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等待聖上的任命,並在家養病的這段時間,賈代善過得是難得地輕鬆又悠閑。


    京城氣候畢竟不比北疆,他的“舊疾”也是受寒太重的原因,回到溫暖又幹燥的家中,即使沒有精心的治療和敷藥,痛苦也是大減。


    在榮禧堂裏歇了十多天,賈代善就能不用拐杖,慢慢地行走了。


    這些天裏,與榮府足夠親厚的人家,譬如隔壁寧府的堂兄一家子,至交如北靜王,馮將軍等悉數親至。


    再次一等的人家又從寧府打聽到了大致情況,便沒幹那“名為探病實則打攪”的討嫌之事……不過他們人沒來,禮卻到了。


    在陽光明媚的午後,賈代善靠在榻上,手裏端著本書,賈敏坐在親爹的肚子上,聽著父親用輕柔的聲音給她講故事。


    而史令儀就坐在這父女倆身邊,埋頭在左手禮單右手賬目的小幾之上刻苦用功……不過她若是累了,自己晃晃脖子活動下肩膀的時候,總會有一大一小總共四隻手主動伸過來,給她揉撚敲打起微微酸痛僵硬的脊背。


    真是再苦再累都值了。


    原本要上前伺候太太的鴛鴦和珍珠見狀,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史令儀在地府待了這麽多年,性情比以前更活潑還又放得開,受用過父女兩個的按摩,她探出身子在父女兩個的臉蛋上各自親了一下。


    之後,她先是得著了女兒的“回禮”,再收到了丈夫的擁抱。


    至於夫妻倆兩個兒子上午都去讀書,下午武藝師父還特地早些下課,讓賈赦和賈政在後晌便到榮禧堂父親跟前盡孝,而不是非得趕在晚飯時分才能現身。


    俗話說,人和人都是處出來的。


    就連桀驁不羈又有些魯莽的長子賈赦在與父母朝夕相處了數月,閑聊之中也明顯多了幾分自在和隨意,與以前硬邦邦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飯後,賈代善讓寶貝閨女坐在自己腿上,而長子坐在自己下手,便開始了提點和教訓——尤其是這個兒子實在是不夠靈透,心思也沒用到正道上。


    賈代善也隻得說得盡量直白一些,因為女兒就在懷裏,又不好聲色俱厲,“不忘本是好事,但一心沉迷舞槍弄棒,那是莽夫!”


    家裏的武藝師父已經跟他隱晦地告過狀了:講到練兵之道……屬下說得不好,大少爺不太感興趣。


    自己的親兵,賈代善自是了解,說長子“不太感興趣”那還是客氣話,隻是看見兒子起身垂頭領訓,他還是壓住了火氣,“明天起,巳末你來書房見我。”


    這分明是要親自檢驗下長子的資質,並試著傳授些兵法和用人之道了。


    史令儀就在對麵的西次間裏聽著,身旁二兒子賈政正主動幫她整理著各家遞送來的問候書信。


    當父親賈代善說到讓大哥去書房,賈政動作一滯,微微抬起了頭,這一切又全落在了母親的眼裏……跟爹娘相處久了,連賈政也有膽子撒嬌了,他看向母親,滿懷期待地輕聲道:“娘……”


    這一聲愣是讓史令儀聽出了百轉千回的味道。


    她還在新奇著呢,兒子居然還走到她身前,輕扯著下她的袖子,“娘?”


    史令儀實在撐不住,笑著伸手捏了捏兒子的胳膊——這才幾個月的功夫,捏起來就不再那麽軟綿綿了,而且由冬入春這四、五個月裏,小兒子不僅沒染過風寒,氣色看著也十分健康。


    母親的摩挲,讓賈政略有羞澀,但這個感覺……可一點也不討厭。他忽然理解了為什麽妹妹黏住了爹娘就不肯撒手、鬆口了。


    尤其是妹妹都已經吃到了甜頭,賈政覺得自己也可以試著效仿一下。於是他接著軟語央求道:“娘,我想跟哥哥一起讀書。”


    你想跟你爹多學點兒本事學問才是真的——八歲的小小少年再精明,心思仍舊十分好猜,史令儀盯著小兒子,直到他小臉微紅:這麽伶俐又可愛的小兒子,前世究竟是怎麽變得呆板又迂腐的?


