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說完這句話後,嶽千靈就眼睜睜看著顧尋眼裏某種複雜的情緒陡然散去。


    他莫名其妙地勾著嘴角,扯出一個大概能算是笑的弧度,隨即又恢複了剛剛那愛答不理的樣子,靠回他的椅,雙眼一垂,仿佛自動屏蔽了身旁的人。


    和剛剛緊緊盯著她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怎麽,他們第九事業部那些賊牛逼的數據天才們不是看不起手遊嗎?


    那顧尋為什麽不說話了?


    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嶽千靈都想不通自己那句話錯在哪兒了。


    她腦海裏不斷重複演繹著剛剛的情景、對話,思維發散得如同枝繁葉茂的大樹,同時還要時刻保持矜持的狀態,背挺直,腿放好。


    真他媽累。


    她好幾次想戳一戳旁邊的顧尋,讓他繼續遊戲這個話題,她能說個三天三夜。


    可惜旁邊的人時不時看兩眼手機,再沒把注意力放在嶽千靈身上過。


    這飯吃得食不知味,嶽千靈百無賴聊,連視線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


    嶽千靈拿起來看,是小麥在群裏艾特了她。


    【小麥】:糯米小麻花


    【小麥】:你最近跟你男神什麽進度了?


    嶽千靈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人,抿著笑打字。


    【糯米小麻花】:正在一起聚餐呢。


    【小麥】:原來你新入職跟男神成同事了!!怪不得你今晚這麽高興。


    【糯米小麻花】:嘻嘻,你問這個幹什麽?


    【小麥】:沒事,關心關心你,祝你早日成功。


    【糯米小麻花】:承你吉言!!!


    回完小麥的消息後,嶽千靈最喜歡吃的芒果糯米飯終於端了上來。


    她一整天沒怎麽吃飯,這會兒饑腸轆轆,舌頭上每個味蕾都在沸騰。


    可顧尋坐在旁邊,她總不好做出一副餓狼撲食的樣子吧。


    於是,意思意思吃了幾口後,嶽千靈放下了筷子,纖長的手指把白色瓷碗推到一邊。


    這一幕正好被站起來夾菜的黃婕看見,她筷子僵在半空,問道:“千靈,你不吃了?”


    嶽千靈拿著紙巾擦了擦嘴,笑著說:“我吃好了。”


    黃婕愣了幾秒,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你今天不是沒怎麽吃飯嗎?你不餓啊?剛剛主策一點頭你不是就衝下去找吃的了嗎?”


    嶽千靈暗暗咬了咬牙,恨不得一捆膠帶把黃婕的嘴封上。


    “我沒什麽胃口。”她攥緊了手裏的衛生紙,笑容半僵,“可能是太累了,你不用管我,我沒關係的。”


    “這樣啊,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你多少再吃點唄。”


    黃婕一臉心疼地坐下了。


    而嶽千靈微微側頭,發現自己的這番表演好像是獨角戲。


    顧尋原本低著頭吃飯,根本也沒在意身旁的女生說了什麽,直到桌上的手機接連響了好幾聲。


    他看見小麥在群裏說的那句話,目光倏然凜在屏幕上。


    果然。


    怪不得今晚這麽開心。


    平時動不動就要跟人對狙的人居然用起了顏文字。


    至於麽。


    他嗤笑了聲,拿手機買了單,隨即拎著沒喝完的可樂站了起來。


    “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學校了。”


    說完,他推開椅子,朝大門走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許多人都沒反應過來,嶽千靈下意識轉頭去看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門關上,她也突然站了起來。


    “要到學校門禁時間了,我先回去了。”


    她沒有顧及一群同事的注目,拿著包便大步追了出去。


    深夜的冷風在半空中肆意狂吹,揚起地上的灰塵與落葉。


    嶽千靈忘了戴圍巾出來,刺骨的風裏帶著霜,直讓人睜不開眼睛。


    她四處張望了許久,才看見顧尋的背影。


    才這麽一會兒,他居然都走那麽遠了。


    嶽千靈拔腿要追上去,手機突然響起語音來電。


    她隻好一邊走一邊撈出手機。


    屏幕顯示:【校草邀請你進行語音通話】


    嶽千靈這個時候哪兒有心情跟他閑聊,立刻掐了這通電話。


    抬起頭來,她發現顧尋走得更快了。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嶽千靈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跟著他進了停車場。


    在嶽千靈正打算開口叫他時,見他隨手將易拉罐丟進垃圾桶裏,砸出“哐當”一聲重響,在幽靜的停車場裏回蕩了一遍又一遍。


    嶽千靈莫名嚇了一跳,腳步也慢了下來。


    怎麽感覺他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這一猶豫,嶽千靈便不太想去打擾此刻的顧尋。


    她默不作聲地停下腳步,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這才轉身。


    然而她腳還沒邁出去,卻聽見了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跟著我幹什麽?”


