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嵐山的深山僻地中,總算傳來了那道令人恭候以久的聲音。


    「……鬼島九郎,召集令來了。」


    聽到教師沉重地說出這句話,坐在食堂吃著宛如清水般清粥的所有修練生情緒都瞬間沸騰,甚至連嚴禁私語的規定都完全被拋在腦後。


    「終於來了嗎!」


    「老師!我也想自願參戰!」


    「別把粥噴出來!」


    「九郎幹得好啊!」


    九郎還無法掌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身為師兄弟的麒麟兒們倒是不停地拍著他的頭。


    這時候九郎隻有十四歲,既沒親屬也沒有任何兄弟姊妹,隻將「有朝一日報效國家」的夢想宛如金銀財寶般緊緊擁在懷中。


    天惠院的教師則是帶著嚴肅神情走到傻傻拿著碗與筷子的九郎麵前。


    「老、老師……」


    「就像我剛才說的,《紅蓮》之八咫烏,好好在對英格蘭戰線發揮出你的天惠吧,一切都麻煩你了。」


    「遵……遵命!」


    情緒變得越來越激昂,眼前也充滿著光芒,我甚至可說是為了這個時候而活到現在的!


    「到此為止啦!八咫烏!」


    旁邊的紙門突然被踹破,還有個身穿軍服的男子衝了出來。


    「金、金剛大人!」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是在軍隊裏嗎?


    「哼,就算老天爺放過你,也別想逃過我《強力》之金剛水天寺荒城的法眼!八咫烏!你這家夥根本不配成為日本軍人!」


    「怎麽會!」


    由於他說出的話實在太過令人震驚,讓其他師兄弟與教師們皆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水天寺,你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別的意思,這家夥是英格蘭派來的間諜。」


    「間諜?」


    「我不是間諜!」


    十四歲的九郎拚命表示否定。


    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九郎完全搞不清楚尊敬的金剛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他每天勤奮練習,就隻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替國家做出貢獻。


    然而,金剛卻宛如嘲笑著九郎般歪起嘴角說道:


    「如果不是的話,你怎麽會穿著那種衣服哩?嗯?」


    「衣服?」


    九郎看到自己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因為身上並不是穿著平常那件白色作務衣,而是古典風格的長擺夾克並綁緊領帶的全新洋裝。


    「咦?咦咦咦!?這是什麽!」


    「什麽!九郎原來你是間諜!」


    「小弟弟,我真是看錯你了。這樣你也配稱做倭朝日本的臣民嗎!?」


    身邊的馬頭和鳶尾花都帶著認真表情責備九郎。


    「鬼島九郎隊員!真是太令人不敢置信了!之前明明還和我做出要奮戰到底的約定!難道你要自己一個人投降嗎!你這個叛國賊!」


    「你是誰啊!」


    甚至連某個陌生少女都帶著悲傷表情冒了出來。


    「唔嘿嘿嘿嘿嘿,對英格蘭人阿諛諂媚並說著『客人歡迎光臨』就是這家夥的本性!金蟋看到沒有!」


    接著,身穿高領學生服的金蟋宛如壓軸般從他們後方現出身影。


    他那銀框眼鏡發出光芒,他隻用中指推著鼻梁架說出一句話。


    「沒想到你這麽墮落,你這隻豬。」


    ……不是這樣的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究竟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中發出這道慘叫聲。


    當九郎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正汗流浹背地躺在地板上。


    (……原來是夢……)


    九郎隻好歎著氣並撐起身體。


    由於房間的床鋪睡起來實在很不舒服,因此他硬是在地麵鋪上一條毯子當成睡床。


    拾起頭便能從小窗另一側見到石造的哥德式建築……以及延伸而出的,鳥巢。全景。沒錯,夢裏的自己啊,這已經不是玩笑話丁,從今天起這裏就是我九郎的工作場所。


    雖然對方表示一周後再來上班,但這一個星期可說是轉眼即逝。


    首先最大的轉變,就是九郎離開了先前借宿的大雜院。


    在這間玉蘭飯店的屋頂與天花板間正好有間從業員的空房,於是九郎便橫下心決定搬到這邊居住。


    當九郎一提起就職的事,租屋處的房東太太隨即高興地說著「哎呀是這樣啊~~這樣我終於能把那間破爛房子拆掉羅~~喔嗬嗬嗬」,愛犬佩蒂也不斷舔著九郎的臉,看來它似乎也很舍不得九郎離開。


    至於天惠院的夥伴即使相當驚訝,但還是充滿溫情地送他離開。


    尤其是鳶尾花認真地說出:「這樣就好。小弟弟,這時候要是不撐過去可是會餓死的喔,忍耐也是很重要的。」這段宛如老媽子的激勵話語,馬頭則是開朗地笑著表示:「俗話說後到有福報喔」。


    而最後當然就是三鄉鈴架。


    「……鬼島先生!聽說你決定到玉蘭飯店工作了嗎!?」


    在『忍野』舉行小型送別會的當天夜晚,隻見她懷抱著大量麵包衝進店裏。


    「鈴架小姐,您怎麽會過來這裏?」


    「哪有為什麽?當然是聽到鳶尾花小姐通知這件事才過來的。來,不好意思雖然是賣剩的麵包,不過鬼島先生真是個大笨蛋、大木頭、大蠢蛋、大蠢貨!為什麽不趕快告訴我呢!說到玉蘭飯店……那麽高級的飯店平常可是沒辦法進去工作的,沒想到居然能被錄用……鬼島先生真是太厲害了!」


    還能夠見到她那堅強的眼神浮現出淚光。


    「嗚哇啊啊啊啊~~!鬼島隊員恭喜你~~!」


    她哭得浙瀝嘩啦地如此替九郎道賀。


    就整體而言,眾人對九郎到玉蘭飯店就職的反應皆偏向正麵,或許因為這樣才會受到影響出現那麽負麵的夢境。


    (不知道金蟋前輩正在做什麽……)


    簡單來說,說不定自己是對這件事很內疚。


    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般,居然能得到這份即使想得到也不一定能如願的高級飯店工作,也等於是把先前奉為圭臬的主義與主張完全舍棄。


    九郎開始思考著這位很久沒有出現的師兄。


    《籠》之金蟋禦廚琥珀。


    他無法順利割舍敗戰的事實而離開東京,不知道他看到現在九郎的樣子會說些什麽話。


    「那麽鬼島九郎先生,今天是您值得記念的第一天上班,希望您身為飯店的禮賓服務員能有個不錯的開始。」


    九郎穿著與夢中同樣的製服,正由副負責人理察·羅帶領走在從業員使用的通道上。


    「禮賓服務員(cierge)的原文意思是集合式住宅的管理員,後來轉變為飯店中負責解決顧客困難的業務,您的使命就是傾聽客人的訴求,運用自己的鑰匙(技術)打開阻擋客人的困難之門。」


    「……傾聽訴求……簡單說是聽人表達自己的困難嗎?」


    「不,不是這樣的。」


    「果然是我會錯意嗎?」


    九郎還以為飯店需要孩童電話輔導室一類的工作。


    「客人會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光臨本飯店,像觀光時想觀賞戲劇就需要票,貿易需要文書翻譯或複寫稿件,不過要在陌生土地完成這些目的可說是極為困難,因此介入其中幫忙顧客就是禮賓服務員的任務,也就是說……」


    「這些就是我的職責吧……」


    「沒錯,絕對不能說no,而且要彷佛對待自己的親人般成為照顧顧客的要角。」


    雖然九郎無法立刻理解,但既然都這麽說就得做了。


    旅途中的


    幫手或是當地向導。


    目前九郎已經無路可退了。


    「這份工作需要語學能力以及對當地風土民情的理解。鬼島先生,我對您有很深的期待喔。」


    「……這是我的榮幸。」


    「說的也是,總有一天另一邊應該也能……」


    嗯?


    九郎拾起臉看著理察的寬敞背部,但他隻是不發一語繼續直直前進。


    (另一邊?那是什麽?)


    不過理察並沒有回答,難道是聽錯了嗎?


    「那麽,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離開一下,如果有不清楚的事請問她吧。」


    「咦?」


    九郎不禁瞪圓雙眼,他已經要離開了嗎?