    史令儀再三回憶都想不起有什麽大事害得這個小兒子“泯然眾人”……原因怕也隻有一個,她們夫妻兩個前世都沒有盡到責任,沒有好好教育子女。


    好在這輩子還有補償的機會。


    半天都沒得到回答,賈政頗感失望,就在他鬆開親娘的袖子之際,鼻梁卻忽然挨了一下。他再抬眼看去,母親正笑得溫柔,“娘回頭就和你爹去說。”


    入了夜,兒子們回了自己的院子,女兒也在暖閣裏睡熟了。臥房裏隻剩下夫妻兩個,正是說些悄悄話的好時候。


    史令儀剛坐到丈夫賈代善的身邊,他就已經自然而然地擺好了姿勢,邀請媳婦靠在他身上。


    史令儀抿嘴一笑,“從諫如流”地枕到了丈夫的胸前。有力又平穩的心跳聲縈繞在耳邊,史令儀輕聲問道:“老爺要單獨教教赦兒?”


    賈代善當著媳婦,不怕說實話,“赦兒就不是讀書的料兒,我教他些兵法看看再說。”


    也就是他們這樣的人家才有兵書地圖,還有個在前線帶兵多年的常勝將軍做老師……雖然這老師學問太大,地位又太高,可能不夠溫和也不夠耐心,氣得急了更是直接上腳狠踹……


    史令儀真心覺得丈夫隨便點撥幾句都夠長子受用幾年了,但這也有個前提,就是赦兒千萬不能再犯擰。


    史令儀便道:“剛剛政兒還求我,想跟他哥哥一齊跟老爺學些本事。敏兒要是聽說,八成又要鬧得我不得清淨,”說著,牽住丈夫的手,“老爺,一隻羊也是趕,三隻羊也是放。”


    小女兒很能克製住她爹,有她在,丈夫的脾氣也極難發作就是。


    一句話惹得賈代善哈哈大笑,他以為媳婦除了煩勞他教教孩子們,也在暗示他要一碗水端平……


    賈代善要是一意孤行,聽不進他人建議,根本活不到今天,如今又十分信任和愛重他媳婦,因此感慨道:“你啊……一派慈母心腸。赦兒的先生好歹是個秀才,之後便請他去家學任教吧。政兒也別在家學裏混日子了,這些日子都先跟著我,等大哥尋來新先生再說。”這個大哥說的正是史令儀的親哥史騫。


    史令儀聞言,又道:“學問固然要緊,”頓了頓,仿佛是在猶豫並斟酌措辭一般,“更重要的還是做人的道理。”


    賈代善點了頭,“不錯。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先教他們正心吧。”


    這個結果可真不賴,史令儀笑了笑,心甘情願地奉承了一句,“老爺若不是為了這個家,何苦再返回北疆又不惜以身犯險,出兵迎敵呢?”


    賈代善笑而不語,隻是用指尖輕輕碾了碾妻子的手心。


    他指上薄繭劃過細嫩的皮膚,史令儀心頭一陣異樣……離除服也隻剩半年了啊。


    卻說史令儀並沒刻意立威,展示手段,但府裏的仆從們卻真正知道了太太不好惹也不好糊弄,更別說身後老爺鼎力支持,於是上到大管事下到粗使小丫頭,言行越發規矩起來,辦事也越發盡心盡力。


