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了九,賈代善的雙膝每逢變天都會酸痛一陣,若是天氣驟冷,就得貼點膏藥,在北衙和家中都需熱敷了。不過再怎麽說,也比他在北疆時輕鬆多了,至少不至於行動不暢。


    傍晚時下起了雪,賈敏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戀戀不舍地回過頭來,“我陪爹爹好啦。”


    這種天氣,賈代善膝上敷著加了粗鹽和重要的暖袋,一時半會兒不得挪動,聽見敏兒說話,他笑著抱過女兒,從拿了書給女兒歪批起兵法。


    史令儀聽著這父女一問一答,一邊低頭奮力趕工:她這一年做完的針線活……實在說不出口,隻好先給這父女倆各自做件裏衣充充樣子。


    其實就算撂了挑子,她也知道丈夫賈代善不會挑理,但女兒將來總要嫁為人婦,不好讓小姑娘覺得偷懶也無妨——有患難與共得來的真情實意在,賈代善才能如此寬容好說話。


    史令儀這一走神,不防一針戳到了指尖兒上,瞬息間鮮血湧出匯成了個血珠。賈代善見狀,忙丟下書,把妻子傷到的手指用幹淨的帕子蓋住,牢牢捏在自己手中。


    史令儀在甜蜜之餘,還假惺惺道:“敏兒還在呢。”女兒才六歲,估計……她也不懂。哎呀,自己好像臉皮愈發厚實了。


    怎料賈敏往她爹懷裏一靠,還用小手捂住眼睛,“女兒什麽也看不見。”


    賈代善鬆開妻子的手,揉揉女兒的小腦袋,笑道:“敏兒就是懂事。”


    賈敏這才扭過頭,攥住母親的手,看了會兒傷口,發覺隻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卻還是小心問道:“娘疼不疼?”說著,就叫起鴛鴦姐姐要傷藥。藥膏拿到手,還親手給親娘敷藥。


    賈代善繼續誇她,“比爹想得都周到。”


    史令儀本想勸一勸丈夫,別太寵敏兒,那沒準兒害了她,可是看著女兒這麽貼心,這話真是說不出口!反正她連兩個兒子都教好了,尤其是赦兒如今都有獨當一麵的勢頭,而政兒行事越發穩妥,一動一靜難道還護不住他們妹妹?


    這麽一想,她自己頓覺無奈,從本心上講,她的寵和丈夫的寵……真是半斤八兩。


    說來說去,她依舊是個偏心的母親。史令儀自嘲一笑,這輩子至少表麵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兒子們再小心眼兒總不會嫉妒小妹妹最受寵吧。


    在父親低沉的聲音中,小姑娘眼皮慢慢發沉,最後徹底黏到了下眼皮上,腦袋枕在父親腿上,她還嘟了嘟嘴,小手拍了下她爹的大腿——好像是在嫌棄這個“枕頭”怎麽不太舒服。


    不止是史令儀看得挑了嘴角,連賈代善眼中也是一派柔情,心中感慨:怨不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呢。


    打發了女兒回暖閣睡覺,夫妻倆便擠在一處說些私房話。


    賈代善先笑道:“赦兒倒是有幾分福氣,都快趕上我了。”


    史令儀麵頰微紅,笑而不語。


    賈代善又道:“你先跟赦兒提前說一聲吧。”想了想又道,“明年好歹走完文定,省得夜長夢多。赦兒也該在大營裏待上兩三年,長些見識也好。”


    史令儀剛出聲應了,就讓丈夫一把攬在懷裏,狠狠在唇上吻了一口。


    轉天上午,賈政賈敏跟著吳先生讀書,賈赦在自己院子裏打了套拳,正通身舒爽,母親跟前大丫頭琥珀過來傳話:太太請大爺過去說話。


    賈赦換了衣裳,到了榮禧堂,他不忘用餘光掃了眼周圍丫頭們的神色:看似一切如常。而珍珠給他打簾子時也輕聲道:“大爺放心,是好事兒。”


    賈赦登時心中大定,進屋先脫了外衣,挺直腰杆,眉目舒展地踏進了母親所在的東次間。


    屋外藍天白雪,照得這屋裏也跟著亮堂堂,史令儀一身半舊的家常衣裳,靠坐在引枕上,自兒子進門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賈赦先行了禮,也不等母親發話,便自行坐到了母親手邊,“娘有何吩咐?”


    看著越發有男子氣概的長子,史令儀笑容漸深,心中頗為自得:隻盼他再長些見識,性子再沉穩一些,自家將來縱然不會太過顯赫,也總能平安幾代人吧——她早有自知之明,縱然知道將來的真龍早早投靠又能如何?自家兒孫若是才能不足,興許在真龍登基之前就得先倒在他人坑害之下。


    讓娘親“瞪”得略有幾分不自在,賈赦垂下眼輕聲問道:“娘?”娘您這“兒子你長大了”的意思也太好猜了!給個通房您還要特地囑咐兒子不可沉迷、不可本末倒置嗎?