    理察則是開始介紹站在前方的少女。


    「這位是內海紅緒小姐。」


    「……我是內海紅緒。」


    那名少女在牆邊解開挽在胸前的手,並且以低沉語調冷漠地如此說道。


    九郎很快就發現那是先前在辦公室碰到的女侍。


    「我們走吧。」


    「好、好的……」


    隻見她隨即邁開步伐,原本九郎還以為走往反方向的理察會擔心地停下腳步,但看來他似乎打算在這裏直接離開。


    那位少支是個黑發的東洋人,說話可說是相當流利,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日本人。


    「……我們這家飯店的客房比起其他飯店算少,而且有很多長期滯留的客人,要記住長相和名字並不是很難的事。」


    然而每當她開口說出日語時,此種懸念也跟著消失無蹤。


    「相反地很多時候都得一個人做事,所以這點得先做好心理準備,總之記得先去看看從前的住宿記錄,客群幾乎都是從英格蘭本國來的超級有錢人,階層大概是貴族階級和紳士階級各占一半,雖然有很多個性怪異的客人,不過畢竟他們是長期住宿,千萬記得要提供無微不至的服務。」


    當九郎對此種熟悉的語調感到相當放心時……


    「總之,要是你讓顧客看到那張沒精神的死人臉……就得罰錢。」


    「……好的。」


    內海紅緒在從業員通道的盡頭停下腳步,並且朝九郎的臉狠狠地瞪了一眼。


    明明是個女侍,她的表情卻有種宛如劍豪的淩厲氣息,而且「罰錢」這兩個字還有種會讓人誤以為是「拔錢」的強烈卷舌音。


    九郎挺直背脊並在心底再次確定,自己已經忘記先前見到她對金錢那股非比尋常的強烈執著了。


    「很好,新來的跟我過來吧。」


    聽到這句表示及格的話,也讓九郎不禁鬆了一口氣。


    「……那個……內海小姐,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隻要叫我紅緒就好。」


    「好的,紅緒小姐。」


    「什麽事?」


    「這家飯店的日本人隻有我和紅緒小姐兩個人嗎?」


    「沒錯,你算是第二個吧。」


    這也讓九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其實在來到這家飯店前,我不知道有日本人會在這麽氣派的飯店裏工作,雖然有這種先人為主的觀念還滿丟臉的,不過沒想到這家飯店會這麽廣納百川呢。」


    一聽到這裏,走在前麵的紅緒似乎發出噗哧的笑聲。


    「……說的也是,我也沒想到這家飯店的心胸會這麽寬大。」


    不知道為什麽,九郎感覺剛才她似乎是冷笑成分居多。


    被她帶到一樓的大廳後,眼前的景象果然還是相當美麗。


    「郡邊是接待處,就是辦理住宿手續的地方。」


    櫃台可說是既優雅又充滿高貴氣息。


    當顧客從入口處旋轉門走進來時,肯定會先在厚地毯上受到高格調景象與耀眼光芒的洗禮。正麵有條巨大階梯,右邊深處能夠見到餐廳與電梯,至於左前方則是有個寬敞木製櫃台與沙發,那就是紅緒所說的接待處。


    同時也是九郎工作的地方。


    「新來的,你工作的地方也在那邊,最旁邊就是禮賓服務員用的窗口,隻要有人按鈴就得出來應對,沒事的時候要幫其他人也沒關係,身分和停車小弟沒什麽差別。」


    九郎還來不及對眼前景象看傻眼,紅緒便急急忙忙地快步離開。


    「對了,內海……不對,紅緒小姐。」


    「什麽事?」


    「我就是要成為那個禮賓服務員吧?」


    「聽說是。」


    見到紅緒既一板一眼且毫無感情的反應,其實九郎也不想再繼續問下去,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剛才副負責人向我說明過大致內容,可是我還是沒什麽自信,那個禮賓服務員……隻要替顧客商量解決問題就好了嗎?還有負責訂票之類的事情。」


    「你要給我多少說明費?」


    「果然還是得給錢嗎?」


    「因為我沒接到要從頭開始說明的指示。」


    「呃……就算您這麽說……而且要請款的對象應該是您那個沒有把事情說明清楚的上司吧?」


    紅緒那英氣煥發的眉毛也隨著跳了一下。


    「……嗯,說的也是。你說的確實沒錯,那就當成是這樣吧。」


    這樣就能接受喔?


    「其實禮賓服務員(cierge)的原文意思是公寓管理員……」


    「呃……不好意思,您是認真地想拿錢嗎?」


    「你到底是想聽還是不想聽?」


    「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這件事。」


    「當然會拿,還會對副負責人說這是你這個超有膽新人的提議。」


    「好好,我會請您吃午餐,這件事就先到此為止吧。」


    結果紅緒突然往前跨出一步,在極為靠近九郎的距離露出幾乎令人大吃一驚的誘人笑容。


    「那我們約好羅。」


    雖然她總是會用不知該說來勢洶洶或威風凜凜的男性語氣說話,但隻要心情一好就會放軟姿態.她那細長眼眸與嬌小唇鼻也有點類似博多黏土娃娃。


    「嗯……簡單說禮賓服務員就像你說的一樣,是幫忙顧客解決問題的窗口,不論是受人委托買劇院或火車的票、還是幫忙帶路等等,總之要聽清楚顧客想表達的訴求,隻要發飆你就輸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內海紅緒是個如此充滿魅力的少女。


    「再來就是……帶客人到餐廳或代購商品等等,不過錢當然要拿喔,隻要大概記得這些就可以了。」


    「……聽起來好像還滿籠統的。」


    「因為這原本就是副負責人處理的事,雖然我偶爾也會幫忙,不過那不太適合我的風格,而且做久了感覺還會禿頭。」


    「禿頭嗎……」


    ……這的確很恐怖,九郎立刻將這件很重要的事抄在筆記上。


    「嗯,那就先這樣吧,我也差不多該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了。」


    「咦?您已經要離開了嗎?」


    「當然,不管你聽多少人說都不會清楚的,最重要的是親身實踐。」


    不不,這樣還是太莽撞了,應該說實在太草率了。


    「如果是平常的問題不會那麽忙的,隻要冷靜好好應對就沒問題。」


    「意思就是說會有不平常的問題嗎?」


    麵對九郎的追問,紅緒隻是歪起嘴角露出奸笑。


    「就很多層麵來說當然有羅。」


    混帳東西!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沒辦法勝任的。」


    「差不多該把日語換成英語羅,這裏基本上還是說英語的。」


    哪有人這樣的?隻說這些就要人請吃午飯


    還像話嗎?身為人或日本人都不能這麽做吧?


    (結果到底是怎樣啦!)


    雖然九郎很想抓著她的袖子苦苦哀求,但紅緒已經快步走到電梯並離開大廳。


    (……我該怎麽辦?)


    完完全全掉進被設計好的圈套了,突然有種很像遇難者被遺留在孤島的感覺。


    ……叮!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金屬聲,讓九郎嚇了一跳並轉過頭。


    有個人正在禮賓服務員的窗口前。


    性別是女性,那是個留著一頭濃褐色頭發的英格蘭人,從外表看來是個很有錢的中年婦人,不論如何左右張望似乎都沒有人懇過去幫忙,看來這時候隻能由自己上陣了。


    於是九郎隻好做好心理準備,硬著頭皮趕緊衝進櫃台內側。


    「讓您久等了,請問有什麽事呢?」


    可惡給我記住,九郎仍然盡可能地擠出與心中怒罵完全相反的笑容,不過後半段應該有點咬螺絲。


    那位婦人也頓時瞪大雙眼。


    「哎呀……」


    在這裏停了十秒後……


    「你是這裏的負責人嗎?」


    yes,yes,yes,看起來好像是這個樣子。


    「都沒有其他人嗎……是這樣啊,哎呀哎呀哎呀……」


    體態豐滿的婦人煩惱了一陣子後便歎了口氣。


    「我說小弟弟,你知道歌舞伎嗎?」


    「就是演戲的歌舞伎吧?」


    「沒錯,我想去那個歌舞伎的歌劇院,如果你不知道怎麽走也沒關係的。」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得到東銀座的歌舞伎戲院了。


