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八子,除了最早的兩個男孩夭折,其餘六個孩子全都存活,其中年紀最長的便是太子,最小的今年也六歲了。


    聖上和曆代帝王相似,對皇後的喜愛之情雖然剩不下多少了,卻依舊敬重:當年皇後連育三子,身子受損卻隻活了太子一個,兼之她和聖上又一起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時日;太後也頗為疼愛這個嘴巴也許不夠甜,為人也不怎麽圓滑,卻一向謹慎又從不生事的兒媳婦……因此中宮之位穩如泰山,有子的妃嬪們心思也大多放在給兒子搏些“實惠”,但總有人野心勃勃,覺得中宮娘家不太出挑,太子也並非才華過人,而動了些歪念。


    最先出頭的便是二皇子母子,二皇子與忠順王世子、南安王世子私下亦都有些來往……


    聽完丈夫賈代善念叨二皇子頗有雄心壯誌,史令儀眉毛一挑:前世太子固然落了個圈禁的下場,二皇子卻是被貶為庶人了……殊不知出頭的椽子先爛,宮裏其餘的貴人們正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們母子的好戲呢。


    果然夫妻默契,賈代善看著媳婦收拾東西,也歎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卻說今日正好賈代善休沐,夫妻倆便打算一齊到保齡侯府向史家人道個惱。哥哥史騫的嫡長子沉穩寡言,史令儀對他印象平平,因此哀傷也提不上多少,更多的還是惋惜,而母親死了嫡長孫,哥哥嫂子沒了嫡長子,史令儀最擔心他們,可千萬別有個三長兩短。


    前世,她太長壽,父母哥哥嫂子丈夫都在中年時便相繼離去,看著盡享富貴卻實是半生孤寂,所以這一世比起撫養孩子們,她更想和家人多相處。


    保齡侯史家人口少,在京的也隻有父親哥哥這一支。


    到了保齡侯府,果然入目的便一派素淨之色,下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老夫人聞說長孫病故,直接暈了過去,如今已經請太醫瞧過,人也醒了藥也喝了,剩下的便是靜養了……


    俗話說得好,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沒了大孫子,當然得讓老太太最疼的孩子,也就是史令儀上前伺候安撫了。


    韓夫人也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隻是已經成親生女做了官的長孫就這麽沒了,她心如刀絞,哀痛難言,旋即便是胸悶和呼吸不暢……再醒來已是滿嘴苦澀,而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齊齊圍在她身畔。


    韓夫人也是兒女雙全,下麵孫子外孫子一大群,總不能為了一個孫子就生出厭世之意,那將孝順懂事的兒女又置於何地?她女兒史令儀都是當祖母的人了,看著她的眼圈兒也紅了。


    韓夫人一把拉住女兒的手,“你來做什麽?”


    史令儀道:“我不來可成什麽了?”


    隻有親母女才能這樣說話,史騫三人便知趣地暫且告辭。史騫和賈代善出了門,自去書房說話,而王彥也帶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剛坐下,身邊的大丫頭便瞧著她的臉色,端茶勸道:“太太先歇歇?”


    史鼐與史鼎的媳婦兒這會兒也一左一右地坐在婆婆下手,臉上的擔憂之色一望便知:婆婆自打聽到消息,可也快兩天都沒合眼了。


    王彥見狀,也知道她再不答應,兒媳婦們怕是要“先斬後奏”了……她閉眼狠狠捏了捏自己的眉頭:這兩天撐下來好像連淚水都跟著流幹了似的。


    而史令儀好不容易才把母親哄睡,便起身趕去看看又累又難過得頭昏腦脹的嫂子王彥。王彥靠在引枕上,聽說小姑進門連忙要起身,卻被史令儀一把按住:嫂子此時壓根掙不過她,且那臉色不比韓夫人好看到哪裏去——史家人各個剛強,可嫂子也顯是快撐不住了。