    就像是聽到長子的心聲似的,史令儀此時開口道:“赦兒,娘不能給你預備貼身伺候的丫頭了。”


    賈赦一愣,旋即又聽母親笑道:“爹娘給你訂了門親事。”


    賈赦像是震驚得都忘了眨眼,史令儀暗笑不已,拉著兒子的大手,娓娓道:“是你水叔叔的女兒。”


    北靜王水煦的女兒,當年好像比妹妹還小,也沒有妹妹好看……不過水家丫頭乃是郡王嫡長女,這婚事爹娘定是沒少費心思。


    他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男孩,起碼忠順王府對自家一直不懷好意,周圍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揪住自家的錯謬疏忽……看著萬分風光,其實也隻是父親一個人支撐著全家命運。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本想感謝父母,偏偏一時間幹瞪著眼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史令儀不知兒子心緒,不然非得高呼蒼天有眼不可。她以為兒子隻是高興傻了,還循循善誘道:“赦兒,娘也不瞞你,實在是忠順王府前些日子放出風聲,娘還見著了他家郡主……你水叔叔和嬸子可是幫了咱家一個大忙,咱們必得善待水姑娘。你可不許耍性子鬧脾氣。”


    賈赦聽到這裏終於哭笑不得,“娘想哪兒去了。”說完,忽然紅了臉,“水家妹妹年紀還小吧。”


    “知道人家姑娘年紀小,”史令儀斬釘截鐵道,“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賈赦唯唯應是。


    史令儀心中滿意,賈赦更是跟母親繪聲繪色地說起這幾日應酬的趣事——赦兒比政兒活潑又膽子大……放走兒子,史令儀才琢磨過味兒來:這小子可別亂來啊!


    要不怎麽說知子莫若母呢?


    從母親這兒出來,賈赦回房給北靜王世子寫了帖子,又趁著下課從二弟賈政這兒哄了張帖子出來,於是當北靜王兄弟倆在酒樓外碰見時,還都略有詫異。


    賈赦……約出兩位大舅哥隻為懇求他二人,幫著他偷偷見水凝一麵。這個要求理所當然地得到了水家兄弟一頓胖揍。


    不過妹妹的婚事已定,水家兄弟又耐不過賈赦好酒好話捧了一晚上,還真安排了賈赦在個隱秘的角落遠遠地望了水凝一眼——雖然隻有一個模糊的側臉,以及細瘦的身姿……


    賈赦回府後竟躺在床上遐想了半夜,蒙在被子裏不住地輕笑出聲,直到快天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提榮府上下對這樁都婚事頗為滿意,北靜王府其實也不遑多讓。北靜王夫婦商量了一下,王妃在進宮拜見皇後時趁機隱晦地提了下給女兒從至交家裏挑了個好夫婿。


    皇後娘娘與北靜王妃還是同族,雖已出了五服,但畢竟連著親,北靜王如今又是工部尚書,因此王妃說話也頗有些分量。


    話說,皇後也是真心疼愛忠順王家的郡主,卻不會為了這姑娘而違背聖上心意,以及讓兩位重臣難堪。


    已在皇後這兒打了招呼,北靜王妃回府後便打發人給榮府送了信兒。得了消息,賈代善與史令儀夫婦倆也鬆了口氣,除了有些擔心寧府賈代化和大舅哥史騫的前程,這個年過得相當順心滋潤了。


    開了春,賈赦便回了冰雪未融的北疆,寧府賈代化獨自到巴州赴任:賈敷身體不佳,賈敬乃是十皇子伴讀,一個還承受不起路途顛簸,一個又是不能離京,所以妻子史氏隻得留下照顧兩個兒子。


    而保齡侯史靖告老卻沒法還鄉,因為史騫調任揚州刺史,先行南下,而王彥則留在京城操辦長子婚事,然後再帶著新婚的小夫妻倆去揚州與丈夫匯合——因為長子要回原籍金陵應試,至於史鼎和史鼐當然要替他們孝順史靖夫婦,承歡膝下了。


    家裏少了長子,頓感清淨,史令儀便按照賈代化和史騫的囑托,不時去探望兩位嫂子:史氏和王彥。


    挑了個黃道吉日,請了南安王妃上門做媒,榮府與北靜王府換了庚帖。就在一切都看似順風順水之時……北靜王世子竟因為一場風寒就撒手人寰。


    哪家死了嫡長子,當父母的都得心疼得不成樣子。匆匆趕到王府的夫妻倆,賈代善去勸慰水煦,史令儀則去找王妃說話。


    原本精明靈巧的北靜王妃此時整個人已是木木呆呆,水凝紅著眼眶端著茶盞哽咽著請母親用些參湯,她的母親硬是沒回過神來應上一聲。


    邊上的丫頭們也是各個垂淚。


    史令儀上前,衝著水凝擺了擺手,便在北靜王妃幾處醒神的要穴狠命碾了幾下。果然立竿見影,北靜王妃眼神由恍惚逐漸轉為清明,她衝著史令儀勉強點了點頭,就在想起身之時身子一軟,又跌回了椅上。


    丫頭們眼疾手快,水凝更是一把拉住母親雙臂,北靜王妃癡癡地望著女兒半晌,旋即淚流滿麵,母女倆幹脆地抱頭痛哭。


    看著親家北靜王府裏滿目素白,史令儀也心神不安,回到府裏夫妻倆正要說話,賈代善跟前小廝匆匆跑到院門之外,送上了封密信。


    當看到密信,賈代善的臉色唰地白了,史令儀趁著丈夫失神,一把奪過信來,隻瞄了一眼,胸口便像是驟然壓了塊巨石,讓她喘息都難辦到。


    看著搖搖欲墜的妻子,賈代善一把將她攬在懷裏——原來賈赦帶著麾下數十騎追擊戰敗四散逃竄的北狄騎兵而去……如今已經過了三天,全無音訊。


    在與榮府離得不遠的忠順王府,世子心情舒暢地遞給妹妹一張箋紙,“妹子,哥哥給你出氣了。”


    郡主點了點頭,“哥哥有心了。”等世子告辭,郡主拈起信紙就著案上燭火燒了個幹淨:聖上聖明燭照,又有什麽不知道呢?哥哥你實在不該多此一舉啊。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賈政就該婚了,然後是賈敏,賈敏這裏有點小波折,再然後寶玉黛玉寶釵湘雲她們就該生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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