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月八日,國立魔法大學附設第一高中入學典禮當天早上。


    達也、深雪與水波三人,今天沒有在上學途中遭到無禮視線的埋伏,在入學典禮開始前兩小時就抵達了第一高中。在這種時間到校的原因不用說,就是為了準備入學典禮。達也等三人直接前往最後一場會議召開的講堂準備室。雖然水波在意自己是局外人,但達也有過去年陪深雪到校時閑得發慌的經驗,就硬是帶她參加會議。


    五十裏與穗香已經在準備室集合。


    「達也同學早安!深雪也早安!」


    「司波學弟,早安。真準時。」


    深雪與穗香進行早晨問候,旁邊的五十裏向達也搭話。


    「五十裏學長早安,您真早到。」


    「這是個性。我沒有提早到就會不自在。」


    五十裏笑著同應達也的問候,接著看向在深雪後方待命的水波。


    「話說那位女生是誰?是新生吧?」


    「是的。水波。」


    「是,達也哥哥。」


    聽到達也呼喚的水波小跑步接近。這聲回應令五十裏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哥哥?司波學弟,你除了深雪學妹,還有其他妹妹?」


    在某方麵上,五十裏這個問題正如達也的希望。


    「不,是表妹。」


    達也回以預先準備的謊言。


    「水波,這位是五十裏學長。」


    「五十裏學長,初次見麵,我是櫻井水波。達也哥哥與深雪姊姊總是受您照顧了。」


    水波依照達也指示,以不會過於莊重的遣詞用句問候。看來五十裏沒有覺得不對勁。


    「櫻井學妹,請多指教。」


    「我才要請學長多多指教。」


    水波再度向五十裏鞠躬致意時,梓、花音以及新生總代表七寶琢磨進來了(順帶一提,花音是去檢查過觀眾席一遍之後才來的)。


    「早安……難道我最晚到?」


    「會長早安。您很準時喔。」


    梓以有些戰戰兢兢的表情詢問,深雪以笑容回答。其實大約遲到了三分鍾,不過深雪的笑容反而具備一種壓迫感,不允許梓繼續道歉與辯解。


    「五十裏學長、司波學長,早安。」


    梓將本來要說的道歉吞回肚子裏時,琢磨從後方走向前,先向五十裏與達也搭話。


    「七寶學弟,早安。」


    琢磨默默行禮回應五十裏,接著麵向深雪與穗香。


    「司波學姊、光井學姊,早安。今天請各位多多指教。」


    是在緊張嗎?琢磨態度可嘉,和前天大不相同。


    「七寶學弟,早安。今天請加油。」


    不過,深雪不是因為這樣就會心軟的溫和少女。嬌憐的笑容,溫柔的語氣。完美淑女的臉上戴著無懈可擊且名為「應付」的而具。琢磨隻是改變態度,並不是對上次沒有禮貌的態度道歉。隻要他沒有「向哥哥」道歉,深雪就不打算主動建立良好關係。


    冷淡卻又無從挑剔的這張笑容,使得梓與五十裏都露出困惑表情。由於沒有該指正的地方,因此也無法勸誡深雪。就算這樣,也不能坐視場中洋溢起來的尷尬氣氛。梓以束手無策的目光向達也求助。


    「看來大家都到齊了,首先確認典禮程序吧。」


    達也回應梓的方法,是若無其事地推動話題。


    「也對,不能浪費時間。」


    花音立刻以同意進行支援射擊。她大概也判斷此時應該順勢模糊焦點吧。


    「那麽,從典禮三十分鍾前的職責分配開始。深雪負責引導來賓,廣播室由穗香……」


    這原本是梓的工作,但達也不以為意,推動預演前的會議程序。水波在場的突兀感,就這麽在沒有人指摘的狀況下被遺忘了。


    空氣緊繃到令人沒有餘力感覺典禮將近的壓力,典禮之前的預演就在這種氣氛中順利結束。梓在結束的同時鬆一口氣,明明再三十分鍾就是入學典禮,她卻一副完全放鬆——應該說虛脫的樣子。達也覺得這樣有點鬆懈過頭,但負責指摘這種事並非他的工作。而且比起開始之前過於緊張導致開場後派不上用場,這樣好得多。達也如此想著,決定專注進行自己的工作。


    「我去引導新生。」


    「好的,哥哥,路上小心。」


    「啊,辛苦了。」


    達也在後台的深雪、梓,以及默默鞠躬的水波注視之下,離開講堂。


    達也在典禮開始之前的工作,是引導找不到會場的新生。去年達也之所以在入學典禮前遇見真由美,就是因為她負責相同工作。達也在確定今年職責分配的三月底聽到這件事時,覺得這不是學生會長在入學典禮這個重要活動開始之前該做的事。但現在想想,這或許是她外出消除緊張情緒的借口。


    達也自己並沒有這麽緊張。即使如此,走到戶外多少還是會覺得有種自由感。比起在室內準備拘束的典禮,在外麵吹風比較悠哉,這大概也是個性使然。或許真由美也大同小異。


    說不定,正是因為正在思考這種事吧。


    「哎呀,達也學弟。」


    「七草學姊?早安。」


    才會一來到前庭,馬上就和真由美巧遇。


    「要說好久不見……也很奇怪。你在引導新生?」


    「嗯,是的。」


    「你果然進入學生會了。」


    除了學生會幹部,也有其他學生在引導新生。不隻是風紀委員在校區巡視兼警備,也有臨時工作人員在巡邏。所以光靠這句回答,不可能得出「達也是學生會幹部」的結論,但達也先令沒有反駁發出開心笑聲的真由美。因為他加入學生會是事實,而且他在注意其他事情。


    雖然事到如今不用多說,但真由美上個月就從第一高中畢業了,所以沒有穿製服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光是換套衣服,看起來就能成熟到這種程度,應該無法形容為「理所當然」吧。


    達也並非第一次看見真由美穿製服以外的服裝。去年夏天來回九校戰會場的路程,她身穿的夏季洋裝就相當誘人。不過當時即使穿得比較清涼,也不會令人覺得仿佛是另一個人。


    然而,現在身穿女性套裝的真由美,成熟得和上個月判若兩人。以滾邊修飾胸口的上衣、小外套加上過膝窄裙,給人的印象不會和第一高中女生製服差太多。大概是因為那雙深紅色的高跟鞋,或是維持淡妝程度卻更為增色的妝容。也可能是因為她換掉大緞帶,改以鱉甲色的發夾固定頭發。恐怕是所有要素相加相乘產生的效果。而且影響更大的,應該是真由美自己本身又朝成人的階梯踏上了一步這點吧。


    「雖然畢業典禮結束還不到一個月……不過達也學弟,我總覺得認不出你了。」


    達也思考這種事情時,反而被真由美說「認不出來」而嚇一跳,可說是在所難免。


    「是這樣嗎?」


    達也好不容易才吐出了回應,真由美向這樣的達也投以溫暖的笑容。


    「是的。那套製服……是魔法工學科的吧?和去年完全不同。」


    「但我覺得改變的隻有製服。」


    達也這句話不是遮羞,是真心話。他「原本」真的這麽認為。


    「不。我想你自己大概不知道,相較於在去年相同季節初遇的——身穿二科生製服的你,現在的你表情完全不一樣,比起去年放開好多。」


    達也聽到真由美這個指摘,不是「不」反駁,是「無法」反駁。


    這是他自己沒有察覺的事實。沒有自覺到的真實。


    即使自認已經看開,依然無法免俗地受到自卑感的束縛。


    「我投降。有些事情是旁觀者清。」


    達也幹脆地舉起白旗。這不隻是嘴裏說說而已。他由衷覺得要將「自認懂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懂」的先人智慧當成今後的教訓,因而宣布敗北。但達也看見真由美突然得意洋洋地挺胸,內心就萌發了反攻意誌。


