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六年級的夏天,距今五年前,那是我要搬去東京的事項決定下來,距離開真晝之崎還剩下幾天裏其中一天的事情。


    行李已經基本打包好,也做好了和主要的朋友們說明工作,想著“沒有什麽應該做的東西還沒做嗎”的時候,得出了“留下我在真晝之崎存在過的證明吧”這種感性的結論,將這件事起名為個人的時間膠囊,到當時附近經常到那裏玩耍的一座山去了。


    我緊握著當時當作寶物的pvc假麵騎士人偶(那是那時最喜歡的特攝節目,是一個接受了改造手術的人造人為了取得摩托車的駕照而奮鬥順便與邪惡組織戰鬥的故事,平均收視率為百分之二),考慮著接下來要埋在什麽地方的同時在山裏到處走來走去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平時沒看到過的女孩子。


    那是一個麥杆帽子戴到眼眉上、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可愛孩子。這個孩子沒有和哪個人一起玩,而是孤單一人坐在地麵上用樹枝似乎寫著什麽東西。


    平常的話我大概隻會想到“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呢”而已,但那天的我憂鬱少年心大爆發,擅自把這次邂逅當成什麽命運般的東西。


    “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呢?”


    我下決心向她搭話。女孩一看向我這邊,馬上身體一震,當場向後退了三步。明顯提防著我。


    “呃、那個,我叫做西村,你呢?”


    那個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從遠處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是個非常寡言的孩子。


    “是嗎,是個很好的名字呢。在這裏幹什麽呢?”


    與沒有顧忌地走近她身邊的我相對,那個孩子身體馬上僵硬起來,然後立刻從原地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等、等等,等一下啊!”


    我反射性地追著她。但是那個孩子與老實的外表不符,運動神經非常好,而以我這種萬年賽跑墊底少年的腳步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不一會兒就跟丟了。


    不僅如此,在起伏劇烈的山裏奔跑的過程中,連本應放在口袋裏的假麵騎士人偶都丟了。那天我得到的東西,就隻有世事大抵不如意這樣的教訓而已。


    那是有點苦澀的少年時代的回憶。


    ◆


    “啊,哥哥,早啊。”


    早上,我左搖右擺拖著低血壓的身體拉開了客廳的門,係著圍裙站在廚房裏的妹妹便以爛漫的笑容迎接我。


    “……………………”


    我用力擦了擦了眼睛,重新認識一遍眼前的景象。


    “怎麽了,哥哥?一大早樣子怪怪的。”


    係著圍裙站在廚房裏的妹妹露出驚訝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


    果然不是錯覺,扯了一下臉頰也確實感覺到痛感,這幅景象並不是夢境。我一瞬間從倦意中清醒過來,抱著有如與凶暴的肉食動物對峙的心情,戰戰兢兢地走近係著圍裙站在廚房裏的妹妹身邊。


    “……你在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隻是在做哥哥的那份飯而已,看不出來嗎?”


    “看得出來啦,這點事一看就知道。我要問的是,為什麽你會在做早飯這件事。”


    “?”


    小知呆然地把頭斜側三十度。似乎舍妹不具備正確理解日語的能力,沒辦法我隻好換個方式來問。


    “那兩個家夥哪裏去了啦?”


    “那兩個家夥是指?”


    “……美言和鐵郎。這種時間不會兩個人都沒起床吧。”


    “哥哥,你沒聽說嗎?爸爸和媽媽不是說過‘從今天起要去旅行一段時間所以不在家裏’嗎?”


    “……………………哈?”


    完完全全是第一次聽說。


    話說,工作怎麽辦啊你們倆。


    “是說作為和好的證明而重新舉行一次新婚旅行,這此而拿了有薪假期。似乎兩個人很早之前就在計劃了。”


    “…………那還真是關係不錯呢。”


    無論是分開還是黏在一起,隻顧自己方便這點還是毫無改變。其實幹脆一去不返也不錯呢。


    “那麽那兩個家夥去哪裏了?”


    “說是去了巴西,期待手信呢。”


    “不可能會買那種東西的吧,那倆家夥可是去旅行的事情都沒跟我們說哦。”


    嘛不過估計會給小知買的吧。


    “才沒這回事,我覺得媽媽也不過是有點事忘了說而已。”


    “我們家的父母是有點事忘了說就跑到地球另一側去的嗎?”


    那要多大的事才不會忘了說?跑去宇宙嗎?


    “……算了,這個了解了。好了,回到話題,為什麽小知你在做早飯呢?”


    “哥哥你頭腦有這麽差的嗎?聽不懂前後的邏輯嗎?”


    “不……所以說,不是這個意思……”


    “現在正好做好了哦。哪,在冷掉前吃吧,小知拿給你,哥哥坐在那邊就可以了。”


    小知把我推到飯桌上,麻利地拿來了餐具。雖然一反常態地在表現著能幹的妹妹的樣子,不過有些東西可是無法僅憑這一兩點功夫掩蓋的。


    按順序看看一盤接一盤擺到飯桌上的菜式吧。


    顛覆了大米是白色的這一理所當然的常識,冒出代替熱氣的嫋嫋黑煙的飯。


    接著是隻是直接在食材上倒上鹽(是倒,不是撒)的青花魚。


    再加上蛋白部分明明是正常的,卻不知為何蛋黃部分卻碳化了、和真的眼珠如出一轍的煎雞蛋。(注:日文中煎雞蛋一詞是「目玉焼き」,目玉的意思就是“眼珠”)


    旁邊擺著的味噌湯飄蕩著讓人極不愉快的顏色,甚至如果和陰溝水放在一起的話,完全就無法分辨這兩者。


    小知滿麵笑容地向我宣告道:


    “開動吧。”


    在稱其為理化實驗或者黑魔術儀式更來得有說服力的淒慘的飯桌前,我以在這種場景下一百個人裏一百個人都會說的話回應道:


    “誰吃得下啊!!”


    “為什麽這麽說呢?難得早起為你做的。”


    “你自己吃下這東西的話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這個呢,隻是做了哥哥那份就已經用光食材了啦,所以小知就隻吃白方包忍耐一下了。”


    “那我也吃白方包就可以了……”


    “裏麵蘸了葉噌湯的哦?”


    “我是聽錯了吧!?”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想讓這家夥碰料理的事情的啊!


    “……還有,小知,這是什麽?”


    “這個?是納豆哦,哥哥喜歡吃的對吧。”


    在肯定要打上馬賽克的飯菜擺到狹小的飯桌上時,我指著其中一隻釋放著分外異常的怪味的小碗問了一下,小知則一臉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那樣回答道。


    “哎呀不對吧,這隻是單純臭掉了的豆吧。”


    “誒?納豆就是臭掉的豆子吧?”


    “你現在馬上去給日本全國的納豆低頭道歉。”


    “奇怪了,製作方法應該很完美才對的。”


    而且還是手工做的啊……已經盡是不好的預感了……


    “……姑且問一下,這個是怎麽做出來的?”


    “1準備大豆。”


    “嗯。”


    “2把大豆浸入牛奶中。”


    “好停——————————!!”


    嗯出現了——————————!!


    “我覺得那樣比較容易臭掉。”


    “當然會臭掉啦!”


    這家夥到底把納豆當成什麽了啦!?


    “3為了讓大豆臭得更快,找出潮濕陰暗不通風的地方。”


    “這可


    不能理所當然地聽過就算了哦。”


    “4我們家裏最符合3中的條件的地方自然讓人想到了哥哥的房間,於是把浸在牛奶裏的大豆放在裏麵。”


    “犯人是你這東西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覺得最近房間裏有股怪味!


    “5哥哥十天裏都沒有發覺,最後結果就是這個。”


    “就是這個個鬼啊!我這幾天一直都在為自己的體臭默默地煩惱著的啊!?”


    “啊哈哈,討厭啦,本來就臭的吧。”


    “開玩笑的吧?開玩笑的吧!?”


    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即使美言和鐵郎不在,今天西村家的早餐還是很熱鬧。一早開始頭就很痛。


    而且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久違地聊了一下過去的事,還做起了不太希望想起來的夢。


    “啊、對了,忘記說了,和希同學說很想和哥哥見麵哦。”


    “……………………哈?”


    小知一邊把白方包撕成小塊送進口裏,一邊說出那樣突然的話。


    “……和希?那難道是指中瀬和希?”


    “是啊。”


    “為什麽突然提到和希了?你和那家夥有交集嗎?”


