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在新鄉北麵,中間隔著憲州和崇山州。


    從憲州到青州,有一條水路相連,叫憲州河,穿過兩省,可以直達青州省城。


    陳實在憲州省城歇息一晚,次日清晨便來到河畔的碼頭,這裏有許多客船貨船,往來各省之間。諸多船隻之間,有一輛畫舫停靠在岸邊,船姑翹首,向岸上張望。


    陳實和青天大老爺一樣重要,因此他們父女分工,一個守著青天大老爺,一個守著陳實。


    她負責守著陳實。


    此次青州之行,水路最為方便,因此她早早的便將畫舫搬運到憲州河,在此等待陳實。


    過了片刻,陳實果然映入她的眼簾。


    船姑心中一喜,走回船艙,心道:“待到他看到我的畫舫,必然走來,且調笑他兩句,裝作偶遇。”


    她剛剛進入畫舫中,便聽得噗通一聲大響,耳聽許多船夫發出陣陣驚呼和嘖嘖稱奇。


    她急忙向外看去,不由目瞪口呆。


    隻見陳實那輛木車縱身躍到憲州河中,陳實和黑狗跳到車上。


    那輛木車上的華蓋唰地一聲張開,車輪轉動,向船塢外駛去。


    船姑呆呆地看著木車越走越遠,那華蓋下居然還浮現出風伯的虛影,大小不過三寸,手持蒲扇,鼓動大風,讓木車在水中飛快行駛,速度甚至要超過河中的快舟!


    “我……沒用了?”


    陳實來到青州省境內,已是兩天後。


    他取出李天青的信,翻到背麵,對照地理圖,抬頭看了看兩岸的山巒。


    按照李天青所畫的地理圖,關聖帝君廟不在青州省城,而是位於左岸的山腳下。


    他尋到一個鄉間的簡易碼頭,碼頭已經荒廢,停靠著幾艘破舊的漁船。


    木車縱身躍上碼頭,熟練地抖了抖車上的水漬。


    陳實瞥它一眼,覺得這個動作有些熟悉。


    不遠處就是一個鎮子,幾個衙役在鎮子外貼告示。


    一個扛著钁頭的漢子從旁邊經過,被其中一個衙役抓住,鋼刀壓在脖子上。


    那漢子驚恐跪地,不住求饒,那衙役一邊用刀壓著他的脖頸,一邊去看告示。


    “不是通緝的犯人。”那衙役笑道,揮手讓他趕緊滾。


    陳實向告示欄看去,告示欄上多是匪徒的緝拿令,有的已經泛黃,有的被人撕得看不清麵容,還有的緝拿令上貼著緝拿令,已經貼了十幾張,厚厚一疊。


    他粗略看了一眼,隻怕告示欄裏有三五百張通緝令。


    其中一張通緝令上寫的是一個叫做王二牛的人,偷了隔壁一把鋤頭,犯了死罪,在逃。


    陳實反複讀了兩遍,看到王二牛確實被判了死罪,不由錯愕。


    還有一個名叫房進的秀才,向縣令的官轎砸石頭,死罪,在逃。


    寡婦嶽秀娥不想上牌坊,想改嫁,死罪,在逃。


    許鐵柱踩了田間的禾苗,超過十株,罰銀五錢,拒不認罰,死罪,在逃。


    ……


    那幾個衙役也注意到他,見他身上的衣著是舉人道袍,便客客氣氣道:“舉人認得哪個匪徒?若是能擒拿歸案,衙門有百兩的賞銀。”


    陳實正色道:“在下是新鄉省的舉人,奉公守法,若是碰到匪徒,我會押到府衙領賞。諸位官爺知道葦蕩村怎麽走嗎?”


    “葦蕩村?你沿著這條路走,大約十裏地,有條山路,沿著路走,大概七八裏就能看到一片湖泊,湖邊都是葦蕩。葦蕩村就在旁邊,正對著青州府城。”


    陳實謝過。


    幾個衙役目送他帶著木車和黑狗離去,然後對照下告示上的緝拿令,沒有找到與陳實相似的麵容,惋惜的歎了口氣。


    陳實向前走去,道路兩旁有很多木樁,木樁是十字形,每個木樁都掛著赤膊的人,有男有女,有的還沒斷氣,發出低低的哀嚎,應該是犯了死罪的犯人。


    如今日頭正火辣,曬得這些犯人脫水,已經斷氣的屍體黑漆漆的,陳實經過的時候隻聽嗡的一聲,黑壓壓的蒼蠅從屍體上飛起,圍繞屍體盤旋。


    待他走過,蒼蠅又飛落回去,屍體又變得黑漆漆的。


    他還看到有兩個衙役,押著一個犯人,繩索套在脖子上,將那犯人吊在一顆大樹下。


    樹上吊著的人用力蹬腿,斷了氣。


    “他犯了什麽罪?”陳實停車問道。


    那兩個衙役見他是讀書人,道:“他餓昏了頭,搶了糧倉的一袋糧食,按律當誅。”


    陳實疑惑道:“青州的律法,難道不是大明律法麽?為何如此嚴苛?”