    「說到認不出來,學姊也變好多。」


    「咦,是嗎?」


    「是的,完全是大學生的模樣。看起來好成熟。」


    「是……是嗎?可是入學典禮才剛結束……」


    真由美嘴裏否定達也的感想,但是看她放鬆的表情與忸怩的動作,明顯看得出她內心似乎也那麽認為(順帶一提,魔法大學的入學典禮在四月六日)。


    「是的。給人穩重感覺的發夾與成熟的鞋子都很適合學姊。簡直『判若兩人』。」


    「嘻嘻,是嗎……慢著。」


    真由美看起來已經完全沒有要遮掩笑容的意思,但她笑開懷的表情,突然如同驚覺某些地方不對勁般僵硬起來。


    「達也學弟……你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不對,不是「如同」。真由美真的察覺了。


    「您是指哪句話?」


    「你說我成熟得判若兩人。」


    她察覺自己被達也捉弄。


    「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我原本看起來很孩子氣……?」


    「學姊想太多了。」


    不過,達也的個性沒有可愛到會輕易承認自己做壞事(?)。他麵對仰起頭瞪過來的真由美,「裝出」嚴謹耿直的表情,以符合這張表情的語氣回應。


    「我從來沒有認為七草學姊是娃娃臉或幼兒體型。」


    「娃娃臉……幼兒體型……」


    真由美不知為何一副受到打擊的樣子。客觀來看,她隻是個子矮,不是娃娃臉或幼兒體型。真要說的話,臉蛋是可愛的類型,卻也並不是「孩子氣」。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同齡女孩之間也堪稱成熟體型。


    不過,個子太矮(其實也不是極端的矮)似乎是真由美暗中自卑的一點。即使達也這番話是明確的否定句,她似乎也擅自往負麵方向解釋。


    「惹您不高興了?」


    「不,沒事。」


    達也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很擔心,真由美對此以半虛張聲勢的倔強語氣回應,再度擺出吊起眼睛瞪過來的姿勢。


    「那麽,達也學弟,你說『判若兩人』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深奧的意思。這是我慣用的修辭。」


    真由美纏著達也追問,使得達也心想自己似乎失敗了。自己並不是為了打延長戰而提這個話題。達也絕對不是要忽視真由美,但也不能老是被她一個人纏住——這麽說來,真由美來母校有什麽事?達也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真的?但我不這麽認為。」


    真由美接近一步。「吊起眼睛瞪過來的視線」變化為「從極近距離往上瞪的視線」。真由美自己應該沒有注意到,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可能會招致外人誤解。


    「不,是真的……話說回來,學姊,您今天怎麽會過來?」


    真由美露出像是說了聲「啊!」的表情。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喂~!」這個包含憤怒與責難之意的尖銳聲音傳入達也耳中。


    「給我離開姊姊!你這個搭訕哥!」


    達也一開始不曉得這番話是對他說的,因為他沒有道理被稱為「搭訕哥」。不過,一名跟尖銳聲音形象符合的嬌小少女,沿著兩側有櫻花樹並排的道路筆直跑過來,他見狀才察覺現在的狀況(由於身高差距,兩人的相對位置看起來像是達也壓在真由美上方)似乎招致誤解。


    「小澄?」


    真由美則是從「姊姊」這個詞以及聲音的特征,理解到這番話是對她說的。真由美轉身麵向跑過來的少女,接著立刻將臉轉回達也所在的方向,迅速後退一步。她明顯在慌張,她自身大概也明白自己造成了什麽樣的誤會吧。


    達也不用看新生名冊,就知道被喚為「小澄」的少女是真由美的妹妹。達也認為真由美被妹妹誤會和同校學弟「來往親密」難免會慌張,卻感覺真由美的反應有點太過強烈。


    這一瞬間的擔憂,並未以杞人憂天而告終。大概是高跟鞋惹的禍。不對,真由美應該有很多機會出席正式宴會,應該不會不習慣穿高跟鞋才對。或許是事出意外讓她亂了分寸,才導致腳步沒有踩穩吧。


    達也麵對沒有踩穩即將跌倒的真由美,冷靜地思考這種事。他這完全是旁觀者的想法。要是隻看著事情發生而什麽也不做,無疑會被冠上「冷血漢」稱號。不過他也不是那麽沒人性。


    達也迅速扶住踉蹌的真由美。他是以雙手抓住真由美肩膀。他不隻沒有裝親密地做出摟腰的舉動,當然也沒有引發「摸到胸部」的不檢點意外。


    「謝……謝謝……」


    所以,真由美之所以在道謝的時候露出了嬌羞表情,照理說應該隻是在意自己差點在平坦地麵跌倒而已。


    不過,真由美的妹妹似乎不這麽認為。


    「我不是叫你離開她嗎!」


    真由美的妹妹香澄,才剛喊完身體就輕盈地飄了起來。嬌小的軀體在空中加速,不是描繪拋物線,而是「筆直」飛過來,頂出來的膝蓋襲擊達也的臉部。


    達也單手擋住她的膝蓋。不是以前臂防禦,是以手心接住。達也從下往上使力,引導衝擊力的方向轉往上方,讓慣性方向轉往地麵。


    真由美睜大雙眼,仰望著這幅光景,但香澄比姊姊還驚訝。如果是硬被擋住或是擊落還好,但香澄卻如同芭蕾的上拋舞步一樣被抬起。運動狀態被強製變更,使得她的加速、移動係複合魔法失效了。


    「嗚哇哇!」


    沒有以魔法輔助,單腳跪在別人手掌上的不穩定姿勢。或許該說正如預料,香澄失去了平衡嬌小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開始傾斜。


    在香澄摔個四腳朝天之前,達也單腳向後,張開身體之後放下手。


    「哇~!」


    香澄發出很難稱得上可愛的尖叫聲,維持前傾姿勢落下。要是就這樣接觸校舍前庭的軟質路麵,即使沒有造成腦震蕩,膝蓋與手掌也會受傷流血吧。以這種樣子參加入學典禮可說是相當悲慘。對於剛升上高中的女生來說,一定會是個難受的體驗。


    達也為了防止這種悲劇,在香澄摔落時接住她——不過他並沒有這麽做。並不是因為來不及反應。達也以冰冷目光看著將會成為學妹的這名少女逐漸落下。「她是真由美的妹妹」這件事的份量,不足以左右達也的意誌。縱使這名少女的攻擊沒有成功,但她主動攻擊自己的事實對達也來說更具意義。何況要是接住摔落的少女,就會對「另一名少女」露出破綻。


    「啊!」


    香澄放聲驚呼的理由,達也早就「看見」並理解。


    魔法式貼附在香澄身體,減緩摔落速度。保護她身體的情報強化防壁——情報體皮層完好無傷。一般隻會在對自己使用魔法時會產生的這個現象,現在由第三者的魔法產生。


    幾乎在香澄毫發無傷地輕盈降落的同時,達也大幅向後跳了一步。拉開三公尺距離的前方,有一名除了發型之外,長相與體型和香澄完全相同的少女,跑到雙腳跪地的香澄身邊。


    「香澄,你還好嗎?」


    「得救了。謝謝你,泉美。」


    擺在一起看,真的是如出一轍。即使是沒有看過資料的人像這樣看見她們兩人,應該也會覺得是同卵雙胞胎。達也當然知道這兩人真的是雙胞胎。


    七草香澄與七草泉美。這對姊妹在含數家係之間,以「七草的雙胞胎」這個毫無矯飾與暗


    喻要素的通稱廣為人知。


    但即使長相相同,給人的感覺也差很多。將柔順頭發剪短的香澄看起來就很活潑,釋放一種不知該說是運動健將還是武鬥派的好戰氣息。另一方麵,將直發剪到眉毛與肩膀高度的泉美,身披不知該說是文學少女還是室內派的賢淑穩重氣氛。剛才那句話也是,雖然從語氣或表情都知道她在慌張,卻莫名缺乏緊張感——至少表麵上如此。但達也覺得泉美才真正該提防。


    達也朝著初遇的對象投以不太禮貌的視線,但這是彼此彼此。說到目光的露骨程度,達也反而比較保守。


    「泉美,這家夥明明是搭訕哥卻很強喔。」


    「呃,那個……香澄?」


    不過,雙胞胎之間的態度有明顯的落差。即使同樣投以試探的目光,眼中燃起敵意的卻隻有香澄而已。


    「冷靜一點比較好……」


    泉美安撫著香澄。


    「我的直覺在大喊,這家夥不是普通角色。」


    但香澄沒有聽進去。她維持跪姿瞪向達也,拉起左袖露出cad。


    「泉美,用那招吧。」


    香澄說完,便將手指移向cad麵板準備操作。這是擅自使用魔法的行為,明顯違法,而且還是第二次。即使不提魔法是衝著達也來,也不能視而不見。雖然是即將參加入學典禮的新生,但不能不製止她。


    達也瞬間如此判斷,不過幸好在他采取行動之前,違法施展魔法的行徑就未遂而終。


    「給我適可而止!」


    至今因為跟不上事情發展而愣住的真由美,一拳朝香澄頭頂打去。


    「…………」


    看香澄按住頭縮起身體發不出聲音的樣子,這一拳實際上應該很痛。


    「……姊姊,你怎麽突然這樣?」


    「這是我要說的!小澄,你怎麽突然這樣?」


    真由美雙手叉腰,俯視著含淚仰望姊姊的香澄。她真的在生氣。姊姊的氣勢使香澄激動的思考一鼓作氣冷卻,臉色由紅轉青。


    「擅自使用魔法是犯罪,這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了吧!你卻在高中入學第一天就……你究竟想怎樣?」


