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丈夫不說話了,史令儀也知道自己命中要害,自家的缺憾她在地府時沒少琢磨,也曾和搭檔聊過很多。


    想成為世家人脈必不可少,除了同窗、同鄉、姻親這些之外,後宮妃嬪也不能小視。倒不是說非得送女兒進宮,而是盡早和各家的女孩兒們結下交情,當她們中有人進宮之後,若能不時幫襯她的家人,自可維持住這份情意。


    不說能在關鍵時候求情幫忙脫罪,隻要能提前送出些消息,就足夠了。比如這回,聖上和皇後娘娘是否有意給赦兒指婚,若是宮中有內援,自家就不至於這般……抓瞎。


    如今金陵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偏偏沒有一個女孩兒進宮。薛家倒是動了這個心思,卻被史令儀幹脆利落地澆了盆冷水。


    薛家如今的身家地位,距離聖上以及皇子們需要安撫籠絡的實權世家,還差了十萬八千裏。而薛家這位姑娘估計是容貌姣好,但依照前世的印象,史令儀可沒聽說過她美若天仙或是性格討喜或是聰慧至極……因此這姑娘進宮之後的前程,實在不必太期盼了。既然如此,為何不拉她一把呢。


    史令儀胡思亂想了一大圈兒,眼見丈夫依舊不語,她隻好問道:“要不咱們提早給赦兒定下婚事?”


    賈代善無奈道:“赦兒如今有些不上不下,真正的好人家還要再等等看,若是隻為貪圖咱家權勢的人家,咱倆肯定都看不上。”


    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雖然還不至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姻親犯事兒,自家多少也要受些牽連。前世這樣的教訓難道她還沒看夠嗎?


    說到這裏,賈代善又沉默良久,聲音更低了,顯是底氣也不那麽足,“北靜王府你看……”


    史令儀如今往來應酬,親娘嫂子在場,自然和她們親近,其次便是和北靜王妃頗為合得來了,其餘三王六公家的女眷,君子之交未必,但淡如水確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私交再好,史令儀也還是得問上一句,“老爺,北靜王的姑娘可比赦兒小了快四歲,是個頂好的孩子。”論年紀,這姑娘跟政兒才叫年紀相配呢。即便她史令儀是赦兒的親娘……也得憑良心說話,赦兒可不大配得上人家。


    媳婦的未盡之意,賈代善聽得明白,他情知自己舍臉去央求好友北靜王,這門婚事也是能成,但是因此難免耗去不少情分——能和自己肝膽相照的一生至交,不過是北靜王水煦和右驍騎大將軍馮鵬兩人罷了。


    他仰麵思量片刻,忽然歎了一聲,“不想了不想了!睡覺!”說著,翻過身來胳膊一伸,就把史令儀牢牢攬在懷裏。


    史令儀失笑:這是自暴自棄了?她摳摳丈夫的下巴,“要不我回娘家搬救兵去?”


    心有靈犀啊!賈代善點了下頭:他隻是不好意思開口罷了,出了事兒就去求嶽父嶽母……這臉皮得是有多厚?室中昏暗,正好掩飾了他半是欣喜半是糾結的神情。


    史令儀第二天便跑回了娘家,跟母親和嫂子說起自家愁事:再不能迎娶握有兵權的勳貴之女,那就多往書香門第之中留意吧。


    實際上,她也實在是沒別人可求援了:寧府一門心思要與當年老公爺的下屬們結親,隻為鞏固住自家勢力;她那兩個當年無話不談的手帕交倒都嫁給了進士夫婿,可她們也全隨著丈夫外任去了,一時遠水解不了近渴。


    韓夫人聞言,還有心思逗一逗女兒,“不出事兒你也不來看看你爹娘哥哥嫂子吧?”


    史令儀待兒女自是一派慈母心腸,但在她自己的親娘跟前,少女心登時發作,嘴巴一撇,“娘不樂意?我去找爹告狀去!”


    韓夫人就吃女兒這一套,還趕忙伸手抓住女兒的雙手,“脾氣倒是大。好好好,娘說不過你。”旋即話鋒一轉,“可不許跟女婿這樣。”


    史令儀心道:娘,您女婿踹了您外孫,女兒我晚上就揍您女婿……您女婿反倒跟我更好了。我才不信您製住我爹的時候不用這招。


    王彥極有眼色,也笑著道:“小姑在娘家可不得自在隨性些?”說著,又目視史令儀,“這些日子正好幫鼎兒、鼐兒相看,小姑可肯賞臉,幫忙參詳參詳?”


