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這個年紀,算是半大小子,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著親隨出門赴宴和應酬了。


    再說作為承重孫,而為祖母守孝三年,可把這個活潑又喜愛享樂的少年憋悶壞了,所以當他接了帖子,便趁著假期興高采烈地出門玩樂去了。


    這群勳貴之後,如今還不算太糜爛,他們見麵愛打場馬球,比一比騎射,之後便一起去個好酒樓吃上一頓,喝點小酒,說一說別人家的糟心事兒,再論一論誰家的姑娘更好看……


    卻說,小廝正要把自家大爺扶回院子,卻在二門處驚見麵沉如水的自家老爺……小廝們忙不迭地垂下頭,而賈赦雙腿還時不時地捯上一兩下,隔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好像半天沒動地兒了,這才含混著問道,“怎麽不走了?”


    父母言傳身教,並有先生仔細教導之後,賈赦脾氣好了不少,若是放在以前,仆從不聽話或是辦事不利他定要暴怒打人不可。


    可賈代善一點也不覺得欣慰,他聽著兒子舌頭打著卷的問話,以及像是小雞啄米似一點一點的腦袋……氣兒都不打一處來:轉眼就是要說親事的人了,怎麽還不懂得留些分寸?!在外麵居然還敢喝得爛醉?


    賈代善頓覺腳癢,然後他就付諸實施了:一腳正中長子的腹部。


    嫡長子和其他兒子的要求肯定不一樣;賈代善的溫柔體貼也隻針對妻子和女兒,對待兒子太和風細雨,他們就要翻天了!


    而且賈代善從軍多年,行動間自有分寸,他這一腳也是足夠給兒子教訓,卻不會真傷到他的力道。


    架著自家大少爺的兩個小廝並不敢反抗,隻得順著老爺的腿勁兒往後倒去,還記得自己先貼地,好歹給大少爺墊個底。


    賈赦挨了親爹一下,果然仰麵躺到了小廝們的身上,恍惚間眼前變成了漆黑的夜空,他居然還遲疑了一下:剛才明明……好像……不對……就是看見了……我爹……爹!


    賈赦“噗”地一下,再也克製不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翻過身子就開始哇哇大吐……


    半消化的酒食……那味道真是頂風還能臭上好幾裏。


    賈代善扭頭就走,他都懶得再出腳教訓兒子了。


    回了榮禧堂,小女兒正好睡醒,在親娘懷裏看見父親,便笑得燦爛,還伸著小手要親爹抱。


    和嬌軟又甜美的小女兒抱抱親親,賈代善心中安慰,轉頭便和媳婦史令儀說道:“過陣子我就寫信,讓赦兒去軍中曆練一番。”


    秋天多戰事,作為親爹,賈代善還是想著明年春天再把兒子送出去,讓他有足夠適應的時間……當然,不上陣不見血在賈代善看來,那也不叫“曆練”。


    史令儀能猜到兒子喝多了在他父親麵前肯定“不甚美妙”,哪知道兒子一吐把他爹熏著了,才免了後續的拳腳和說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看著丈夫逗弄女兒,並教她認字,史令儀便帶著丫頭去瞧一瞧兒子。


    她趕到時,賈赦的衣裳已經換過,整個人趴在床上,眼神迷離,聽見母親到來居然都沒回過神來。


    史令儀趕緊吩咐丫頭們去準備醒酒湯,又坐在兒子床邊,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她的手剛貼到兒子腦門,就被賈赦一把握住。


    賈赦奮力地挑著眼皮,“娘,我難受。”然後就又是“哇”地一聲……


    這個時候親爹和親娘差距盡顯。史令儀衣襟都沾上了點兒子吐出來的酸水,卻還一手拍著他的後背,一手替他擦著嘴角。此時,大丫頭春華已經端來了溫水,史令儀扳著兒子的肩膀,看著他用水仔細漱口。


    小丫頭們迅速地清掃了地麵汙物,另一個大丫頭秋實也開了窗子,又在香爐裏丟了把香塊。


    一陣照顧之後,賈赦安穩地睡著了,史令儀回去換了衣裳,便招來了長子的長隨審問。聽說在座的還有王家兩位公子,王子騰和王子勝之時,史令儀心說難怪。


    以往赦兒結交的全是脾氣直來直去的勳貴之後,這群少爺公子們興許會胡鬧闖禍,但卻不會在背後捅什麽刀子。


    而王家這兩位公子,前世時可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尤其是王子騰心計手段無一不缺。王家可說是在王子騰手中發達,但也因為他驟然去世而樹倒猢猻散了。


    有這位公子作陪,她就不必擔心赦兒因為年少時接觸不到深沉之輩而太過單純了。前世的這個時候,她的長子正圍著幾個通房丫頭轉圈子,食髓知味呢。


    打發了兒子的隨從,史令儀回到丈夫女兒身邊,此時賈政也來請安——他也出去赴宴了,隻是和他投緣的多是愛讀書,氣質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