    九郎回想起理察所說的『禮賓服務員工作事項』中有個就是購票服務。


    「當然沒問題,您要到那邊看戲嗎?本飯店也能為您提供購票服務。」


    聽到九郎流暢地如此說著,也能感覺到婦人似乎有些吃驚。


    「這樣啊……那可以麻煩你替我訂兩張票嗎?我還想再看一次雷藏先生的帥氣側眼呢。」


    九郎一邊帶著微笑點著頭,一邊尋找最基本的需求物……那就是電話。幸好他發現櫃台旁邊正好就緊鄰著先前麵試的辦公室,於是他走進裏麵並打通電話完成預約。


    「……已經沒問題了。這位客人,能夠替您準備到舞台前方左右側較高的位置。」


    「哎呀是這樣嗎?那就麻煩你了。」


    「啊,那麽中場休息時的便當呢?一起預約會比較方便喔。」


    「是嗎?那麽便當也麻煩你羅。」


    「遵命,請包在我身上。」


    九郎連忙處理完一連串的手續後,婦人便說著「小弟弟謝謝你,做得真棒,之後把這個拿去吃吧」並離開櫃台前。


    右手握著的硬幣巧克力就是零用錢……不不,這一定是所謂的『小心意』(小費),絕對不會錯的。


    (……好累。)


    雖然婦人從頭到尾都把九郎當成小孩,總之顧客已經離開,問題也已經解決,但九郎卻是累得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嗬嗬,你還是太嫩了呢。」


    這句話讓九郎頓時回過神。


    隔壁的女性櫃台人員正用眼角餘光看著九郎並露出微笑。


    如果鳶尾花是蘊含著女人香,那麽她就是不在銀幕中活動的西洋電影女主角,不論是卷翹得宜的金發或是厚實嘴唇,還有一副與日本人相差甚遠的體型。


    正當九郎宛如觀眾般看傻眼的時候,隻見她眨了眨卷翹睫毛的眼眸並搖了搖食指說道:


    「恭喜你突破第一回合,不過我已經能見到你未來的樣子了,剛才那隻是地獄的前哨戰,總有一天你的頭發絕對會被那些『l』級貴賓們的要求燒光的★」


    「『l』級貴賓?」


    「沒錯,就是態度很lrge)、滯留天數很l(long)、隻要扯上關係就會很l(loose),也就是住在豪華套房以上的長期滯留vip……哎呀,才剛說完就出現了呢。」


    正當她說著話時,有個人從深處的大階梯走了下來,見到此種景象的九郎不禁感到相當驚訝。


    (……咦?那個就是嗎?)


    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客人。


    雖然西洋人很難看出年齡,不過看起來應該不超過十五歲。


    她用蝴蝶結綁起那明亮的紅發,圓潤臉頰與潤澤嘴唇都帶有令人不禁想摸摸看的健康紅暈,身上則是穿著時下流行的傘裙與蕾絲短袖罩衫,不論怎麽看都像是有錢人家的天真千金,每當她跳下大階梯一步,那卷翹的發尖就會跟著輕飄飄地上下搖晃。


    那位紅發美少女隨興地走到大廳正中央後,似乎發現禮賓服務員的窗口有個陌生人,而那個人當然就是鬼島九郎。


    正當九郎自顧自地驚慌失措時,隻見那名少女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眸,接著不知為何直直走向隔壁櫃台服務處而非九郎麵前。


    「我問你喔,為什麽有個日本人站在那個窗口?」


    看似女演員的櫃台人員則是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做出應對。


    「蕾吉娜小姐,這位是新來的禮賓服務員。」


    「哪有這樣的啦……那理察人呢?」


    「這個嘛……」


    「找理察出來,快點去找理察。」


    理察理察理察,她就像是壞掉的留聲機般不停喊著理察的名字。


    這也讓九郎忍不住用委婉的語調插嘴說道:


    「那個……這位小姐,如果可以的話請由我為您服務。」


    「你說什麽?」


    「首次見麵,我叫做鬼島九郎,從今天起代替副負責人處理禮賓服務員的事務,還請您請多指教。」


    「你嗎?」


    「是的。」


    宛如觀察珍奇異獸般,蕾吉娜由上到下不停打量著九郎的模樣。


    「………………為什麽會是這種小鬼……」


    「請由我誠心誠意替您服務。」


    九郎則是笑著如此回答,在她眼中看起來說不定是珍奇異獸,但至少舉止還是要像個人類才行。


    「是喔……算了,那就說給你聽聽吧,我想騎大象。」


    啥?


    「你沒聽見嗎?就是大象啊!我這個周末想騎大象!」


    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位千金小姐正用惹人憐愛的姿勢將雙手撐在櫃台上,並且宛如小狗般不停表達著自己的訴求。


    ……怎麽辦?我真的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雖然九郎對自己的聽力還算有自信,不過他突然懷疑起自己的英格蘭語是不是出了問題,該不會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大象變成了遊覽車或禮車的隱喻吧?


    九郎想對看似女演員的櫃台人員求助,不過她也正在負責其他客人的事,目前可說是毫無退路。


    「是……大象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很多次嗎?」


    「該不會是那種會舉高鼻子發出嗷嗚叫聲的動物吧?」


    「除了那個以外還有別種嗎?」


    「………………我方便問一下理由嗎?」


    「因為我之前在印度認識的朋友要過來玩,難得有這次機會,我想像那個時候一樣騎大象到公園散步。這樣知道了嗎?沒問題吧?」


    「不,應該沒辦法做到。」


    這是當然的吧,九郎頓時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這裏是倭朝日本,不是吃咖哩和做瑜珈的那個國家,九郎則是笑著對提出天真要求的蕾吉娜千金小姐開始說明。


    「那應該是外國來的朋友吧?那麽要不要嚐試看看最近才開始的遊覽車旅行呢?從銀座


    出發繞行淺草與上野一圈,如果有鄉下來的爺爺或奶奶時可是會很開心的喔。」


    當九郎一說到這裏的瞬間,這位高貴優雅千金的臉色頓時一變。


    「……………………真是的,你這家夥怎麽會這麽沒禮貌啊啊啊啊!」


    還發出了這道尖銳的叫聲。


    「不行不行!這家夥完全不行!他真是太差勁了!根本不適合這個位置!」


    她麵紅耳赤地不停發出怒罵聲,高格調的大廳頓時充滿強烈的尖銳叫聲,九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啊……對了,如果您不喜歡遊覽車那就換成人力車……」


    「不是這個問題!我就是想騎大象散步!」


    「可是……實在沒辦法臨時找到大象……」


    「又說不行了!」


    「……蕾吉娜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


    救世主總算出現了,是副負責人理察·羅。


    蕾吉娜千金小姐則是淚眼汪汪地指著九郎並「理察聽我說!」如此哭訴。


    「這家夥真是有夠沒禮貌的,我想歡迎朋友才會難得想拜托你們,他居然說不行還把我當成傻瓜!而且還把我和鄉下老爺爺混為一談!」


    「真的很抱歉,請容我代為向您賠罪。」


    「可是副負責人……」


    正嚐九郎從櫃台另一側試圖反駁的時候,理察立刻朝他瞥了一眼將他製止。


    然後主動靠向九郎並喃喃說道:


    「……我應該說過絕對不能說no,而且要盡量傾聽解決客人的問題吧。」


    「可是……」


    「蕾吉娜小姐是本飯店vip奧斯汀商會會長卡洛斯·奧斯汀的千金,與您之前救助的艾咪·奧斯汀小姐是姊妹關係。」


    「就算您這麽說,您知道她提出什麽樣的要求嗎?突然說要騎大象到東京的公園散步,到底該怎麽做會比較好呢?」


    理察聽到這個要求時也微微瞪大雙眼,並且轉頭看向另一邊宛如將鬆果塞滿整個嘴巴般鼓起臉頰的蕾吉娜。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接下來我會負責善後,麻煩您替我把那些行李送到201號室。」