    真由美以比平常高四度的聲音滔滔不絕地教訓香澄,令看著此景的達也看得傻眼。達也看過她慌張,卻第一次看見她生氣。從她平常以意味深長的笑容隱藏真心話的樣子來看,實在無法想像她會如此直接表露情緒。


    另一方麵,香澄遭受毫不掩飾的這股怒火襲擊,即使她因此縮起身子卻依然沒有放棄抵抗。可能因為是一家人?還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


    「可……可是,我是因為那個家夥想對姊姊毛手毛腳……」


    這個反擊確實有效。


    「呃……毛……毛手毛腳?」


    在造成對方精神打擊的方麵上,確實有效。


    「我們沒有做那種事!你在想什麽啊!」


    不過從大局來看,隻是火上加油。


    「而且小澄,說想要在典禮開始之前兩個人自己去到處看看,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不用我一直跟著的人就是你吧?你該不會也對其他人做相同事情,給人添麻煩了吧?」


    達也心想原來是這麽一回事。真由美是代替忙碌的雙親,帶妹妹們來參加入學典禮。


    「姊姊,我對此感到遺憾。」


    真由美以疑問句斥責,反駁她的不是身體猛然顫抖的香澄,是依偎在香澄旁邊的泉美。


    「除了香澄剛才的誤解,我們沒有做出造成他人困擾的行徑。」


    「這樣啊……小美,我可以相信你吧?」


    「我向天地發誓,絕對沒錯。」


    泉美以過於鄭重的語氣主張清白,這番話似乎也讓真由美稍微冷靜下來了。


    「我知道了……達也學弟,對不起!」


    真由美看著泉美的雙眼,點過頭以後便對達也深深鞠躬。


    「我妹妹犯下天大的過錯……小澄,你也要向達也學弟道歉!」


    香澄似乎感受到姊姊的認真了。先不提內心怎麽想,她並未展現剛才那種不滿態度。


    「非常抱歉。」


    香澄來到真由美身旁,幹脆地低下頭道歉。


    「我也道歉。司波學長,請原諒香澄的冒犯。」


    不隻是當事人香澄,泉美也跟著雙胞胎姊姊一起道歉。


    接受三名美少女——更正,一名美女與兩名美少女同時向自己謝罪,讓達也不甚自在。雖然剛才的暴力行徑奇跡似地無人目擊,但現在不時感受得到他人好奇的視線。要是被誤會自己正在欺負她們,造成的精神打擊與後遺症可不是香澄的飛膝踢能比得上的。


    「三位請抬頭吧。最後也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後果,所以我已經不在意了。」


    真要說的話,達也的真心話比較像是「拜托你們別再在意了」。他為了逃離逐漸增加的看熱鬧視線,希望盡早離開此處。不過「我已經不在意」這句話也不是謊言。


    真由美應該也明白了這一點。她抬起頭,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但又隨即改成抱歉又愧疚的表情。


    「那……那個,達也學弟……」


    「什麽事?」


    莫名其妙的氣氛,使達也暗自提高警覺。


    「剛才的事情……我知道原本非得回報教職員室不可,不過……」


    真由美就這麽麵向達也,閉上眼睛合起雙手。


    「拜托!可以看在我的麵子上,放她們一馬嗎?」


    什麽嘛,原來是這種事啊。達也如此心想。


    「我不打算因為這種事就把事情鬧大。」


    實際上,如果「這種事」會造成問題,那達也與深雪已經不知道需要接受多少次輔導了。達也雖然沒有說出口,不過「彼此彼此」是他毫不虛假的想法。


    「達也學弟,謝謝你!」


    所以,真由美如此感激也令他為難。


    「不,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隻打算點到為止。」


    而且那記飛膝隻是幌子。如果香澄認真攻擊,達也也不會采取那麽和平的應對方式。


    香澄對自己施加的加速、移動係複合魔法,設定為距離達也臉部三十公分時會急遽減速,到距離十公分時會在半空中停止。否則達也不會試圖用單手去接。即使他受過多少鍛煉,也不可能單手擋下體重四十公斤,以秒速十五公尺飛過來的人。達也早就知道開始減速與靜止的位置,才在即將停止的位置出手強製終止魔法。


    「這樣啊……達也學弟真了不起。」


    香澄露出愕然表情,輕聲說著「為什麽……」,旁邊的真由美則是以佩服的表情頻頻點頭。真由美很熟悉達也這種特異性質。


    「學姊,我要負責引導新生,所以就此告辭。會場已經開放進場了。」


    在真由美似乎要多嘴時,達也搶先如此說道,不等她回應就離開了現場。


    「琵庫希。」


    達也和七草姊妹道別之後,在四下無人的地方拿起語音通訊元件抵在嘴角。


    (是,主人。)


    這道回應達也低聲細語的聲音,來自於主動型心電感應。是「3h-p94型」內部的「琵庫希」在回應。


    「把從現在倒推十分鍾的這段時間內,從講堂入口到前庭區域的想子觀測機記錄資料,全部刪除掉。」


    (遵命。)


    雖然真由美似乎不小心忘記了這點,但光是達也保密,無法隱瞞香澄違規使用魔法的事實。校內各處設置了監視魔法使用的感應器,除了社團招生周之類的例外期間以外,這種觀測裝置都會記錄魔法的不當使用。


    (刪除完畢。)


    達


    也之所以把琵庫希帶到學生會室,當然不是為了要它服侍。大概因為原本是家事機器人的關係,「當事人」很想服侍,所以達也也是隨它高興去做,但其實達也別有意圖。就是要入侵校內的監視係統。


    直到真由美在校內的三月為止,大部分的事隻要拜托她就能夠通融。她擁有介入校內監視係統的代碼,這原本超過學生會長的權限,當然不可能透過正當方式取得,所以代碼自然沒有交接給繼任的學生會長。


    在各方麵經常做虧心事的達也,必須得到能代替真由美介入監視係統的手段。於是他著眼於琵庫希的構造。


    現在的琵庫希,是寄生物主體直接控製3h的電子頭腦而行動。換句話說,「琵庫希」有可能無須透過各種媒介,就可以直接掌握電子係統。達也是這麽認為。


    於是,達也花費了整個春假教導琵庫希如何入侵係統。這原本是「電子魔女」藤林傳授給達也的技術。達也的努力沒有白費,雖然隻限定於第一高中的內部係統,但琵庫希習得的技術,已經足以自由入侵監視魔法的係統並改寫資料。


    ◇ ◇ ◇


    雖說要引導新生,但用為入學典禮會場的講堂位置並不難找,而且隻要終端裝置具備lps(local positioning system)功能就不會迷路。去年艾莉卡那種沒有帶終端裝置又不知道地點的案例是例外。達也等人的工作並不是引導迷路的新生,主要是催促、提醒可能遲到的新生。


    「那個……學長,不好意思,請問講堂在哪裏?」


    因此,達也也沒有預料到真的會遇見迷路的新生。


    地點是圖書館與第二小體育館之間的林道,和入學典禮會場的講堂方向相反。達也在這裏發現一名男新生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東張西望而搭話,接著就收到了這句話。


    話說回來,這個新生真搶眼——達也如此心想。達也的同學也有人身上的顏色和大多數日本人不同,例如頭發是紅的,眼睛是藍的或皮膚是黑的,可是卻沒有人身上的顏色和現在站在麵前的矮個頭男學生一樣耀眼。


