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母瞧著旁邊站著的謝臨,又瞧了瞧麵目似是而非的兒子,不由臉色驚疑不定,湊近嚴慣耳旁低聲道:“兒,我說你為何將麵目掩飾一番,你倒是安撫我說,你想過過小兒女家的小日子,不教那往日恩怨幹擾到你,這才化裝遮掩麵目,等娶妻後尋個機會辭官歸隱,不再問世事。怎地今日卻做如此……”嚴母心痛得渾身顫抖,“你這哪對得起你那故去的父親?”


    嚴慣沉沉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安撫道:“娘,這些日子你實在受驚不小,等兒子這就收拾了謝臨這惡賊奸相,以祭父親在天之靈。”


    說罷,他不再理會一旁聽了此話露出吃驚之色的嚴母,向著謝臨喝問道:“謝臨,你好狠的心,此女子畢竟是你的妾侍,須知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也能下毒害她,還教她一女侍二夫,來暗害於我,我知你與我本有宿仇,曾害我父親性命,我念你是本朝重臣,不想再惹是非,寧願易容改扮,尋一女子遠離這是非舊怨。但看今日此事,你卻是來斬草除根的了。”他咬牙眼含悲憤,嘶吼出聲道,“好,好,謝臨,此事我若能與你幹休,那我嚴慣便枉為人子!”


    這話將往日秘辛便倒了個幹淨,有明白的人,立時便將嚴柳方之事告知旁人,本以為嚴柳方確是因監工不力中飽私囊而死,但見此似乎還有其他□,有些人便暗暗揣測,官場之事你壞壞我,我壞壞你,本就是常事,或許這嚴柳方正是被這奸相給壞了,這才掉了腦袋,又引發其子嚴慣怨恨。


    在座賓客,多以鄰居為主,嚴慣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也沒什麽朋友。就算幾個至交好友,也都是心腹之人,早就知道他打算要做什麽了,而嚴家本族早已沒什麽人了,少量來的,嚴慣也早就告訴他們,婚禮上自有好戲,不多時便知分曉。


    那幾個嚴家族親又並非見過大世麵的,隻覺得嚴慣言語神秘,因此在宴席上也有些惴惴不安,揣摩著可能會發生何事。


    此一見,便即明白,嚴慣此番依然孤注一擲,硬是要讓謝臨今日便身敗名裂了。


    嚴慣那話語悲痛,儼然似乎要把謝臨咬死才要幹休。眾人目光皆糾纏在謝臨身上,明理的,尚且還等著看她如何分辯,缺乏理智的,已小聲唾罵起來。


    賓客之中還有稚嫩幼童,一個稚嫩的聲音說了一句“爹,看來這個謝臨是壞人了,他怎麽能這麽對待那位大姐姐”,孩童倒是不像那些大人畏於謝臨權勢,不敢大聲說,因此這稚嫩聲音便聽得格外明顯。這一聲卻如卷起千層浪,眾人又想起大楚那丞□佞之名,往日積怨和今日所見累積起來,仿佛一瞬間便放開了顧忌,人群中的唾罵之聲已越來越大。


    這院落本不甚大,鄰舍有聽到咒罵聲的,便也探頭探腦地向這邊望來。


    那稚童卻也隻說了這一句,便被其父掩住嘴巴,登時就隻發出“嗚嗚”之聲了,可是這會誰會去理會他,隻是對著謝臨咒罵不已。


    淑霞和墨兒本還女扮男裝,混跡在賓客之中,此刻聽到這咒罵聲,墨兒已忍不住心中憤怒,就要趨前駁回這些咒罵聲,惟淑霞還尚且有些理智,趕緊拉住了她,低聲道:“爺讓我們不要露麵,你忘了麽?”


    墨兒看前麵的謝臨站在那裏背對著她們,也不知她什麽表情,但想到謝臨往日辛苦,明明成日為國事操勞,卻得那奸相名聲,臨了還要受百姓咒罵,墨兒急得淚都要出來了,“淑霞姐姐你怎地還不著急,這時候還不露麵,爺在這些人中本就名聲不好了,百姓還沒見,倒還不覺得,但今日既然見了,就肯定不能善了。爺不是說了,百姓的嘴,就是那河川一樣難防,今天這事過了,爺這丞相還當不當了?那嚴慣就是要把爺往死路上逼呢。”


    “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爺成日教你讀書,你就讀成這樣。”淑霞搖了搖頭,安撫她道,“你看爺什麽時候讓我們失望過,你先別急,先看爺如何應變。若連爺都不知道怎麽對付,我們出去又有何用?”


