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尉遲正本還悠然鎮定,此時一聽,不由心中一震,回過頭來,目光暴射一般盯著他,“你說謝臨要打胎?”


    卓青點頭道:“外麵的話傳來,確實如此。”


    尉遲正震驚地坐回去,“……謝臨是女子?”


    觀謝臨平日姿態、行徑,與男子一般,而且作為丞相教訓眾人時,說話也頭頭是道,氣勢驚人,讓人辯駁不得,而其相貌……


    他一拳頭砸向桌子。怎地早先沒有發現,他曾還想,這般相貌,於男子來說也太過姣好了一些,觀其種種行跡,也能看出對方身份,隻是謝臨掩飾得當,讓人從無懷疑。


    身後卓青憤懣的聲音傳來,“這麽一個女子,竟也把持大楚朝政這麽久,壓在我等一幹男兒頭上,也不知她如何魅惑陛下,陛下竟也不懲處她,竟還讓她懷了陛下的孩子!先帝肯定也是受了她的蒙蔽,否則陛下怎能日日掣肘,以陛下之威儀,竟還要讓她三分,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卓青恐怕也是受了謝臨本為女子一事的刺激,開始嘮嘮叨叨,滿是牢騷的憤懣語句,尉遲正卻仿佛沒有聽進去。


    他滿腦子都是對方竟是女子這件事。


    那些對謝臨朦朦朧朧的感覺,似乎忽然之間明顯了,就像是開了一扇窗,窗外滿是風景。


    如果對方是男子,尉遲正還可以安慰自己,他為什麽總是這麽關注她,是因為同朝之誼,是因為他對對方有羨慕,有嫉妒,他不得不老是去看她。


    可是如果對方是女子呢?


    那他的借口就完全沒有了,那些赤/裸裸的感情,就這樣明晃晃地昭示在白日之下,讓他連拒絕都不能夠。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尉遲正輕聲喃喃地說。


    這讓他一直以來蓄意對付謝臨的行為,變得越發可笑,而且可憫。


    xxx


    “愛卿,這杯酒,是祝你此次出征,一舉剿滅夷國,馬到功成。”明重謀將酒端起來,對尉遲正抬了抬,然後一口喝下。


    眾臣亦道:“祝尉遲大人此次出征,一舉剿滅夷國,馬到功成。”聲音震動雲霄,眾臣說罷,隨即皆將酒喝下。


    尉遲正被說得慷慨激昂,亦站起身,“尉遲正,定不辜負陛下與眾位卿家厚望,夷國欺我國土,擾我民眾,尉遲正定為陛下,為天下,定國安邦,將那些韃虜驅除,定我河山!”說著,將酒一口飲下,就酒杯一砸。


    酒杯“啪”地一聲碎成碎片,眾人仿佛也受感染,紛紛哈哈一笑,也將酒杯砸在地上,“定我河山!定我河山!”眾人連聲說著,激動得熱淚盈眶。


    夷國侵擾大楚邊境已近五十年,不勝其擾,所有人都幾乎為這個外敵絞盡了腦汁,花白了頭發,如今終於可以幹掉它,當真是喜不自勝。


    明重謀站起身,向賴昌招了招手,賴昌點了點頭,將手中的錦盒送到陛下桌前。


    眾臣見狀,停了一停,想起此次宴會的另一個目的,目光落到那錦盒上,皆仿佛被燙了一下,低下頭去。


    “這是什麽,尉遲卿家你可知曉?”明重謀笑問。


    尉遲正眯了眯眼,恭敬道:“臣不知曉。”


    他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他怎麽可能不知曉?昔日上級侯鐵錚,就是因為這個玩意兒,被卸甲歸田,憋回了家鄉。而他被賜予這個東西,卻是因為陛下的信任,和當朝局勢的完全擰轉。


    不過尉遲正就算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


    明重謀笑了笑,沒有打開錦盒,而是站起身,將它帶到尉遲正麵前,輕聲道:“收好它,朕不打算拿回來,朕還要你平定琉球。定國安邦,這是你說的,朕信你。”


    尉遲正抬眼看這位大楚天子,他與謝臨一樣,每一天,他都能看到他不一樣之處,或是成長,或是威儀,或是心機埋得更深。


    惟有那雙瞳眸,包含著無盡的,好似沒有底一般的深沉,還有堅定。


    這就是謝臨傾盡一生要奉獻的人?尉遲正本來一直認為,謝臨與陛下在一起,也許出於某種目的。


    可是忽然之間,他明白了什麽。


    有些行為的發生,並不一定是出於目的。


    尉遲正接下了虎符,並將其小心翼翼地收在懷裏。


    明重謀見了,欣慰地笑了。


    忽聽一旁吏部尚書,如今代謝臨主持丞相事務的史達高聲道:“陛下,臣有一事,請陛下恩準。”


    明重謀疑惑,“講。”


    史達恭敬道:“請陛下為小女史紅藥指婚。”