    “因為是同一社團的前輩啊。”


    “……………………真的假的。”


    中瀬和希,這個名字有多少年沒有聽過了。往昔的回憶在我腦海裏漸漸蘇醒。


    “……咹?是誰批準你在我的秘密基地裏玩了?膽子不小嘛?幾歲了?哪裏人?哦?”


    “呼嗯,是叫拓實嗎。不過你也太瘦弱了吧,像根豆芽啊豆芽。真拿你沒辦法,讓我來從頭鍛煉一下你吧,特例讓你當我的跟班,好好感激我哦?”


    “阿拓!上完課的話馬上去玩吧!不想被揍飛的話數十下內下來!十!不等九了零!阿拓!這小子揍飛你的哦!”


    “好,今天的特訓是退治禿子。啊?禿子就是禿子啊禿子。我很早就注意到我們的校長那個完全是假發。好了阿拓,清楚了的話就馬上去吧那假發搶過來,你的話可以做到的。好、去吧!取回這個地球的光輝吧!”


    ……嘛,形象點來說就是個怪物一樣的家夥。順便一提校長是柔道黑帶,而我掛了。


    名叫中瀬和希的少年雖然是在旁邊學區的南浦浜小學上學,但總是會出現在我麵前,每次都強行讓我陪他做些非常胡鬧的玩耍。以此為契機,南浦浜的孩子王的名字沒花多少時間就在我們的小學傳播開來,不知不覺間和希就把我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拉到自己手下,最後發展到南浦浜和真晝之崎的小學生集結起來組成一個大團體。


    當時對我們來說,和希這個孩子王是絕對的存在,所以沒有一個人能反抗他。畢竟這家夥可是找初中生吵架,在對手有多人、而這邊隻有單槍匹馬的情況下無傷地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不用說,作為把那個魔物引入真晝之崎第一人的我後來沒少被人嫌棄。


    “……那家夥,在我們學校上學的嗎……”


    老實說並不是太主動想遇到的對象,不過既然在同一所高中上學已是事實,恐怕回避再次碰麵是行不通的。


    “和希同學看起來非常高興的哦,畢竟以前和哥哥關係很好呢。”


    “……啊啊……這樣嗎……”


    順便一提,從那個時候開始小知就是和希的信徒。和希會一直以孩子王的身份君臨我們學校,並不隻有打架厲害這個理由,很會照顧仰慕自己的手下或者年紀較小的人這一點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嘛總而言之,好的地方壞的地方都是所謂的首領氣質。


    所以,他與容易和年紀比自己大的人相處的小知相性很好,兩個人不一會兒就建立起信賴關係。別一方麵,就像理所當然地提和希的雙肩包的任務就落到我身上,然後不知道為什麽連小知的書包也由我拿,冷靜想想的話真的是莫名其妙。


    ◆


    “…………好惡心……要吐了……”


    “……怎麽了,西村君?”


    教室裏,我抱著吃了胃藥還是不止地慘叫的肚子,心裏發誓決不再讓小知碰做菜的事情。


    ……因為吃剩的話那家夥真的會生氣的。因為怕麻煩所以給它吃了啊。真的吃了哦。全吃光了哦。誰來誇獎一下我嘛。


    “哎呀,早上就被強迫吃了點很糟糕的東西啦……咦,澤渡同學,你拿著的是什麽?”


    “這個嗎?”


    澤渡同學蹲在完全趴在桌子上的我身旁,其中一隻手裏有一張紙片嘩啦嘩啦地隨風飄揚,看了一下發現似乎是什麽《社團活動申請表》。


    “欸,澤渡同學在這種時候辦社團啊。”


    “是的,我打算創立暗號部。”


    “…………暗號部?”


    那是什麽?


    “所以說,西村君也一起參加如何?”


    “哎呀,什麽‘所以說’啊?我可沒聽說過這麽可疑的社團哦。”


    “就是因為沒聽說過才要挑戰它,是向未知發出的挑戰,僅僅是這句話就已經興奮不已了。看,難道西村君沒有感覺到心情在躍動嗎?”


    “回答我的問題啊。”


    這女孩子聽不懂日語嗎?


    “……嘛,一言以蔽之就是做類似於至今和西村君起做過的事情的社團。”


    澤渡同學以那麽一點不滿的口氣低聲說道。


    “……呃,也就是說,弄弄暗號解解暗號,以這種方式玩耍的社團嗎?”


    “說白了就是這種感覺。”


    “……為了這種東西有必要成立社團嗎?”


    “哎呀因為,說白了提到學園首先就會想到社團,這點不是定式了嗎?像sos啊古典啊鄰人啊侍奉之類的。”(注:分別捏它《涼宮春日係列》,《古典部係列》即我大冰果,《我的朋友很少》,以及較新的《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果然有問題》)


    “說得太白了啦!!”


    說白了不等於就可以被允許啊。


    “這個隻是開玩笑了,創立一個社團從以前開始就是我的夢想哦。到現在為止會響應我的愛好的人除了西村君就沒有其他人了。”


    “哎呀,該說是響應呢還是說被迫響應呢……”


    “…………西村君,你討厭暗號嗎?”


    澤渡同學維持著下蹲的姿勢,突然抬眼望過來問了這樣的問題。在隻有二十厘米左右的距離上接上了視線,一瞬間心跳稍稍急劇起來。


    “……哎呀、嘛,也不是說討厭啦,而且最近也有試著自己設計一下。”


    “真的嗎?”


    澤渡同學馬上雙眼發光站了起來。


    “不、不是啦,真的是騙孩子等級的暗號啦?不是足夠讓澤渡同學看的水平了。”


    “不要這麽說,告訴我嘛,是怎樣的暗號?是怎樣的暗號?”


    那份魄力之盛讓我有點退縮,不過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無法說不告訴她。我一邊反省自己一不留神說漏了嘴,一邊忍受著羞恥心把自己設計的暗號寫到筆記本上。


    “……呃,就是這個樣子了。”


    『hebarfebmgfsck』


    短短的一行字母的堆砌。暗號映入眼中的瞬間,澤渡同學的表情唰地露出了光芒,馬上說中了我的意圖。


    “原來如此,換字式的暗號呢。”


    ……果然這種程度一眼就會被看穿嗎。


    我在後悔著這種東西沒有說出來就好,而澤渡同學對我如此的內心想法渾然不知,而是一臉非常認真的表情地盯著眼前的暗號不放。


    澤渡同學在解我設計的暗號,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該說是心癢癢的呢,還


    是說有點害臊呢。


    澤渡同學一直以來也是帶著這樣的心情注視我解暗號的嗎?


    “解開了。”


    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澤渡同學已經解讀完畢了,所需時間不足十秒。


    “這個是把字母替換成元素符號對吧,一號元素h(氫)是a,二號元素he(氦)是b,按照這個規律把各種文字換回來之後就是‘berzelius’,答案是貝采利烏斯。嗬嗬,以元素符號提出者的名字作為答案,想出了一個相當有趣的問題呢。”(科普:瓊斯·雅可布·貝采利烏斯 jos jacob berzelius(1779~1848),瑞典化學家,一生在化學的很多領域都有重大貢獻。1818年,首次發表原子量表,後經修訂,使他的原子量測定達到相當準確的程度。在對溶液的研究中,首次提出了二元電化學理論。貝采裏烏斯的傑出成就還包括現代化學符號的發明,元素鈰、硒和釷的發現,同分異構現象及化學催化研究等。)


    “……是嗎?就算這麽說不是一下子就被解開了嗎,一點手感都沒有吧?”


    “沒有這種事喔,我覺得這是個單純但有趣的構思。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西村君也對暗號有興趣,這點讓人很高興。”


    澤渡同學一邊這樣說,一邊露出滿麵晴空萬裏般的笑容。這份笑容實在過於天真爛漫,讓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龐情不自禁地燙起來。


    ……連情不自禁都是情不自禁的,因為在這個瞬間我隻是單純想到了“咦?暗號部似乎也不那麽差吧?”這種想法。


    澤渡同學一直露著愉快而可愛的笑容,手裏握著社團活動申請表。


    我正要把這種待遇(?)的好壞說出口的時候,就在那前一瞬間。(注:問號處原文如此,不過yj也是想了半天沒想懂是什麽意思,先保留原文直譯了。)


    “阿拓——————————————————————————!!”


