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敷與賈政年紀相若,還不滿十歲,卻都已經知道積攢人脈,與門第相仿又合得來的少年時常往來應酬了——同鄉和同窗可都不能小視,賈敷要襲爵暫且不提,可賈政是注定要走文臣之路……


    總之,政兒真是比赦兒讓她這個當娘的省心不少。


    隻是這位“林家公子”,正是前世女婿……沒能照顧好外孫女兒,與其說是愧對女婿,史令儀覺得自己更對不起女兒。


    前世自從賈代化與賈代善兄弟先後故去,族人再加上姻親,真正算得上明白人的除了自家娘家,便是她的女婿了。可惜女兒女婿都沒福氣,女婿去世前更是將黛玉托付給自己,還有給黛玉當嫁妝的數十萬家財。


    若沒有這筆銀子,自家早早便敗了……如今想來,當時自家那個破落人家的模樣,還偏要圖個虛名,硬撐個風光門麵,隻能讓兒孫們還沉浸在富貴鄉中不能自拔,醉生夢死罷了。


    史令儀憶起往事,不由又添了幾許惆悵:她自己也沒盡到長輩的責任。隻想著兒子成親,她就能享清福,便把管家大權交給看似規矩木訥的二兒媳婦,還有那位伶俐爽朗的孫媳婦……用公中月前放貸收利錢不說,還包攬訴訟,害了不少人命。


    這樣的兒媳婦孫媳婦,她史令儀可是消受不起。算了,這一世,她們各有各的姻緣,總歸和自己沒什麽太大幹係了。


    母親睜開眼睛,便一直定定望著自己,賈政小有不安,給母親捶腿的手都微微一顫,“娘?”


    不管前世今生,都屬這個兒子最是孝順,都近乎愚孝了。史令儀抬手攬住女兒賈敏,又讓兩個兒子坐在自己手邊,才和賈政和顏悅色道,“娘剛才走神了。”


    賈政還沒說話,賈敏先看著母親的臉色認真道:“娘也太累啦,要多歇歇。”


    年底要寫信走禮備年貨,還要往各家去拜會,或是招待上門的客人和親戚……作為當家主母,史令儀倍感疲憊也不稀奇。


    隻是剛剛五歲的小丫頭竟知道一邊安撫母親,還能順便向白天都在讀書的兩個哥哥解釋一下。


    賈赦最是心直口快,“娘,兒子們也能給娘幫忙。”


    “讓你們看我處置內宅之事,學學馭下之道,稍微琢磨下仆從們的心思才是正經,要是雞毛蒜皮的庶務也讓你們分心,誤了讀書練武,可就是本末倒置。別說你們父親,連娘也是斷然不肯的。”


    史令儀柔聲給兒子們解釋了一番,又專門誇獎了長子一回,“赦兒的心意娘知道了,為了你們娘再累也心甘情願。”


    當然,前世這種話她可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她那個地府搭檔可是“教導”過她,壞話難以啟齒也就算了,好話有什麽不好意思大方講出來的?


    賈赦堅持練武半天,已經一年有餘,原本白淨的小臉已經黑了不少,還閃著健康的光彩,猛然讓母親這麽一誇,臉上居然還泛起了一抹緋紅,“兒子剛說了句話,都沒動手……當不起娘這樣誇獎。”


    這樣的兒子……史令儀看著可就更順眼了!


    想來,自己這個當娘的隻疼愛次子和小女兒,長子賈赦又怎麽感覺不到?就是這份差別,才讓他越發和自己生分離心,兼之常年待在邊關的父親也無暇管教他,害得堂堂嫡長子竟然破罐破摔,又有惡人引誘,直到他愚鈍又執拗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嫡長子頂不住門戶,這個家也就迅速衰敗了。


    這一世,長子也沒變成青年才俊,卻至少是可造之材:孝敬父母、關照弟妹,又知道用功上進,資質略差都不妨事了。


    天下已定,將來也是幾十年太平江山,太過出類拔萃在這個時候反而有些不合時宜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誰人不知?


    再說,再過十多年便要迎來一場奪嫡大戰,想保全全家莫過於堅持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史令儀忽然想起若是她能讓丈夫活得久些,再保住賈敷的性命,赦兒隻要不出格不胡鬧自能落個尊貴平安吧。


    思及此處,史令儀又暗自歎了一聲:自打重生歸來,她就沒斷過胡思亂想……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專心相夫教子,他們越是信賴親近自己,也就越能聽進去自己的建言。


    史令儀剛理好心緒,賈政正好開口:“兒子還是和幾位公子在外麵應酬吧。”


    史令儀奇道:“你們不是輪番做東嗎?說起來,娘都不知道你跟哪家的公子親厚呢。”話已出口,她才發覺自己如今和丈夫隨意慣了,竟然跟小兒子也撒起嬌來……


    賈政卻全沒感覺出有什麽不對,也隻是微微一怔,“好。”旋即又道,“聽娘的。”


    打發走兩個乖兒子,史令儀摟著女兒賈敏坐在次間裏,教她認字。順便一提,賈代善教女兒最先認識的正是“天地君親師”……之後就是女兒的名字,再之後就是“瞞天過海”……


    丈夫這麽有情趣,史令儀自然不甘落後,她教女兒讀《女誡》,然後還問女兒感想。


    賈敏果然有些疑惑,聲音軟糯,“事事順從,遇見壞人怎麽辦?”