    等的就是這句話!史令儀亦笑,“嫂子不嫌我多事就好。”


    隨後的一個多月,史令儀果然跟著嫂子,有時更是親娘和嫂子一起,走動了若幹人家。詩書傳家的人家多有風骨,對京中橫行跋扈的紈絝子弟極為不屑,卻對公正端方、潔身自好的榮國公以及溫和有禮、雍容持重的榮國公夫人還算欣賞,自然歡迎史令儀上門和她嫂子王彥一起相看自家兒女。


    也就在這個月,王彥給十七歲的長子定了一門好親,本來兩家就彼此有意,有史令儀陪同上門,這婚事更是商議得十分順利。


    隻可惜為不襲爵的次子挑媳婦,這家世就不能和長媳相提並論了。史令儀又陪著嫂子走了幾家,難免意興闌珊,王彥發覺,鄭重謝過,之後隻有去正經世家做客時,才會再邀請小姑。


    應酬歸來的史令儀回了府,就癱在榻上不想動彈了:見麵就把人家姑娘誇得像朵花,詞句還不好重樣,人家也會問候自家兒女,並旁敲側擊地探一探丈夫賈代善的情況,到了這時,那一套早就編好的說辭就得無奈背上一遍,再配上合適的表情……真是挺累心的。


    恰好賈代善這天休沐,見妻子歸來打過招呼便直接“撲榻”,連女兒都無心逗弄,他便主動給她捏起肩膀,“辛苦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婚娶就得男方先殷勤,還得放低點身價——不然“求娶”裏那個“求”字怎麽來的?


    再說肯舍下臉皮不要,上門來自薦自家閨女的人家……你敢跟他們結親嗎?


    被丈夫揉撚得身心都舒坦了不少,史令儀闔眼歎道:“赦兒政兒將來要是不孝順我……”


    賈代善立即接話道:“看老子踹不腫他的臉!”又看著默默替母親敲著腿的小女兒,傲然道,“到時候興許能在咱閨女那兒全找補回來。”


    賈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孝順娘!”


    史令儀心弦一動,捏捏女兒的臉蛋,什麽也沒說:敏兒你若能長命百歲,兒孫繞膝,娘也不枉重活一回。


    到了冬天,賈赦提前都沒打招呼,快馬奔馳全不停歇,直接趕回家中。他在門外下馬,把韁繩和馬鞭往長隨手裏一丟,就一路跑進了榮禧堂……比忙著去報信兒的小廝丫頭們還快。


    琥珀正在廊下教訓小丫頭,老遠就瞅見大爺回來,連忙親自打起簾子,“太太,大爺回……”後麵都沒說清,賈赦已然衝進房裏。


    此時史令儀正當著女兒描花樣,聽見動靜一抬頭就驚見兒子站在自己身前:原本的稚氣竟在一年之中盡數褪去,皮膚雖然曬黑不少但眉宇間英氣十足,下巴上更是星星點點冒了不少青茬兒……


    兒子長大了。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一出,史令儀便潸然淚下。


    男人看見女人落淚,都會不知所措,半大不小的男人……比如賈赦更是一下子傻了眼,還結巴上了,“娘……娘……兒子……”他風塵仆仆地歸來,全身上下摸了一遍都沒找到一塊幹淨的地方給母親擦淚。此時他忽然想起“自家全能小救兵”,低頭一瞧,妹妹正盯著他,也紅了小眼眶。


    賈赦隻得先把妹妹抱在懷裏,聽妹妹以軟糯嗓音半撒嬌半抱怨,小手還推著他的臉,“大哥我想你……你身上真臭!”


    史令儀此時猛地上前,一把摟住了兒子的肩膀,旋即又收了回來,“回來就好。”


    賈赦忽然理解父親每回歸來時那種幸福又得意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教導騎射的師父聽說賈赦回府,便“開恩”早早下課,賈政換了衣裳剛邁進榮禧堂的院子,就見他哥哥正跟妹妹顯擺他準備的禮物——一對兒小狐狸。


    賈政見到分別將近一年的大哥也很是激動,卻還能把持得住,先向一邊坐著的母親請安,之後才道,“見過大哥。”


    賈赦拍拍弟弟的肩膀,“嗯,更壯實了。”


    賈政還沒回話,就讓向他請安的妹妹堵了一下,而賈敏行了禮便揪著他大哥的衣角問道:“這是大哥獵的?”


