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恭恭敬敬地答道:“仗勢欺人,以權謀私,魚肉百姓,扭轉生死!”


    這十六個字一出,就算朝上漫不經心的人,也不禁悚然一驚,眾臣目光,都不禁射向謝臨麵上,卻見她氣定神閑,仿佛毫不介意。


    龍椅上的明重謀疑惑道:“謝卿,桑宗究竟犯了何事,會讓你用這十六個字來評價他?若是沒有犯事,”明重謀緩緩道,“你可知道,私綁朝廷命官,這是重罪,他如果沒罪,你可就要有罪了。”


    謝臨輕輕一笑,抬頭仰視明重謀道:“陛下,這一罪,臣自可擔得,可是臣亦有疑問,想當麵問陛下。”


    若是前些日子,謝臨以如此直視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臉,明重謀定然會感到被冒犯了,而今時今日,明重謀卻隻是微微皺了皺眉,“講。”


    謝臨道:“人生而為人,自然有生,亦有死,敢問陛下,是也不是?”


    “人當然有生又有死,謝卿,這不是問題。”明重謀道。


    “那好,臣還有一個問題要問,”謝臨又道,“官的命重要,還是民的命重要?”


    “或者,臣想問的是,官大,還是民大……”


    謝臨話還沒說完,便聽一旁翁達臉色一變,斥聲道:“謝臨!你這簡直就是不知所謂。不止占用我等這麽長的時間,還仗著好大的膽子,敢問陛下此等問題,簡直就是目無法紀!”他趕緊轉頭,對明重謀恭恭敬敬道:“請陛下懲治謝臨不敬不臣之罪!”說著,翁達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去,就等著明重謀發話。


    不料明重謀卻隻是擺了擺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既然翁卿家你認為他來問朕不合適,不恭敬,目無法紀,那你來回答吧。”


    翁達沒想到陛下會把這個棘手的問題踢給自己,不由怔了怔,“官大還是民大,這……”


    翁達這一回答,卻覺為難了起來。若是答官大,但是有民方有社稷,這大殿上,自命忠臣的多了,而且忠臣都有個習慣,以愛民如子自居,自然不會同意他的觀點,隻怕還會罵他奸臣佞幸,與謝臨同流合汙;但若是答民大,這龍椅上的聖上可還坐得好好的,別看他此刻興致勃勃地盯著自己答話,隻怕一個說錯,自己就得人頭落地。


    翁達一時之間,不由犯了難,糾結了半晌,這才低頭道:“請陛下恕臣愚鈍,臣亦是不知道,究竟是官大,還是民大,可是臣以為,官本為父母官,為民做主,民依賴官伸冤斷案,倘若二者各司其職,官大還是民大這個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翁達硬著頭皮把話擠了出來,明重謀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好,說得好,”他問謝臨,“朕以為他說的不錯,謝卿以為如何?”


    翁達見陛下高興,便覺自己有了可撐腰的人,看向謝臨的目光也忍不住隱含得意之色。


    連陛下也認為我說的好,你若是敢說不好,豈不是違逆了陛下的意思?


    翁達向來看不慣謝臨做派,常認為謝臨飛揚跋扈,目中無人,又玩弄權術,可謂名副其實的奸佞之臣,此時不給謝臨添堵,他自己也難受得很。


    不想謝臨卻道:“翁侍郎所言,臣以為然,官與民,各司其職,自然皆大歡喜,也就無所謂官大,還是民大了。”


    翁達一怔,他倒是沒想到謝臨會同意他的觀點,正詫異間,謝臨卻一拽捆著桑宗的繩子,冷聲道:“可是這下跪之人,明知自己是朝廷命官,卻本末倒置,身在兵部,卻想插手刑部之事,本有凶手被捉拿歸案,此人卻橫插一腳,差點致使普通百姓頂罪橫死,使凶手逍遙法外。而且此人陷害忠良,為使刑部甄沐濫用私刑的罪名成立,不惜綁架平民百姓,對其親人威脅利用,簡直目無法紀,妄圖以一人之力,致一人生,二人死。”


    “官,不愛民如子,何為官?官,不為民伸冤,何為官?”謝臨看向桑宗,“陛下,臣以為,這等不明自身職責,做不好官,更不懂如何為官的人,也不必做官了。”