    教室中響起響亮的聲音,咚噠噠噠噠噠噠的、完全沒有顧忌的猛烈的腳步聲。連掌握事態的時間都沒有留給我——我的脖子突然就被沒見過的女子學生勒住了。


    “阿拓你丫這小子!很久沒見了嘛這豆芽!回來了的話至少跟我說一聲嘛你這混蛋!”


    謎之女生一邊用驚人的臂力勒緊我的脖子,一邊一句接一句地說著那樣的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在無比混亂中抬頭望向突然出現的人物。


    小麥色的小腿肌膚觸感有如羚羊那般緊致,卻同時不失女性的圓潤。眼睛細長清秀,容貌則帶有男孩子氣。及腰的金色長發在後腦勺束成一條馬尾,再加上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出於男人天性無法不望過去的豐滿胸部從製服的裏側高調地強調著自己的存在。


    雖然和我記憶中的那副身姿相比實在有太多部分相悖,但是看到那副和從前一樣沒有改變的爽朗的笑容的那一刻,名字很自然地從我的口中滑落。


    “………………和希…………?”


    “喲!一直想見你呢,阿拓!”


    眼前咧嘴大笑的金發馬尾少女——中瀬和希用著和以前一樣的稱呼叫著我。


    ……不不、給我等一等,整理一下狀況。和希在這間高中上學這件事和早上從小知那裏聽來的一樣,這並不是應該驚訝的地方。


    頭發比以前長長了不少,也染了發。全年都穿著的短袖加短褲的隨便的服裝,現在換成了我們學校指定的水手服。以前完全平板的胸部現在非常豐滿。


    ……………………這家夥是女的?


    …………………………………………真的假的?


    “還想著有沒有變得多那麽一丁點男子氣概,完全還是老樣子呢。這副前景慘淡的麵容也好弱不禁風的體格也好都和那個時候一個樣喔。真是的,所以才說阿拓你啊。”


    “……這、這麽說來,和希倒是變了不少呢?”


    像胸部啊,胸部啊,以及胸部啊。


    “是這樣嗎?母親說‘你過多久都還是和以前一樣呢’,經常對我無話可說。啊啊可惡,真、的很能久沒見了啊阿拓。過得還好嗎喂?”


    和希這樣說完,又再次緊緊勒住我的脖子,把我的頭夾在腋下。這種強行的身體接觸是和希以前就有的習慣,這也反映著這個舊友確實和以前一樣完全沒有改變。


    …………可是,與過去壓倒性地不同的柔軟觸感正抵著我的太陽穴,這個事實叫我該如何去接受?應該心滿意足地接受下去嗎?和希的胸部柔軟得讓我認真地考慮起這種事情。


    “……喂喂,那算什麽啊”“難道拉鏈村真的有情婦嗎?”“話說那個女生,不就是我們年級裏很出名的中瀨嗎?”“似乎初中的時候已經是相當橫衝直撞呢,聽說是個比她大男生都贏不了她的打架狂。”“有傳聞說高中入學三天就一個人殲滅了三年級的不良團夥了耶。”“在這種人和澤渡同學之間腳踏兩船,拉鏈村有多厲害啊。”“不簡單……”


    原本安靜下來了的教室現在慢慢升起了聒噪聲。四麵八方傳來的細語聲讓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我為了解開周圍的誤會,在和希的胸膛裏使勁扭著身子,想要推開壓住自己脖子的手臂。


    “……唔、等等、阿拓,別碰奇怪的地方啦,雖然我知道你對久別的重逢很能高興啦。”


    情況惡化了!


    僅憑我這點抵抗和希的手臂一動也不動,更嚴重的是演變成臉的方向改變了、鼻尖都要抵到和希的胸部上這種非常不應該出現在公眾麵前的姿勢。


    “唔嗯!唔、唔、唔、唔嗯!(和希!放手!我的名聲要!還有呼吸!)”


    “嗯?你說什麽了阿拓?”


    我越是掙紮,我的臉就越往和希豐滿的胸部裏埋進去。哎呀不對,我才沒有屈服在乳房的魔力下。心中拚命說給自己聽的話非常虛無,惡夢般的柔軟觸感和無以比擬的甘甜芳香不斷奪走我的更改和呼吸。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在社會層麵上和物理層麵上都要死掉嗎?


    “那個,西村君看上去很辛苦哦?”


    現實意味上地變得意識朦朧的時候,這把救世主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怎麽啦,突然從旁邊插嘴。難得心情那麽那你丫別來礙事啊,這邊可是久別的重逢哦。話說你是誰啊?”


    “我嗎?我叫澤渡遙。比起這個,我想你也差不多該放開西村君了吧。”


    “…………啊啊?說啥啊你丫,想命令我嗎?膽子不小嘛喂,想找打嗎你這家夥。”


    “我覺得這個姿勢西村君會無法呼吸的哦?”


    和希像是突然改變主意一樣放鬆了勒著我的脖子的手腕。看到她一邊按摩著當場“咳咳”地咳嗽起來的我的後背、一邊“對、對不起”的坦率地反省起來的樣子,我感覺到與以前相比給人的印象更平和了一點。


    不過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麵對著舉止穩重的澤渡同學,和希露出看上去很煩躁的表情說道:


    “……你在笑什麽啊?看到別人的糗事就有這麽開心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這副笑盈盈的臉孔是怎麽回事啊?有話想說就清楚點說出來,是在當我傻瓜耍嗎?”


    “都說了不是這個意思啦。我的臉本來就是這樣,如果看起來給你這種感覺的話我會道歉。”


    “我說了看起來就是那樣子。真是個表情也好說話方式也好什麽都叫人不爽的女人。是叫澤渡嗎,喂,到外麵來一下。”


    …………呃、哎呀、等等,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氣氛一下子變得這麽險惡的?


    “等、那個,你們兩個——”


    正要慌忙擋在兩人中間的時


    候,響亮的鈴聲“叮當叮當”地響了起來。


    和希沉默地瞪了澤渡同學一會兒之後,用勉強聽得到的聲音咂了一下嘴,然後猛地轉過身來。


    “等會我再過來,一起吃午飯吧,阿拓。”


    “……呃、唔、嗯……”


    說完這句話後,和希就啪嗒啪嗒地離開了我們的教室。


    ……事情有如一陣狂風。


    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陣子後,突然回想過來,向身邊的澤渡同學說道:


    “對、對不起,澤渡同學,你幫大忙了。對不起和希給你添麻煩了,那家夥以前就已經是很容易和人吵起來的。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不需要太放在以上的,那家夥本性也不那麽壞。要不我去跟她說一下之後要來道歉吧。”


    舊友的過失就是我的過失——雖然還說不上這種程度,不過在和希和澤渡同學之間留下了下愉快的回憶這點也是事實。作為中間人,做這點後事應該是比較妥當的吧。


    ……雖然我是這麽打算。


    “…………………………”


    澤渡同學卻沒有回應我的話,突然扭過臉去,無言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誒?為什麽?


    ◆


    ◆


    發個呆之後上午的課就上完了,到了午休時間。


    經過今早的那件事之後澤渡同學不知為何心情似乎不好,從那時到現在還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完全沒有頭緒原因到底是什麽,隻能束手無策。


    不過至少一起吃個午飯吧,我拿起勇氣正要再次向她搭話的瞬間——


    “喲阿拓,我按照約好的來了啦。”


    “和、和希?”


    “什麽意思啊這表情?我說過一起吃午飯的吧。喂啊,去吃飯吧、吃飯。”


    和希甩動著金色的馬尾,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強行用力抓住我的手臂,不容分說就把我拉出了教室。


    “等、等一下和希,你想去哪裏?”


    “安靜點跟我來啦,有個好地方哦。”


    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同學都目不轉睛地向這邊投來好奇的視線,但和希卻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一個勁地往前走。這份強硬真的和以前一樣。


    就這樣,和希來到的地方是學校的最上層。大開沉重的鐵門,任由頭發隨著灌進來的風飄揚的同時,和希咧開嘴提起嘴角說道:


    “你看,是個好地方吧、這裏。”


    這裏是午休的樓頂,對我來說是各種意味上難忘的地方。


    “……實際上是禁止進入的吧、這裏?”


    “知道得挺清楚的嘛。不過嘛,這種事我才不管。景色這麽好的地方,不好好利用的話會遭報應的。”


    和希一邊這麽說一邊撲通一下坐到地上。


    ……雖然說也是有點掛心澤渡同學的情況,不過和希應該不像是強行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了卻還輕易放我走的人吧。沒有辦法我也隻好跟她一樣坐下,打開了好不容易才確保下來的調理麵包袋子。


    “搞什麽啊,阿拓的午飯就隻有這點嗎?一如既往地飯量少的家夥呢。”


    “……這麽說來和希也一樣依舊很能吃嘛,那個像是漫畫裏便當箱算什麽啊?”