    此言一出,眾臣嘩然。史達之女史紅藥的成婚風波,眾臣皆曉得一二,此女曾幾乎為後,又差點嫁予謝臨,如今史達在此時此刻,在陛下授予尉遲正虎符之時提出,其涵義不言而喻。


    明重謀明了,史紅藥被他所拒,理應由他幫忙安置一番未來,史達提出指婚,也不算逾矩。


    “既然如此,那便由朕說了算,”明重謀笑吟吟道,“傳朕口諭,吏部尚書史達之女史紅藥,指給兵部尚書尉遲正,待尉遲正剿滅夷國凱旋之時,便擇日成婚。”


    史達大喜,叩首,“多謝陛下。”


    尉遲正神色恍惚,怔在那裏,眾臣正要恭喜,卻見尉遲正遲遲不行禮謝恩,眾臣皆不由怔愣,大殿內外靜得可怕。


    尉遲正身旁大臣忙拽他衣角,用力使眼色,尉遲正這才慌張回神,叩首,“謝陛下隆恩。”


    眾臣這才大聲恭喜,兵部翁達笑道:“尉遲大人到時滅夷國,凱旋而回,又娶史達大人之女,到時可謂雙喜臨門,這要多喝一杯才是。”


    眾人捧腹,一時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惟尉遲正坐在一旁,陰沉著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xxx


    尉遲正曾經在這條官道上送走了被封為定國公主的侯鐵錚之女,他毫不懷疑他對她的感情。


    可是當他也被送行,去剿滅夷國的時候,他卻頗有感觸。


    行前,尉遲正策馬經過丞相府。


    丞相府大門緊閉,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他也同樣進不去。因此尉遲正能做的,僅有拉扯著門上的環,想敲門,卻又放了手。


    丞相府的外麵全是宮中禁衛,因此尉遲正這番作為,立刻就被禁衛攔下來,“丞相府不許進出,這位大人,您請回。”


    宮中禁衛直屬陛下統領,向來不管誰是什麽大官小官,通通一視同仁。說不讓進出,就是不讓進出。


    尉遲正看他一眼,冷哼道:“尉遲某隻是在這裏站上一站,沒打算進去。”


    雖然他這麽說,不過禁衛仍然信不過他,隻在旁邊防著。


    尉遲正看了一眼丞相府大門上的額匾,心中煩躁。


    真不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他不想見謝臨,一點也不想。


    可是為什麽要來這裏,他也不知道。


    這日,尉遲正在丞相府的大門前,望著門上的漆出神,發呆地站了整整一個上午,禁衛也盯著他看了一個上午。這一個上午,尉遲正也沒有產生一絲一毫想進去的念頭,當日頭當中的時候,他便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禁衛鬆了口氣,回到原處去。


    尉遲正並不知道,他的所有表現,眼神,情態,動作,所有的一切,都被躲在陰暗處的卓青看在眼裏。


    等到尉遲正走了,卓青也走到丞相府門前,他抬頭看了看丞相府的匾額,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用盡力氣向“丞”中間的一豎一扔,然後便要走。


    這一下的聲音太大,方才的禁衛跳了出來。


    剛送走了一個瘟神,結果又來一個。禁衛痛恨地抓住卓青的臂膀,“你幹什麽?”


    卓青冷哼了一聲,“禁衛大人,您不是隻管丞相府進出之人麽?我一沒從丞相府進去,二沒從丞相府進來,您管得著我麽?”


    禁衛冷不防他強詞奪理,不由一怔,“這……”


    卓青對著大門方向大聲道:“謝臨,你早晚得倒,你給我記著!”說罷,卓青便甩開禁衛的手,轉身揚長而去。


    禁衛被他莫名其妙的行為給驚住了,不禁摸了摸鼻子,心想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麽怪人,一個一個都腦子有問題吧?遂也不當回事,隱回到原處去了。


    xxx


    尉遲正對夷國的捷報頻頻從北方傳來,缺了大將的夷國就如失卻了抵禦的左膀右臂,缺了主心骨,盡管夷國皇帝仍主戰,可是年邁的皇帝卻已經力不從心,再無曾經的鬥智。


    夷國皇帝也有兩個兒子,一個主和,結果被打得節節敗退,另一個主戰,可是空有行動卻無策略,在尉遲正的壓迫下,隻會也跟著節節敗退。


    大楚軍滅夷國,僅僅用了半年多的時間。


    兵力雖然相當,然而夷國物資的匱乏,還有夷國主心骨的缺失,夷國士兵皆毫無戰意,被大楚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夷國皇帝寵幸美人,掠奪民間許多珠寶,致使夷國國力衰退,皇帝人心漸失,自然更沒有人會為了保衛這樣一個皇帝而拚命。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


    夷國都城被攻破的那一天,主和的皇子自己抹了脖子,主戰的皇子帶著殘兵躲向了更北的地方,那邊更寒冷而幹旱,物資更加匱乏,可是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尉遲正不打算追擊,因為他知道,對方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了。