    他的頭發是白金色,眼睛是銀色,皮膚是白色。不隻是配色,五官也完全看不出日本人的特征,大概是北方白種人的基因表征相當明顯。達也覺得他和指導老師史密斯女士很像。


    「我帶路吧,跟我來。」


    即使腦中思考著這種事,達也的回應也沒有因此慢半拍。他一說完,新生就露出放心的表情深深地鞠了個躬。


    「謝謝學長。那個,我叫作隅守賢人(sumisu kento)。」


    「史密斯?」


    達也會不小心這麽說,是因為這名少年的姓氏和他正覺得相似的那名女性姓氏發音相同。不過「史密斯」是英文母語國家最常見的姓氏之一。達也再重新想了想,認為應該隻是巧合。


    「啊,是的。向隅的『隅』、防守的『守』,發音是『史密斯』。父母在生下我之前就從美國歸化日本。當時依照smith的發音取『隅守』這個姓氏……很奇怪吧?」


    不過,名為賢人的少年似乎將達也的詫異解釋為另一種意思。聲音之所以越來越小,或許是因為小學或國中時曾有人拿「隅守」這個姓氏消遣過他。


    「不,我完全不覺得奇怪。」


    如果是國中生或小學生,或許會顯露那種天真又冒失的殘酷態度,但達也和這種愚蠢無緣。他內心隻在思考「既然雙親是歸化的外國人,那當然不會有日本民族的身體特征」這種事。


    「話說回來……」


    比起這個,達也更在意其他事。


    「隅守學弟的情報終端裝置沒有lps功能嗎?」


    達也發現賢人時,他正哭喪著臉注視情報終端裝置的畫麵。要是情報裝置具備lps功能,就不可能找不到路。


    「啊,請叫我賢人就好。至於lps……有是有,不過……」


    賢人說著從口袋中取出頗大的情報終端裝置。他的身高隻到達也胸口,從人種特征來看相當矮,即使在同年齡的日本男生當中也屬於較矮的一類。賢人或許因此覺得拿在手上不方便讓達也看,所以舉在頭上朝向達也。


    這台終端裝置是相當早期的型號。達也隻知道是舊型,不過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機種。而且不是國內品牌,是在usna製作、普及的產品。


    「我自己隻有虛擬型熒幕的終端裝置,今天是借爸爸以前使用的情報終端裝置……可是lps的規格不符。」


    達也心想原來如此。屬於基礎公共建設的lps,雖然從第一次改版就一直維持和舊版本相容,卻也隻限於國內的終端裝置。


    日本和usna的資料處理方法有微妙的不同。而且usna的lps始終隻是gps的補充係統而已,不像日本的lps是獨立運作。


    「借我看看。」


    賢人反射性地遞出終端裝置,達也拿過來後檢視機體運算能力與剩餘容量。雖然型號古老,但是各方麵性能都強化過。賢人的父親或許是電子工學技師。達也判斷這種規格應該沒有問題,以傳輸線連結自己與賢人的終端裝置,並傳送定位情報應用程式。


    「我幫你安裝好利用gps的校內地圖了。雖然精密度比不上lps應用程式,但好歹能代替導覽地圖。」


    達也將程式安裝完畢的終端裝置還給賢人。


    「謝謝學長!」


    明明隻是舉手之勞,賢人卻朝達也露出非常感動的表情。


    「當然還是買台新的終端裝置比較好。這終究隻是應急處置而已。」


    達也說出這種無須強調的提醒,也是因為擺著撲克臉的他其實心裏嚇了一跳。賢人如此過度反應的原因立刻揭曉。


    「請……請問,學長是司波達也學長吧?」


    「嗯,沒錯,原來你認識我?」


    「是的!我看過學長在去年九校戰的活躍!」


    達也沒有對賢人的回應感到意外。要就讀魔法科高中的學生——即使會是二科生,收看九校戰也不奇怪。雖然是新人賽,但秘碑解碼是明星項目,也可能是因而湊巧記得他吧。


    達也如此認為,不過——


    「漂亮的戰術!天才般的調校!我就是因為學長在第一高中才選擇這裏!」


    達也的想法有一半錯誤。賢人認識的不是身為選手,而是身為工程師的達也。


    「我不擅長實技,所以我還沒有看去年的九校戰之前,一直打算就讀第四高中。但我欣賞到學長的超級技術,就決定一定要和學長就讀同一所學校!」


    達也如同置身事外般,聆聽賢人熱情述說的話語。


    「雖然現在如學長所見是二科生,但我會努力在明年和學長一樣進入工學科!」


    「……這樣啊,加油吧。有這份熱忱應該沒有問題。」


    「謝謝學長!」


    雖然方向性不太一樣,但他應該算是穗香的男學生版本吧。賢人以幼犬般的雙眼火熱地凝視自己,這對視線令達也有點應付不來。


    ◇ ◇ ◇


    香澄與泉美在講堂入口和真由美道別之後,選擇靠近最前排的座位。迅速就座的香澄在泉美以鄭重動作坐下途中,就像是等不及般將臉湊過來。


    「泉美,你認識剛才那個搭訕哥?」


    距離入學典禮開始還有大約二十分鍾。除了她們,也有許多新生在和旁邊的人聊天。在這樣的環境中,同年齡的姊姊刻意壓低聲音搭話,泉美還以為是什麽大事而提高警覺,但在理解香澄是在問什麽之後便露出掃興表情。


    「嗯……香澄,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在發覺香澄是很認真的在


    問這個問題之後,泉美的表情便轉為傻眼。


    「……他是名人?」


    「在某方麵上來說是名人沒錯。」


    泉美輕輕歎口氣,轉動下半身改為麵向香澄而坐。


    「那位學長的大名是司波達也。去年是二科生,不過今年轉科進入了魔法工學科。」


    「這樣啊……既然可以從二科轉到魔工科,代表他很聰明吧?」


    香澄的反應不大,不是佩服也不是瞧不起人。泉美向她投以像是在說「真拿你沒辦法……」的目光。


    「怎麽了?」


    「不,那位學長確實很聰明……但我不確定能不能隻用這種老套的方式形容。」


    泉美裝模作樣地按住臉頰擺出困惑的姿勢。這個態度令香澄不太高興,但她知道即使對泉美鬧脾氣,也隻會被巧妙地應付過去。打從出生就一直在一起的雙胞胎,互相對於對方在各種狀況的「傾向與對策」相當地了解。香澄默默等待泉美說下去。


    「去年九校戰,他身為一年級又是二科生,卻以工程師身分參加。他在新人賽的女子精速射擊與冰柱攻防所負責的選手包辦前三名,在新人賽的幻境摘星所負責的選手拿下冠亞軍,在正規賽的幻境摘星所負責的選手拿下冠軍。」


    「真的假的……那不就是他負責的選手隻輸給他自己負責的選手,實際上他本身根本沒有輸過的意思嗎?」


    「對。」


    「這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騙人也不是開玩笑。那位學長以工程師身分負責的選手實際上未嚐敗績,立下令人驚奇的戰果。」


    香澄在泉美回答問題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雙胞胎妹妹,以免漏看任何一絲她在說謊的征兆。但她發覺泉美似乎是很正經在回答之後,原本就大的雙眼又睜得更大了。


    「他在群球搶分也擔任姊姊的助手喔。香澄,你真的沒有發現到嗎?」


    泉美已經不是以傻眼的表情,反倒是以同情的表情對香澄落井下石。


    「我完全不知道……」


    「當時似乎是臨時代打,但姊姊的表現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香澄頓時語塞,一副意誌消沉的模樣。去年夏天的九校戰,香澄和泉美一起觀賞真由美的比賽。即使如此,自己卻沒有發現有隻壞蟲纏著姊姊,隻有泉美發現。香澄為此受到打擊。


    「不過,真令人不滿。」


    在香澄愣住的時候,一旁的泉美如此低語。


    「姊姊看起來對司波學長頗為卸下心防……這或許是意外的伏兵。」


    說出口的話語到此為止。泉美說完危險的自言自語之後開始沉思,而旁邊的香澄還無法從打擊中振作起來。


    ◇ ◇ ◇


    入學典禮風平浪靜地按照計劃結束。琢磨的致詞也沒有出什麽問題。他的致詞中規中矩,既不像去年一樣吸引會場所有人的目光,也不像前年那樣不隻是在校生,連新生都提心吊膽地看著致詞人。


    接下來是慣例的學生會招生。依照不成文規定,必須在入學典禮結束之後,才向新生總代表(首席入學新生)說明學生會的事。理由在於新生要等入學典禮結束才算是學生。雖然覺得過於講究形式主義,但至今未曾因而造成什麽不便。即使曾像去年那樣掀起一些風波,至今也未曾延攬失敗。然而——


    「非常抱歉,請容我拒絕。」


    琢磨以這番話回應梓「可以加入學生會嗎?」的邀請。


    「……方便問一下原因嗎?」


    梓因為出乎意料的拒絕而僵直不動,唯一陪同延攬的五十裏代替她詢問琢磨。


    「我想專心鍛煉自己。」


    琢磨正對五十裏的目光如此回答。


    「我想增強身為魔法師的實力,強到不輸給十師族。這是我的目標。所以關於課外活動,比起在學生會學習組織運作,我更想在社團努力。」


    流利的回答,應該是預先準備好的吧。換句話說,琢磨的決心就是如此堅定。五十裏認為很難說服。


    「這樣啊……」


    洋溢沮喪氣息的這個聲音不是來自五十裏,是梓。出乎意料早早脫離僵硬狀態的梓,以像是歎息的動作無力垂下頭,看來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至少在身旁目睹的五十裏是這麽認為。