    挑剔著我的和希的午飯裝在一個差不多相當於三個普通便當盒的份量的巨大盒子裏。雖然以前就是個很能吃的家夥,但這種份量僅僅是看著覺得倒胃口了。


    “我說過肚子餓了就沒辦法戰鬥了的吧,因為長身體首先就是要吃飯。就是因為這樣,阿拓你才從以前開始就是弱不禁風啦——呐,給你,吃吧吃吧,給我吃下去長點力氣。”


    和希一邊這樣說,一邊從自己的便當盒裏夾起一塊炸雞送到我的嘴邊。雖然是做著以前完全一樣的事情,但是由無論怎麽看都是和希做出的這個行為,怎麽說呢,果然還是有點抗拒感。


    “不、不用啦,和希的份會少掉的。”


    “…………咹?什麽嘛阿拓你丫,不聽老大的話嗎?”


    和希一下子眯起了眼,用低沉的聲音威嚇道。


    “不、不是。我感激地接下了。”


    “噢。一開始這麽說不就好了嘛。”


    與其說些輕率的話而被罵,還不如老老實實按她說的去做,這是知道中瀬和希這個人的人們的共識。我慌忙嚼起了炸雞。


    用勁地咀嚼了一下相當大塊的炸雞後,咕咚地吞了下去。


    …………嗯?這塊炸雞……


    “味道怎麽樣,阿拓?”


    “……好吃,不是奉承,真不知道和希的媽媽這麽擅長做菜。”


    “你在說什麽啊,這是我做的哦?”


    “——————哈?”


    我情不自禁地發出冒失的聲音出來。看到和希對我的反應不滿的樣子,我懵懂搖了搖頭。


    “啊、抱、抱歉。哎呀,那個、因為很意外啦,和希還會做料理。”


    “說是會做,其實也是阿拓轉學之後學會的啦。呐,以前阿拓說過的吧?說到喜歡什麽料理的時候,你說是炸雞。”


    “……是說過呢,確實是說過。不過為了這種事情特地去學會的嗎?”


    “嘛,因為那個時候也給阿拓你添很多麻煩了。剛想著要不偶爾也聽一下阿拓的話的時候你就轉學了,我也是相當後悔的啊。……所以就想啊,至少阿拓回來之後讓你吃一道料理。”


    這麽說著,和希的臉臉輕輕紅了起來。


    毫無疑問是個讓人震驚的畫麵。


    …………這家夥真的是我熟知的中瀬和希嗎?那個目中無人的孩子王竟然也會露出這麽溫馴的一麵。


    “喂阿拓,也吃點其他吧,這個煎蛋卷(注)也是自信作哦。”(注:原文だし巻き卵,根據維基其實和煎蛋卷(卵焼き)是有些許差異的,但鑒於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譯名,而且後方又用了卵焼き這個詞,故暫且用這個相近的食品代替。)


    “唔、嗯……”


    和希再次把筷子伸到我麵前。我照她說的張開了嘴,一口咬住煎雞蛋。嫩滑的煎過的外皮在口中起舞,越是嚼湯汁越是滲出來,讓人說不出話來的幸福感在口中擴散充溢開來。這道菜也做得很出色,甚至連吞下去都覺得有點可惜。


    “好厲害啊和希,真的很美味……那個,可以再給我一個嗎?”


    “對吧?噢,你覺得好的話就隨便聽吧…………嘿嘿,太好了,合阿拓的口味。”


    和希露出害羞似的笑容。這個瞬間,我感覺到自己心跳一下子加速。


    ……不得了了……


    ……和希好可愛…………!


    和希本來長著一副眉清目秀的女子麵容(既然是女生那是當然的)。一直以來都無意識地忽視了這點,因為這一件小事而徹底察覺到了,正所謂有如晴天霹靂。


    在受到這一事實的巨大衝擊的同時,我也對五年歲月之長產生了一種伴隨著感動的實感。人是會不斷改變的生物。


    “……呃、那個,順便問一下和希,為什麽今天早上要和澤渡同學頂撞得那麽厲害呢?”


    咕咚地吞下煎蛋卷之後,我察覺到空氣似乎變得有點微妙,於是強行改變了話題。對於這個話題的轉換,和希明顯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


    “……啊啊,那家夥嗎。怎麽說呢,看到那副臉就來火了。”


    “……這點倒是沒變呢。”


    “不是啦,那個女人不就是那副樣子嘛。雖然由自己來說有點那啥,但我最近也是成熟了不少的啦,打架也從高一夏天畢業之後就沒有做過了。”


    “……咦?真的嗎?”


    那個和希竟然會?


    “嘛,我也是發生了不少事情啦。……不過,那個女人,不可能,看不順眼,應該說連其存在都不能原諒。”


    “…………為什麽?我覺得澤渡同學又沒做過什麽非得要說到這種程度的事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過,看到那副臉的瞬間我就覺得和這家夥絕對搞不好關係。一言蔽之就是女人的直覺吧。——嘛,無關緊要吧這種話題,比起這個,阿拓接下來想吃什麽?這個蘑菇包燒也做得很不錯的哦。”


    “唔、嗯……那麽可以讓我試一點嗎?”


    和希說了些不太懂的話之後讓話題結束。但是,看著這副笑容我無法再提起那件事,結果如對方所願,滿足於來自和希的喂食中。


    之後度過了一小段詳和的時間。和希把筷子伸向我,我吃掉夾過來的菜,我說出感想,和希報以滿麵笑容——這種讓人非常害羞的情景無限重放。不過就我來說心情沒有壞,倒不如說認為隻有我與和希兩人的午休是預料之外地充實也不為過。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唔!?”


    在我視線的另一端,長長的黑發在風中飄揚。


    堆滿了莞爾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的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就開始看著我們,澤渡同學在我們完全沒有察覺到情況下出現在樓頂上。


    “……………………………………”


    然後,澤渡同學一邊緊緊盯著被一下又一下地喂食的我,


    一邊慢慢地抽起了自己的短裙。


    “噗————————————————嗚!?”


    “嗚哇!突然間搞什麽啊阿拓!?”


    對著突然把口裏的東西全噴出來的我,和希理所當然地皺起了眉頭。雖然對難得為我而做的飯菜感到抱歉,哎呀不過那可完全是我要說的台詞。


    突然間在搞什麽啊這個人!?


    “……………………………………”


    澤渡同學盯著我不放的同時一直向我展示短裙裏的物體。真是完全意味不明,這個可是報警的話就會被抓走的程度了喔。


    這位澤渡同學穿著的還是非常花哨的紅色蕾絲內褲。如果是紳士的話大概就應該移開視線,不過進了眼的東西就是進了眼。會有女高中生毫無先兆地突然給別人看內褲什麽的,誰能預先想得到呢。


    …………不對,但是,這樣一來。


    澤渡同學會采取了意味不明的行動這件事,肯定就是有著一貫以來的目的。在從一直以來的經驗理解這件事的我看來,這一行動的含義或多或少可以想像得到。


    至少內褲的顏色是與隻有外表給人端莊的印象的她並不相稱的——紅色。


    一般來說,紅色是一種會讓觀看者產生“激情”、“憤怒”的聯想的顏色。


    …………也就是說,可能澤渡同學是想向我說這個意思吧。


    “我很生氣”、這個意思。


    雖然這個聯想比較牽強,但回想起她今天早上之後的態度感覺就似乎可以接受了。但實際上,在做著這種事情的同時,我所看到的澤渡同學依然是頂著那副能麵(注)般的笑容。直接了當地說的話這非常恐怖,這都不叫生氣的話到底還能叫什麽呢?(注:能麵,指能樂用的麵具。)


    可能看到我因恐懼而顫抖的表情而暫且感到滿意吧,澤渡同學總算鬆開了裙子上的手,接著不再隱藏自己的氣息,不客氣地往這邊走來。看到我抽起眉頭的樣子,和希似乎總算也察覺到她的存在。


    “哎喲,在這種地方碰麵真是巧合呢。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又是你嗎。”


    澤渡同學一邊露出莞然笑容,一邊說著有如毫不知情的台詞。對著也不等這邊的回答就就地坐下的那,和希也不加掩飾地在語氣中滲出敵意。


    “……今天早上還沒做自我介紹呢,我是中瀬和希。讓我單刀直入地問一句吧,你、是阿拓的什麽人?”


