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在啟程的時候會被全力直擊打飛出去。


    那正是頑固的老爹使出的、附加上體重的一記漂亮重拳。


    麒一郎直接從月台滾進電車裏,接著是追加攻擊,隨身行李被勢如炮彈發射般地投擲到他身上。旅行箱的棱角撞到額頭上,在這如同要把頭蓋骨掀開的衝擊下,麒一郎頭暈目眩。


    「以後別給我回黃阪!在四方平餓死路旁吧!笨~蛋!笨~蛋!」


    這會是為兒子送行的父親的台詞麽?


    令人難過地,這正是父親的台詞。


    植本嶽廬是黃阪陶藝工會的會長兼黃阪振興會的副會長。即將拋棄故鄉的薄情之人,就算是兒子,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


    「於是你想殺了我麽!可惡老爹!」


    飽受乘客們的注目,使出渾身力氣突然向著車門外的父親衝去。精確瞄準那可恨的胡子臉,借助腳底傳來的反作用力,微張的手掌猛地迸射而出。這正是頑固的兒子使出的、附加上體重的一記漂亮重掌。胡子臉被打飛,後背撞到了飲料自動販賣機上。


    「誰會在四方平餓死路旁啊!我要在四方平當上教靈師!」


    似乎要蓋過發車鈴聲般的怒吼斥責。就算車門緊閉,植本父子依然透過玻璃,滿臉鮮血地互相對視,以眼神來進行殺意的交鋒。


    電車奔馳而去,父親的身影也漸行漸遠,烈火般的殺意在麒一郎體內轉變成了磐石般的決心。


    看著窗外流連的群山與田園風光,麒一郎再次低聲說出誓言。


    「我絕對不會餓死路旁的!」


    ※※※※※


    其實真正的誓言是「要當上教靈師」,不過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也的確不能餓死路旁。


    雖然的確如此,但離開故鄉還沒到一個月,少年就開始麵臨餓死路旁的危機。


    「可惡……怎、怎麽能輸……」


    一回想起與父親動真格地互相毆打、拋棄了故鄉一切的那一天,麒一郎就在路燈下緊咬牙關。左側臉頰上的舊刀傷使得皮膚抽搐,留下一道既像痛苦表情又像酒窩的陰影。


    美好春季的下午六點過後。麒一郎滿麵猙獰,搖搖晃晃地走在陰暗的住宅街上。


    「呀!」


    ol風的女性擦肩而過,在看到他的臉之後,很明顯地被嚇得顫抖起來。


    有點受傷,但沒去管她。也沒有工夫去管她。


    「肚子餓了……嗬嗬,隻能一笑而過了。」


    成為高一學生僅僅三個星期。處於成長旺盛期,卻連續三天三夜隻能以喝水為生,無異於嚴刑拷打。


    植本麒一郎早在三天前就決定,在找到兼職之前要堅決絕食。既然已經大聲發誓,那就沒辦法了。


    「男子漢食言會下地獄的啊,呼嗬嗬……雖然從沒想到過兼職會如此難找啊……呼嗬嗬。」


    由於新生大量湧入,到處都人手富裕。也許是麵相凶惡在作祟,又或者是因為一緊張就會怒吼「押忍!」不太好,好不容易熬到麵試,卻沒有任何一家店願意錄用自己。


    肚子餓得咕咕叫,搖搖晃晃地走在道路上的白線內側。


    從家家戶戶中傳出的齊家歡樂的聲音激起了鄉愁,飄落的櫻花充滿了詩意。粉紅的花瓣在夜晚的城市中散發著優雅的芳香。


    「不愧是精靈指定都市《四方平》……就連櫻花花瓣似乎都很美味。」


    突然想到——


    「花瓣可以吃麽?」


    被甘甜的香味所吸引,發出「呼嗬嗬、呼嗬嗬」的陰森笑聲,如同亡靈般踉踉蹌蹌地走著,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站在一個毫無印象的地方。


    秋千,滑梯,動物模樣的玩具,還有長凳。常見的兒童公園在櫻花飄散中,呈現出如夢似幻的景象。


    麒一郎看得入迷,而又在一陣徒勞感中沮喪起來。


    「哈哈……所剩無幾的體力用來繞遠路是要怎樣啊。」


    在櫻花芳香的包圍中向前摔倒。鼻頭被撞到的話會很疼,因此就臉頰著地了。「嘭」地撞到了地麵上。明明是冰冷的卻很溫暖,自相矛盾的土地的感覺迎麵而來。那是樸素而溫柔的故鄉的味道,絲毫不遜色於櫻花的芳香。