    賈赦很是得意,“可不是。我親自去窩裏掏的。”


    賈敏看看母親,又看看小狐狸那尖牙利爪,便央求大哥道:“想摸。”


    “看哥哥的。”賈赦說著,便要來了手套,從籠子裏揪出尖叫掙紮的小狐狸,一手掐頭一手按尾巴,“快來。”


    於是小狐狸的身上,瞬間多了一大一小兩隻手……


    他們兄妹三個興致勃勃地看著小毛團,史令儀便興味十足地看著兒女三個大……兩者樂趣相仿。


    晚上賈代善回府,親眼看到已經“像個漢子”的長子,老懷大慰,特地和長子喝了幾杯。隨後父子倆打開了話匣子,從北疆風土人情山川地理,說到當地副將有幾把好刀……這位看刀比看他媳婦都親熱……興奮的爺倆兒聊興正濃,話題也……看出他們要往深夜暢談的勁頭兒,史令儀趕忙招呼次子和小女兒各自安歇。


    最後父子倆聊到什麽時候,史令儀也不知道,不過第二天睜眼丈夫那張大臉盡在眼前,險些把她嚇上一跳——不過丈夫睡夢中猶帶笑意,史令儀覺得心中無比踏實:前世行將就木時因為憂心自家前途而忐忑和不安的心情……可真是“恍若隔世”了。


    難得放假在家的長子賈赦這些日子拜見了各處親朋長輩之後,便和他的朋友們相約打獵、喝酒去了。


    史令儀則在家準備年禮和年貨,順手教教女兒管家用人的法子——榮府這些年真正能經常上門走動的實在不多。


    昔日老公爺的下屬們知道如今賈代善執掌禁軍,不適合再頻繁往來了,所以也頗有分寸,每年按時送上書信和節禮,而史令儀的回贈也貼心又實惠:比如從旁聽說某家女兒要出閣了,就送上一套體麵的頭麵;兒子要讀書了,就寄去上好的筆墨紙硯和幾匣子新書;老人身子不好,就包上些對症的藥材……


    真可謂一切盡在不言中,彼此還都能心領神會。


    賈代善偶爾從同僚那兒聽說妻子的作為,對史令儀的信賴更是加重一層……以至於內宅之事真是徹底不再過問,而朝堂之事也會不時跟妻子提及一兩句。


    久而久之,夫妻越發親厚無間,當真應了那句“夫妻一體”。


    卻說這一日,賈赦吃了酒歸來,請過安眯著眼睛衝著母親嗬嗬直笑,史令儀抬手就在兒子臉上擰了一把——成了親就隻能讓你媳婦擰你了,“還不快回去洗洗,仔細你爹捶你。”


    賈赦應了一聲,又逗了下妹妹,最終挨了兩圈才心滿意足了回去醒酒了。


    史令儀卻越琢磨越不對勁兒,直接叫來兒子的長隨,隔著屏風追問。長隨老老實實地招了:不問都答得萬分詳細。


    原來今兒席上,兒子那幫子朋友羨慕起赦兒的軍功和他老子深得聖心之後,便聊起了自家通房……還有那~風~月之地~色~藝雙全的男男女女。


    史令儀聽了,眉角一挑:原來為了這個呐。忙過這陣子得再跟兒子好好說說。


    此時,賈赦正泡在熱水裏,想著他明年就十六了,這些“小事兒”母親應該早已經給他安排下了,所以剛剛回來時臉上就帶了幾分期待。


    他如今很是規矩,知道若沒有母親發話,自己就收用了丫頭,準會惹得母親不快……還讓母親沒臉。


    不過第二天可要全家出門:去保齡侯府給韓夫人賀壽。


    侯府後宅之中,史令儀正和北靜王妃說著話,忽聽人來報:忠順王府那位誓要嫁個好男兒的郡主……也來了。


    而在書房裏,保齡侯史靖看著越發沉穩平和的女婿,滿意地笑了,“老夫的告老折子已經遞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晚上還有,不過要在十二點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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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以上姑娘們,手殘作者心情激動,胃裏咕咕,先去吃個飯,回來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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