    “西村和我的關係嗎?是朋友哦?”


    “……哼嗯,朋友、呢。”


    和希以銳利的眼光瞪著澤渡同學,但是澤渡同學仍舊以一副笑臉逆來順受。


    之後兩人沉默的對峙持續了好一陣子,樓頂的空氣不斷變得有如刀刃般鋒利,暴露於其正中心處的我難受得想死。為什麽演變成這樣的?


    “話說回來西村君,你肚子餓嗎?”


    澤渡同學毫不介意這份空氣,唐突地轉向我說出這樣的話。雖然很高興由她開聲向我說話這件事,但是她的心境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呢?


    “啊,我今天已經吃很飽了。”


    “西村君,你肚子餓嗎?”


    “…………欸?不、那個,澤渡同學。”


    “西村君,你肚子餓嗎?”


    澤渡同學一直展露著和藹的微笑,以完全一樣的抑揚頓挫重複念著完全一樣的台詞。這讓我聯想到某個國民級rpg的裏不允許說“不”的強製會話事件。(注:yj對勇者鬥惡龍係列不太了解,google回來的結果推測是指勇者鬥惡龍9中,地下校舍最後有一個強製劇情,選“不”會陷入無限輪回,隻能選“是”,而選“是”之後會有劇情戰鬥強製必敗。)


    ……嗯,澤渡同學果然在生氣,非常地生氣。


    記得到今天早上為止——更具體來說是到我與和希重逢為止,澤渡同學仍然是平常的那個澤渡同學的,心情不好是在那之後的事情。雖然我認為時間點肯定是這個,但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生氣了呢?


    “……是、是的,肚子正餓著。”


    “就是說吧,太好了。”


    澤渡同學一點都不知道我現在的內心,打開了一個比和希的小很多的便當盒。盒中的物體讓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漆黑一團。


    所有角落都是漆黑的。雖然還能看得出是一團……飯,但黑得非常不自然,足夠作為視覺上讓我想起了今天早晨的心理創傷(妹妹帶來的恐怖早餐)的物體。


    “…………等、等一下澤渡同學,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到底放了什麽東西是吃了之後才知道樂趣,猜中具體食材的話每個得一分, 是澤渡遙特製的暗號便當。”


    “……………………”


    ……到底有多生氣啊這個人……。這不是完全是衝著殺了我而來嗎……?


    “真有趣。阿拓,吃吃看吧。”


    “和、和希?”


    “誰做菜的功夫更高,不來比比看嗎?嘛,雖然這出品看起來沒必要去確認就是了。”


    中瀬家的和希小姐一邊哼了一下鼻子一邊說出這樣的話。


    ……哎呀……那個……叫我吃這種東西…………?


    “來,西村君,啊—嗯。”


    澤渡同學一邊露出愉快的微笑,一邊用勺子挖起一匙凝聚著黑暗氣息的物體伸到我的嘴邊,而和希以銳利的視線注視著這一狀況,身後隔著圍欄便是廣闊天空。已經沒有退路了。


    南無三。


    下定決心後,我把那料理(?)放進口中。


    雖然打算盡量不咀嚼而直接吞下去,不過這種小手段完全是白費工夫,味覺的洪水壓倒性地在我口中擴散開來。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的味道的不和諧音色眨眼間就迫使我與告別現世————世、…………嗯?…………咦?


    “…………好、好味道……?”


    與其說這意外地可以普通地下口,倒不如說無妨說這料理做得味道很好,至少是小知製造出來的劇毒物質無法相提並論的。


    “猛火炒過的洋蔥,連殼一起蒸熟的蛤肉,還有切


    片烏賊肉……原來如此,這樣嗎。難道說這黑色的東西是烏賊汗?”


    “嗬嗬,正確,烏賊汗意外地適合西班牙海鮮飯對吧?”


    “嗯、嗯,很好吃哦這個,吃一驚了。”


    我老實地說出感想,澤渡同學便向我露出滿足的笑容。終於看到了她那自然的笑容,似乎她心情有點好轉了。


    “……切。……我說阿拓,誰的料理比較好吃啊?”


    “…………呃、哎呀、呃呃……這個……”


    我頂著明顯心情不爽的和希投來的視線,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有部分原因是不能說些拙劣的話,但實際的問題是,兩個人分給我的便當很難分出個高低。


    讓人感覺到有些家庭味道的和希的料理,和出人意表同時給予我未知的衝擊的澤渡同學的料理,兩者的所走的路徑方向上完全相反,但毫無疑問均給予我感動。


    “……兩、兩邊都非常好吃。”


    “喂阿拓,我才不是要聽這種話啊。別小瞧我啊你丫,揍飛你的哦你這小子。”


    “真、真的選不了啦……而且老實說,肚子很飽了,所以也沒辦法那麽仔細去口味……”


    ……這句話也是發自真心的。今天早上已經被強行塞了非常大量的工業廢料,我那渺小的胃袋早已眼看著要倒流了。


    和希眯起眼睛好一會兒,嘴上“……嘖”地咂了不知道今天第幾次舌頭,之後把筷子慢慢地伸向澤渡同學的便當盒。


    “喂,是叫澤渡嗎,讓我吃一口咯。”


    “那麽也讓我嚐一塊中瀬同學的炸雞吧。”


    擠掉幫不上忙的評判(我),兩人互相交換了便當。僅僅從表麵上看的話這不過是美少女同學之間交換點心之類的詳和景象,但兩人之間繃緊的空氣並不是那種不溫不火的東西。


    “………………”


    “………………”


    兩名女生臉帶認真的表情互相確認著料理的味道,盯著對方不放的同時不斷咀嚼著,幾乎同時“咕”的一下發出吞咽的聲音。


    “……這不是很蠢嗎,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食材費。用了不少上等烏賊嘛,這便當簡直像是專門為了今天而準備的嘛,喂。”


    “這麽說來中瀬同學才是,你的便當花了太多功夫了吧?這份炸雞,算上醃製的準備功夫的話相當花時間對吧?如果是平常每天都做這種功夫的話倒是別人佩服呢。”


    “…………切,真是個讓人不爽的女人呢。”


    扔下這麽一句話之後,和希一副話已經說完的樣子開始大口大口地扒起自己的便當起來,澤渡同學也端正地坐著禮貌地吃起便當來。……雖然不太清楚,不過似乎連兩位當事人也無法分出之間的勝負。


    不過,這樣一來凶險的空氣也多少平靜了一些。離午休結束還有十五分鍾左右,之後就隨便聊點閑話過掉吧。


    “話、話說回來,和希是和小知同一社團對吧?也就是說你參加了田徑部啊。”


    “嗯,參加了短距離跑。不過去年是止步於進全國大賽的前一輪。”


    “欸……以一年級生做到那種程度不是很厲害嗎?不過是和希的話可以理解,以前就已經跑得快得離譜。”


    “沒什麽大不了啦,到頭來還是在地方大賽止步了。就算是我也體驗得到井底之蛙的痛感的喔。”


    “……這、這樣子啊。”


    “所以今年我要進全國大賽,然後全國大賽上也是劍指獨尊。因為既然去做了不當第一就沒有意義了。”


    很久沒聽到和希的口頭禪了。這家夥不會隻把“既然做了就要做第一”這樣的理想論放在嘴上,而是一定會實行下去。嘛,不過這份熱情基本上是用在打架或者對著大人開玩笑等等這種淘氣的地方上而已。


    但是從聽起來的語氣看來,似乎她現在是相當認真地投入到田徑活動裏去的。不再打架的原因肯定是這個吧,包含堅強意誌的雙眼比任何都東西都更能訴說著這一點。


    “這麽說來阿拓是參加什麽社團的?”


    “哎呀,我還是回家部,畢竟才剛剛轉學過來。”


    “哼嗯。既然這樣啊,要和我一起參加田徑部嗎?”


    “……………………誒?”


    和希突然提出這樣的提議。麵對著眼睛睜得通圓的我,和希咧嘴露出燦爛的笑容。


    “是個好東西耶、田徑。我來像那個時一樣給你從頭重新鍛煉過吧。我覺得像阿拓你這種家夥啊,不找個人好好照看著就會一輩子都是條豆芽了呢。嗯嗯,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和希一邊這樣說一邊過來抱著我的脖子,戳著我的腦袋,強加著語言之外的壓力。


    “呐,來參加田徑吧、田徑。好吧,來參加吧,阿拓?”