    「您還要幫忙搬行李嗎?」


    「因為玉蘭飯店一直都處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前幾天還有一位職員辭職。」


    難怪副負責人會出沒在這間飯店的各個角落。


    總之不論如何,九郎認為還是交給理察處理會比較好,畢竟那位vip的千金已經是怒發衝冠,而自己已經完全無計可施,乖乖抽手也是為了雙方著想……


    「就是這樣我才討厭日本人,根本是教育程度低劣的野蠻人,虧我還找他商量這件事呢。」


    原本九郎覺得這是為了雙方好。


    不過直到聽見這句話後……


    「………………蕾吉娜·奧斯汀小姐,真的很抱歉,請容我向剛才無禮至極的舉動致上最高歉意。」


    「嗯?」


    「不知道是否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呢?」


    「你、你怎麽突然說出這種話……已經不需要你羅。」


    「請別這麽說,您希望能在周末替兩位準備大象吧?那麽小的知道了,小的立刻去查清楚,請稍待片刻。」


    見到九郎低身下氣且特別誠懇的語調與態度,就連蕾吉娜似乎也有些吃驚。


    「……我、我不喜歡等太久,如果不行就要趕快說出來喔。」


    她隻拋下這句話便轉過身跑離大廳。


    我怎麽可能會投降?你這個英格蘭的囂張有錢人大小姐。


    「鬼島先生,您打算怎麽做呢……?」


    「副負責人,這種時候應該能夠申請支付款項吧。」


    「隻要不違法應該都沒有問題,奧斯汀先生是相當疼愛家人的。」


    「原來是拿爸爸的錢啊……哼,那就更有挑戰的價值了。」


    九郎不禁用日語發出此種訕笑聲。


    原來如此,這個女孩子居然敢對我這個身為日本男兒的天惠師(預定)鬼島九郎說出這種話……


    「副負責人,我先稍微出門一趟。」


    「鬼島先生?」


    「還要麻煩您顧店了。


    九郎依舊是保持微笑,不過心底那股既頑固又倔強的大和魂卻忍不住爆了出來。


    因為剛才那句話讓他氣到不行,為了對抗那個紅發臭丫頭與扞衛日本人的名譽,自己無論如何接下來都得得到大象才行。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


    「喂~~津島差不多可以休息羅~~」


    「好哩,今天也謝謝你們羅。」


    為了複興東京,今天《地響》之馬頭津島弼彥依舊在大廈的建築工地中擦著汗水努力工作。


    他那大大的頭戴著作業用安全帽,隻見他慢吞吞地走到擺放建材處的角落,打開自備的便當袋時也讓他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能夠與看到一半的文庫書一起享用白飯,實在沒有任何時候能比這更幸福了!


    「啊唔……」


    「馬頭前輩,原來您在這裏。」


    九郎突然跳過柵欄,並且從他的頭上落到地麵。


    「唔哇!你、你這樣很危險哩!」


    「馬頭前輩午安。我想問個問題,您知道大象要去哪裏找嗎?」


    「好,我知道了,看來你連腦袋都燒壞了吧!?」


    「哪有,我正在找可以租借大象的地方,除了動物園還有其他地方嗎?」


    「這次是猜謎嗎!我知道馬戲團有喔!」


    「原來如此,我記得馬頭前輩曾經在馬戲團工作過,雖然最後被開除了。」


    「別挖我心底的瘡疤!」


    「很好,這樣應該沒問題,謝謝馬頭前輩。」


    九郎再度輕盈地跳過喊著「我聽不懂你在說啥啦」的馬頭頭上,回到了柵欄的另一側。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說到大象……)


    九郎首先被上野動物園拒絕,巴不得那個猴子臉的職員被拘或螃蟹咬到生重病死死算了。


    至於現在日本……尤其是關東圈有進行馬戲團演出的團體,包含遠渡重洋而來的海外公演團體總共有五團,其中將大象排進表演項目的有四團。


    向對方交涉希望能租借大象時,剛開始也像動物園一樣遭到拒絕,不過問到先前馬頭工作的小型馬戲團時,對方似乎對提出的破格租金頗為心動,據說甚至還不惜提供馴象師。


    「我說小哥,這次真的是特別破例,畢竟你是津島認識的人,而且又是『鳥巢』飯店的職員。」


    雖然團長不斷如此強調,但那畢竟是在公演淡季中宛如天使降臨般的金額。算了,反正不是我出錢。


    然而,接下來必須克服獲得「騎大象在公園散步」許可的問題,再怎麽說鬼島九郎認為自己還是個具備健全思維的日本臣民,他知道在公共場合舉辦任何活動都需要申請許可,或許該說是團長說到「你應該有申請許可吧」才突然想起有這件事。


    而這也是出乎意料地麻煩。


    由於英格蘭政府也有插手管理『鳥巢』,因此隻要踏出『鳥巢』一步,不論怎麽申請想騎大象散步,負責管理公園的公所土木課怎麽樣都不肯點頭同意。


    「真的不行嗎?」


    「不行呢。」


    「可以稍微通融一下嗎?」


    「不行呢。」


    雙方堅持己見完全沒有任何交集,甚至讓九郎開始懷念起從前喜好接受賄賂的公務員。


    (這群人真是有夠沒用的。)


    九郎則是在建築物的出入口如此斷定。


    那些家夥真是太沒用了,他已經跑了第九個地方,不論是東京府政廳、市政廳或是管理偏僻公園的公所等等都已經跑遍,結果幾乎都是白跑一趟或是光審查就得花費許多時間。


    不能花太多時間審查,一定得在周末前確保能夠供大象與兩位客人的移動手段,因此今天之內如果沒有個結果就無法完成要求了。


    真是的,每個家夥都這麽不懂變通,隻是約一個小時騎大象散步哪有這麽危險?這群可惡的膽小鬼兼政府走狗,最好嘴巴裏塞滿印章和印泥噎死算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猴子踩高蹺都沒什麽問題的……」


    九郎則是心浮氣躁地環視著四周。


    號召反抗英格蘭的攘夷傳單被風吹得散落整條走道,旁邊就是神社的境內,每當馴猴師與日本猴表演出技藝就會引來路人一陣喝采。


    ……猴子和大象有什麽差別?(大小不同)


    ……明明沒什麽差別嘛。(差得可多了)


    話說這些街頭藝人和攤販這樣隨便開店做生意真的好嗎?感覺總會碰到某些非善類的人然後還被管東管西。


    「…………」


    就在這個時候,非善類這幾個字讓九郎突然聯想到某個人,畢竟這和糾纏不清難擺脫也是同等意思。


    不過就算再怎麽說……真的要這麽做嗎?可是已經沒時間了。


    經過一番猶豫後,九郎還是決定試試看那個方法。


    『……你好~~這裏是天下第一物產喔。』


    電話另一頭是先前那個頂著爆炸頭的社長,他的語氣依舊是缺乏一股霸氣。


    「午安,我是先前承蒙您麵試的鬼島。」


    『……鬼島?』


    船到橋頭自然直,應該說任何事都必須忍到橋頭直才行。


    男人為了名譽有時候是必須忍辱負重的。


    『喔喔,鬼島弟弟有什麽事嗎?你怎麽會突然打電話過來呢?我們這裏一直都在徵人喔。』


    「很抱歉,我後來已經找到工作了。」


    『那你要幹麽?』


    「……其實我是想問貴社有從事街頭表演的工作嗎?就是攤販的保護費……不不,應該說是攤販的管理費用。如果這不是貴社的處理範圍,不知道是否能請您介紹幾位對這方麵比較熟悉的人……」


    三小時後,九郎總算用軟硬兼施的手段包下大象的散步場所了。


    「很抱歉這麽晚來打擾,我是禮賓服務員窗口的鬼島。」


    在玉蘭飯店長期居留的vip奧斯汀家,分別居住在二樓的一號室與二號室中,而蕾吉娜·奧斯汀正從其中一間的豪華套房門口探出臉。


    她似乎已經洗過澡,隔著她那放下頭發的肩膀能夠見到她的家人正在客廳愉快歡談,如果理察說的沒錯,其中那個小孩子的聲音應該就是艾咪,也讓九郎有種「大小姐,很抱歉打擾您的快樂時光」的感覺。


    「……有什麽事嗎?」


    「很抱歉讓您久等了,小的是想過來報告有關周末騎大象散步的事,關於大象已經安排好了。」


    「喔……是喔,居然有辦法安排好。」


    蕾吉娜似乎有些嚇到,九郎則是趁著她瞪大雙眼的時候繼續乘勝追擊。


    「場所是東京市內的神社。」


    「咦?不是公園嗎?為什麽?」


    『那是個風光明媚且充滿日本風情的景點,是個很適合帶印度朋友遊玩的地方。」


    「這樣啊……好吧,雖然我沒聽過,不過就麻煩你羅。」


    「遵命。」


    「啊……對了。」


    「……請問有何吩咐呢?」


    「大象應該是印度象吧?」


    「……這是當然的,大小姐。確定是印度象沒錯。」


    「那就好,難得出去散步選非洲象就丟光麵子了。」


    「您說的沒錯,騎非洲象的確很沒麵子。」


    雖然九郎不知道哪裏丟臉,但總之還是照著她說的直接回話。


    打過招呼離開後,九郎用手指對大廳處等待的副負責人擺出0k的手勢。


    「做得很好。」


    「我立刻去安排。」


    九郎在辦公室打完所有電話並稍微喘了一口氣時,發現時間已經跨日了。


    於是九郎維持穿著製服的模樣爬上從業員用的階梯,並且直接倒在天花板上方自己房間的床上。


    他還不停抖著肩膀發出笑聲。


    「……哈哈……啊哈哈哈……吃到苦頭了吧……」


    已經完全使盡招數了。


    不論是私人門路或玉蘭飯店的名號,尤其是大把金錢都花在了那頭大象上。


    蕾吉娜·奧斯汀那個臭丫頭,小看日本男兒就會碰到這種下場,不過總覺得她好像隻用一句「喔……是這樣啊」就打發掉了。


    「………………哈哈……哈哈哈…………唉……」


    空虛感突然以三倍的速度急速膨脹。


    我到底在做什麽?不行,就算不能動或是覺得很蠢,至少還是得把製服脫掉。


    九郎鞭策著越來越無奈的心情並抬起沉重的頭。


    ……就在這個時候。


    九郎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聽見某種聲音。


    (剛才那是什麽聲音?)