    「沒有辦法了。畢竟也不能強迫。」


    不過,梓回應琢磨的話語意外地幹脆。


    「我們感到非常遺憾,但既然七寶學弟這麽決定的話……請努力參與社團吧。」


    梓放棄得如此幹脆的態度,對於琢磨來說也出乎預料。但他若繼續在這裏拖拖拉拉,可能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對學生會幹部職位有所眷戀。而且琢磨覺得,旁人恐怕會認為他預料會被慰留才故意賣關子。


    「不好意思,恕我告辭。」


    最有可能的狀況是「自己想太多」。琢磨在這種想法的催促下,快步從梓麵前離開。


    在梓與五十裏的三年級搭檔延攬琢磨陷入苦戰(敗退)時,達也、深雪與穗香的二年級三人組也忙碌不堪。


    穗香負責入學典禮的善後工作。來賓的出缺席檢查、賀詞的整理,以及聯絡業者收發攝影檔案等,忙得頭昏眼花。


    達也則負責指揮、監督派來幫忙典禮的二年級學生。如果是身為二科生的去年就算了,但是達也別上八齒齒輪徽章的現在,他發號施令時沒有引發任何不滿聲浪。現在他正在向幫完忙的同學回收臂章與耳機等道具。


    至於深雪則是——


    「今年典禮的遺憾之處,大概就在於沒辦法聽到司波同學的演講吧。」


    「上野議員,您這樣是強人所難啊。會在入學典禮上台的學生,隻有學生會長與新生總代表而已。」


    「哈哈哈,這麽說也對。」


    ——像這樣被大驚小怪的大人們圍繞,一味地露出客套的笑容。


    被稱為「上野議員」的這名壯年男性是政治家。他是執政黨在東京選區的國會議員,據說要是執政黨在下一屆選舉獲勝就穩坐大臣寶座,是前途有望的「後進」。他也是眾所皆知對魔法師釋出善意的議員,還擔任過魔法大學的校外監事。在現今敵視魔法師的運動逐漸增加勢力的情勢之下,是魔法大學與第一高中都不能疏於禮遇的人物。


    深雪也明白這一點。她從剛才開始就以客套笑容陪同閑聊就是這個原因。其實這不應該是十六歲少女該顧慮的事情,但深雪耐心忍受。上野議員的眼神也不時透露出非分之想。雖然沒有強烈到想觸發直接的行為,隻類似開始注意到肉體衰退的男性對年輕美麗女孩抱持的本能憧憬。不過,即使隻屬於精神層麵(但不是柏拉圖式),一個少女承受這種目光一定覺得很不舒服。但深雪假裝沒有發現這種無禮視線繼續忍耐。


    他的長篇大論,也差不多開始造成了教職員的困擾。在來賓之中具備高度社會地位的國會議員留在會場,教職員不方便離開。


    其實這位議員直到去年以前都不會講這麽久。話雖是這麽說,但他也不是今年才突然愛上閑聊。他在去年與前年是顧慮到真由美。


    不是顧慮真由美個人,是顧慮十師族「七草」的名號。


    上野議員不是基於善意或興趣而對魔法師示好。論他對魔法師的好惡應該是「喜歡」,但他以「政治家」身分擁護魔法師,是想將這份力量利用在自己的政治活動上。上野和魔法師之間的關係是以實際利益締結而成,因此在魔法師之中處於代表性地位的十師族會令他有所顧慮。


    如果深雪表明自己和四葉的關係,上野應該會掛著抽搐的笑容早早離開吧。四葉的名號比七草更響亮。說到政治利用價值是七草較高,但說到讓掌


    權人畏懼的程度,四葉首屈一指。


    不過深雪獲準冠上的姓氏是「司波」,不是「四葉」。而且,即使差不多已經忍耐到極限,她也不想因為這種小事仰賴四葉的力量。因為對她來說,四葉並非能夠無條件依賴的自己人。


    深雪因為無計可施而感到困惑又煩躁時,拯救她的不是四葉,是七草。


    「上野議員,午安。」


    突然被呼喚的上野,轉頭看向聲音來源,一認出身穿淑女套裝、掛著成熟微笑的真由美就繃起了表情。


    「您今年也賞光列席啊。感謝您總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


    「因為對於背負這個國家未來的有能年輕人來說,今天是值得紀念的日子。每年受邀的我才覺得榮幸。」


    真由美以不會過於拘謹的鄭重語氣搭話,上野麵對這樣的她,早早就想打退堂鼓。真由美不自然地強調「百忙之中」,要是沒能解讀個中意圖,就無法成為執政黨的大臣候選人。冒昧無妨,但愚鈍就無法勝任,這就是政治家。


    「不提這個,真由美小姐怎麽在這裏?陪同妹妹們前來嗎?」


    上野看向在真由美身後待命的香澄與泉美並如此詢問。他隨便提個話題以免不自然,準備打道回府。


    「是的。因為家父家母都無情地表示,他們再怎麽樣也無法撥出時間配合。」


    「哈哈哈,因為他們兩位都很忙。」


    上野的客套笑容有些抽搐。


    「小澄、小美,來打招呼。」


    真由美大概是滿足於她的挖苦管用,沒有繼續追擊,而是轉身看向妹妹們。


    「上野議員,好久不見。」


    「真的很久沒有向您請安了,非常抱歉。」


    直到姊姊呼喚之前都安分在後方待命的兩人行禮致意。香澄充滿活力,泉美則是恭敬有禮。對於上野來說,這種製式問候成為很好的契機。


    「不不不,兩位應該都忙於準備考試,所以不用在意。在高中也請繼續努力吧。」


    「謝謝議員。」


    「我們會精益求精。」


    香澄與泉美再度低頭致意,醞釀出告一段落的氣氛。上野沒有漏看這個變化。


    「期待你們兩位的表現。那麽真由美小姐,我該告辭了。」


    上野簡單問候之後匆匆離開。


    真由美看著他匆忙的背影,沒有對他乘勝追擊。


    「深雪學妹,你還好嗎?」


    「是。謝謝七草學姊。」


    真由美以開朗的笑容搭話,深雪以客氣的笑容回應。這裏還有教職員的耳目。要是附和得過於明顯,有可能被解釋為上野議員造成困擾。


    雖然這麽說,但深雪並非認真提防學校職員打小報告。她隻是表現得不會被人挑毛病,這是她無須特別注意的習慣動作。隻要沒有牽扯到達也,她的假麵具就和聚對苯二甲酰對苯二胺(商品名稱為克維拉)編織的防刃布料一樣強韌。


    除非具備相當敏銳的眼力,否則很難看透強度勝於鋼鐵的麵具底下所藏的真麵目。至少初遇的女高中生做不到。即使是平常就看慣狡猾人物的十師族直係也一樣。在大多數的人眼中,深雪有所克製的情緒表現,一定是文雅、優美、清純之理想日式女性的具體呈現。


    「小美?」


    至少在泉美眼中是如此。


    「泉美,泉美?」


    「怎麽了?」


    被深雪奪走了目光與意識而恍神的泉美,直到旁邊的香澄以手肘頂她,才終於察覺到真由美在叫她。


    「什麽怎麽了,好好向深雪小姐打個招呼。」


    姊姊的話語滲透到腦中,使泉美連忙將目光轉向正前方。她視線前方的深雪表情有些為難,但依然溫柔微笑。


    (好像女神一樣……)


    泉美當然沒有見過名為「女神」的存在。映在泉美眼中的深雪超凡脫俗,令她腦海自然浮現這兩個字。要說美少女,姊姊真由美是無從挑剔的美少女。另外——雖然這麽說可能會被認為很自戀,但泉美覺得香澄也非常可愛。然而正在她麵前露出夢幻笑容的學姊,讓泉美覺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如此美麗的女性。深雪完全是泉美心中描繪的理想女性。