    「喲,你還好吧?」


    雖然沒有回應,但談話的對手就存在於那裏。那是無色無形也沒有重量的,非人之物的溫柔氣息。緘默而頑固,卻有著平靜的包容力。橫躺在光禿禿的地麵上,甚至產生了在搖籃中被人搖動的錯覺。


    這是肉眼看不見的自然之意誌——精靈們就在那裏。


    正因為是精靈指定都市,才會擁有不亞於鄉下田間的土靈密度。其中還有很多口齒清楚的土靈。


    「您可是身體欠安?」


    雖然語速緩慢得讓人泄氣,但卻不是無聲的意念,而是與人類相同的自然嗓音。而且也不是從地麵傳出,而是從前方傳來的聲音。


    抬起頭一看,發現眼前放著一個黃色球體。清爽的柑橘香味刺激著鼻子,隨即又飄來一陣嚴冬般的冷氣。


    「冷凍蜜柑……?」


    「不必客氣,請盡情享用。」


    結著白霜的果實後方,沙色的頭發如同絲綢般輕柔飄動。由於饑餓而視野模糊,看得不太清楚,那嬌小的身軀與人類幼女很相似。僅僅是相似而已,卻不是人類。能夠與精靈互相感應的人,自然能感到一絲不協調感。


    「謝謝你。」


    麒一郎打算隻感謝她的好意,於是微微一笑。


    似乎看穿了他擅長的苦苦忍耐,她撲哧一笑。


    「比我所想要更為頑固呢。」


    一字一頓,慢悠悠地從嘴裏咬出來。如果是個與外表相符的幼女,就不可能會這麽穩重吧。從她那紮根於大地的巨木般的氣息以及可被肉眼所見的身形來看,毫無疑問是個乙種土靈。


    像她們這般擁有實體的珍貴精靈,在四方平裏也是數以百計的。她們在極其普通的兒童公園中出沒也並不稀奇。


    「您也無須如此勉強自己。」


    「嗯,不會勉強到死的。」


    就在麒一郎被這微微引人入睡的語調所迷惑而出神的時候,巨木般的氣息已經無法感知。沙色秀發飄忽的模樣也不見了蹤影。


    留下來的,隻有似乎很美味的冷凍蜜柑。


    但是決不能吃。明明還沒找到兼職,享受進食的喜悅就是在嬌慣自己。簡直豈有此理。


    「還不會死的,忍忍吧,植本麒一郎。」


    一咬緊牙關就流出了口水。麒一郎額頭貼地,將視線從那黃色的誘惑上移開。


    展現在眼前的是茶色,乏味的大地之色。


    「……土可以吃麽?」


    仔細一想。


    可以吃的東西都會與絕食規則相抵觸。


    反過來說,不可以吃的東西就不會抵觸規則了。


    也就是說,吃不可能能吃的東西是可以的。


    不對,不是這麽一回事吧?


    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櫻花花瓣散落在茶色的土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塊滿是豆餡兒的櫻葉餅。