    舉例來說有點像是老舊金屬門扉傾軋的尖銳聲響,或許該說是聲音?九郎試著打開門並隻探出頭察看走廊的狀況。


    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可說是半夜,這層樓與下麵樓層沒有半點人類的氣息,稍顯髒亂的走廊與階梯都是一片鴉雀無聲。


    九郎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於是螢新將製服脫掉。


    不過,原先隻能依稀聽見的幻聽漸漸地清楚變成人的悲鳴聲與呻吟聲。


    ……請原諒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過於最後連話語的每個字句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相當年輕的女性聲音。


    ……拜托別這樣。


    ……拜托救救她。


    ……爸爸,朝子正在看我這邊。她還活著,拜托救救我。


    (……這樣根本沒辦法睡啊……!)


    不管是在地板上抱著枕頭或蓋著頭,詭異的女人呢喃聲仍然持續了一整個晚上,九郎當然也是完全無法入眠。


    ***


    晨曦隔著大窗將整個房間染紅。


    玉蘭飯店的幽靈將身體探出沒有裝水的浴缸,從頭到尾都看著這幅景象。


    她那腳尖染上豔麗的薔薇色,宛如透明的白皙手掌也是被照得一片通紅,廢墟的牆壁與天花板都接連染上同樣的日出色澤。


    總有一天我們的國家也會得到類似天惠的力量。


    就某種意義而言,菊川朝子的預言也算是代為表達出父親的理想。


    隨著科學兵器研發競爭,像父親那種摸索『前世代』解決手段的人也是不在少數。


    至於那種解決手段……就是魔術。


    而且是以魔術進行魔術的……


    「……朝子,我哪裏都不會去的。」


    她如此喃喃自語。


    沒錯,我就在這裏。即使已經死去,我還是會在遙遠異鄉想著你的。


    在這個你出生的地方追悼著你。


    雖然我們的相遇就像霞霧般虛幻,而結局也實在太過悲慘了。


    我不會說出要你原諒我之類的話。


    「所以朝子……我……」


    並沒有人聽見她的喃喃自語聲。


    這個寬敞空間中隻有她獨自一人,在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內


    ,從附腳架浴缸中長長延伸出的影子也突然宛如邪惡生物般開始蠢動。


    ***


    轉眼間就過了一個星期。


    「那麽……鬼島先生,禮賓服耪員原本是從事什麽樣的工作呢?您有辦法回答出來嗎?」


    今天副負責人從一早就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九郎正在一樓辦公室的桌上埋首查著東京市內的電話簿,頭上還頻頻傳來『飯店從業人員之路』的聲音。


    「……禮賓服務員的定義嗎?呃……我記得原本的意思是管理員,後來轉變為飯店的服務部門……應該是這樣吧。」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不過這份工作並沒有明確的定義或區隔,嚴格說來『客人要求的事』就是您的職責,因此這可說是終極的服務業或是無法說n0的職業。不論客人有多麽困難的要求,都必須先衡量自己的技術並納入考量,不輕易拒絕的態度是很重要的。」


    雖然九郎勉強忍下差點從嘴角漏出宛如霧氣的嗬欠,不過他還是很困很困……


    「……舉例來說,從前我在英格蘭某家飯店從業的時候,有位來自北美的客人表示想要閱讀家鄉的報紙,而且還是當天就要。鬼島先生,您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咦?嗯……北美和英格蘭隔了一整個大西洋呢。」


    「沒錯,正是如此。雖然是非常難以達成的距離,不過我並沒有回絕那位客人。」


    「您完成了那個要求嗎?」


    「正是如此,由於我剛好有個空軍朋友,因此我麻煩對方是否能夠在運輸機上多帶一份報紙。」


    「真是有夠荒謬的……不不,沒什麽……」


    「鬼島先生,務必好好珍惜與您相係的緣分與羈絆,這不隻能夠幫助您身為禮賓服務員,同時也會成為幫助客人的關鍵。」


    「呼嚕……」


    理察隨即用既流暢又不形於色的動作拾起九郎的下顎。


    「……您看起來沒睡飽呢。」


    「………………哎呀,因為最近常常做惡夢……哈哈……」


    「香草茶和按摩有助於安眠,不過還是請您稍微控製一下。」


    您說的一點都沒錯。


    理察隻對半笑半打瞌睡的九郎短短說出這句話,便再度回到名為副負責人辦公室的城堡內。


    不過就算他這麽說……


    不行,加油啊,上睫毛和下睫毛別再闔起來了。雖然九郎在心底如此暗暗打氣,不過反而讓眼球幹澀並變得更加疼痛。


    都是那家夥的錯。


    自從那天起,每當在天花板上的房間睡覺就會聽到奇怪的幻聽,不過九郎實在說不出口。


    總之那是年輕女性的聲音,似乎正在一直道歉或是請求著某種事,那道聲音也害得九郎無法入睡持續失眠。


    「……新來的,你體力變得越來越差了。」


    一回過神時,九郎發現內海紅緒正將臉撐在桌麵,並且從旁緊緊盯著九郎的臉。


    「打瞌睡的封口費收這樣如何?」


    隻見她半眯著眼舉起兩根指頭如此說道,那是什麽單位?


    「……您在說什麽呢?」


    「禮賓服務員,這樣就撐不住了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被蕾吉娜千金的l級要求惡整吧?」


    「哼……那點程度不算什麽,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哈哈哈……」


    「怎麽聽都是在逞強喔。」


    沒錯,例如九郎目前正在處理「我想要昨天看到的那雙鞋子,那是紅色的漆皮舞鞋,而且腳跟還有綁蝴蝶結。在哪裏看到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是在『鳥巢』的某家店,我還是想要那雙鞋去找來給我吧」這種誇張至極的要求。混帳東西,你知道『鳥巢』有多少鞋店嗎?我絕對要找來給你瞧瞧。


    雖然九郎腦中不斷浮現出怒氣,不過同時也感到相當失落。


    他闔起電話簿,並且充滿感慨地露出宛如看著遠方的眼神。


    「……紅緒小姐。」


    「什麽事?雖然你才剛來,不過大家都說你做得還不錯喔。」


    「我不是想問這個,就我這幾天以來的實際感覺,基本上這裏的顧客都不是真的很困擾才提出這些要求吧……」


    「算是吧,至少不會是急著需要處理的急件。」


    「沒有買到劇院的票又不會死,沒預訂餐廳也不至於會餓死,沒有買到漆皮舞鞋也沒仟麽關係……」


    到這間飯店工作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不論是被當成孩子並處理英格蘭貴婦的問題,或是每天被蕾吉娜提出各式各樣的幼稚苛求,讓九郎不禁浮現出這個疑問。


    他們的態度可說是既寬容又遊刃有餘,也隻有極少數人會在公開場合說出難聽的歧視話語,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會令九郎覺得遙不可及。


    (她們真的很少根筋……)


    因此有時候不經大腦的要求也會讓九郎感到相當吃驚。


    「嗯,還有那個千金小姐,我覺得她隻是一直想刻意找你麻煩而已。」


    「沒想到她會這麽恨我呢。」


    「她應該隻是單純很在意你,大概是到了對凡事都會很在意的年紀吧。」


    「別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吧。」


    「是嗎?那來說點別的好了,聽說最近又出現羅。」


    「出現什麽?」


    紅緒突然眯起那細長的眼睛,並且在胸前刻意垂下單手左右擺蕩。


    「就、是、幽、靈,其實我們這家飯店會出現那個喔。」


    「噫……」


    九郎不禁啞口無言。


    「哈哈哈,你的表情就是說自己很怕那個喔,原來你對靈異怪談不太行啊。」


    「哪、哪有這種事……紅緒小姐,那是您誤會了。」


    「先跟你講個大概吧。首先是半夜一個人值班的時候,隻要看到有個陌生人站在大廳,或是有個白色影子飄過廚房前走廊的時候,隔天就絕對會碰到不幸的事……」


    我好想把耳朵搗起來!