    「……我是七草泉美。請問,我可以稱呼您為深雪學姊嗎?」


    「好的,沒有問題。」


    泉美雙眼像是發燒般濕潤,聲音也有點沙啞。她的改變使得真由美與香澄擔心她為何突然這樣,但深雪不改溫柔笑容點頭回應。


    「深雪學姊,我欣賞過您在九校戰的活躍。非常迷人。」


    「謝謝。」


    深雪以學姊的從容,承受泉美的火熱視線。


    「不過,像這樣當麵見到您,就發現您比我在觀眾席看見的……還要美麗好幾倍。」


    「是……是嗎?」


    不過,她火熱的視線已經超過了崇拜的程度,漸漸摻雜起一些瘋狂氣息。即使是深雪,也開始有點不敢領教了。


    「有幸和深雪學姊這樣的人就讀同一所學校……我好感動!」


    「小美,你究竟怎麽了?」


    平常總是掛著溫和笑容,令人難以猜透內心想法的泉美,如今卻情緒失控。這副模樣足以促使真由美慌了手腳。但香澄隻是露出了傻眼的表情旁觀。因為她知道這個雙胞胎妹妹,其實相當容易激動。


    「深雪學姊……您願意當我的姊姊嗎?」


    「姊姊?」


    「等一下,小美,冷靜下來!你的姊姊是我!」


    深雪與真由美的聲調同時拉高了好幾度。打造這幅稀奇光景的當事人泉美,仍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深雪。旁邊的香澄撇過頭,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


    「我想七草同學不可能成為深雪姊姊的妹妹。」


    往這個混沌的膠著狀態投入石頭的人,是不久之前開始在四人旁邊偷聽的水波。


    「水波?」


    深雪沒有察覺水波在旁邊待命,叫她名字時話中暗藏著「你幾時來的?」的意思。但水波將她的問題延後處置。


    「但要成為達也哥哥的妹妹就有可能。若七草同學的姊姊和達也哥哥結婚,七草同學就會成為達也哥哥的姨妹。」


    水波對泉美補充說明之後,轉向身後。


    「在這個狀況,達也哥哥的親妹妹深雪姊姊,和姨妹七草同學算是姊妹嗎?」


    「哥哥?」


    正如深雪的驚呼,水波詢問的對象是達也。


    「我絕對反對!」


    但達也無法回應水波和深雪。因為香澄在他開口之前,就對水波這番話提出異議。


    「我絕對反對姊姊嫁給司波學長!」


    至今貫徹旁觀立場的香澄,突然介入這個撮合達也與真由美的話題,將真由美保護在身後並和達也對峙。她全身上下都釋放著「不準接近姊姊」的氣場,剛才的溫順態度消失無蹤。


    「香澄,剛才那是假設……」


    不知道是不是雙胞胎特有的分工,似乎隻要香澄與泉美其中一人激動起來,另一人的思考就會恢複正常。直到前一刻都還對深雪熱烈示好的泉美,突然冷靜下來安撫起香澄。


    真由美看著她們兩人,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看來不單隻是擺姿勢,是真的覺得頭痛。


    「達也學弟。」


    真由美以按著額頭低頭的姿勢呼喚達也。達也想接近到可以和真由美正常交談的距離,香澄隨即以威嚇的目光擋在他前麵。


    不過在下一瞬間——


    「嗚呀!」


    香澄發出像是貓被踩到尾巴的慘叫聲,按著頭蹲下去。


    「以及深雪學妹。」


    在香澄


    後方的真由美,維持著看向地麵的姿勢揮下拳頭。從她的口中,發出了由衷感到丟臉的聲音。


    「受不了,這兩個笨妹妹……真的很對不起。」


    低著頭的真由美眼角變得通紅,大概是真的覺得丟臉吧。達也並非無法理解這種心情。要是妹妹持續失控到那種程度,他大概也會無地自容。


    「我們不在意。對吧,深雪?」


    「是的。學姊,請別在意。」


    達也征詢深雪同意,深雪也開朗地點頭表示同意。不提泉美的失態,香澄的失控明明是將達也當成害蟲,深雪卻不知為何心情很好。這份態度令真由美覺得可疑又不安,但她內心沒有餘力追究這件事。


    「我一定會找時間補償兩位——你們兩個,我們要趕快回去了。」


    「嗚!姊姊,這樣很難受啦!」


    「姊姊,好痛!為什麽連找都要受這種罪……」


    真由美雙手分別抓住雙胞胎的衣領,逃也似地離開現場。


    ◇ ◇ ◇


    校門通往「第一高中前」車站的上學道路,路口第一個轉角處就是達也等人常光顧的咖啡廳「艾尼布利榭」。今天結束入學典禮的回家途中,達也也和深雪、水波、穗香、雫、幹比古一起在這間店享受喝咖啡閑聊的時光。


    和七草姊妹道別的達也等人先和梓會合。不過梓強硬表示他們今天可以回去了,因此和先到的穗香等人一起回家。


    「話說回來,延攬首席學弟的事情還順利嗎?」


    雫在閑聊忽然中斷的瞬間如此詢問。她並非基於什麽特別的意圖,也不是基於好奇心或看熱鬧心態才這麽問。真要說的話,是對話不經意產生空白才催使她這麽問。


    「……失敗了。」


    所以,雫看到穗香突然像是被烏雲罩頂,還差點被那股陰沉氣氛壓垮的樣子(明明不是她害得延攬失敗)之後,便後悔自己早知道就別問。


    「咦,七寶學弟拒絕加入學生會?」


    因此,意外的會以自身好奇心為優先的幹比古所說出的這段發言,堪稱一次優秀的助攻,讓氣氛免於陷入討厭的沉默。


    「聽說當事人表示想在社團努力。既然他有其他想做的事,那就沒有辦法了。」


    達也這番話,與其說是在回應幹比古,更像是在叮嚀穗香不要在意。


    「嗯,畢竟也不能強人所難。」


    不知道是察覺達也的意圖還是巧合,幹比古的附和讓覆蓋穗香的陰沉天候,恢複到了晴時多雲的程度。


    「與其煩惱這個,不如思考要延攬誰代替七寶學弟加入學生會還比較有建設性。」


    深雪向達也如此提議,使得達也等六人的注意力完全離開琢磨。


    「也對。考量到未來,沒有新生加入學生會的話不太好。」


    達也以正經表情點頭之後,深雪雙手輕輕一拍。


    「對了,讓水波擔任幹部如何?」


    至今默默聆聽學長姊交談的水波,表情因為深雪的提議而變得僵硬。


    「深雪,這樣水波有點可憐。」


    但水波還沒有開口,達也就駁回了深雪的點子。


    「延攬首席加入學生會是慣例,所以遞補的人選也要依照入學成績挑選。」


    水波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另一方麵,提議被一語駁回的深雪掛著甜美笑容,毫無不滿的樣子。深雪也不是真的想讓水波加入學生會,隻是想稍微消遣她一下而已吧。


    「第二名是誰?」


    雫不曉得深雪的想法,隻以字麵解釋達也的發言,並如此詢問身為學生會書記理應掌握入學成績的穗香。


    「呃……是七草泉美學妹。七草學姊的妹妹。」


    穗香清楚記得入學考試的結果,無須拿終端裝置確認。


    「第三名也是七草學姊的妹妹香澄。七寶學弟和這兩人真的是以些微差距分局前三名。這三人的成績相較於第四名以下相當突出。」


    和穗香同樣知道入學考試結果的深雪向雫補充說明。


    「也就是說,由七草學姊的其中一位妹妹來擔任幹部也不奇怪吧?」


    看來幹比古對深雪使用客氣語氣的習慣依然沒有改掉。


    「但如果按照排名,應該是泉美學妹吧?」


    旁人看到幹比古的態度,可能會覺得有趣或認為他有非分之想,但雫就像是絲毫不感興趣般平淡地反駁。


    雫這番話,令深雪露出了有些抗拒的表情。大概是剛才那件事,讓深雪覺得自己不擅長應付泉美吧。


    「雖然這件事由會長決定,但最後還是得看當事人的意願吧。」


    達也當然也看出了深雪表情的變化,但他這番話似乎揣摩過妹妹的內心又似乎沒有,兩種解釋都行得通。


    達也到盥洗室洗手時,幹比古也進來了。這件事本身並沒有特別的意義。達也心想應該隻是湊巧,並且在他進來之後準備出去。


    「達也。」


    不過,幹比古以低沉陰鬱的聲音叫住他。


    「怎麽了?……是不方便在那邊講的話題嗎?」


    「嗯……不是能讓太多人聽到的事情。」


    「我明白了。我會保密。」


    幹比古因為躊躇與迷惘而變得僵硬的表情,因為達也這番話而稍微放鬆。


    「和達也說話不用拐彎抹角真好。」


    「在這裏待太久會引人起疑,所以麻煩幹比古也長話短說。」


    如達也所說,在這裏久留會被懷疑身體健康不太好——應該說容易招致不光彩的懷疑。被特地如此指摘的幹比古,有些慌張抱開口。


    「達也,你知道羅瑟的日本分公司新社長有來參加今天的典禮嗎?」


    不用說,羅瑟正是和「馬克西米利安研發中心」爭奪世界第一cad製造廠地位的德國魔法工學機器製造廠——「羅瑟魔工所」。該處的日本分公司新社長,對於魔法大學與魔法科高中來說都是重要人物。