    史令儀生一個活一個,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嫂子,隻能讓她想想其餘兩個還年輕的兒子,還有長子留下的孤兒寡母,若沒人看顧,這日子可想而知了……


    前世湘雲就是由叔叔嬸子撫養:也不能說史鼐夫婦不盡心,畢竟不缺吃喝又給湘雲選了門好親事,但總歸隔了一層,彼此都難說些心裏話;此生湘雲還有祖父祖母和親生母親來照顧,不僅有人教導也還有人給撐腰,定能自在許多。


    王彥整張臉都微微浮腫,聽著小姑最後讓她好生睡上一覺,婆婆那邊她來看著不必擔心之時,王彥勉強擠出個笑容,又點了點頭。此時史鼎媳婦兒也端了安神湯上來,史令儀看著嫂子一飲而盡,才離開嫂子的臥房。


    在外間,她又叫住史鼐的媳婦兒仔細囑咐:看好你婆婆,短什麽缺什麽,盡管跟她說——這話可不是什麽客套或是顯擺,榮府存著的藥材品相又好種類也多。娘家隻剩哥哥一人為官,他又一向清廉,進項比不得榮府,史令儀便想要拉上一把。哥哥嫂子幫了自家這麽多回,此番出錢出力自然全不在話下。


    見史鼐媳婦兒應了,她才回到母親韓夫人身邊繼續守著。


    姑太太這幾句話還真解了燃眉之急,家裏老太太病倒了,太太看著也不太好,妯娌肚裏還有個小的,過幾天她丈夫史鼐和小叔史鼎再帶了大嫂回來,這些藥材再采買可真是來不及……史鼐媳婦兒心裏稍微有了底,便去和史鼎的媳婦兒商量排班之事。


    就在書房裏,賈代善也在開解大舅哥史騫,夫婦倆勸解人的法子也如出一轍:你可還有兩個好兒子呢。連賈代善也覺著史鼎和史鼐的資質,以及為人處事上比他們大哥還更靈活一些。最後賈代善幹脆出手,把史騫拾掇到無可奈何地上床歪著去了。


    傍晚,下了衙的賈赦也帶著媳婦兒,和二弟賈政匯合,一起到外祖母這兒探望——王谘這幾天不太舒坦,再說也得留人看家,她便沒來。


    回到榮府,夫妻倆一合計,都覺得史騫王彥夫婦還能撐得住,可韓夫人年紀大了。


    史令儀便和丈夫商量,她想在母親跟前盡一盡孝。賈代善答應得痛快極了,之後又道:“再叫孩子們陪你。”媳婦你也不年輕了,萬一累著也不是鬧著玩的,不如讓咱家孩子伺候你,也別給你哥哥的兒媳婦們添麻煩才好。


    賈敏和賈攸聽說之後,便主動請纓,要跟著母親每天去保齡侯府幫忙——沒有公婆,賈敏隻要和丈夫林海說上一聲,略作收拾,抬腳就出門去伺候外祖母和母親了。


    媳婦走了,林海無聊之際,就去女兒房裏打算教教黛玉認字讀書打發時間,正好親見女兒正逗弄著一對小兔子……


    林海問起,黛玉老實道:“珠哥哥送的。”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道,“哥哥們說兔子長大了,就烤著吃。”


    林海忍俊不禁,“莫非是黛玉舍不得,才抱回家來了?”


    “嗯。”黛玉撲進父親懷裏,聲音軟糯,“娘什麽時候回來呀?”


    林海給女兒解釋了一下,又哄她道:“爹陪你好不好?”


    黛玉思量了一下,才勉強道:“好吧。”


    居然嫌棄我,林海“狠”捏了下女兒的臉蛋,惹得黛玉咯咯直笑——和表哥表姐們相處,女兒果然活潑了不少。


    不過林海還是不死心,又追問了一句,“爹哪裏不如娘?”