    「有沒有哪個有空的閑人可以到302號室一趟?」


    身穿製服的普莉希菈,皮特從辦公室探出頭並如此喊道。


    她就是第一天在櫃台與九郎共事的女演員型金發櫃台人員。


    「倫敦的亞當·康那客人打了通電話過來,說前幾天住在這裏時好像把袖扣掉在浴室了。」


    「啥?袖扣?我打掃的時候沒印象有看到。」


    「別在那邊廢話那麽多,去看看會比較快喔。」


    「我就說我不知道嘛。」


    「那我去吧。」


    想逃避幽靈話題的九郎立刻舉起手自告奮勇。


    「新來的,你想逃走嗎?」


    「我就說不是了。」


    紅緒表情冷淡地乘勝追擊,而普莉希菈則是將房間鑰匙交給九郎。


    「感覺你們兩個感情變得很好呢。」


    「呃……」


    「不過記得小心點,要是被勒索就拔腿快逃,說不定她會像僵屍一樣拚命抓著腳踝要錢喔。」


    「那邊那個某人,你剛剛說什麽?」


    「不不,我什麽都沒說喔★」


    「那個……」


    雖然普莉希菈是個身段柔和的女性,至於紅緒是個有話直說的日本人,不過兩人的關係並不算是意氣相投,甚至還頻頻爆出火花。


    於是,九郎急急忙忙地打聲招呼便離開辦公室。


    當他橫越大廳並走向階梯時,身旁突然傳來一道「啊……我還想說是誰呢」的高分貝聲音。


    (這道聲音是……)


    腦中的不祥預感果然成真了


    。


    九郎在樓梯問平台碰到了宿敵蕾吉娜·奧斯汀。


    「原來是那個三流禮賓服務員啊。」


    她穿著與昨天截然不同的時尚禮服,將身體靠在磨得光亮無比的橡樹扶櫚上,並且露出傲慢度漲停板的笑容俯視著九郎。


    而九郎也不服輸地擠出笑容。


    「……您早,蕾吉娜小姐。」


    「找到我要的紅色漆皮舞鞋了嗎?」


    隻見她用指尖不停卷著自己的卷發並如此間道。


    在這個隻有極少數人會說出歧視言論的玉蘭飯店內,她算是少數例外,光是打招呼就得需要很強的自製力。


    「很抱歉,是否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呢?」


    「咦咦?還沒處理好嗎?真是沒用耶,你該不會連英格蘭語的招牌都看不懂吧?」


    「不,當然不會有這種事。」


    「還有啊,你這個日本人也許不懂規矩,這種時候不是要說再給一點時間,而是要說出具體時間。所以才說你是三流,理察每次都會顧慮到這點喔。」


    「………………可以再給我半天的時間嗎?」


    「半天?真是拿你沒辦法呢,那我就稍微等等吧,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是文明未開化的日本人,我想連練習學寫字都很忙吧。」


    今天她的話依舊是讓胃都快燒起來了。


    雖然九郎瞬間冒出想用天惠將她燒個精光的衝動,但他讓這僅僅停留在想像中。南極、刨冰、豆皮涼麵和冰淇淋,他茌腦中念著這些已經超越療愈效果的冰涼咒語勉強忍了下來。


    「……至少向艾咪學著點嘛……」


    「你說什麽?」


    「沒什麽,大小姐是您想太多了。」


    九郎立刻帶著笑容如此回答。雖然他認為艾咪比這家夥還要可愛多了,不過以他的立場當然不能說出這種話。


    被看似樂在其中的千金挖苦一頓後,九郎便來到了目的地302號房。


    302號室現在是個空房,不過直到三天前,這裏應該還是由英格蘭富豪居住,於是九郎用鑰匙打開房門走進裏麵,由女侍紅緒清掃過的客房已經鋪上床罩等待下位客人使用。


    即使現在沒有插花和水果籃,但各種擦得光亮清潔的用品器具依舊沒有失去高貴格調。


    「說到袖扣……該不會是鑲鑽石的那種吧?」


    九郎打開了浴室的門。


    裏麵能夠見到附腳架的浴缸、兩個洗臉台以及純白色的馬桶。


    在九郎的觀感中,在同個地方洗澡與便溺算是有些奇怪,不過在西洋似乎是很司空見慣的景象。


    稍微環視一遍後,並沒有見到看似袖扣的東西,於是九郎半生氣地跪了下來並開始尋找袖扣。


    「……嗯?是這個嗎?」


    九郎在擺放用畢毛巾的籠子底下發現了一個發出光芒的物體。


    他撿起來一看,那確實是個袖扣,而且是個將藍寶石大膽鑲在黃金上的超高級品……當然不可能有這種事,那隻是個普通至極且毫無裝飾的鍍金屬袖扣。


    就算搖晃或翻麵部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喂喂我說這位客人,隻為了這種東西還刻意打電話過來?還要用船運回英格蘭?送回去根本沒有意義……


    「……………………不能想這麽多。」


    鬼島九郎,想到這裏就好,再想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隻要思考到費用、效率或行動意義,就會沒辦法繼續從事禮賓服務員的工作。


    一、他們根本沒有想太多。二、對他們而言,日本與英格蘭之間的船費隻是不痛不癢的花費。三、對方隻是想看到自己喜歡的袖扣回到身邊。四、因此不需要多做操心,隻要成為他們的手腳做出動作即可。


    隻不過,九郎還是感覺到僅存的驕傲在每分每秒中不斷消逝,還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拜托你。


    九郎的耳朵又再度聽見那道「幻聽」。


    ……別這樣,爸爸救救我,快救救她,饒過我們吧。


    那是一道會幾乎會讓人哭出來、而且會令人很想趕緊飛奔過去安慰對方的哀戚聲音,其中還斷斷續續地交雜悲傷欲絕的懇求聲。


    真是……真是有夠……


    「……給我收斂點啊!」


    九郎終於忍不住爆發出這道怒罵聲,明明必須用英格蘭語卻不自覺說出了日語。


    原本九郎還想選擇妥協,不過對方將最後一絲耐心奪走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分了。


    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就能發現那道聲音是從天花板的換氣扇傳來的。


    九郎居住的天花板上方房間應該也有類似的通風口或通風管經過,如果那道哀傷的聲音是從盡頭傳來的……表示那個幽靈就在這棟建築物的某處。


    (既然比三樓和天花板上方還要更高……屋頂還有什麽東西嗎?)


    現在已經不是害怕的時候了,這可是會關係到安眠與就業的重要問題。


    於是九郎開始移動,看情況說不定需要親手適度地『抹殺』掉剛才傳來聲音的幽靈。


    玉蘭飯店是棟三層樓的建築,不過大廳電梯在三樓上麵有個『p1』的按鈕,這或許是首先要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於是九郎決定按下最上麵的按鈕,經過一段時間後傳來「叮」的鈴聲,折疊式的電梯門也跟著敞開。


    (……咦?)


    原本九郎以為能夠一覽屋頂上的無垠藍天,沒想到居然來到某個四周被牆壁包圍的狹窄空間。


    正麵有扇門,那是個刻有西洋薊雕刻並看似很厚重的木製門扉。


    九郎用很輕的動作敲了敲門,不過裏麵並沒有反應。


    對幽靈出聲沒反應其實算滿合理的,因此九郎下定決心用手轉動門把,但門並沒有上鎖,而是發出吱嘎聲緩緩開放。


    (沒有人的氣息……)


    九郎滿懷戒心地窺視著昏暗的內側,一股微微的臭酸味也撲鼻而來。


    一走進裏麵便立刻見到一條走廊。


    走廊一直線地延伸向漏出自然光線的深處,地麵是大理石地,左右牆壁還能見到氣派的抽象畫,但能夠清楚見到裱框上積了一層灰塵。


    九郎盡量以不發出聲響的動作走向深處。


    途申有扇半敞開的門,探頭確認過後便發現裏麵似乎是個書齋,但地麵堆了許多無法裝進書櫃的書本,也沒有任何經過清掃的跡象。


    而隔壁就是寢室,九郎突然好奇地探頭看了看裏麵的浴室,不知為何卻唯獨不見浴缸的蹤影。


    (……是隻做到一半嗎?)