    墨兒一想,確實如此,但是仍按捺不住擔心,又想到洛石阡畢竟仍是宮中禦醫,不好隨意出宮,此刻才不在這,否則用哪會讓爺如此受辱?一邊想著,她便一邊焦急著往裏麵看去。


    眾人正指著謝臨唾罵不已,有的還說要把這奸臣綁起來送官,有的問這奸臣本就是官,要怎麽送官,立時便有人答我等聯合起來把他綁了送官,即便鬧到天子麵前,合眾人之力其利斷金,也能要了這奸臣性命。


    你一言我一語,爭論得好不熱鬧,連嚴慣都要上來和謝臨拚命。


    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不過如此。


    眾人早已覺得那謝臨定已是板上魚肉,隻等待宰了,這番爭論,也不再避諱他。


    甚至已有人拿著繩子撲上去,對著就要讓謝臨束手就縛。這些人畢竟沒什麽武功,又以為謝臨必定束手就擒,謝臨當然不會甘願就縛,就向那人胸口推了一推,那人不料她還反抗,便“蹬蹬”後退了兩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破口大罵道:“你這奸佞,這種情況,還不乖乖束手就縛,難道真要我們一群人硬著來麽?你要真是個人物,就雙手伸出來,勿怪我們動手!”


    他這樣說,滿以為那奸佞要害怕到求饒,卻見她隻是居高臨下斜睨了他一眼,眸中冷意,幾乎要將他凍僵。


    隻這一眼,眾人便忽然想起對方畢竟是丞相,是除聖上外,手握重權的人物。這些人大多仍是平民百姓,往日裏哪有見過這麽大的官,見狀隻覺驀地有些畏懼之感,這手上動作便緩了一緩,嘴上也留了幾分口德,一時之間,又靜謐了下來。


    謝臨輕輕哼了一聲,依然站得筆直,她昂然趨前幾步,走到床前,伸手便要碰觸綺羅,被嚴慣揮開。嚴慣抱緊綺羅,戒備道:“不準你碰她!”


    謝臨目視著他,並未收回手,“我不碰她?”她挑眉道,“這是我的妾侍,你是他何人,竟不讓我碰她?”


    嚴慣張口結舌,不想謝臨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不能對答,隻得將綺羅抱得更緊,絞盡腦汁想出借口來,“她……她已嫁給我,那便是我的妻子……我是她丈夫,就算她之前算是你的妾侍,今日也與你一刀兩斷,我既然不同意你碰觸她,那就不容許你碰觸她,你……你……”他本非擅長言辭之人,又在綺羅一事上有些心虛,被謝臨一逼問,登時就有些口吃起來。


    “哦?你也知道這是你的妻子?原來你就這麽對你妻子的?”謝臨冷笑著,一字一字道,“我真後悔讓她嫁給你!”


    嚴慣心頭一震,抬眼看她。謝臨卻緩緩道:“既然你們非要認為我害了他父親,又要通過害我的妾侍來害他,那我們不妨找個人來評評理,看我是否真做了此事。”


    嚴慣咽了咽口水,按捺住心頭激動,道:“你是我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來做此評理之人,豈非活得不耐煩了?”


    謝臨唇角微彎,似露出幾分冷森森的笑意來,睨了方才拿繩子要來捆她之人,隻看得那人遍地生寒,“你找來這麽些人,這些百姓,哪個會武,哪個有官職的?這都敢來要捆我朝丞相了,又怕什麽評理了?”


    這話一出口,眾人登時有幾分瑟縮,平民人家畢竟膽子還沒那麽大,這等事哪敢真那麽明目張膽幹出來?也不過方才群情激奮,這才壯起膽子動手,此刻見他人已生怯意,這時再還敢上前,那才真是膽大包天了。


    “嚴慣啊嚴慣,”謝臨道,“我看這婚禮上你請了這麽多賓客來,不是祝福你能與綺羅百年好合,而是就針對著謝某來的吧?怎地事到如今,竟還要畏首畏尾,退縮了呢?”


    嚴慣一滯,低頭看了看閉著明眸,臉色蒼白的綺羅,又看了看一旁麵上露出擔憂之色的母親,一咬牙,“誰怕了?你害我夫妻,我怕你作甚?隻是你且說,你說要評理之人,究竟是誰。”


    謝臨見他這般,眸中倒露出一些讚許之色來,“這還算明理,我所說之人,你定會服氣。此人你知我知,在座之人皆知,甚至全天下人皆知,此人之公斷,謝某保證爾等定然不會另有二話,若他說謝某當真有罪,謝某定然立刻將這官帽朝服摘了。”


    什麽人如此厲害,連丞相都反駁不得?嚴慣怕這奸佞狡猾,隨意推選一人來脫身,便猶疑道:“你所說者,究竟是誰?”他隱隱有些猜測,隻是不想自己當真如此好運,這狐狸官場上混得久了,還會把這大好機會直接送到他麵前來?