    「知道。對方也有和我打聲招呼。」


    達也當然知道分公司社長受邀,也確認對方列席。


    「隻有打聲招呼而已?在去年九校戰的賽後晚宴,前任分公司社長好像非常地熱情邀請你的樣子啊。」


    「因為今天『幸好』沒有時間。」


    去年夏天的鬱悶記憶被挖掘出來,使得達也表情苦悶。


    「所以,羅瑟的分公司新社長怎麽了?」


    但他立刻恢複為沒事的表情,催促幹比古說下去。


    「記得分公司新社長的名字嗎?」


    「恩斯特·羅瑟。似乎是羅瑟本家的人。」


    「沒錯。久違的大人物,讓業界媒體大幅報導。」


    幹比古在這時候語塞了片刻,但他立刻擺脫迷惘,露出看起來可以解釋為自暴自棄的眼神,開口低語道:


    「而且,他是艾莉卡母親的堂弟。」


    這個爆料,使得達也無法繼續維持撲克臉。


    「艾莉卡的母親原來是羅瑟家的人?」


    達也雙眼浮現驚愕神情回問。幹比古以不明顯但無從看錯的動作點頭,回應隻具備確認意義的這個詢問。


    「聽說艾莉卡的外公是和日本人女性私奔。」


    「居然說私奔,真複古。」


    「還好啦……」


    達也在跟話題無關的地方表示驚訝,幹比古微微苦笑。嚴肅的氣氛因此稍微緩和了下來。幹比古以略微放鬆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他們不顧家人反對逃到日本,所以和羅瑟本家斷絕往來。艾莉卡外婆家也不讚成兩人的婚姻,所以艾莉卡的母親過得很辛苦。」


    「聽起來令人同情,


    所以呢?」


    達也也覺得這樣的家庭狀況很不幸,但幹比古的目的不可能是讓他同情艾莉卡。達也催促幹比古趕快進入正題。


    「……自從這件事之後,羅瑟本家對日本就沒有好印象。即使在日本設立商業據點,也未曾派任本家的人來到分公司。」


    「這麽說來,確實如此。」


    達也聽幹比古這麽說,試著回想羅瑟魔工所日本分公司近十年的幹部名單。上頭確實沒有出現羅瑟的名字。


    「雖然可能是我想太多……但我覺得恩斯特·羅瑟來日本和艾莉卡有關。」


    達也也覺得應該是想太多,但他更在意幹比古為何對他說這件事。


    「所以你要我怎麽做?」


    「並不是希望你具體做些什麽,隻是希望你留意一下。」


    達也投以疑惑的目光,讓幹比古對自己露出苦笑。


    「不對,不是這樣……應該是因為我自己保有這個秘密太沉重,才想拖達也下水。」


    幹比古自嘲般低語。


    「真過分啊。」


    達也誠實地對幹比古所說的這番感想一反字麵,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


    ◇ ◇ ◇


    達也等人回去之後,梓依然獨自在學生會室留到學校即將關門的時間(琵庫希是休眠狀態)。即使入學典禮結束,學生會的新學年工作也是堆積如山,身為學生會長的梓留到這麽晚也沒有什麽好奇怪。要說奇怪,讓學生會其他成員先回家還比較奇怪。


    那麽,梓是單獨處理五人份的工作?也不是。她從剛才就隻是心不在焉地看著本月行程表,偶爾深深歎口氣,然後像是示意「不行不行」般搖頭。即使隻在這時候打起精神麵對終端機,卻又立刻回頭心不在焉地隻看著熒幕。她從剛才就一直反覆這些行為。


    進行不曉得第幾十次的歎氣之後,終於產生了變化。電子合成聲與熒幕訊息同時通知有人來訪。一將畫麵切換到監視器,畫麵中就映出了服部的身影。梓連忙操作終端機來開鎖。


    「中條,打擾了……怎麽回事,隻有你一個人?」


    「啊,嗯。因為我想獨自思考一些事。」


    梓說著規矩地起身邀服部坐下。


    服部也規矩地道謝,坐在梓示意的椅子上。


    「明明用服部同學的id,不用我開鎖也可以直接進來啊。」


    以親切語氣述說的梓準備泡茶,但服部以手勢製止。


    「因為我已經不是學生會幹部了,應該照規矩來。」


    「真像服部同學的個性。」


    梓輕聲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雖然有點令人意外,但服部是少數能讓梓不使用客氣語句,就能正常交談的男學生之一。


    「所以,你怎麽會來這裏?」


    「過來談談今年新生總代表的事。」


    服部這時候不會說「是來看你」或「沒事就不能來嗎」這種玩笑話,無疑是他的優點。


    但也無法否定他的確有著稍微過於直接,缺乏貼心要素的一麵。


    「七寶學弟的事……?」


    服部看見梓強顏歡笑便心想事情不妙,不過很遺憾的為時已晚。而且以服部的作風,他不會選擇在這時候中止話題。


    「是啊……聽說七寶拒絕學生會的延攬。」


    梓也很清楚服部這種難以通融,過於正經的一麵。如今她不會因此感到生氣或受傷。


    「嗯,他說他想在社團鍛煉自己。」


    「似乎是。所以我想預先向中條說明一下。」


    服部也覺得顧慮太多反而失禮,所以講話毫不遲疑。


    「咦,說明什麽?」


    「今年開始,社團聯盟也決定效法學生會,從新生之中培訓儲備幹部。我繼承十文字學長的職務之後,徹底明白這麽做的必要性。」


    「像十文字學長那樣的人是例外中的例外。我覺得服部同學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梓的安慰便服部露出苦笑。從這張表情看不出任何無力感或自我厭惡,看來服部並沒有感到消沉。梓明白這一點之後鬆了口氣。


    「我也自認很清楚那個人是例外這一點。正因如此,才需要及早培育接班人。」


    梓聽到這裏,已經大致猜出服部來訪的用意了。


    「你想讓七寶學弟成為儲備幹部對吧?」


    「嗯。不過以結果來說,變成是和學生會搶人……」


    「他已經先拒絕我們的邀請了,所以我不認為這是搶人。」


    「這樣啊。太好了。」


    梓笑著搖搖手,而服部則對她低頭致意。


    「不用介意啦。而且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七寶學弟會拒絕……對了!」


    梓說到這裏更加愉快地拍了拍手。


    「難得有這個機會,就征詢一下服部同學的意見吧。」


    「意見?關於什麽事的意見?」


    梓沒有立刻回答服部,而是將手邊熒幕所顯示的資料映在牆麵的大型熒幕上。


    「新生資料?」


    熒幕上顯示的是新生包含入學考各科目成績的詳細資料。


    「雖然七寶學弟跑掉了,但我覺得學生會沒有新生加入還是不太妙。」


    「所以你在煩惱要延攬誰來代替他,是嗎?」


    這跟和達也等人正在艾尼布利榭討論的內容完全相同。分頭煩惱相同的事情明顯是白費力氣——但那是以整體觀點來看這兩件事的情況。這種重複應該會發生在世界各處。


    「嗯,對。感覺每個孩子都很優秀……」


    梓以束手無策的表情這麽說。


    「沒有必要想得太艱深吧?」


    但服部斷然地下了結論。


    「既然延攬第一名被拒絕,那選第二名就好。今年的第二名是……」


    但是將學生姓名以入學成績順序排列之後,服部表情抽搐,沒有繼續說下去。


    「果然應該找七草學姊的妹妹嗎……服部同學,怎麽了?你氣色不太好耶。」


    「不,沒事。對,我也覺得這樣最好。」


    服部一邊回答一邊起身,匆忙告辭之後便離開學生會室。


    「服部同學是怎麽了……?」


    梓目送著他的背影如此低語。而讓服部表情抽搐的原因,仍然無從得知。


    ◇ ◇ ◇


    西元二〇九六年四月十日。對新人來說是入學第三天的午休時間。


    達也在學生會室裏麵對著香澄與泉美。雖然這麽說,但並非他單獨和兩人相對,是以學生會幹部身分一同列席。


    這個場麵激發達也似曾相識的感覺。去年春天,達也同樣在入學第三天被叫到這個房間。那時候當然不是隻有他受邀,他也不是主賓。他的立場始終隻是深雪的附屬品,卻陰錯陽差地接下風紀委員的工作。