    翁達不料自己所答的“官與民”的觀點,正好中了謝臨言語的圈套,不禁大吃一驚,再看桑宗,隻見他低垂著頭,滿臉狼狽,似乎也毫無辯駁,不由著急。


    明重謀聽了,眉毛一皺,沉聲道:“謝卿,究竟怎麽回事。”


    謝臨便將張澤圖腦袋被摘一案,如此這般一說,眾臣不由嘩然,看向桑宗的目光,也不禁飽含驚詫,奇異和鄙夷。


    以一己權勢,犧牲兩個無辜百姓,隻為將政敵扳倒,問心無愧的臣子自然隻對桑宗無所覺,然而此時站在朝堂之上的高官,為了政見,為了權勢,為了扶搖直上,平步青雲,明裏暗裏做過類似事的高官,也不知凡幾,此時見到桑宗慘狀,皆不由心下惴惴。


    明重謀道:“謝臨,此事可有證據?事關朝廷命官,不可隨意誣陷。”


    “自有證據。”


    朝堂之上,平民百姓不可隨意出入,然而茲事體大,明重謀與眾臣便移到刑部去,一時間刑部人滿為患,一個擠過一個,隻怕刑部從來沒經曆過這麽多大人物擠在一個地方。


    身為證人的三個平民百姓,得見天顏,又見到這麽多高官,不由驚得呆了,謝臨讓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都戰戰兢兢,話都幾乎說不出口。


    見了這般景象,陸近不禁偷偷一把拉過沈和英,低聲道:“在刑部能碰到這麽多大人物,隻怕應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得多看看才是,說不定哪一位大人,我們結交上了,以後就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言語間透露了他掩飾不住的興奮,畢竟皇帝與大楚一幹重臣都在一處的景象,實在太少見,他和沈和英雖然留任京官,但是官職太小,還沒有足夠的資曆上早朝,見過地位最高的,也不過就是謝臨,萬兆皇帝,這還是頭一次見。


    沈和英卻沒有看他,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居中,引導那三個平民百姓說話,麵對萬兆皇帝和大楚重臣們,卻麵不改色、侃侃而談的謝臨,笑了笑,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哼了哼:“大楚的高官算什麽?我隻要學到他一半,便可受用終生了。”


    他說話聲音極小,陸近沒太聽清,忍不住回頭道:“什麽?”


    沈和英笑了笑,“沒什麽。”


    轟轟烈烈的大案,轉瞬間,就出了結果,桑宗雖然所犯罪名不輕,然而念及他數年對敵夷國有功,便免去死罪,隻革了他的職,永不錄用。而那個針對甄沐的奏折,是翁達所書,隻怕桑宗的所作所為,乃是翁達背後指使。


    雖然翁達一直堅稱,桑宗所做的一切,他並不知情,全是桑宗自作主張,但是桑宗所做的惡果,明重謀決定毫不姑息,況且被害人張澤圖雖然自食惡果,但是作為他親戚的翁達,對他生前的行為,不加以製止,反倒縱容,導致其變本加厲,終於自食惡果,才導致此案發生,因此翁達當然有過。


    於是,明重謀判他官降三級,本職務換人接替。至此,此案才算接近落幕。


    xxx


    “謝臨簡直欺人太甚!”


    兵部尚書府書房內,尉遲正拍案而怒,站了起來,來回踱步。


    翁達本是兵部侍郎,是尉遲正的左膀右臂,翁達被降三級,尉遲正猶如少了一臂,疼痛不堪。


    這案子看似隻是張澤圖橫行,被人看不過眼,而致自食惡果,然而實際上,卻是大楚朝上的兩股勢力交織的結果,翁達利用了這個案子而使擊倒政敵,卻不料被謝臨反咬了一口。若非謝臨不提起那參甄沐的奏折是誰寫的,陛下隻怕還沒想不起來。


    尉遲正還記得,謝臨當日說:“桑宗所犯之罪,就算翁達不知情,卻也是在其縱容之下所犯,致使桑宗不知本分,不懂為官之道,翁達身為侍郎,有不教之過,理當論罪!”