    “此人便是我朝大楚天子,”謝臨向天子方向一揖到地,又對嚴慣道,“天子一言,臣即有罪,下獄,斬首,到時君叫臣死,臣當然立刻就死。這回你可信了?”


    此話一出口,眾人登時嘩然。站在後麵的墨兒聽了,心裏一急,便要上去勸阻,淑霞趕緊拉住她,卻也是佯作鎮定,心裏一樣撲通撲通直跳。


    嚴慣瞪大眼睛地看她,“此言當真?”


    謝臨負手笑道:“謝某身為當今丞相,怎可說一不二?此言既出,此間眾人皆在看著,皆為謝某證人,”她伸出雙手來,“你若怕我,便將我縛了,我不會武,當然不會逃脫,你也不必日日夜夜擔驚受怕!”


    嚴慣哼了一聲,“誰怕了?”說著,他便要拿繩子來,把謝臨雙手捆上。


    謝臨卻忽地把手收了回來,“且慢!”


    嚴慣以為她說完就要後悔,心說奸佞就是奸佞,臨到當頭,就要畏縮起來,便鄙夷道:“怎地?丞相大人怕了?”


    “怕從何來?”謝臨便冷冷一笑,“嚴慣,你要謝某束手就縛可以,隻是謝某有個條件,若你答應了,那我們便立即麵見陛下。”


    嚴慣心裏冷笑暗忖,恐怕謝臨定是怕了,現下提的條件定然是陛下讓她俯首認罪後,能留她一條命,讓她偷延殘喘地活著,那自己就先答應下來,到時候再用些別的手段,讓這奸相死無葬身之地。想到這裏,嚴慣便冷靜問道:“什麽條件?”


    謝臨看了床上的綺羅一眼,道:“事後無論陛下如何決斷,令我謝臨是生,還是死,你嚴慣都要放開綺羅,休書一封,讓她自己好生過活,再不要擾她清靜。”


    嚴慣心頭一震,不想謝臨提的竟是這樣一個條件,不禁抬眸瞪著她,又低頭看了看綺羅,握著綺羅手臂的手指越發緊了緊,“為何提此條件?我娶了她,她便是我之妻,我敬她,愛她,即便她如此……或許曾想過過毒害我,我也仍願意和她相守到老,予她幸福。你為什麽要拆散我們?”


    眾賓客也覺得這條件太也過分,看新郎如此深情,兩人才子佳人,就算那新娘曾為謝臨妾侍,但既然過了門,謝臨就不應該再管人家夫妻的事。一時之間,指責之聲,不絕於耳,還有勸新郎不要答應她的。


    “你當真會予她幸福?”謝臨露出冷笑來,“就讓她這般躺在床上,讓她身中劇毒?”她湊近嚴慣耳邊,又低聲道:“你這般利用她,她醒了之後若是知道,你還能與她相守到老?她曾是我妾侍,我待她如何,你又待她如何?她和你的情分,能比得過我?”


    嚴慣臉色一白,謝臨直起身,又道:“嚴慣,你放了她,對她,對你,都好,省得彼此折磨,徒增痛苦。”


    嚴慣看了看懷裏的綺羅,握著她的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他閉了閉眼,慢慢吐出一口氣來,低聲道:“我答應你便是。”


    眾人不想他真答應了,盡皆大吃一驚,趕緊又七嘴八舌趕緊勸他,希望他回心轉意。一旁嚴母也不禁吃驚,她知道兒子對媳婦感情深厚,若叫他們分離,隻怕就像刀割在心上那麽痛,不由也勸道:“我苦命的孩兒,為了你的父親,何苦賠上自己的幸福?”


    嚴慣慢慢搖了搖頭,輕輕鬆開綺羅的手,讓她躺得舒服些,他閉了閉眼,又平平靜靜地說:“母親不必再說,若放了她,我也能不受這日日煎熬之苦,也算皆大歡喜。”


    嚴母聞言隻能歎息。


    嚴慣緩緩站起身,走到謝臨麵前,謝臨抿唇一笑,伸出手來,嚴慣便用繩子將她縛了,冷笑道:“奸佞,今日定教你為我父償命!”


    謝臨亦回以一笑,她本不喜歡這個後生小子,此刻倒不由另眼相看,“你這番決定十分果斷,倒不似乃父。”


    這意思卻是在嘲諷他父親不算什麽好官了。嚴慣聽了刺耳,隻想縛了她就走,讓陛下使這奸佞伏誅,他早就恨此**亂朝政,尤其從前時科舉便可看出此人決非清廉之人,趕緊處理了,不愧對父親,不愧對百姓,一箭雙雕,這才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至於綺羅,在父仇和國家社稷麵前,隻得辜負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日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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