    黛玉眨了眨大眼睛,“爹爹悶。”


    林海敗退……得心服口服:他執意迎娶媳婦,也是最愛她伶俐開朗有氣度。


    小黛玉靠在父親懷裏,在林海“刻意地”引導下,開始唧唧咕咕地說起舅舅家的表哥表姐們,大家對她都好,可是她還是喜歡小舅舅。


    可惜黛玉的小舅舅最近真沒空陪她。


    直到史鼐史鼎兄弟將他們大哥的棺槨,以及大嫂和侄女一起帶回了京城,又正經辦完喪事之後,史令儀和賈敏母女,還有專門負責跑腿兒的小兒子賈攸,才終於歇了下來。


    話說失去親人的悲痛再深,終會讓時光慢慢磨去,韓夫人也漸漸能起身,又有精神逗弄曾孫曾孫女時,都已經是秋末了。


    隻是可憐小湘雲,還不滿兩歲,她根本都不知道她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回到家裏,史令儀半天都沒說話,雙目無神也不知在琢磨些什麽。賈代善卻深信媳婦是在觸景生情,他親自給媳婦倒了熱茶,又站到她身後替她捏起肩膀。史令儀依舊一言不發,卻回身就抱住了丈夫的腰身。賈代善順勢摟住媳婦,柔聲道:“咱們去郊外莊子散散心吧?”


    夫妻倆瀟灑地丟下一群兒女,趁著休沐隻帶了若幹親信,兩口子便跑去郊外逍遙去了。


    夫妻倆歸家後果然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氣色都跟著煥然一新了。


    秋末,賈代善膝上又見到了久違的粗鹽藥包,孫兒孫女們想纏著祖父都得小心不少。


    而最近的晨昏定省,史令儀瞧著二兒媳婦王谘似乎又瘦了一小圈兒,派小兒子賈攸跑到他二哥賈政那兒晃了一圈,回來竟一字不差地背下了他二嫂的脈案,史令儀一聽,就明白這是活動太少藥吃太多悶出來的症候,於是她笑眯眯地瞧著小兒子,“你二哥許給你什麽了?”


    賈攸立時站正,老實道:“那對兒黃玉辟邪鎮紙。”說完,就撲過來給母親捶腿,“娘,二哥盛情難卻……兒子,看中那對兒鎮紙也有一陣子了。”


    史令儀抬手一指戳在兒子的額頭,“跟你姐姐都學的什麽。”


    賈攸故作深沉道:“姐姐教了兒子很多……”


    史令儀不禁莞爾,“就說我準了,讓你二哥帶你二嫂出門逛逛,孩子們就由你這個弟弟照看了。”


    賈政王谘夫婦得令,果然也跑去郊外登山訪友。當跟前隻有長媳水凝伺候的時候,史令儀笑道,“下回便輪到你們夫妻了。”


    水凝直接讓婆婆說紅了臉,心裏卻很是期待夫妻倆出門遊玩的日子。


    話說這半年多,賈赦也沒少接到恭王的表兄,也就是張家公子派人送來的請帖,他並沒完全回絕,而是偶爾出麵一兩回,還都是賈敬也在場的時候,所以在京中出身不凡的貴人們看來,榮國公嫡長子對恭王一係倒是無奈居多,不想得罪亦不打算湊熱鬧的意思十分明顯。


    能讓恭王看中的人才也不算少,他並沒把心思全放在榮府之上,倒是賈敬心中起急,王爺的吩咐自家兄弟不幫忙也就算了,反而……來拆他的台:欲拒還迎,是在吊誰的胃口?