    “哎……哎呀、那個、我……”


    “請問可以不要隻顧說自己的話嗎?”


    從旁插口的是剛才為止一直表麵上安靜地聽著我們話說的澤渡同學。


    “……啊啊?什麽啊你丫,現在是我和阿拓在說話的吧,無關的家夥就閉上嘴吃烏賊汁便當去啦。”


    “不是無關的喔,因為西村君要我一起創立暗號部的。”


    “………………啊咹?暗號部?這種莫名其妙的社團是啥啊?”


    “又不是非得要中瀬同學理解這是什麽,不過他是和我有約在先的,所以可以放棄西村君嗎?”


    “……………………她是這麽說的,這是真的嗎,阿拓?”


    “…………哎、哎呀,還沒說好要參”


    “暗號部,會創立的吧,西村君。”


    澤渡同學馬上用強硬的口吻擋住了我的話。明明表情保持著笑容,那雙眼裏卻毫無笑意。好可怕。


    “喂,阿拓說不記得有這種約定喔。從剛才開始算什麽意思啊你丫?”


    “這麽說來中瀬同學才是,不是總借著西村君優柔寡斷的性格強行拉攏他嗎?你是想著強硬地堅持到底的話他就會向你點頭的吧?”


    “啊啊?你丫知道阿拓些什麽啊?再扯些太瞧不起我的東西的話,揍飛你丫的哦。”


    “你敢做的話何妨試試呢?不過,我是不會簡單地交出西村君的產權證的。”


    “…………挺大的膽子嘛,娘們。”


    “……那、那個……你們兩位……?”


    不知道已經是今天第幾次了,兩個人又互相較勁起來。啪哧啪哧地飛濺的火花裏,我可以插嘴的餘地連一微米都沒有。


    “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沒理由退縮了————徹底來分個好歹吧。你丫給我做好覺悟吧。”


    “求之不得。”


    就是這樣。


    無視作為當事人的我本人的意願,兩們勁敵互不相讓,打起了謎之戰爭。


    ◆


    下午七點半。在這個時刻校內活動時間規定為到下午六點為止的初中部學生已經全部離校了,而高中部的學生也結束了社團活動開始一批批地離開學校。


    在這些人當中,我與澤渡同學一起來到了夜幕開始降臨的操場上。


    “……呼,居然沒有逃掉而是來了啊。這份膽量我就稱讚一下吧,澤渡。”


    穿著運動服的和希迎接我們,大量從額頭上傾瀉下來的汗水和短促的呼吸告訴我們就在剛剛才結束的田徑部訓練有多激烈。


    ……哎呀,真的是相當刻苦的練習。雖然正如從小知那裏聽說的一樣,我們學校的田徑部在縣內也是相當有實力的,但其中和希的練習明顯超出周圍的人。


    四點半社團活動開始到現在三個小時裏,一刻不停地反複進行著激烈的練習,和希那劍指全國的決心讓我們看了個飽。那練


    習的激烈情況,足以讓隻是遠處參觀著的我全身汗流浹背。而澤渡同學似乎到底也被景象壓倒,參觀練習的過程中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我是勉強拜托了顧問空下這場地的,不能逗留太久,盡快開始吧。”


    “……我是沒問題的,不過稍事休息不是更好嗎?”


    禁止暴力,以這絕對的最低限度條件為基準,兩人分勝負的方法定為雙方主張的“田徑”和“暗號”。現在是準備開始其第一戰——田徑比賽的情景,澤渡同學和和希一樣也換上了運動服。


    不過,如果是正經地較量起來的話雙方都能預見得到結果,所以作為讓步比賽定在和希練習之後進行。


    “別小瞧我,這種程度連讓步都算不上。你才是,這種一眼就分得出勝負的比賽也有興致接受啊。有言在先我可不會放水的哦?”


    話雖如此,和希看起來身體還是相當疲憊的。雖然說把比賽放到社團活動之後,但我很清楚她不是會因為是練習就放水的人……這種狀態下真的能跑起來嗎?


    “好,那麽阿拓,號令就拜托你了。”


    但是,站到起跑線上瞬間,和希周圍的空氣就發生劇變。


    不知不覺中汗水已經從額頭開始消失,從挺拔的脊梁到腿部畫出一條直線。有如證明我的擔心是杞人憂天似的,一種運動員特有的緊張氣氛一下子充滿全身。


    “……呼……”


    站在旁邊的澤渡同學也調整著呼吸,看樣子並沒有被這氣氛淹沒,還看得到和平時一樣的放鬆神情。


    “那麽,各就各位————預備…………”


    和希和澤渡同學互相盯了對方一眼的時候,我舉起了一隻手——


    “————跑!”


    幾乎在我發出號令的同時作出反應的和希開始之後馬上一口氣跑到澤渡同學前麵。然後和希保持著這種勢頭迅速加快步伐,沒一會兒就把速度提升到最高。


    大步向前的野性姿勢讓人不禁聯想到草原上奔馳的獵豹。雖然她也應該有計算著前麵的路程而維持著一定的速度,但這速度也已經非同尋常地快了。這奔跑的樣子讓人絲毫感覺不到練習的疲勞,隻能說果然名不虛傳。


    “……………………嗯!”


    另一方麵,澤渡同學在如此奔跑著的和希身後數米拚命追趕著。明明起跑的時候落後了,之後卻保持著漂亮的跑姿,在外行人看來也是跑得相當出色。


    眨眼工夫和希就在一圈二百米的跑道上轉了一圈,數秒後澤渡同學也從我的眼前通過,臉上是平常從未出現過的嚴肅表情。雖然距離被一點點地拉開,但就現在這時點來說還不是致命的差距。


    ……雖然知道澤渡同學運動神經很好,但老實說並沒有想到她可以跑到這種程度。以那個和希為對手還能夠緊追到這個程度,看來每天早上跑步這點並非吹牛。


    盡管已經對預料之外的發展感到驚訝,但在第二圈結束進入第三圈的時候,之前一直平穩的比賽中卻開始出現一些變化。


    “……呼…………咳……嗚…………唔!”


    與麵不改色保持著一定速度的和希相比,在我眼前跑過去的澤渡同學露出了明顯苦悶的神色,一直堅持著的姿勢的細微紊亂也開始明顯起來。


    超速……與其這樣說,倒不如說她大概從一開始就以接近全速的狀態奔跑吧。就算澤渡同學再厲害,不做到這種程度是跟不上和希的腳步的。


    和希輕輕回頭瞥了澤渡同學那邊一眼,然後嚴肅地收緊表情,想要一口氣分出勝負似的進一步提高速度。


    好家夥,那麽劇烈的練習之後還有這種餘力嗎。


    “哈啊…………哈啊…………哈啊…………!!”


    …………不,不對,和希也是相當辛苦。她咬緊著牙關,基本上隻靠意誌力維持著有力的步伐。


    不是僅僅要贏,而是要把對方打敗得體無完膚,這就是中瀬和希從前下來沒有改變過的處事態度。就算體力透支也靠氣勢和毅力撐下去,這種天生的性格與和希賭在田徑上的尊嚴帶來了這種壓倒式的奔跑。


    距離逐漸被拉開,和希保持著這種狀態跑完第四圈進入最後一圈。


    勝負已分了嗎?我望向跑在後麵的澤渡同學。


    “……………………”


    她便向著我這邊重複眨了好幾次眼——然後輕輕一笑。


    長長的黑發在風中飛揚的同時,澤渡同學使盡剩下的力氣做出拚命的衝刺。在帶著拚命的表情的澤渡同學從我眼前通過之後,我馬上注意到她在眼前做給我看的行為的意義。


    短促的眨眼與緩慢的眨眼,其組合順序包含著意義的暗號。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摩爾斯電碼中表示『負(ま)けませんから』(我不會輸的)。(注:為了方便閱讀與查詢,電碼部分在原文基礎上加入頓號。日文的摩爾斯電碼表可參考這個網址:.google.co.jp/ime/.html,這裏則不詳細列出)


    實際上,在剩下的最後一圈裏,澤渡同學展現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漂亮跑法。與到剛才為止的比賽進程相反,澤渡同學一米、兩米地縮小著差距,和希則是好幾次回過頭看向她。


    然後,兩個人終於跑完了漫長的一千米。


    首先通過終點的——是和希。


    “哈啊…………哈啊…………哈啊………………!”