    接著,九郎便用普通的動作沿著走廊前進。


    隨著一步步經過餐廳、廚房並來到寬敞客廳後,「為什麽會這樣」的疑問卻沒有跟著消失。


    這裏簡直是個廢棄寶庫。


    不論是寬廣度或設備,這個閣樓部是經過精心打造,隻要好好整修應該就能以玉蘭飯店最高級客房向外營業,為什麽裏麵會布滿塵埃?連壁紙都已經剝落?甚至到處都是蜘蛛網?


    (蕾吉娜的豪華套房和這裏根本不能比嘛。)


    從客廳的大窗能夠望見東京港,如此奢侈的眺望景色真是太浪費了,真的太浪費這個地方了。


    正當九郎懷著毫無意義的憤慨感環視四周時,他突然見到了某個奇怪的東西。


    「………………哈哈哈……」


    這次他完全搞不懂是怎麽回事。


    是浴缸,原先應該擺在浴室的西洋式浴缸正放在客廳角落。


    再怎麽荒謬也要有個限度,當九郎傻眼地將手搭在陶製的邊框上時,他的全身也突然僵在原地。


    九郎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因為有位少女正躺在浴缸底部。


    (………………)


    幾乎接近白色的極淡銀發在浴缸底部與白皙肌膚互相交纏,讓九郎甚至差點忘了怎麽呼吸,隻是用眼睛緊緊地盯著少女。


    不論是手腳、凸起的胸部甚至是平緩腹部,每個地方都宛如新降白雪捏成般光滑,全身唯一的裝飾品隻有掛在脖子上的銀墜飾,由於她用手握著墜飾並閉著眼睛,因此浴缸看起來就像是棺材似地。


    宛如在廢墟中時間永遠靜止的棺木般……


    「……快住手!」


    「!」


    她還活著!


    九郎不禁發出這道無法成聲的喊叫聲,正當他準備跳開的瞬間,身體不小心重重地撞到浴缸,讓附腳架的浴缸宛如生物般左右大幅晃動,九郎則是嚇得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原本他以為浴缸會翻覆,但浴缸隻是從大幅度震動緩緩縮小震蕩幅度,最後便停了下來恢複靜止。


    而最重要的還是……


    (她起來了……)


    從浴缸底部緩緩伸出一隻白皙的手,那隻手抓住邊緣並扶起上半身,還能見到銀色的頭探了出來。


    九郎將熱度聚集在右掌,這是在天惠院經過數千數萬次修練,也是施展出奇跡天惠的一個動作,看場合隨時都能將眼前這個幽靈燃燒殆盡。


    不過,她卻眯起那宛如熟透石榴或紅寶石的深紅色眼眸緊盯著九郎,九郎也遲遲無法從她那美麗的容貌別開眼睛。


    這個女孩子到底是……


    「……嗯,你果然能看得到我。」


    一道沉穩的美麗聲音傳了過來,讓九郎更加瞠目結舌。


    她重新轉頭看向九郎,並且緩緩地在浴缸上撐著臉頰。


    「我的名字是安潔莉卡,硬要說的話是個已經死掉的幽靈。」


    「幽……」


    「既然你能和我說話,表示你的雙親是聖職者吧?還是靈媒呢?」


    九郎實在沒辦法將「以上皆非」這幾個字說出口。


    在眼前做出動作並開口說話的這位少女居然已經死去,有人會相信這種話嗎?幽靈?


    或許該說,這麽美麗的女孩子會裸體躺在浴缸裏睡覺嗎?


    沒錯,就是裸體。


    當九郎重新意識到這件事時,日常生活中絕對不會見到的年輕女性柔軟肌膚隨即映入眼簾。別說是消滅對方,整個腦袋都頓時充滿血液,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雖然九郎有種宛如忘神觀賞美術品的錯覺……不不,不能這樣一直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這個靈力優秀的日本人。」


    就在九郎忍不住別開視線前,安潔莉卡已經先發製人地張開口,隻見她那深紅色的眼眸略帶憂鬱地說出一句話。


    「可以幫我弄點牛肉料理過來嗎?」


    跑到肉店買了一些碎肉後,再來隻要用帶到自己房間的米和醬油應該就能勉強處理了。


    雖然閣樓的廚房有點髒,不過還是備有一流的調理器具與調味料,將準備用來調理的器具仔細清洗幹淨後,九郎便用瓦斯爐開始煮飯,並且試著用醬油與砂糖將肉鹵進甘甜味。


    「有日本酒嗎……應該不可能會有吧……果然還是隻能用這瓶白酒了……可是看起來好像很貴……那個……可以用這罐酒嗎!該怎麽辦!」


    「你自己拿捏衡量吧。」


    果然是這樣,餐廳傳回了這道悠然自得的聲音。


    於是九郎隻好閉起眼睛,將酒櫃中看似很高級的白酒「噗咚噗咚」地倒進鍋中。


    (我到底該怎麽辦……我正在替英格蘭人的幽靈煮牛肉蓋飯耶……)


    白飯在九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炊煮完成,由於平底鍋內的肉也已經煮好,便將飯裝進放在櫥櫃裏的沙拉碗並將肉放在上麵。


    (再來就是筷子,這裏當然也不可能會有……應該說她不會用筷子的可能性還滿高的,用湯匙可以嗎?)


    安潔莉卡正坐在餐廳中似乎能供五人使用的圓桌旁等待著九郎到來,現在她並非是先前那副令人無法直視的裸體,而是披著一件白色的浴袍。


    看到九郎捧著托盤送來的另類牛肉蓋飯,也讓她不禁眨了眨那深紅色的眼眸。


    「……不知道這合不合您的胃口……」


    即使九郎已經將蓋飯放在桌上,她仍然用看似有些惺忪的眼睛緊盯著盤內冒出蒸氣的肉與米飯。


    「這就是『牛肉蓋飯』嗎……」


    「是的,勉強算是。」


    雖然因為材料問題缺了蔥花和紅薑,不過九郎倒是試著加了顆蛋進去。


    安潔莉卡用湯匙撈著邊緣的飯並送往口中,讓九郎頓時相當緊張。


    「好奇怪的味道。」


    唉呀……


    安潔莉卡完全無視於心底捏把冷汗的九郎,之後仍然是不停默默吃著另類的牛肉蓋飯。


    「……你是飯店的人嗎?」


    「咦?」


    「沒什麽,因為飯店人員給我的供品不知道為什麽都是水果或是甜點,我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隻會吃這些東西嗎?」


    九郎也深深覺得是這樣。


    說到她身體的每個地方都是色彩淡薄,連手腕都是纖細得彷佛一折就斷,就算她說自己隻吃雪或冰塊都能令人接受。


    或許該說,九郎對幽靈會用餐這件事本身就是保持存疑態度。


    「你知道亡靈原本就沒有確切的定義嗎?」


    安潔莉卡似乎看穿九郎的想法並回過頭如此說道,九郎一發現她的眼睛露出挑釁光芒的同時,她突然當場將浴袍敞開。


    「!」


    雖然九郎頓時相當慌張,不過當她站起身並將長長銀發撩到頸項上方時,九郎的視線也不禁停留在她身上。


    因為她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紅褐色。


    從脖子後方沿著肩胛骨直到腰部,有很大的麵積都已經成為皺摺疤痕,看起來應該是燒傷之類的傷痕,而且是很重度的燒傷。


    明明是個幾乎會令人誤認為是冰雕的美麗少女,即使其他地方都是完美無缺,卻隻有這道傷痕宛如惡魔爪痕般既醜陋且鮮明,不過反而更令她的美貌顯得奢靡浮華……


    「那道火真的很燙,甚至到了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步。」


    那就是她『死亡』的證據。


    她將拉開的浴袍重新拉起來後,便再度坐回椅子上。


    九郎完全無話可說。


    「總而言之,就算我想要吃吃看生前聽說過的『牛肉蓋飯』,可是這家注重形式的飯店並沒有與日本有關的人,所以我原本已經放棄了。」


    感覺這幅景象比起任何話語更加具有說服力,也讓九郎隻能選擇捿受。她是個已經死去的幽靈,一想到這裏反而也讓恐懼感頓時消失無蹤。


    「可是我記得有個女侍是日本人……」


    「嗯,如果她對靈魂的理解與感應能力能再強一點,說不定就能拜托她了。」


    不過聽說似乎是無法溝通。


    安潔莉卡再度用湯匙開始舀著放在沙拉碗裏的另類牛肉蓋飯。


    「你叫做什麽名字?」


    「我叫鬼島九郎……」


    「九郎,謝謝你,我一直很想吃吃看這個。」


    在死後過了這麽長一段時間才得以完成願望。


    這讓九郎有種胸口被緊緊悶住的感覺,而且無法對安潔莉卡好好回話。早知道就更認真做好這碗牛肉蓋飯了,真是太失敗了。


    她的正式全名是蕾蒂·安潔莉卡·歐布黎恩。


    她是古老英格蘭貴族的後裔,出生於英格蘭北部的自家


    領地中,據說當初是搭船過來日本的。


    「我記得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還是更久呢?那時候我無聊到在船裏麵探險,從頭等艙到船底的三等艙甚至是倉庫。」


