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攀高枝兒,也是人之常情。


    張家若非因為恭王,也就是先帝的十皇子,無論如何不會有今時今日的風光,雖然因為“太出頭”,而讓聖上削過幾回,可比起送女進宮之前的情形,還是發達太多了:當年張家可是連刺史都沒出過一個,而恭王生母進宮得寵並生育,如今恭王的娘舅可是正經的堂官了。


    再說就算一時艱難些又如何,隻要恭王不倒,張家便無人敢輕侮,也總有爬得再高些的那天。


    有這樣的人家做實例,不怪京裏那些四五品官員連同他們的妻女動了心思——到了三品就是堂上官,而從四品到三品對大多數人來說就是一道天塹,終其一生都邁不過去。


    不過他們還可以照搬張家的青雲路……


    大約從甄應嘉三年之前,中了進士,卻沒考中庶吉士,隻得外任知縣時始就開始仔細謀劃了:正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內閣,甄應嘉深知隻靠自己拚搏八成前程有限,必須借股東風才能“豁然開朗”不是?


    依史令儀的眼光看來,甄應嘉夫婦灌注在女兒元春身上的心血一目了然。縱是京裏堂官們的女兒也未必比得過甄元春的氣度和談吐,又容色嬌美,身段窈窕,既然非要進宮搏一場富貴……可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又不是我的親孫女親外孫女,真犯不著攔著。


    史令儀痛快地點了頭,“我盡力而為,萬一不成你們也別怨我。”甄元春約莫十二三了,明年參選正合適。


    王夫人連忙起身,滿麵笑容,“嬸子這樣說,可是折煞我了。”賈史王薛四家的老太爺當年曾以兄弟相稱,王夫人稱呼一聲“嬸子”倒也妥當。


    得償所願如此順利,王夫人神清氣爽,又客套了一陣發覺史令儀微露倦意,便主動告辭,離了榮府花園裏最氣派也最精致的涼亭。


    在長廊另一端閑坐的王夫人長姐,薛姨媽等來了妹妹滿麵春風地坐回她身邊,左右沒外人,便輕聲問道:“應了?”


    王夫人應道:“可不準了。”又由衷道,“那位看著對誰都不冷不熱,倒是個好說話的慈善人。”說著,又附耳在親姐姐耳邊,“求了這麽多人,也隻有這位給了準信兒。”


    其實王夫人還曾走過丈夫甄應嘉座師北靜王的門路,北靜王這邊大門是進去了,可北靜王妃就是慈眉善目,無論怎麽許諾奉承,人家依舊八風不動。至於其餘進宮還能說得上話的誥命,就不是王夫人能結交得到了。


    薛姨媽恭喜了妹妹兩句,心裏卻在琢磨寶釵的前程:她忖度過丈夫的心意,大約也是想讓女兒進宮,就算伺候不了貴人,也能跟貴人攀攀交情,女兒若是當了女史就是正經有了官身,出宮求配也容易得多,將來也好提攜她兄弟。寶釵比元春還小上兩歲,本來明年也可候選女官,隻是同年參選,像是自家跟妹妹打擂台似的,等上三年也使得。


    再者,姐妹倆先後去求榮國公夫人,還顯得貪心。


    隻是想到自己的長子薛蟠,薛姨媽不由一歎,再疼愛這個兒子,也知道這孩子不成器。


    卻說院子裏甄元春、王熙鳳以及賈瑗正說著話,而站在花叢邊的寶釵與寶琴姐妹含笑望著她倆。


    托妹妹寶琴的福,她比表姐王熙鳳和甄元春更常來榮府做客,寶釵對此頗為感激,她更是早早便知道了父母意願:希望她進宮或是嫁入豪門,除開皇子們,寧榮兩府的男孩也的確是極好的選擇。不過心思細膩的寶釵自然也看得出,寧榮兩府的少爺們待寶琴更親近同時也隨意一些。她該用什麽法子,讓他們對自己另眼相看呢?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該從賈瑗賈瑛姐妹這兒入手,與這姐妹倆稔熟,與她們的哥哥也有些往來可不就水到渠成了?當然……寶釵笑容漸深:黛玉與湘雲也不該忽視。


    而前方不遠處,察覺寶釵目光的黛玉也微微一笑,拈著開著鮮花的矮枝兒遙遙回禮。之後,黛玉便順著自己心意,往假山處走去,她剛繞過山石,想在湖邊涼亭坐一坐,寶玉簡直如影隨形似的,這就尋了來。


    表兄妹兩個一個七歲,一個六歲,肩並肩坐在一處,兩個人貼身的丫頭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因為年紀小,這兩位“玉兒”在二少奶奶房裏吃飯時,也是這樣隨意坐著,所以她們任由兩位小主人說話,隻求別因為玩耍跑跳而鬧出岔子就成。


    隻是這回略有些奇怪,寶玉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妹妹,我要走了。”


    她這個寶玉哥哥偶爾會說些奇怪的話,黛玉早都見怪不怪了,“你要去哪啊?”


    寶玉想了好一會兒,答道:“不知道。”


    黛玉又好奇道:“你怎麽知道要走啊?”