    尉遲正本還確實佩服謝臨當斷則斷,言辭犀利。


    然而此時翁達一倒,尉遲正便立時如斷一臂,做事十分掣肘。


    他還記得謝臨當日裏的表情,平靜,好似什麽事都不放在眼裏,永遠沒有波瀾的一張臉。他有的時候甚至懷疑,謝臨究竟有沒有感情,她永遠如此理智,好似沒有弱點。


    卓青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亦寒聲道:“大人,謝臨不是善人,從翁達大人的這件事,便可以看得出來,甄沐這個人,並不是什麽好官,刑部大牢隨便用刑的,怎麽可能沒有?翁達大人不過就是靠了這一個契機,還是利用的是自己親人的案子,張澤圖也不是他害死的,而且對親人護短一些,也無可厚非,結果卻被官降三級,而甄沐這個人,卻仍然逍遙法外,小人……”卓青顫聲道,“小人實在不服!若論護短之罪,小人覺得,謝臨更甚!”


    尉遲正聽他這樣說,卻也覺心中氣悶,他來回走了走,又坐到椅子上,這一坐,正好直麵牆上那一片牆壁,牆壁上隱隱約約地,有四個角的印子,似乎之前在這牆上,掛著一幅畫,此刻牆壁上卻空白一片,顯然是在什麽時候,被摘掉了。


    尉遲正看到那片牆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心中的火氣,莫名地消了大半。


    卓青見他又似乎要發起呆來,不禁心裏登時有些著急,“大人,大人。”


    尉遲正沒有理他。


    卓青一見,這可不妙,不由趕忙道:“大人,難道您忘了,侯將軍是怎麽被謝臨害到卸甲歸田的麽?他的女兒被嫁到夷國那個足可以當她父親的夷國王,而侯將軍卻是被謝臨用江南百姓的性命脅迫才辭官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大人。”


    卓青與尉遲正本為侯鐵錚舊部,尉遲正為副官,卓青之前棄武從文,打算考取功名,卻屢次不中,這才轉而投到尉遲正府上做幕僚客卿,因此兩人對侯鐵錚都有很深的感情。侯鐵錚被謝臨脅迫辭官,卓青一直憤恨在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決不忘記。


    因此他見到尉遲正前些日子一直在發呆的時候,他便覺得不妙。尉遲正似乎受那個謝臨的蠱惑太深,卓青覺得,他自己沒有忘記,可是尉遲正卻似要忘記了。


    所以卓青有點慌了,他秘密地聯係了前兵部侍郎翁達。


    翁達與他協商,先以謝臨勢力中的薄弱環節,刑部的主事著手,扳倒甄沐,進而挖殘謝臨的整個勢力,結果被謝臨反擊,甄沐沒倒,翁達卻倒了。


    甄沐是個小卒子,卓青和翁達都以為很快就能搞定他,可是甄沐卻是謝臨整個勢力的突破口,謝臨顯然也明白,所以保住了甄沐,也報複了他們。


    卓青更慌了,看到此時的尉遲正,似乎並沒有報複回去的意思,卓青表示,他不懂尉遲正究竟在猶豫什麽,可是卓青覺得,他有義務去提醒尉遲正。


    他投奔尉遲正,可不是為了看對方猶豫來猶豫去而投奔的,尉遲正保有著他所想要的全部希望,而此時的尉遲正,卻在掐斷他的希望。


    可是尉遲正看了一會那空白的牆壁後,卻道:“卓青,前些日子,我聽說你在打聽,這牆上有什麽。”


    卓青心下一驚,顯然尉遲正注意到了,他一直在偷偷觀察他,也許尉遲正還知道了他背後的小動作。


    卓青看了一眼尉遲正,見他似乎並沒有發火,可是卓青卻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葫蘆裏究竟賣了什麽藥。


    卓青平了平穩受了震動的心,垂頭道:“原來大人知道小人的心思。”


    尉遲正斜眼看了他一眼,接著道:“我一直在想,那幅畫,究竟是什麽意思,一片黑,隻有一片黑,沒有任何生機和活力。”尉遲正仰起頭,靠在椅背上,“關於這個,我想知道,非常地想。”


    “卓青,再等一等,不要著急。”他轉過頭,看了看卓青,緩緩道,“這次翁達就是例子,你要是想要實現你的心中所想,就不能急。太著急的話,我們將一事無成。”


    聽了這句話,卓青心頭一直提起的大石,忽然間就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皿=我加把勁兒,看看晚上能不能再來一更~!


    感謝湛藍依舊給俺專欄裏放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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