沒得什麽好下場，弄得現在自己這步田地......他不想眼前這個人也遭遇到這種結果........
那人一愣，許是沒想到他這麽個大老爺們居然被一個小孩教訓了.........
白笑見他沒反應，皺皺眉又到：
“你莫不是覺得我年紀小就在哄你？”這一個月珍貴的經驗教訓他沒有吝惜和眼前的人分享，世上好人少，越少越該珍惜.......
“你這種公子哥獨自出門在外，很容易被害的.......”他有些著急，這人身子這麽差，還一副爛好心。他寧願他心地惡毒些，也不願他早早就死咯。
那人溫和一笑，道：
“你還小，應該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的。”
白笑眉頭一揚，這人怎麽就說不聽！
“你當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樣麽？”
那人搖搖頭，道：
“起碼比我壞的和比我好的人差不多多。”他看白笑還要說什麽，摸了摸他的腦袋頂，道：
“小孩子，別想這麽多。你最該做的是吃飽了然後上去洗個澡，美美的睡一覺，一切明天再說。你家裏還有人嗎？”他突然想起來，其實約莫也看出來這孩子估計遭了什麽大難，否則他的家人怎麽可能讓他一個人在外麵受苦？
聽到“家”，白笑眼前晃過那個赤色的夜晚，死死咬住牙，心裏冷哼道：這人若知道自己是白家堡的遺腹子，恐怕就不會這麽和顏悅色了吧.........
他低下頭搖了搖頭，不肯再說話........
“你父母.........”那人眼底閃過一絲憐惜，隻是白笑沒看見。
白笑嘩的一下抬起頭，這想說什麽，卻聽門外一陣嘈雜，然後客棧堅實的大門被踹開，一個肥女人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大漢闖了進來..........
那女人穿著一身又破又厚的棉襖，層層堆疊著，把她原本就臃腫的身軀襯得更龐大。她一進來就指著白笑，尖嚎道：
“就是這個小雜種，就是他...........他殺了我家當家的........他才是你們要找的人，不管我的事啊..............”
白笑眼底的驚慌一閃，下意識看了眼還在悠哉喝酒的人，他努力穩住自己顫抖的聲線，小聲道：
“我....我.....”然後他咬了咬牙，下了決定，
“你趕快逃......他們如果抓住你，你就告訴他們你不認識我，隻是我死纏上來.........總之，把一切都往我身上推就好..........”說著他霍一下站起來，四下環顧，找著逃跑的路。
那人一把按住他，白笑惱怒的轉過頭去，卻看他一臉笑意，道：
“急什麽？飯還沒吃完呢。”
這時候還吃什麽飯？白笑簡直快氣死了.........果然就聽：
“吃飯？老子讓你待會兒到閻羅殿吃個夠！”為首一個大漢嚷道。
“小兔崽子，你逃啊，還有你身邊這癆病鬼，你要是護著這個小崽子老子不介意一起送你們上路。”
說著他把手中的棒槌狠狠往地上一砸，滿意地看著整個客棧的人整齊一顫，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得到了提高。
“我不認識他！”顧不得害怕，白笑急忙道。
“但我認識你。”那人笑道，“咱才剛同桌吃飯，怎麽一下子就翻臉不認人了？別為了一兩隻亂吠的野狗幹這種傷感情的事。”
“你說誰是野狗？！”那個大漢吼道。
“你這麽急著亂叫，我說不是你，都覺得對你不起。”那人搖搖頭，似乎很抱歉。
“好你個小子！爺爺叫你明白什麽話可以說，什麽話說不得！”說著那人掄起手中的棒槌就要砸來。
一個近八尺的大漢，對一個看起來單薄孱弱的書生，客棧裏的眾人不忍的閉上眼，似乎可以看見接下來那人血肉模糊的慘狀..........可惜了這麽俊俏的人..........
白笑臉色煞白，一雙小手下意識扯著那人的衣角，似乎想把他拉到一旁。
然而..............
“啊！”那大漢捂著腕子慘嚎一聲，眾人一驚，紛紛睜開眼。隻見那個公子連姿勢都沒變過，而剛剛凶神惡煞的莽漢卻抱著胳膊不住慘叫。
“狗東西！我定要殺了你！”許是血液更激起了他的凶性，他不顧還在流血的手，怒吼著就要衝過來。
那人眼中利光一閃，斜瞪那個衝過來的人，指尖輕動，卻聽：
“滾回來蠢貨！”隨後，那名大漢被他身後一個人一腳踹到後麵。
那人體形稍瘦，高顴骨塌鼻梁，隻是一雙眼睛總閃著精光，看上去是個伶俐的。他踹了那個身形幾乎是他一倍的大漢，不過一腳，就讓那人人仰馬翻，看來修為不低，起碼腿腳功夫很過得去。他朝那個公子一抱拳，恭敬地彎腰道歉道：
“我們不知您竟在這，才會讓這不長眼的東西冒犯了您，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他一條狗命。”說著，他有些忌憚的看了下他垂下的右手。
那人輕咳了一下，擺擺手，道：
“再讓我看到這樣狗仗人勢的東西，絕不會像這次這麽輕易了。”
“是是是！還不快滾！”他說著又踹了一腳還半趴在地上的大漢，一邊又賠著笑一邊往客棧外退去。
白笑看得分明，那製住那個大漢的東西是一把小刀，他甚至沒看到他出手，那刀就出現在那人手腕上。這難道是變戲法？那為何那人叫得這麽痛苦？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吃飯了？”那人還是那樣溫和淺潤的笑，似乎剛剛的一切不過是陣微風，吹過了，什麽也帶不走。
白笑愣愣的看著他，突然，他雙膝一彎，啪一下跪下，俯下去：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那人收了笑，忽然歎息道：
“我卻隻想和你好好吃頓飯。”
白笑搖搖頭，梗著脖子僵直著跪在那，道
“求你教我武功，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你學武想幹嘛呢？”
“報仇！”他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兩個字，小小年紀，眼裏就是驚人的恨意。
“我白家堡上上下下百來口人命，我必須要報。”
那人端著酒杯的手一頓，驀一下轉頭看他，微抬高了聲音道：
“是漠北白家堡？你是叫白笑嗎？”
白笑愣了愣，忽的有些警備，這人難道............
“你們家怎麽了？”他皺了皺眉。
“你難道不知道，你隨便抓個人打聽下不就知道了？”白笑冷笑一聲，
“我全家上上下下隻有我一個活口。”
“誰幹的？”那人冷冷問道。
白笑愣住了，剛剛有人要殺他都沒聽他這樣說話，他幾乎以為這人根本沒有脾氣。
“天煞馬幫。”白笑緩緩吐出這幾個字，每個字都在嘴裏揉碎了想要狠狠吞下去，他恨，他怎麽能不恨？一百三十一個人，他要天煞一個不差全給他償回來！
那人愣住了，這小小孩子心裏的恨意驚人..........可他才不過十歲，甚至連生命的真正旅程都沒開始...........他閉了閉眼，終於道：
“我不能做你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艾瑪，看你們一個個饑渴的表情。。。作者真的開始碼肉了。。。。話說按原著卓爺是天閹。。。我真的要這麽寫嗎qaq爺好虐的誒。。。。。你們說吧，看你們意見，如果沒人發表意見。。。那葉卓的肉先暫時和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