    兩個衙役臉色頓變,年輕衙役按住腰刀刀柄,喝道:“妄議青州律法,你犯了大罪!”


    年紀稍大的衙役連忙止住他,向陳實笑道:“他喝多了,並非要抓你,我代他賠個不是。”


    年輕衙役不解,年紀稍大的衙役悄悄壓了壓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話。


    陳實驅車離去。


    那年紀稍大的衙役埋怨道:“沒看到麽?他穿著舉人的衣裳,修為肯定比我們倆高很多!你向他動手,待會掛在樹上的就是我們!”


    年輕衙役凜然,道:“還是柳老考慮得周全。隻是他妄議我青州律法……”


    “畫個緝拿令,掛上去便可,自會有人拿他歸案。”


    過了片刻,陳實的畫像貼上告示欄,罪名是妄議青州律法。


    陳實一路走過去,隻見路邊很多這種孤零零的大樹,掛著一具或者兩三具屍體。


    有些屍體已經隻剩下一具骨頭架子,還是沒有被人摘下來。


    風吹來,掛在樹上的骨頭架子白骨相互碰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像是樹上已經成熟的堅果。


    山野間有很多邪祟出沒,時不時發出一聲瘮人的吼聲,邪氣在山溝溝或者水塘上匯聚,有的發灰,有的發綠,肉眼可見。


    類似的邪氣到處都是,在山間飄蕩成雲。


    陳實抬頭看天,天上隻有太陽,月亮還未出來,青州的邪祟便已經四處活動了。


    他在路邊看到幾隻百嬰,慵懶的躺著,一個個嬰孩般的腦袋掛在樹上打盹。


    陳實和木車從旁邊經過,這幾隻百嬰隻是睜開惺忪的眼睛,迷迷瞪瞪的看著他們走過去,便又眯著眼睛睡著了。


    它們竟沒有捕獵的衝動,與外地的邪祟很是不同。


    陳實心道:“這些邪祟,吃了太多犯人,被養得犯懶了。”


    他走出十多裏,尋到那條山路,走了六七裏,果然看到一片蘆葦蕩映入眼簾,蘆葦已經長出長長的如同尾巴的杆子,如同白色泛著淡灰色的狐狸尾巴,成群成片。


    而葦蕩村,就在這片蘆葦蕩的對麵。


    他取出地理圖對照方位,來到葦蕩村外靠著山麓的地方。


    這裏人跡罕至,隻有一座古老的廟宇矗立在山腳下。


    廟外的田野上,幾個大耳朵的怪人或坐或站,環繞著廟宇,一邊側耳傾聽,一邊提筆寫寫畫畫。


    “天聽者在監聽這座財神廟?”


    陳實頗為驚訝,對照一下地理圖,的確是這裏沒錯。


    可是,天聽者為何會監聽財神廟?


    前段時間原本有些天聽者監聽陳實,不過陳實到了大南湖後,這些天聽者便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他們。


    “天青做了什麽?為何會有這麽多天聽者?”


    他剛想到這裏,便見李天青推開廟門。


    李天青見到他,又驚又喜,快步迎上前來,笑道:“小十,終於等到你了!”


    陳實跳下木車,笑道:“我在乾陽山耽擱數日,一直擔心你的安危。你沒事就太好了!”


    李天青揚了揚手中的信件,笑道:“我今天打算出門去青州府寄信告訴你,我已經沒有事了,讓你不必來了。不曾想你竟已到了!”


    遠處,那些天聽者耳朵豎得筆直,手中的筆唰唰作響,飛速記錄兩人的談話。


    李天青警覺地看了他們一眼,把陳實請入廟中,關上廟門。


    陳實打量這座財神廟,隻見廟內已經被李天青打掃幹淨,門窗屋頂都已修繕妥當,院子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左右兩側各有靈田,種著些靈藥,很是茁壯。


    院中還有一口井,井已經被清理幹淨。


    還有一處放生池,池子也清掃了,裏麵的水清澈見底。


    隻是兩側的牆壁上,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跡,像是什麽人被極快的刀斬斷腦袋,飛出的血潑在牆上!


    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襲來,不由自主的望向大殿。


    那裏是不凡之力最為濃鬱的地方。


    他向前走去,壓迫感越來越強,眼前仿佛出現刀山火海,一尊頂天立地的坐在刀山火海之中假寐,身軀無比偉岸,待到他醒來,張開眼睛,便要奸邪腦袋落地!


    陳實越是接近這座大殿,壓迫感便越強,讓他不禁心驚肉跳。


    殿內的牆壁上,也有多處刀痕,以及觸目驚心的血跡。


    “天青,你確定此地是財神廟,不是戰神廟?”陳實問道。


    李天青拖來匾額,笑道:“你看。”


    陳實看去,果然是財神廟,心中愈發疑惑:“財神的壓迫感,這麽強麽?”


    他見過不少來自華夏的神祇,壓迫感最強的,便是這位關聖帝君,簡直像是有一把大刀架在脖子上,隨時可能砍下來!