    尉遲正帶著他的軍隊來到夷國皇帝的宮殿,富麗堂皇的美好之物,盡皆擺在他的眼前,一切擺設布局,於大楚皇宮何等類似。


    一個裹著狐裘的美貌女子,蜷縮在那唯一的龍椅上,旁邊是夷國皇帝的屍首。


    老邁的,布滿褶子的臉上,充滿了驚恐,惶惑,不可置信。他身上全是血,染紅了他為自己穿上的龍袍。


    他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劍柄上還帶著紅穗,鑲嵌著各種顏色的寶石,昭示著這把匕首作為收藏之物而非殺人之物的本分。


    尉遲正一見就明白了,“你殺了他。”


    那女子更縮在狐裘裏,仿佛那是她的保護殼,“是,”她的聲音仿佛如黃鶯出穀一般婉轉,“他是我殺的,他死得毫無戒備,你看他驚恐的表情,他死的時候一定不敢相信。”她看了看那屍首,或者看的是那屍首胸膛上插著的劍匕,“你大概不知道,這凶器還是他送給我的,還有這宮殿,這些珠寶。因為我喜歡,他就會把什麽東西都給我。”


    “他是除了父親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她美貌的麵龐,仿佛夜空中的滿月,可是她哀傷的神情,卻仿佛滿月上,下了雨。


    尉遲正微微點了點頭,“或許他待你,也比我待你更好。”


    她沉默著,或許是因為無話可說,或許是因為默認。


    尉遲正仿佛沒有看到她的表情,“我聽說他為了你,傾盡國家財力,我的仗打得這麽容易,你應該記首功。”


    她輕輕哼了一聲,“無論如何,我是侯鐵錚的女兒。”


    尉遲正沒有說話,或許,這次他注意到她神情中的惶惑不安。


    “真的好冷,”初秋的季節,外麵還很暖,她卻蜷縮在狐裘裏,“這麽久了,我一直盼著你能來。能來救我,不要讓我麵對著這個足以當我父親的男人。”


    “可是,你一直都沒有來。”她繼續說,“我聽說了,聽他們說了,你做了兵部尚書,父親的兵權被你拿走了,這次攻打夷國的統帥,是你。夷國皇帝本來打算要用我來威脅你,以保證他活命,可是後來他又不忍心,又說要帶我走。”


    “我沒聽,就捅了他,一下還不夠,又刺了一下,又刺了一下,直到他身上全是血,我身上也全是血,才幹休。”


    她把狐裘脫掉,裏麵也穿著白衣,赤著腳,白衣上全是血,腳上也全是血。她站起身,柔弱得像柳,仿佛一下就要折了,“我殺了人,你還要我麽?”


    這麽長時間,她更美了,連史達的女兒史紅藥,都比不上她的美。


    謝臨那個家夥的容貌,更是及不上她一半。


    這個時候,尉遲正發現,自己想起的居然不是他與她曾經在軍中的情意,不是那些一點一滴。


    而是另一個人,一個他本不應想起的人。


    這是受了什麽蠱惑,中了什麽邪?


    尉遲正將那個人從腦中揮去,笑了笑,“怎會不要?你殺了皇帝,是我大楚的功臣,你還是我大楚的臣民,身為大楚統帥,我當然要救我的臣民回去。”


    她走向他,“我要你說你的心裏話。”


    女人的直覺總是驚人的敏銳,尉遲正發現了這一點。


    “當然是心裏話,我回去之後,就娶你回家,這個老皇帝能給你的,我也盡量都給你,這樣你可放心?”尉遲正說。


    她滿意了,依偎進他的懷裏。


    尉遲正滅夷國,帶回無數馬匹牛羊俘虜等戰利品,並帶回侯鐵錚之女侯韻薇,本應有無數賞賜。


    可是大楚朝中的另一事,已使朝中事亂,朝中已顧不上給他記功封賞,因為另一項事務更加緊迫。


    即是:謝臨的女兒身份,被所有臣子知道了。


    謝臨常年把持朝政,以丞相身份監國,又樹敵眾多,早就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她的女兒之身一被暴露,登時朝中常年壓製的矛盾就徹底爆發了出來,朝中許多臣子都針對她的女兒身份大做文章。


    眾臣以尉遲正一派,認為謝臨隱瞞身份,把持朝政,目無法紀,且行為逾矩,無父無君,女納侍妾,顛倒陰陽,無視邊務,貪汙受賄,結黨營私,按律當誅。


    其人黨羽,多貪官汙吏,與其狼狽為奸,目無法紀,理應連坐。


    一時間,大楚朝中事務煩亂,與夷國被滅同行。


    尉遲正回朝後,便麵臨著謝臨被揪住,當朝被審的情況,不禁大吃一驚,心忖她的女兒身份明明隱藏得很好,為何會突然暴露了?


    尉遲正回府將侯韻薇安頓好,打算遇卓青打聽消息。


    卓青卻陰沉著臉,對他冷聲笑笑,湊過來,低聲說:“大人,您的憂患,卓青都幫你安排好了,您盡管看戲,一切萬事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我爭取十章以內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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