    “……”


    嶽千靈懊惱地攥緊了拳。


    我操啊。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跟著出來了。


    早知道就早點打招呼了,現在搞得她像個跟蹤狂似的。


    “那個……挺晚了。”


    嶽千靈一點點轉過身來,扯出一個笑,“我想說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學校來著。”


    顧尋背著光,半隱在陰影裏,嶽千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清晰地感覺到他在看自己。


    四周寂靜無聲,更容易放大人的感官。


    在顧尋沒有說話的這一兩秒裏,嶽千靈莫名感覺到,顧尋好像知道她的小心思了。


    一旦有了這個想法,嶽千靈的臉就止不住地燒了起來。


    還好停車場的光線不亮,既藏住了她的臉紅,也減輕了幾分慌亂。


    沒等顧尋回答,她立刻後退了一步,故作輕鬆地笑著說:“沒事,你不方便的話,我坐地鐵回去也可以。”


    顧尋現在心情挺煩的,嶽千靈這麽說了,正合他意,連拒絕的理由都不用想了。


    不過嶽千靈轉身的刹那,顧尋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十五分,還有什麽破地鐵。


    “你急什麽?”他不急不緩地叫住了嶽千靈,並打開了車門,“我什麽時候說不方便了。”


    嶽千靈在原地愣了兩秒,反應過來後,雀躍地立刻小跑起來。


    兩步後,她見顧尋在駕駛座上朝這邊別了別頭,便條件反射地刹住了腳步,改為穩重地邁步姿態。


    上車後,顧尋接了個電話,嶽千靈便安安靜靜地坐著,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麽找話題。


    可惜他這通電話並不長,嶽千靈還沒來得及想到要說什麽,他便放下了手機。


    車裏又陷入尷尬的沉默。


    片刻後,嶽千靈終於想到一個既禮貌又不生硬的切入點。


    她開口問:“顧阿姨最近好嗎?”


    顧尋:“挺好。”


    嶽千靈:“那恭喜啊。”


    “……”


    “……”


    我他媽說了啥。


    救命。


    救命啊!!!!


    嶽千靈拳頭倏地攥緊,天靈蓋一陣發麻,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擋風不理,並不敢去看顧尋的表情。


    要不換個話題吧。


    嶽千靈強行讓自己忘掉剛剛的對話,訕訕開口:“你們部門工作忙嗎?”


    顧尋本來想一個“忙”字應付過去,可惜他現在連敷衍的心情都沒有。


    “其實,”顧尋直直地看著前方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臉上沒什麽表情,“如果不知道說什麽,可以不說話的。”


    “……噢。”


    嶽千靈平靜地閉上了嘴,平靜地拿出手機,平靜地給印雪發消息。


    【糯米小麻花】:啊啊啊啊啊啊顧尋送我回來!!!!


    【糯米小麻花】:但是我太緊張了!!!把天聊死了!!!!


    【糯米小麻花】:怎麽辦???


    【印雪】:你們說了啥?


    嶽千靈原原本本地把那少得可憐的對話複述給印雪。


    幾秒後,印雪發了一長串省略號過來。


    【印雪】:不是你把天聊死了。


    【糯米小麻花】:?


    【印雪】:是他不想跟你聊。


    【糯米小麻花】:。


    印雪仿佛從這個句號裏看出姐妹的難過,終是於心不忍,琢磨著安慰兩句。


    她剛打出“不過”,又有新消息跳出來。


    【糯米小麻花】:唉。


    【糯米小麻花】:嘿嘿。


    【糯米小麻花】:[可愛][害羞]


    【印雪】:……


    【印雪】:你傷心瘋了?


    【糯米小麻花】:沒有。


    【印雪】:?


    【糯米小麻花】:就,我剛剛偷偷看了一眼。


    【印雪】:?


    【糯米小麻花】:顧尋側臉好帥啊。


    【印雪】:……


    【糯米小麻花】:


    【印雪】:滾


    雖然這一路確實再也無話,但顧尋帶她一起回學校,嶽千靈已經很滿足了。


    窗外的風景飛速後退,嶽千靈時不時偷瞄一下顧尋的側臉,明顯感覺他的心情不好。


    所以,他隻是單純地不想說話,不是不想跟我說話。


    嗯,就是這樣。


    思及此,嶽千靈撥雲見月,那股淡淡的鬱悶瞬間消散,苦中作樂隻剩下“樂”,近三十分鍾的路程竟然眨眼間便到了終點。


    下車的時候,路燈的光柱正好罩在嶽千靈頭上,將她的雙眼映得像星星一樣亮。


    四周安靜到了極點,偶爾有鳴笛聲從遠處飄來,又轉瞬即逝,隻有嶽千靈的心跳聲持續不斷地被放大。


    應該不會被聽到吧。


    她偷偷看了一眼。


    瑩然燈光下,顧尋看見嶽千靈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總覺得她有什麽話要說。


    果然。


    嶽千靈借著夜色深沉,鼓足了勇氣,開口道:“你……聖誕節準備怎麽過啊?”


    這一路上,顧尋都被一股莫名的躁意圍繞著,說不清道不明,


    聽到“聖誕節”三個字,顧尋壓抑了一整個晚上的燥意瞬間被點燃。


    他用力關上車門,在那道“砰”響中,嶽千靈聽見他說。


    “耶穌生日又不是我生日,有什麽可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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