    史令儀甚至沒有特地吩咐,便有人主動向她報告起老爺書房裏的動靜。


    原來賈敏坐上她的寶座——她爹的大腿,而她兩個哥哥分列左右,像是護法一般。


    賈代善在案上鋪了張地圖,指著上麵的山川城池,給孩子們說起他所知道的當地奇人逸事……自然是發生在太祖爺帶著能臣良將南征北戰那時候的逸事。


    可見她的話丈夫全都放在了心上。


    史令儀放了心,便回過頭來繼續她的管家事項。如今家裏人口雖少,但也是國公府邸,錢財人手一樣不缺,光是理清自家的莊子和鋪子進項就夠她每天忙碌好一陣子了。


    雖然忙碌,可日子過得很是順當,而春闈之後,史令儀的大哥史騫果然請了個德才俱佳的舉人前來坐館。


    這位新先生姓吳,乃是直隸人士,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又高又瘦,相貌清秀,舉止更是從容有度,在說起不第的因由時才略帶羞赧之意:考試時下了場雨,他不慎染了風寒,竟至高燒不退……


    吳先生才學不凡,唯獨有些文弱,史令儀提前備下來些補養身子的藥材,吩咐廚房午飯給吳先生送一碗藥粥。


    史令儀沒有邀功,吳先生也沒法特地進內宅道謝,隻是教課越發仔細認真。


    在殿試放榜之後沒多久,在家休養了月餘的賈代善終於接到了聖上的新任命。


    左羽林的上將軍……真把史令儀嚇了一跳:左羽林可是歸屬禁軍,非帝王心腹不得勝任。她丈夫究竟做了什麽竟讓聖上以此位相酬?


    當晚,等孩子們各去安歇,史令儀直接把丈夫堵在了榻上。


    賈代善任由媳婦扯著自己的手腕,溫柔笑道:“我怎麽舍得你睡不安穩?”


    原來他身在北疆之時,擊退了前來偷襲的北狄騎兵,賈代善從俘虜口中得知北狄王子居然就在附近。這等天降的好機會又如何能錯過?


    賈代善先命人回關內複命,自己則與副將商量了一個時辰,終於定計,決心冒險一搏——這位北狄王子乃是北狄王與王後所生,他若是有個好歹,北狄其餘幾位王子難免各懷心思,而他們奪位內鬥自然無心再犯我邊關……如此沒準能換來數年安寧。


    賈代善一番出其不意,果然建功,雖然沒能當場殺死那位王子,卻讓幾支弩箭射中王子雙肩與小腹……重傷的王子回歸,比他死了更能在北狄攪起驚天的波瀾。


    聖上得到戰報,龍顏大悅,又聽說為埋伏而在雪地中凍了兩天一夜的榮國公賈代善舊疾發作,痛得幾乎走不了路,更生了幾分愛惜之心。


    丈夫語調平和,史令儀卻聽得心驚肉跳,同時又震驚不已:如果她沒記錯,當年重創這位北狄王子的大將軍正是出自忠順王府門下。也正是有這位大將在,忠順王府才能在前世奪嫡的亂鬥中幾乎全身而退……


    因為此事在前世實在有名,所以連她這樣的內宅婦人都得以耳聞。如今這功勞卻落在了丈夫身上……可謂一飲一啄,未必前定。


    聖旨一下,榮府即使還在守孝,也有了幾分門庭若市的味道。


    史令儀收禮單都收得手軟,無奈請教丈夫該如何處置。


    賈代善笑道:“順其自然就好。咱們若是閉門謝客未免太過刻意,隻是這些禮單數目我卻要向聖上仔細稟報一番了。”


    史令儀心中一鬆:丈夫的為人處事的確無需自己置喙。


    幾天後,聖上的一道聖旨卻又讓史令儀臉色微變:為幾位年幼的皇子挑選伴讀,自家與寧府的四個孩子皆在備選之列。


    知道太子經曆了些風雨和波折卻依舊能平穩登基的史令儀,也難免鬱卒了一下:這幾位年幼的小皇子之中也隻有一位押對了寶,而這位小皇子卻和政兒的年紀差了幾歲……


    史令儀也隻能安慰自己:自己得以重生,丈夫也改了命,他們夫婦仔細謀劃一番,政兒也會有保全的法子。


    等到父子出宮回府,史令儀竟從小兒子口中得知:自家兩個兒子都沒有選上,倒是寧府的敬哥兒中了。


    而選中敬哥兒的那位小皇子在前世……似乎是被圈禁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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