    不過這裏並無邪祟氣息,大殿應該是李天青修行的地方,有陽光從另一個世界灑下來。一些黃衣小兒黑帽小兒在殿裏曬太陽。


    陳實仔細感應,沒有察覺邪祟的氣息,相反,這裏的三光正氣很是濃鬱,天地正氣充實,不比他腦後小廟遜色。


    廟中神龕不凡之力雖在凝聚,但距離凝聚成神相還很早。


    他巡視一周,這座廟宇與他之前見過的其他古廟不同,那些古廟多在人跡罕至之處,而財神廟卻在山腳下,門戶正對著青州城。


    “可能是此地比較招邪祟。”


    李天青道,“前段時間此地晚上鬧邪祟,甚至跑到廟裏來,突然間就被砍死了,我則安然無恙。想來是財神爺因為我修繕了廟宇而保佑我。最近兩天,我就睡得特別踏實,再無邪祟闖入廟裏了。”


    陳實也放下心來,提議道:“既然你沒有大礙,不如咱們索性將這座財神廟搬走。”


    李天青怔住:“搬走?”


    陳實笑道:“你如今修行需要三光正氣,離開這座廟宇,你去哪兒修煉?明年去西京參加科舉,沒有財神廟,你如何修煉?當然是將這座財神廟一起帶走,便像我腦後的小廟一般,隨身攜帶,日常隨時可以修行。”


    李天青求教道:“如何做?”


    “我原本煉過一套庭院,用的是饕餮吞天符,外表隻有尺許見方,但內部與正常庭院差不多大。”


    陳實打量四周,道,“用這種方法,可以將整個財神廟都搬到一尺見方的庭院中!”


    李天青知道他的符籙造詣,連忙躬身道:“拜托小十了!”


    陳實祭起元嬰,飄浮在財神廟上空,仔細觀察這座廟宇的布局,而後便去伐了一株大樹,截斷一截木樁,操控劍氣,在木樁上雕琢一座廟宇。


    陳實雕琢完成後,還需要反複烙印符籙,才能保證這座廟宇內部空間,與財神廟一樣大。如此才可將財神廟搬到小廟裏。


    這是一個精巧精細的活兒,非一天兩天便可完成。


    陳實耐心雕琢,累了便停下歇息。


    他與李天青很久未見,自然有很多話可說,從這段時間兩人的經曆,再到修煉所得,又到靈藥增長壽元的事情。


    說到一些敏感的地方,兩人便用筆寫在紙上,免得被廟外的天聽者記錄下來。


    晚飯過後,陳實點著燈,繼續雕琢小廟,李天青漸漸進入夢鄉。


    不知不覺到了子時,陳實也有了困意,打個哈欠,正欲放下手中的活兒,突然一股莫大的壓迫感襲來,他的眼前又是刀山火海撲麵而來!


    陳實心頭突突亂跳,調動元嬰,鼓蕩氣血,漸漸能夠看見四周的東西,但視線還是有些模糊。


    他隻能看到輪廓,看不清細節。


    就在此時,正在睡覺的李天青直挺挺站了起來!


    陳實正要喚醒他,卻見李天青淩空飛出大殿,陳實急忙衝出大殿,隻見李天青落在一匹赤炎大馬上,一道青龍之氣圍繞他旋轉飛舞。


    “呼——”


    廟門開啟,李天青縱馬而去。


    陳實隻覺壓力一輕,立刻衝出財神廟,喝道:“黑鍋,你看家!”


    他速度極快,奔出財神廟,卻見李天青已經在數裏之外,手起,刀落,一道青茫茫的刀氣飛出,一隻正在吞吃掛在道路兩旁囚犯屍體的邪祟呆了呆,腦袋從脖子上滑落下來。


    斷口無比平滑,看得陳實眼角亂跳!


    這一刀,近乎於道!


    李天青縱馬狂奔,馬蹄踏著火光,一路斬殺邪祟,直奔青州城而去!


    陳實心知不妙,立刻全力向前衝去,然而距離李天青越來越遠。


    李天青距離青州省城還有裏許之地,一道青色刀光飛出,隻聽轟隆一聲,青州城的城門在刀光中飛起,裂成兩半!


    陳實遠遠看去,李天青再起一刀,城上懸掛的萬魂幡突然從中間裂開。


    這件鎮城法寶,被一刀劈開!


    陳實心驚肉跳,跟著李天青衝入青州城。


    城中一片喧嘩。


    城門處的告示欄上貼著通緝的要犯,陳實經過時,匆忙一瞥,隻見排在榜首的匪首,騎著一匹周身冒著赤炎的大馬,火光熊熊,手中提著一把青龍大刀,殺氣森森。


    而匪首的麵目,正是李天青!


    陳實呆了呆。


    “原來廟裏每天晚上鬧邪祟的,不是邪祟,而是天青!等一下,那麽每天晚上去殺天青的又是誰?”


    ——這次卡文,比我想象得還要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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