    與此同時,水凝通過哥哥,跟太子妃的娘家大哥的妻子搭上了線,京裏各家太太們相約閑談遊玩的時候,水凝與費家這位大少奶奶也沒少說話。


    費家與張家不同,畢竟是自從太祖爺那會兒就興盛的世家,他們不會像張家那樣借著為恭王拉攏賢才的名義為自家謀利,而是一如既往地踏踏實實地做官、讀書,比如費大公子,做了太子的大舅哥,也依舊和以前那幫同窗好友應酬交際……單看這一點,就知道費家可靠又可交。


    水凝與費家大少奶奶的往來傳到太子妃耳朵裏,沒過多久太子自然也知道了。逼著榮府這樣的人家效忠、站隊,就算是把這家人得罪一半了,太子麵上不顯,心裏難免幸災樂禍:榮府一家人本事可都不小。


    樂了最多也就是半盞茶的功夫,太子又思慮上了:父親重用的恭王和忠順王兩家,對他可都不怎麽親熱,甚至是……善意都稱不上多少。他那好二弟又不知怎麽受了蠱惑,摩拳擦掌地想要大幹一場……


    太子猜得對極了。


    他這麽琢磨的時候,他那二弟都已經動上手了。二皇子還挺年輕,暗算別人的法子……也挺“正統”:


    趁著賈敬以恭王的名義,再次邀請名門公子相聚之時,派人買通了些下人,偷偷換上後勁兒十足的烈酒,等眾人喝得有些東倒西歪,又遣去一群鶯鶯燕燕上前伺候。


    話說本朝明令禁止官員狎妓,要是在酒宴後收用個丫頭,倒也沒人說得出什麽,可對方要是官府在冊的官妓……就等著讓禦史口誅筆伐吧!


    賈赦迷迷糊糊之際,忽被濃烈的脂粉氣熏得愣是清醒了幾分——他媳婦身為郡王嫡長女,什麽時候用過這種~豔~俗至極的香氣?他一點都沒猶豫,一拳伸出去,就將正給他寬衣解腰帶的女子就擊翻在地——看她蜷著身子直哆嗦的模樣,一時半會兒都爬不起來了。


    賈赦狠命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又一腳踹開“伺候著”賈敷,肩膀都露了半個的女子——賈敷酒量不行,此時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


    賈赦這才覺得不大對頭:看著房裏兩個目露驚恐之色的女人——賈赦一向力大手又重,當胸一拳一腳下去,兩個女子前身皆是一片悶痛,連喘氣都有點費勁兒。


    賈赦扛起人事不省的賈敷,心想此時若再來個什麽人“撞個正著”不就齊活了?估計外麵還有等著他自投羅網的人呢,他幹脆順著窗戶往外一望,外麵樓下便是自己……翹首以盼的親隨們:這幾個人還是他老爹親自安排的呢。


    床單和外衣卷卷擰擰就是繩子,賈赦先把賈敷順下樓去,他自己身手不錯,借著繩子和窗簷,便也順利地落了地,一行人沒弄出什麽動靜便離開了這座酒樓,而原本的包間裏也隻剩兩個綁在一起、又堵著嘴的女人。


    半路冷風一吹,賈赦都打了個激靈,賈敷回到家裏也……染了風寒,吐了半宿,而後發起燒來。


    而第二天清早,一無所覺的賈敬回家,迎接他的便是他爹兜頭甩來的一鞭子。


    作者有話要說:本篇太子雙q都非常正常,他是在親娘去世後吃了很多虧又受了刺激,跑偏了一點兒不過最後還是正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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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覺得,王夫人力主給寶玉迎娶寶釵,一方麵是真心喜歡這個姑娘,另外一方麵就是看中寶釵豐厚的嫁妝了吧?


    賈府這邊挪用了黛玉的嫁妝,除了修院子、供賈府苟延殘喘之外,可能還有不少都送進宮給元春打點去了,原著裏元春似乎並不受寵,封妃沒過幾年就香消玉殞,也沒留下一男半女,真心讓王夫人一片心血扔水裏連個響都聽見啊。


    也就是說王夫人琢磨完黛玉的嫁妝就開始琢磨外甥女寶釵的嫁妝,某種意義上說榮府後期老少爺們都是在吃女人的軟飯,還能自以為是沾沾自喜,這樣的人家要是不敗落……開什麽玩笑!


    紅樓夢好像還真是我看過第一本順理成章的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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