    「必須要踏踏實實去賺學費和生活費……找到工作之前不能嬌慣自己……吃了就不妙了。」


    抓起花瓣扔開。櫻葉餅變回了茶色的土地。


    「這的確很不妙啊……」


    感覺到了土靈們愕然的氣息,但麒一郎裝作沒發覺,開始挖掘地麵。


    雙手緊握手掌中的大量土壤,捏成飯團形狀。


    「呼嗬、呼嗬嗬,這個能填飽肚子的吧,但也太難吃了。」


    這已經不能稱為進食,而是往肚子裏填塞異物的苦修。


    正


    因為是苦修,所以決定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喂,那邊的笨蛋!」


    剛發覺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土壤飯團就被火焰包裹住了。


    「好燙~」


    忍不住就扔了出去,然後向手掌上吹氣。皮膚的刺痛表明麒一郎並沒有睡迷糊。


    「你又不是蚯蚓,怎麽能吃土呢。吃死了我可不管哦?」


    「是的……嗯,說得沒錯。我這是怎麽了?」


    麒一郎硬挺著疲憊的身軀站起身來。剛伸直腿,膝蓋突然就發軟了。


    「我說,你沒事吧?」


    就在麒一郎差點摔倒時扶住他的肩膀的,是一雙戴著黑色露指手套的手。那幾乎能與月光相混淆的雪白手指,直到麒一郎站穩才鬆開。


    「謝謝你,已經沒事了。」


    重新向對方看去,麒一郎輕輕發出「哦」地感歎聲。


    那是一頭在黑夜中也能清晰可辨的很有光澤的黑發。那瀑布般的流麗線條讓人覺得是水屬性的發質,但頭部左右將發束纏成環形發結的發飾,卻是火焰形狀的。


    學園指定的黑色上衣和白色百褶裙以紅色條帶鑲邊。縫在衣袖上的屬性紋章,是如同花朵盛開的三條紅線圖案。


    「火屬性班級的人?剛才的靈術,火力真絕妙啊。」


    「火力調整可是火靈術的基礎哦。總不能把人都燒熟吧。」


    就算被誇獎也未露喜色的表情,顯得有些威風凜凜。看著麒一郎的黑色豎領,發現上邊的黃色鑲邊時的眼神如槍一般銳利。接著又看到袖子上由黃色線條並列成「三」字形的屬性紋章,很自信地點點頭。


    「看起來你是土屬性啊,莫非吃土也算是靈術修行?」


    「哎呀,這怎麽可能。」


    正在這時,麒一郎的肚子裏響起一陣如同摩托車消聲器般的聲音。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


    「實在不好意思,我已經連續三天粒米未進了。」


    「那你把那個蜜柑吃掉不就好了麽?」


    下意識地緊緊握住蜜柑。


    「我已經決定,在找到兼職之前絕不吃任何東西。」


    「真是個頑固的人呢。」


    少女輕輕呼氣。與飄舞的花瓣顏色相同的嘴唇微微張開,左右兩側都是最小角度。浮現出淺淺酒窩的俊俏臉頰,如同擦亮的骨頭一般嫩白。做事手段有些疏遠他人,但這微微一笑瞬時間令她的形象變得柔和。


    (她的確是個美少女啊。)


    微微上揚的眉毛與清秀的眼梢,絕妙的位置同時表現出凜然與可愛,並不是單純的嚴厲。雖然不是很親切的那類人,但鮮豔得如同孤高的野玫瑰,絲毫不遜色於點綴著春天的櫻花飄落之景。


    身材很好,從胸部到腰部的曲線有著很明顯的起伏,淺茶色的過膝長靴與修長的腿部線條也很是相稱。


    「要像拜佛一樣去拜陶藝與美人」,故鄉黃阪有這麽一句話。隻要對方沒有意見,就想虔誠地參拜一下。


    「你在找工作是吧?我打工的地方正好有些人手不足呢。」


    「真的假的啊!」


    從別的意義上來說真的想拜她了。


    「如果你想幹的話,明天早上五點,到地圖上的這個地方來。」


    接過記錄著地圖和店名的便條,活力就岩漿噴發般地從身體內部湧出來。


    「我會記著這份恩情的!真的幫大忙了!差點就要死了!」


    「這可是拚速度的工作哦。理所當然地嚴禁遲到。那裏是軍隊式的職場,做錯事情後果也許會很嚴重呢。」


    「軍隊式?」


    「感覺上就是狗屎、垃圾之類的人格否定詞匯滿天飛吧。」


    雖然不太明白,但也顧不上這些了。肚子也再次固執地發出摩托車消聲器般的聲音。


    「管它什麽軍隊不軍隊的,能有工作就已經很值得感激了。我就不至於吃土身亡了。」


    「那你就先把那丟人的聲音停下來吧。」


    「你說得沒錯。那我暫時失陪了,我開動了!」


    既然已經找到兼職,就沒必要苦苦忍耐了。抓起冷凍蜜柑,剝開皮,一片一片地吃起來。咬碎果粒時濺射而出的果汁無比甘甜,美味得簡直讓人淚流滿麵。


    「……多謝款待!」


    誠心合掌,向美味而成熟的蜜柑表示感激之情,向養育出蜜柑的大地之恩惠表示感激之情,向將蜜柑贈送給自己的沙色頭發的乙種精靈表示感激之情。


    人是不可能獨自活下去的,所以必須時刻滿懷感激之情。這是與大自然之意誌——精靈相互感應的靈術使用者的鐵則。


    對於麵前的少女,無論道謝多少次都是不夠的。


    「真的幫大忙了,謝謝你。我是一年級b班,土屬性的植本麒一郎。從明天開始就請多多關照了。」


    「我是一年級e班,火屬性的赤井雪乃。你以後就不要再吃土了哦。」


    「明白了,我盡量不去吃土。」


    麒一郎剛伸手,她也坦率地伸出手握住。是個很爽快,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少女。一高興就禁不住搖起手來,對方也跟著搖起來。


    就好像在研究肩膀的活動範圍極限似地,振幅越來越大。


    居然都產生了「呼呼、呼呼」的聲音。


    錯失鬆手時機的兩人,暫時就保持這種狀態,在夜晚的公園裏刮起「呼呼呼呼」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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