    「……用幽靈的模樣嗎?」


    「當然,就連平常總是對基層船員破口大罵的輪機長,半夜看到我也是嚇得發出尖叫聲,你不覺得這很痛快嗎?」


    安潔莉卡一邊歪斜地拿著餐後的酒杯,一邊噗哧地露出大膽笑容,九郎則是在附近的廚房洗著她用過的碗盤並聽著她說話。


    光想像就覺得那是很辛苦的搭船旅程,而且辛苦的主要是她身邊的人。


    「從倫敦出發後,中間經過馬賽、蘇伊士與塞得港,通過紅海後經過錫蘭的可倫坡,不隻是晚上還能在甲板看到美麗的星星,白天還能在沒有任何人的舞廳中跳舞,這些都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


    安潔莉卡從座位上站起身,直接將酒杯當成舞伴開始跳起舞。


    九郎也停下清洗碗盤的手探出頭。


    少女的長長銀發跟著擺蕩旋轉,隻見她旋轉三圈跳到客廳的寬敞處,她那揚起的浴袍也讓九郎瞬間以為是遙遠異國舞會中的白色禮服。


    「經過新加坡和香港後,才總算來到了日本的門戶神戶。」


    她隨著三拍的節奏挺直背脊並將酒杯舉至肩膀的高度,不論是伺種姿勢都讓酒杯維持水平不讓酒灑出來。


    「最後就流離來到了『鳥巢』的玉蘭飯店。」


    她用腳跟大大地旋轉一圈後,便直接將右腳跨往前方,不過腳尖的著地點正好有未收拾的書本,於是安潔莉卡也跳了起來。


    宛如不受重力牽引般,她在空中張開雙腕並無聲無息地著地,杯中的酒依舊在邊緣打轉沒有灑出來。


    ……而這場舞蹈也在此時迎接尾聲。


    慢了半拍後,九郎才「啪啪」地拍著濕潤的手,他認為這絕對是觀眾應盡的義務,光是這樣就讓安潔莉卡露出既滿足卻有些害臊的笑容行個西洋式的禮。


    「……牛肉蓋飯放洋蔥會比較好吃,下次我會改進的。」


    「原來如此,那期待你下一次做給我吃,九郎。」


    ***


    腦中隻記得華爾滋是三拍,以及沙拉碗裏殘留的牛肉香氣。


    對九郎說可說是印象深刻的體驗。


    即便是昨天發生的事,稍微閉起眼睛還是能回想起廢墟中的浴缸,以及少女幽靈舞動的模樣。


    「……所以說,我是想要最新那一集。」


    「遵命,蕾吉娜小姐。」


    「差不多已經出了,記得去幫我買來喔。」


    「是的,蕾吉娜小姐,絕對會替您買來的。」


    「對了……你該不會是喜歡小孩子吧?」


    「遵命,我會立刻替您查清楚的。」


    「這不需要查吧……總、總之拜托你羅!」


    真的很誇張。


    就連在大廳櫃台聽著蕾吉娜大小姐的要求時,九郎仍然是忘神地點著頭處理事務,甚至連蕾吉娜都忍不住掉頭離開。


    「鬼島先生,您今天狀況看起來很不錯呢。」


    「是這樣嗎?呃……先把記得買《淑女用時尚型錄》抄起來……」


    九郎拿著筆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視線在空中遊移,腦中又回想起昨晚的美麗白皙肌膚。


    (……不不,我並沒有下流的想法喔。)


    正當九郎在心底如此否定的時候,他發現坐在隔壁椅子上的普莉希菈正以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經過一番猶豫後……九郎決定試著稍微問問看。


    「普莉希菈小姐……普莉希菈·皮特小姐。」


    「什麽事?」


    「您的口風算緊嗎?」


    「說的也是,我是還滿有自信的,而且比起某個半天休假還特地跑到外地黑市租廉價拍賣會殺時間的守財奴,至少我認為自己是個值得相信的人。」


    「原來紅緒小姐還有做這些事啊……」


    「沒錯,她從昨天晚上就埋頭緊盯著地圖思考策略。」


    「真是辛苦呢。」


    「她的眼神就像鎖定獵物的老鷹喔。」


    普莉希菈看似很害怕地發著抖,九郎也開始想像內海紅緒在銀座或美軍商店街一帶將人群接連擊倒的模樣。


    西洋禮品店處處能夠見到血泊,紅緒從倒臥的和服婦人手中搶過半價女用罩衫後,便悠然自得走向收銀台結帳……嗯,還是想到這裏就好了。


    「哎呀!我怎麽能說這種話呢!我絕對沒有任何歧視人種的意思喔!鬼島先生請您別誤會,同為靈長目人科智人種的人類,我隻是單純把那個眼神奸詐的女人視如糞土而已。」


    「視如糞土……」


    「當然,不是有句俗話說『在糞之前人人平等』嗎?」


    就算你用那種閃閃發光的眼神對我這麽說也沒用吧……


    「所以呢?您找我有什麽事?」


    「沒什麽……其實是我碰到很誇張的靈異體驗。」


    結果九郎還是說了出口,因為他實在按捺不住這股衝動。


    不論是從閣樓傳來的幻聽、在該處碰見的少女幽靈、以及她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舉動等等。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這樣啊……」


    「哎呀,雖然我已經聽過傳聞,不過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真是太厲害羅……」


    「鬼島先生,那個是……」


    普莉希菈說到這裏突然將話打斷。


    「是什麽呢?」


    「不,沒什麽,您碰到的事還真嚇人呢。」


    她隻是微微一笑,並且直接開始接待某個靠向櫃台的英格蘭紳士。


    兩個人的對話隻說到這裏,即使九郎有些摸不著頭緒,但感覺氣氛不太適合繼續追究下去,於是他打算開始思考美味午肉蓋飯的做法。


    她成為幽靈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過好東西,下次絕對要做點好吃的東西讓她享用。


    接著,在即將開始下牛勤務的前一刻,那位被「視如糞土」的奸詐眼神女內海紅緒勉強衝進辦公室。


    「抱歉!我遲到了!」


    她的黑發還沒綁起來,隻是隨意套著製服的圍裙,總之是一反常態地顯得相當慌張。


    「呃……新來的,還好你在這裏,如果有空的話幫我把後麵綁一下。」


    「好好。」


    「真是太失算羅。」


    正好在辦公室裏的九郎趕緊繞到正在綁著頭發的紅緒身後,被迫替她綁好圍裙的帶子。


    「聽說您到外地去買東西吧?」


    外地指的是『鳥巢』以外的地方,也是這裏的人才會使用的獨特用語。


    「沒錯。嗯?你是聽普莉希菈說的嗎?」


    「嗯……算是吧……」


    「新來的,勸你最好別聽那家夥說的話,她可是個會把重要半天休假浪費在撿地毯毛球或逗貓棒上麵的假惺惺女人。」


    「…………」


    「我先說清楚,這不是恨不恨英格蘭人的問題,因為這已經遠遠超越過仇恨的程度了。同為靈長目人科智人種的人類,我隻是單純把那個厚嘴唇女……」


    「視如糞土而已?」


    「你也很清楚嘛。」


    你們兩個根本是半斤八兩嘛。


    綁完圍裙的帶子後,九郎便退了一步。


    「有買到什麽好東西嗎?」


    「根本沒買到,因為不是能不能買到東西的問題羅。」


    「咦?」


    「就是火災啊,虧我還特地跑到上野,結果店家居然燒起來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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