    又因為他們年紀都還小,所以根本就是滴酒未沾。之所以比哥哥晚歸,乃是因為路遇大舅史騫,便停下來說了會兒話。


    賈政笑道:“舅舅說了,過些日子外公壽辰,還請爹娘早些過府呢。”


    父親……重生歸來一門心思全落在丈夫和兒女身上,而出嫁前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史令儀忽然近鄉情怯上了。


    賈代善看在眼裏,以為媳婦正想家呢,之前多年不在京城也真是苦了她了。賈代善心中略感愧疚,便幹脆大方道:“咱們不光要早些去,你若是想住上幾天也是無妨。”


    兒子們都要讀書,於是史令儀認真問道:“我要帶著敏兒住上幾天。”


    賈代善眨了眨眼,“行。”一個字偏就聽出了幾分強顏歡笑之意。


    史令儀咯咯直笑,賈敏正靠著二哥賈政,疑惑道:“為什麽不帶爹和哥哥?”


    史令儀揉揉女兒腦袋,解釋給女兒同時更是說給丈夫聽,“你外公府裏有不少孤本,娘要給你抄些養身的方子回來。”


    本朝立國也不過幾十年,當時戰亂書冊典籍也不知道散軼了多少,幸虧父親愛書又有先見之明,如今家中存書頗豐,更有數種醫書……這些可都是寶貝。


    史令儀不求懸壺濟世,卻願保家人安康,若是因緣際會時救下一二人命,也是為子孫積德,留些善緣。


    賈代善想起媳婦和嫂子一起提供妙方,可不就是救了侄兒一命?於是他痛快道:“多住幾日也好,想回來了我便去接你。”


    父親生辰還有好幾天,如今當務之急卻是要和長子好好說道說道。


    第二天下午,下了課的賈赦與弟弟賈政一起前來榮禧堂請安,史令儀留下長子,吩咐次子去教妹妹讀書認字。


    比較起來,賈敏更喜歡溫柔安靜的二哥,於是她開開心心地任由二哥牽著小手,一起去了東次間的小書房。


    這邊史令儀拉著長子坐在自己身邊,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又練武不輟,長子賈赦完全不複她印象中的萎靡、陰鬱之態,而是一目了然的英氣勃勃。


    史令儀心中滿意,又伸手捏了捏兒子的胳膊——她捏次子賈政的時候,賈政隻是小有意外,隨即便任母親“施為”;而長子賈赦麵上卻帶了幾分不情願的味道,隻是他又不是想要真的躲開或是回避。


    口是心非啊……史令儀越發覺得長子十分有趣,可歎她當年怎麽就不肯多關愛赦兒呢?


    捏過了癮,她才放手笑道:“越來越像你爹啦。”


    賈代善可是賈赦最為敬服又崇拜的人物,母親這樣說,他心中大喜,便有些得意忘形,“我這般用功……”就是為了聽娘多誇我……哎呀,這話可不能說出口,於是他立即開口道,“兒子還差得遠!”


    史令儀點了點頭,“娘今天可不是隻說好話。昨晚的事情你可好記得?”


    隻記得喝多了出了醜,還被爹踹了……賈赦垂頭喪氣道:“兒子知道錯了。”


    “哪裏錯了?”


    “……喝多了,失了態。”


    史令儀輕歎一聲,她就知道長子沒人引導,不會想得太多深遠。“赦兒,你可知道你爹的官職?”


    “左羽林上將軍。”


    “很威風吧?”


    賈赦立即來了精神,“當然啦!那些傲氣十足的公子如今也都敬我三分。”


    “天子近臣哪有這麽好當?看到聽到的隱秘越多,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又皆在聖上眼中,哪能不謹慎不收斂?


    你爹為人方正果決,別人沒法從他口中探聽隱秘,但卻可以從他的家人身上下手。”史令儀語氣柔和,“自從你爹掌了禁軍,又有誰能輕易進得咱家大門?”


    賈赦這回終於聽出了母親的意思,小臉微白,“娘是說他們故意灌醉我,就是為了探到父親的動靜?”


    “也不盡然,”史令儀道,“也有盡早討好你這個榮國公嫡長子,和你攀上交情的意思。”


    賈赦默然。


    史令儀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娘提醒你,是讓你遇人遇事都要好好思量斟酌一番。過幾天便是你外公的壽辰,你且看看別人待你與待你表兄弟們有何不同。”


    賈赦聞言,認真地點了點頭。


    到了保齡侯壽辰當日,一家人見過保齡侯夫婦,趁著賓客未至,史令儀強忍著鼻頭的酸楚,撐著一張笑臉和父親說話,內容無非是“爹好不好,娘好不好,我們日子過得也很好”之類。可就是越說,史令儀就越想落淚,保齡侯史靖隻以為是女兒思念自己,順便……還有些委屈。他其實也對賈家老太太頗有微詞,但女婿卻是個知冷知熱的妥當人,所以那些提點的話也就沒多說,隻是今天他覺得不能再忍著了。


    史靖剛要開口,親信忽然來報:王家到了。


    這當然不是嫂子王彥的娘家人,不然稟報時不會少掉“親家”二字,王家……史令儀滿心的酸楚頓時消散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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