    “………………………………”


    和希借助肩膀的上下活動反複喘著大氣。遲幾秒衝過終點的澤渡同學大概連深呼吸的餘力都沒有吧,當場蹲了下去直直地盯著地麵。


    考慮到和希在體力上的讓步,這應該算是以應有的結果結束了吧。……隻看結果的話是這樣,但站在拚命奔跑完的兩人的前麵,我胸中縈繞著無法用一兩句話說清楚的感情。


    和希果然很厲害,但是澤渡同學也很厲害,竟然以那個和希為對手還能給到這種程度的比試。


    …………而且,最後一圈,她在我眼前投過來的暗號。


    ……那個是…………


    “…………哈啊……哈啊……該死的,這努力不是白費了嗎,混賬。”


    總算喘過氣來的和希轉向還在原地不動的澤渡同學,伸出了右手。澤渡同學握上伸過來的手,總算抬起了頭。


    “……謝謝,名不虛傳呢,中瀬同學。我徹底輸了。”


    即使臉色透出疲累與不甘,但澤渡同學仍以平靜的口吻回應。


    “……我倒沒什麽贏了的感覺,竟然被田徑部之外的人逼緊到這種程度。”


    臉色不快的和希這麽稱道,言外之意大概是稱讚澤渡同學的頑強吧。脾氣別扭的和希會說到這種地步在我看來也很吃驚。


    “不過,贏了就是贏了。機會難得,就讓我再增加一條規則吧——澤渡,下場比賽我衷心了的話,你就加入田徑部吧。”


    和希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話。


    “……我、嗎?”


    “嗯,我們社團接力上人手不夠啦,不過如果有你這種能跑的家夥在的話四人接力也可以瞄準好名次了。讓這種腳力閑著實在是太浪費了吧。”


    規則的追加隻是嘴上說說的單方麵提案,但是麵對著並非開玩笑而是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話的和希,澤渡同學一時間露出了思考的樣子,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不過,接受這個提案的話我有一個條件。”


    “嘛,說的也是呢。是那個嗎?我


    輸了的話就加入那個什麽暗號部可以嗎?”


    “不,是關於下次暗號比賽的比賽方式。因為設計暗號當然是由我來負責,所以我本身是不可以回到解讀一方的。因此這場比賽希望能夠承認我的替代者啦。”


    “……也沒什麽所謂拉。是誰啦,代替你的那個人?”


    和希說完,澤渡同學就慢慢看向我這邊,以嚴肅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西村君,可以代替我與中瀨同學完成比賽嗎?”


    “……………………誒?”


    完全是抱著旁觀者的心情注視著兩人勝負的走向的我,在這句突然的發言下猛然吃驚了一下。


    ……我來比賽?跟和希?


    “我所設計的暗號由西村君和中瀨同學兩人中誰先解出來這一點來分勝負,這種分勝負的方法更容易明白吧?”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作出這種提案的當事人澤渡同學,始終以一副認真的表情等待著我的回答。


    ……總覺得問題變複雜了。本來這場比賽是決定我加入田徑部還是暗號部,而且還徹底無視了當事人我自己的意願而進行的。嘛,雖然我也覺得沒有阻止兩人而讓事態一直發展到這種地步的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但是,不能隻聽憑事態隨意發展呢。這是關係到我以後的學校生活的事情,我自己想怎麽做,再認真思考一次吧。


    我試著這樣麵對自己的真心,然後腦海中浮現的情景是從東京轉學來真晝之崎之後濃鬱的幾個星期。


    做到假表白的程度來告訴我鏈子沒拉好的澤渡同學。


    做到捏造出“huiwen大人的詛咒”事件的程度來跟我說想要和我一起玩的澤渡同學。


    作為無法如約約會的補償,給我解開長時間分開生活的小知的真心以契機的澤渡同學。


    ……不知為何,接踵而來的回憶基本上都與澤渡同學有關的片段,而且是以被高度美化了的回憶出現。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至少每件事的當時的我應該都對澤渡同學的行動沒有什麽好印象才對。


    盡管禮儀端正腦子卻不知道在想什麽,以優等生來說又相當隨心所欲,讓我好不折騰,每次都讓我動搖,不知為何最喜歡暗號,在這所學校裏成為我的第一個朋友,我創作了暗號之後就非常歡喜地去解讀,那天真爛漫的笑容可愛得沒有其它任何東西可以媲美。


    ————想到這裏,我自己的臉也突然燙了起來。


    …………我、我在想什麽啊?


    “……喂、阿拓,別一聲不吭啊,說句話總行吧?”


    和希焦躁的視線紮在我身上,我猛然回過神來,幾乎是反射似地說出回答:


    “明、明白了,我接受替代請求。”


    “…………是嗎。”


    和希倏然低下眼睛,隻簡短地說了這麽點話。為什麽和希會做出這種表情,以及為什麽我自己會作出這樣的回答,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謝謝你,西村君。”


    “……不、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無法負起責任的哦,事後不要怨我哦。”


    “沒關係,因為我相信西村君。”


    “…………唔……”


    額頭上汗珠閃耀著光芒的同時,澤渡同學滿麵笑容地向我這樣說道,我慌忙從她臉上移開視線。……怎麽了?今天為什麽無法直視澤渡同學的臉了?


    ……原因暫且不管。


    這樣一來就變成坐上同一條船的我和澤渡同學賭上各自的命運,共同麵對與和希的第二回合的戰鬥。


    ◆


    那周的星期六,下午一時許。


    與和希的比賽更改了日期,地點定在位於真晝之崎與南浦浜的正中間的小山——三枝竹山。


    “這裏真讓人懷念啊,想起和阿拓第一次見麵的那天了。”


    “……也是呢。”


    不知道是什麽因緣,澤渡同學指定的叫做三枝竹山的地方,也是我和和希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當然已經有五年沒來過這裏了,以那語氣聽來,和希似乎也是很久沒來這裏了。


    一直到中午的社團活動結束後,和希回了一趟家換上了便服,身上穿著胸口大開的t恤和褲腳很短的短褲,赤腳穿著涼鞋,這樣一副對眼睛不好的打扮。


    很久沒看到和希的便服打扮。短袖短褲這樣的選擇和以前一樣,但這樣一種穿法竟然會產生如此不同的印象嗎?人類,真是種會逐漸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生物啊。


    之後跟和希兩個人一起等了幾分鍾,在讓不禁想起了某個深夜潛入學校的日子的時機裏澤渡同學出現在我們眼前。白色長袖男式恤衫上套著單肩的工作服,這樣一種男式風格服裝應該是針對蚊蟲的對策吧。與外向的打扮相照應地,發型也少見地兩邊各束起一小撮發,即使是這種搭配方式也讓人覺得很合襯,這種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質素隻能讓人說出一句“果然厲害”。


    “真慢啊,想讓別人等多久啊澤渡你丫。以為我會等不下去然後回去嗎?這邊可是拿出了貴重的周六半天休息時間過來的哦。”


    “因為做了很多準備哦。不過中瀨同學,在這種地方還穿這種肌膚露出麵積那麽大的衣服啊,胸口的地方會被蟲叮的哦?”


    啊、這個我也很在意。因為讓人視線不知往哪來放而很困擾的緣故,沒法跟她麵對麵直接說,總覺得就像是吻痕一樣產生無形中的色色的感覺呢。不過倒覺得在這種方麵不留心眼這點很有和希的風格。


    “哼,想叮就盡管叮吧。還是小鬼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副打扮長時間呆在這座山了,我才不是在這種地方擔心衣服問題的女人氣性格。”


    “是這樣啊。說起來那雙涼鞋很適合中瀨同學呢,在哪裏買的嗎?”


    “…………在哪買都無所謂吧。又不會去把店名一個一個都記住啦,在附近看到有特價就隨便買了雙回來而已。”


    “是這樣嗎?話說回來我不久前在車站前的鞋店裏看到了一雙非常相似的涼鞋,之後就一直想買了。不過那是牌子貨,價錢不便宜,所以一直都下不了手。”


    “……關我什麽事啦。隻是偶然吧,這樣又怎麽著了啊?”