    後麵的事情對於六七歲的男孩兒女孩兒有些複雜,寶玉嘟囔了半天,卻怎麽也說不清楚,急得他連小眼圈兒都跟著紅了。


    直到賈璉與賈珠兄弟也尋到院子裏來,又問又猜還帶自己琢磨,才算勉強弄個明白:原來寶玉的乳母,有親戚在甄家,寶玉聽了一耳朵閑話,就以為他父親考中了進士,就要向甄家叔叔一樣,帶著妻兒一起離開京城,過上好幾年才能回來,而林妹妹的爹爹也是如此。


    一想到見不到林妹妹,寶玉便萬分難過,他這才特地跑到園子裏尋林妹妹,告訴她他們即將要分別,他極舍不得妹妹。


    沒有長輩的溺愛,寶玉依然溫柔寬和,無論是對小姐還是丫頭,也像前世那樣對正經的仕途經濟不甚感興趣,還甚至有些不屑,卻並不任性,也鮮少不聽話。


    不過黛玉在聽懂寶玉哥哥的意思之後,卻道:“我爹爹和娘都不走啊。寶玉哥哥,你想得太多啦。”


    寶玉卻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那我也不走了!”


    怎麽向六七歲的弟弟妹妹解釋姑父身為今科探花直入翰林院,而自家二叔或是父親則要考過庶吉士才知道離不離京呢?賈璉與賈珠兄弟倆一時麵麵相覷。


    幾棵梅樹之後,寶釵卻望著他們兄弟,若有所想。


    其實,寶玉真的不必煩惱,因為他爹賈政順利了進入翰林院,和妹夫林海從同窗變成了同僚。


    榮府看似樣樣如意之際,一牆之隔的寧府內書房,賈代化與賈敷父子也在說話。


    賈敬的學問與賈政還在伯仲之間,賈敷更在這兩個兄弟之上,隻比林海略遜一籌。而賈代化與賈代善兄弟更是早早就商量好,這一年安排賈政與林海參考,賈敷與賈敬下一科再來。原因無他,賈家人一次全都“上陣”,學問最差的賈敬沒準就要落第。


    像寧榮兩府這樣以軍功起家的勳貴,當他們表明自己的忠君之心,願意交出兵權,整個家族都由武向文,聖上自然樂見其成,也不會吝惜賞賜——即使賈家兩代人全中進士,還是遠遠不及那些詩書傳家的文官家族。可是,聖上卻是有偏好的。


    比如謙和的林海,聖上欽點了翰林院編修,這些日子便時常麵君;賈政為人敦厚,卻也能簡在帝心……賈代化眼力不錯,知道兒子賈敷足以入聖上的眼,至於次子賈敬,他卻是不想再提了。


    話說這麽多年來,忠順王府門下那位大將在北疆甚至沒能籠絡住過半的將領。其實,這個位置本就是榮府與忠順王府暫且妥協的結果,於是這位門下大將就任北疆上將軍之時比起前世早了數年,因此資曆不足,不能震懾住眾將;而榮國公回京又步步高升,深得兩代帝王的信任,他留在北疆的舊部如何能隨隨便便就能讓忠順王府的人說服買通?


    怎麽看都是繼續跟著榮國公才更有前途!樞密使乃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可是老爺子都七十多了,而榮國公才剛五十出頭。


    也正是借著榮府的威風,寧府也是蒸蒸日上,隻是賈代善與賈赦父子一直低調收斂,而賈代化與賈敷更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唯獨賈敬在受到父親敲打後,仍舊不安於室。憑他寧府二公子的身份,他的確幫恭王爭取了若幹年輕的軍官,平時亦和南安王世子也有些往來。


    不止是賈敬,連他十多歲的長子賈珍……在母親的溺愛之下,有些無法無天了。居然因為好奇,而強命小廝帶他“遊覽”了一番南館子,至於~勾~欄就更不說了。


    而賈敬與張氏夫婦聽說,除了教育了一番,更是由張氏賞下了兩個娘家~調~教過的嬌俏丫頭,給兒子做通房。賈珍自此心思便再不肯放在讀書騎射之上,隻是和堂兄弟們一起在榮府跟著先生學習時他也不敢造次罷了。


    賈代化一直冷眼旁觀,還勸慰妻子史氏,兒孫自有兒孫福,實際上他是真的打算不再照拂次子了,而這一回,他更是要提早吩咐長子,並現下就著手壓製住次子,最起碼別給敷兒惹麻煩拖後腿。


    父子剛說上幾句體己話,就見史氏青著張臉闖進門來,說話都有些氣喘,“老爺去瞧瞧!我是管不得了!”


    原來賈珍借口身子不舒坦而逃課在家,他跑到自己的書房,吩咐一個丫頭與小廝當著他的麵演上一場活~春~宮,不知他是不是也想參與其中,正要“提槍就上”的時候,被他的祖母抓了個現行。


    賈珍脾氣頗為暴躁,因此他的命令下人不敢不聽,可說句良心話,十歲出頭的少年更多的還是好奇,他那處地方想正經使喚,還得等上兩三年呢。


    挨了祖父結結實實一椅子,腫了身子的賈珍哭喪著臉,老老實實地在祠堂裏跪著。


    而賈代化在書房裏把書案拍得梆梆響,“誰家姑娘厲害,給我速去打聽,我要找個厲害的媳婦兒製住他!”醋缸最好!


    賈敷的長子賈珞的婚事早就定了,對方是內閣學士的嫡長孫女兒,因此如今就給賈珍說起媳婦也是順理成章。


    厲害的姑娘當然有啊,王家的大姑娘王熙鳳就是。


    史令儀聽到寧府有意與王家結親時,驚訝不已,之後還不由歎道:“什麽緣分!”


    賈代善眼皮都沒抬,“我看他們還挺合適。”榮國公派了人隨便一查,就知道了王家大姑娘的本色。


    寧府剛和王家換了庚帖,甄家也在舉家喜悅,甄元春果然中選,做了東宮的女史。


    作者有話要說:三點半爬起來寫,五點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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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覺得賈珍和王鳳姐某種程度上還是挺配的。


    能伺候東宮不算啥,獲得東宮的寵愛,才能勉強算得上春風得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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