    在那之後,他的高中生活被迫大幅變更計劃。如果達也那天沒有來這個房間,應該會享受著「和平」的高中生活吧。至少他自己是如此認為——其他人是否讚成就有待商榷。


    當時邀請達也與深雪的是真由美。如今,達也成為了邀請真由美妹妹們的學生會成員之一。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循環嗎?達也思考這種稍微脫線的事。


    「那麽,意思是我們其中一人將成為學生會幹部嗎?」


    泉美切入正題的發言,使得達也的意識回到場中。他正前方的香澄,依然以隨時會大聲嚷嚷的表情瞪向達也。這就是達也逃避現實的理由。


    「居然可以和深雪學姊共事……好像作夢一樣。」


    泉美按著臉頰陶醉地歎息,正前方的深雪則露出銅牆鐵壁般的客套笑容,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


    麽。盡顯敵意的香澄與盡顯糾結的泉美。梓、五十裏與穗香也完全懾於兩人的異常態度。到最後,和她們進行交涉的工作委由成為兩人敵意與糾結對象的當事人——達也與深雪負責。


    「如果有意願,兩人一起加入也無妨。」


    總覺得成為目標的人負責交涉工作不太對,但也不能隻讓妹妹首當其衝。如此心想的達也讓意識回到談判桌。


    「在下沒有意願加入學生會。」


    但他的努力隻引發了香澄極其冷淡的反應。連第一人稱都換了,顯示她拒絕達也的意誌有多麽堅定。不過也有可能她平時對外就是用「在下」,會使用「我」搞不好隻是過於激動而不小心顯露本性而已。


    「香澄,你從剛才開始就對司波學長很沒禮貌喔。」


    泉美嚴詞告誡香澄,看來姊姊明顯帶刺的語氣實在令她看不下去。之所以沒有壓低音量,或許也是為了要對列席人員做個樣子。


    另一方麵,深雪不發一語,使得梓、五十裏與穗香都難掩意外感。她對達也抱持近乎信仰的兄妹之情,經常會在他人對哥哥投以惡意時,回以會令人燒傷(凍傷?)的怒火。但深雪投向香澄的視線甚至可說溫馨。三人比起疑惑更感到恐懼。這就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當然是梓他們想太多。深雪對他人投向達也的惡意很敏感,所以直覺理解到香澄會采取這樣的態度並非瞧不起哥哥,而是源自嫉妒與戒心。香澄過於為姊姊著想,因而對接近姊姊的男性抱持敵意,深雪對這樣的心情有所共鳴。而且香澄今後喜歡哥哥的可能性很低,對深雪來說是可以放心來往的可愛學妹。


    「這樣啊,真遺憾。」


    所以香澄拒絕加入學生會,在這方麵上對深雪來說是一件遺憾的事。


    「那麽泉美學妹,你願意加入學生會嗎?」


    但深雪沒有讓適種想法顯露於言表,也完全藏起「想避開泉美」的真心話,以開朗語氣如此詢問泉美。


    「樂意之至。」


    即使泉美注視深雪的視線更加火熱,也無損深雪完美的淑女笑容。


    ◇ ◇ ◇


    放學後,香澄暫時到圖書館打發時間,然後獨自來到了咖啡廳。之前早早前往學生會室的泉美,還要三十分鍾左右才會來會合。以一個人等待的情形來說,這時間有點久。泉美說她等不下去可以先回家,所以香澄正心不在焉地在煩惱要不要這麽做。


    「怎麽了?看你好像無精打采。」


    此時,突然有人對她搭話。抬頭一看,是身穿褲裝的年輕職員。


    「啊,不,並不是覺得身體不舒服。」


    香澄以「拜托別管我」的心態如此回應。但她發出的聲音比自己預料的更加支吾,她對此感到意外。


    這名女職員露出像是看透香澄困惑的笑容,未經許可就坐在她正前方的座位上。這種自作主張的舉動令香澄不太高興,但她看到這名女性極為無害般的笑容,就立刻覺得無所謂了。


    「我是本校的輔導老師小野遙。」


    「我是新生七草香澄。」


    遙的自我介紹,是抓準香澄臉上為難表情消失的瞬間說出口的,因此香澄還來不及思考就跟著自報姓名。


    「記得七草同學是c班?」


    「是的。」


    由於一開始就被搶走主導權,所以香澄完全被遙的步調牽著走。


    「雖然c班不是由我負責,但是方便將煩惱告訴我嗎?」


    「也不是說在煩惱啦……」


    香澄還來不及感受到心理抗拒,就老實說出她是因為泉美加入學生會而閑得發慌。


    「這樣啊。還真是有點複雜的心情呢。」


    以正經表情聆聽香澄述說的遙輕聲回應。


    複雜什麽?香澄有所疑問,但遙在她發問之前就搶先繼續說下去。


    「七草同學,你要不要當當看風紀委員?」


    遙的提議對香澄來說既唐突又完全超乎預料。香澄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遙看著她的雙眼,微微一笑。


    「你知道本校風紀委員會的係統嗎?」


    這次的問題很簡單,隻要回答「知道」或「不知道」。


    「知道……我聽姊姊說過。」


    即使是還沒有擺脫意外感的香澄,也能回答這個問題。


    「這樣啊,那事情就好辦了。」


    遙沒有問香澄說的「姊姊」是誰。「七草」這個姓氏罕見又有名,因此不用問就知道香澄的姊姊是誰,而且遙在聽她自我介紹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香澄的身分。


    「其實教職員推薦名額還有一個。基於某些隱情,得從新生之中選人遞補。」


    「所以要選我?恕我冒昧詢問,可以現在在這裏擅自決定嗎?」


    「要是你願意接受,沒有人會抱怨喔。」


    終於從意外感中恢複的香澄說出中肯的意見,遙輕輕一笑置之。


    「我覺得你未來能展現的活躍,應該不會輸給去年的司波同學。」


    然後,遙「表麵上」不經意告知的這句話,使得至今興趣缺缺的香澄眼神大變。


    「您說的『司波同學』,是指哥哥吧?」


    「是的。」


    遙臉上瞬間浮現「上鉤了」的表情,但香澄沒有察覺。


    「司波同學是由學生會推薦擔任去年的風紀委員,搶眼程度不下委員長渡邊同學。雖然教職員室推薦的森崎同學也留下了紮實的成績,卻也不能否定他和司波同學比起來,的確是不起眼了一點。而且去年教職員室推薦的另一名委員還鬧出問題。要是這種事太常發生,教職員室挑人的眼光會被質疑,所以如果你願意接受就幫了大忙。」


    或許遙沒有必要說出第二個理由。因為香澄在聽到「達也最搶眼」的時間點,就充滿了鬥誌與競爭心混合而成的幹勁。


    「我明白了。請讓我擔任。」


    她興致勃勃,背後像是隨時會冒出火焰。


    「……謝謝。風紀委員長那邊由我來通知。我想明天就會聯絡你了,請多指教喔。」


    遙明知入學典禮前後發生的風波,還將其拿來當成唆使的材料。但是效果遠大於預料,使得遙不由得質疑實際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7]


    雖然發生了新生總代表拒絕加入學生會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第一高中後來沒有發生什麽大風波,就進入了社團招生周(梓低聲說出的那句「今年真和平呢……」,二年級幹部很有默契地全都假裝沒有聽見)。


    不過,曆年總是發生或大或小(在這種場合或許不需要「或小」兩個字)麻煩事的社團招生周,不可能和平收場。梓「希望今年就這樣平安無事結束」的願望,在招生周第二天的四月十三日星期五這一天,化成了一場空。


    這天放學後的達也與深雪,和昨天一樣在社團聯盟總部待命。這是為了在招生活動發生狀況時,可以立刻以武力介入處理。這個工作去年是由真由美與服部來擔任。今年的學生會是有兩名副會長的非正規體製,可是兩名副會長卻都不在學生會室,令人覺得這樣的布陣不夠平衡,但深雪的魔法力不讓任何人有質疑的餘地,而達也也以實踐(實戰)證明過他的實力和實技成績處於不同次元。先不提真正想法,表麵上沒有人反對他們兄妹搭檔加入現場維安部隊。


    社團聯盟治安部隊——執行部的成員也在這個房間待命。服部擔任總長之前的執行部,是因應需求由各社團派人組成,但他擔任總長之後就改為常任係統,而且也擴充了其規模。男女共二十人分成四組輪班常駐於總部的陣容,成為勝過學生會與風紀委員會的校內最大勢力。雖然服部的領袖特質比不上前任總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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