    不愧是她好女兒,史令儀在賈敏臉上親了一口,意味深長道:“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賈敏明年開春便要跟哥哥們一樣,拜師吳先生——這些日子一直吃著自家配製的藥丸,小女兒已經比以前還開朗活潑了不少。


    史令儀時常帶著她逛逛自家的園子,看看風花雪月,草木榮枯。甚至讓女兒穿得厚實暖和,在雪後初晴時,還許她玩一會兒雪球……


    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和晶亮的大眼睛,伸著小手撲到自己懷裏,還甜膩膩地喊著“娘”,史令儀的心都要化了。


    這府裏她說了算,上上下下都沒人敢下什麽舌頭,她更懶得再管外人聽說之後會說些什麽。她隻認定,光吃藥不活動也養不出什麽好身體。


    女兒還要陪在自己身邊十多年,能看著她活蹦亂跳自由自在,史令儀才最舒坦。至於姻緣親事,甚至於還要不要嫁到林家,想那麽遠又有何用?


    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幾天後,次子賈政果然帶著幾位年少公子進了榮禧堂,除了前世的女婿,麵如冠玉、溫文爾雅的林海,史令儀還見到了北靜王的嫡次子水珣——此人因為長兄夭折而在不久之後成為北靜王世子。


    其餘幾位公子亦是一時俊才,譬如衛家公子,陳家公子等等。


    這幾家人在前世自家敗落時仍屹立不倒,史令儀在放心之餘,還在感歎丈夫想得周到:連至交居然都給兒子提前安排下了……


    根本不用問,長子赦兒那邊準是與榮府親厚的各勳貴之家嫡長子們結交往來了。


    拜見過國公夫人,賈政幾人便去了院子,在母親收拾好的亭子裏賞雪,吃喝說笑了。


    直到賈政送走客人,回到榮禧堂,賈敏也沒和她前世的夫婿見上一麵。


    小姑娘和母親吃過晚飯,便掰著指頭算著她爹何時歸來——賈代善跟女兒許諾過,此番練兵回來要給她帶上幾樣不尋常的禮物。


    終於趕在女兒睡覺之前,氣喘籲籲的榮國公踏進了家門。


    賈敏咧著小嘴兒,剛撲上去,就讓父親一把撈在懷裏。她貼在父親胸前,還不忘給辛苦了好些天的爹爹捏捏肩膀。


    兩個兒子沒什麽可嫉妒的,一起上前向父親請安——因為他們的母親曾親口安撫,“你們也可以過來讓娘抱啊。”說著,還伸開了雙臂。兄弟倆齊齊敗退。


    喝了熱茶又徹底暖和過來的賈代善粗略問過兒子的功課,便轉向史令儀和賈敏母女,瞬間換了張柔情似水的麵容,“有沒有想我啊?”


    雖然父親目光落在妹妹臉上,可那張臉卻衝著母親,他這分明是想問“媳婦你想沒想我啊?”


    有這樣恩愛的父母本事好事,但賈赦與賈政兄弟不知為何就是頗感無力!


    賈敏小嘴一嘟,“爹爹,禮物呢。”禮物有多合意,她就多想她爹爹……


    賈代善大笑,吩咐大丫頭道:“拿上來吧。”


    賈代善送給親女兒的禮物……乃是一對兒小兔子。


    看到這對兒“小絨團”的瞬間,賈敏眼前一亮,她揉著小兔子的皮毛愛不釋手,興衝衝地向父親道,“爹爹最疼我了。”


    賈赦沉默了一下,也道:“長大了正好烤著吃。”


    憤怒的賈敏直接把她哥哥捶了個直不起腰……賈政更是強忍著笑意,“暗暗”幫著妹妹阻擋大哥的逃遁路線。


    一家子就這樣其樂融融,過了個圓滿的新年。


    卻說第二年開春,賈代善果然如約把長子賈赦送進了北疆大營。雖說如今北疆上將軍乃是忠順王府門下,但邊關可有不少將領與榮國公一係都十分友善。


    正是這樣有人捧,有人護,還有人不時暗算的地方最適合兒子的成長。按照妻子所言,賈代善也認為長子過於單純直率了,夫妻倆都覺得,兒子年輕時不吃苦,沒準兒將來全家都得陪著他吃苦……


    不過這一年賈赦已經十五了,夫婦倆也認真替兒子琢磨起婚事,可當他們剛剛露出為兒子相看的意思,就有人同時露了些口風出來:忠順王愛女今年及笄,這姑娘不愛紅裝愛武裝,立誌要找個英武、最好是有軍功的夫婿。


    史令儀從北靜王妃口中得到這消息,隻覺得胸腹之間好似擰了一下:雖然什麽都沒細說,但大家都覺得忠順王愛女正是意指榮國府嫡長子。


    王家薛家這樣的人家,地位聲名皆不如自家,所以婉拒他們十分容易,而且拒絕了也不會再被他們歪纏。


    而忠順王府論聖心未必比得過榮府,但地位卻更為尊貴。實際上,賈代善也並不怕得罪他們,但要命的是這家人乃是宗室,還是近支。


    想讓忠順王府打消念頭,還不會損及皇族尊嚴……可就棘手了。


    讓史令儀頭疼的還不止如此,薛家太太這日遞了拜帖上門,也是來求她幫忙的。


    原來賈代善庶弟的女兒最終許給了薛家長房嫡次子,如此一來,薛家真正成了榮府姻親,雖然底氣依舊不足,但好歹能正經上門說上幾句話了。


    聽了薛家太太的要求,史令儀精神登時一震:薛家有女初長成,他們想送女入宮搏一場富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重生賈母榮華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Fahrenheit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Fahrenheit並收藏[紅樓]重生賈母榮華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