    “昨天,我好不容易攢夠錢了去到鞋店的時候,店員卻告知我庫存都擺在店麵上,而且剛好賣完了。據說買到這雙鞋的人是喊著‘明天沒鞋子好穿’帶著一副拚了命的樣子衝進店裏,讓店員把商品一字排開,‘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地讓店員陪了幾個小時,結果現金沒帶夠,說著什麽‘幫我墊付吧我一定會還的!這次就放過我吧!’,甚至做出下跪這種時代錯誤的行徑來做。店員也實在沒辦法按要價給那個人了,說白了就是影響到正常營業所以希望快點讓那個人走。”


    “…………呃、誒,這世界上有些人還真會添麻煩呢。”


    “就是說呢。不過回家時在電車裏,看到一邊把拚了命挑選的涼鞋抱在胸前、一邊低聲自言自語著‘阿拓會對我說很相稱嗎’、一邊紅著臉露出微笑的中瀨同學,我就沒有什麽話好說了。”


    “為什麽你丫會看到的啊————————————!?”


    “阿拓會對你說很相稱嗎?”


    “不不不不——————————!!不要重複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希臉漲得通紅,像頭鬥牛一樣逼近澤渡同學身邊。敏銳地感覺到暴力的氣息的我馬上叫住和希。


    “和、和希。”


    “怎麽啦!!”


    “……很相稱哦?”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和希弄亂了長長的馬尾,像是被什麽上了身似的當場暈了過去。想起來恐怖電影裏似乎看過這種鏡頭,和希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中瀨同學是在高興啦。”


    “……是這樣嗎?那個樣子?”


    對著眼前向前咕嚕咕嚕咕嚕地滾落山路的和希,澤渡同學帶著一如既往地無法讀出心裏所想的表情這樣說道。但在我眼中隻看到一隻妖怪因痛苦而掙紮著……


    “女生在換成與平時不同的服裝時要鼓起很大勇氣的哦,不是會想如果不合適該怎麽吧嗎?如果在她心情正忐忑的時候給予稱讚的話,誰都會覺得高興啦。”


    “是、是這樣的啊。那個和希果然還是會有這種地方的啊。”


    “………………雖然我也是換了和平時不同的打扮呢。”


    “……嗯?你說了什麽嗎,澤渡同學?”


    “我什麽都沒說哦?”


    澤渡同學的話聲音太小所以聽不清楚。表情看起來有那麽一點點耷拉下來,但瞬間之後又回到了和平時一樣的燦爛的微笑。


    ……唔—嗯,是錯覺嗎?


    “……哈啊……哈啊……哈啊……”


    氣喘籲籲地回到我們身邊的和希在山路上如此壯觀地滾落之後,全身上下都沾滿了泥土。不過嘛,這以前就司空見慣了,我覺得這樣子更像和希。


    “和、和希,還好嗎?”


    “…………………………(瞪)”


    和希沉默地瞪著我,視線包含著“提起剛才那件事就殺了你哦”這樣一種氣勢。……嘛,總之身體應該是無大礙。


    “嘻嘻。那麽我們差不多該開始了吧?比賽的內容是‘尋寶’。”


    等和希冷靜下來後,澤渡同學開始切入正題。雖然也不是說忘了,不過這句話讓我重新想起來這個地方的理由。


    “接下來給兩位一份暗號。請解開這個暗號,找出埋在這座山裏某個地方的寶物。時間限製為日落之前,時間到後兩人都沒有找出來的話就算作平手。規則就這些,有什麽其他問題嗎?”


    “……這樣的話就讓我隻問一個問題吧。你們事前沒有打好默契的吧?”


    “請不要瞧不起人,我不會做這種卑鄙的事情哦。”


    “真的嗎?事到如今我不會讓你說什麽忘記了比賽的約定哦,輸了的話兩個人都加入田徑部,當然不允許中途退出。”


    “我知道的,向神明發誓不會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行為。”


    麵對著投來銳利視線的和希,澤渡同學以堅決的口吻如此回應。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之後和希哼了一聲移開了視線。


    “嘛,也罷。那就盡快開始吧。”


    “了解。需要兩人解讀的暗號在這裏。”


    澤渡同學分別遞給我和和希一張紙,上麵寫著這樣的文段。


    星の板の方角に長壽の酉<とり>を數えよ。


    さすれば標は與えられん。


    三つの鋭き意誌を持て。


    その切っ先が扉の鍵となるだろう。


    暗を恐れず、光を信じよ。


    虹の導きが真実の道を切り開くだろう。


    棘姫の墓標と共に寶は眠る——


    以下譯文——


    於星之板所向數出長壽之酉吧


    然則,賜汝路標


    帶上三份堅銳的意誌


    其尖端會化為門扉的鑰匙


    不要畏懼黑暗,相信光明


    彩虹的指引會開辟真實的道路


    寶物與荊棘公主的墓碑同眠——


    以下正文——


    “…………?什麽啊這是?”


    在正如她所說的文體寫成的“寶物的暗號”前麵,和希讓人很容易理解地完全地打橫側著頭。


    至今為止澤渡同學出過的暗號非要說的話是有著強烈的智力謎題要素,但這次似乎是相當正統的暗號。看來這份題目有必要稍稍集中精神進行解讀。


    剛這樣想了兩秒鍾。


    “啊啊不行了,看不懂。不如說厭了。”


    “太早了吧!?”


    才兩秒哦!?


    “真煩啊,這種事就是靠感覺的。一眼上去看不懂的東西想多久都是不懂的啦,既然留在原地也是白費工夫,那就隻有先行動了再說喇。”


    “等、和希?你想去哪裏?”


    “用不著專門解這種暗號,我的直覺告訴我就在那邊喔。哈,阿拓你就一直這樣嗯嗯哦哦下去吧。拜拜!”


    和希留下這樣的話,然後一下子就從我們前麵跑開了。在落腳情況不好的山裏,那背影看起來卻比在操場上奔跑還來得活潑,簡直就像是在野外長大的孩子。真虧她穿著那麽不便於走路的涼鞋啊……


    “……那個人真的理解比賽的題目嗎?”


    “嘛,雖然一開始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畢竟是和希……


    “……不過,這種時候和希不知為什麽直覺會好得離譜叫。雖然有點不同,不過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類似的事情、嗎?”


    “嗯,以前有一次我的拖鞋被身材強壯的高年級生們拿走了。他們本來隻是打算小團體裏玩吧,但無論我怎麽求他們都不肯還給我,最後就把那雙拖鞋扔到學校背後的水渠裏去了。”


    小學生也是有好有壞,無論什麽地方都會有這種壞小孩。


    “之後正從學校回去的和希怒氣衝天地衝了回來,說著‘在對我的手下做什麽啊!’,把體型比自己大的男生全都揍個落花流水。而且之後衣服還穿在身上就直接跳進水渠裏,幫我找到了拖鞋。那水相當的渾濁,本來在裏麵找到隻有一隻腳大小的拖鞋應該有如大海撈針吧。那正所謂野生動物的直覺啊。”


    這是還有多例的中瀨和希·男子氣概事件中的其中一件。雖然也被迫體驗了很多次危險的經曆,但在這麽多事情後還是沒有討厭和希,就是因為發生過這種事情。大雄和胖虎也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事而變成這種關係呢。(注:記得在哪裏看過大雄、胖虎、小夫這些譯名其實和原來的名字並不一致,所以在翻譯時看到大雄的名字完全沒反應過來。順便一提胖虎的名字叫剛田武……)


    “而且和希在那之後還得了感冒。真的是從以前開始就做事不考慮後果。不過,到現在我還是很感謝那天那件事。”


    “…………是這樣嗎?話說回來西村君,既然這樣的話不是趕快解讀更好嗎?”


    澤渡同學以似乎有點不高興的表情這樣說道。這心情有點不好的原因,應該是明明在比賽過程中卻悠閑地細數著過去的回憶的我危機意識太低了吧,畢竟輸了的話就要和澤渡同學一起強製加入田徑部了。


    “抱、抱歉。認真開始吧。……首先第一行,『星の板の方角』(星之板的方向)和『長壽の酉<とり>』(長壽之酉)嗎。”


    重整心情後重新開始解讀。星之板、這個單詞是什麽意思呢,如果不知道這個知識的話,我就會在這個地方早早地栽跟鬥了吧。


    不過幸運的是,這個單詞就在最近才看過。


    “星之板,也就是說starboard對吧,船舶用語中意為‘右舷’。就在最近才在向野野崎同學借的小說裏出現過,所以不會錯的。”


    “……西村君,什麽時候開始和野野崎同學關係好到可以借書的了呢?”


    “誒?哎呀,huiwen大人那個事之後,在學校裏有機會碰過幾次麵啦。那個時候問她有沒有什麽推薦的小說,她就借了我很多不同的書了。”


    “……是嘛。”


    澤渡同學用似乎有點幹巴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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