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午的經過點滴不漏地向陳安悅交代了一下,陳安悅摸著下巴做思考狀,“小姨就這麽同意了?”


    “是啊。”


    “一點意見都沒提?”


    “是啊。”


    “太好說話了吧?”


    “是啊。”


    ……


    兩人一個下午都陷在一句問話和一句“是啊”的死循環中,直到徐廉打來電話約陳安悅出去才終止了對話。


    安拾錦窩在床上靠著牆垂眸,心裏麵又酸又澀,隻能默默感慨,母愛真是偉大。把穿著印有卡通圖案的腳丫子擠進薄被裏保暖,已經四月份了,身上的衣服不斷縮減,天氣比先前更加暖和了。


    她想起綠舒後來電話裏對她說的話,阿爹和阿娘跋山涉水,一寸地一寸地地在外尋覓了這麽久,無非是為了湊齊續命藥引,好讓搖光能順利回歸一切周轉都已恢複正常的那具靈體。


    闊別多年,她真的很想他們,很想很想……


    ***


    漆黑的夜裏,廣場上微弱的燈光映得人臉模糊一片,三重深沉的影子將這方靜謐的場地拉鋸出幽幽的對峙局麵。今晚本來是梧夕喚倉暮出來私下裏再好好談談,可談話還沒開始,綠舒卻突然出現了。


    倉暮神情一緊,衝著梧夕冷笑,“說什麽敘舊,原來是你們一起設計我。”


    梧夕斂了眉,綠舒代替他解釋,“若是我托魔尊帶話想見你一麵,你怕是不肯答應吧?”


    倉暮斂容,眸光眯起,暗哼了一聲,他自然不會來送死。


    綠舒無害地笑了笑,“我來,隻是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交易?”倉暮一愣,嗤笑道,“我一個妖,哪敢和你們靈族做交易!”


    綠舒勾唇,“你先前想抓拾錦,不就是要利用她要挾我家老頭子把你從這裏拉回去麽?怎麽,現在又不想回去了?”


    倉暮麵容一僵,瞥向梧夕的目光含著一絲怨恨,梧夕側頭望向浩瀚夜空,假裝沒看見。


    綠舒見他不吭,似笑非笑道,“你想回去倒是不難,可是我家老頭子說了,這事不歸他管,你要真想回去,得去找一個人,他可以幫你。”


    倉暮依然渾身戒備,他緊緊盯著綠舒真假難辨的神色,既期待又緊張,“誰?”


    “搖光。”


    倉暮一聽此名,恨得牙癢癢的同時又有點幸災樂禍,“找他?你們不就是來這裏找他的麽!怎麽,到現在都沒找到?”


    “找到了。”綠舒淡淡道。


    若不是當時倉暮耗盡剩下的所有法力及時舍棄掉身體,怕是連元神一起都會被天雷劈得粉碎。他怎麽能不恨,他連靈力都沒要他們的一絲一毫,隻不過想拿走他們的部分記憶,那個叫搖光的靈族少年就豁出全部靈力和他拚命!他怎麽能不恨,就是那樣一個看起來完全不足為懼的少年,白光聚攏的最後一刻,竟然讓他倒地後再也無法動彈。當他隻能等死般一次次忍受著天雷的轟擊,那種仿佛拆骨剝皮的劇痛簡直生不如死!叫他怎能不恨!


    倉暮霎時紅了眼,“你是要把他的下落告訴我?就不怕我殺了他?”


    綠舒心下一沉,麵上卻絲毫不顯,“怕啊,你接近拾錦在安家的那個姐姐,不就是想要從她嘴裏套話麽?”


    “嗬,你們什麽都知道。”倉暮嗤了一聲。


    梧夕沉默了半天,終於說話,“你該知道,靈君一家唯獨拾錦腦子不大靈光,他們不會任由她生活在危險中。倉暮,你就算找到搖光,殺了他,你能得到什麽?過去的都過去了,你當年是為了保命,搖光又何嚐不是?”


    “我沒想過殺他們!”倉暮大叫一聲,滿臉戾氣。


    梧夕定定看著他,有些不忍,他的確沒想過,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和搖光都為此付出了代價。


    搖光決絕的做法不是梧夕所能理解和原諒的,他不能認同,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相較於他的再次沉默,綠舒卻有足夠的發言權,她輕輕地歎息一聲,“你沒想過謀害那兩個孩子的性命,可是對於搖光而言,倘若他忘了拾錦,會比死還痛苦。我看著他長大,他對小拾的感情我全都看在眼裏,小拾已經被你吞食了記憶,他怎麽可能允許自己也忘掉兩人之間的感情!”


    綠舒繼續曉之以情,她從梧夕口中得知,有個叫馨園的竹妖是倉暮的軟肋,“倉暮,你為什麽會脫離魔族,感情的事,你不會不明白。小拾的記憶已經回不來了,可你至少還活著。你想回去,你想去繼續找馨園,可那兩個無辜的孩子呢,你難道還想再拆散他們一次不成!”


    倉暮猩紅的眼眸裏映現出馨園嫋嫋娉娉的身影,魔妖地位懸殊,馨園性子柔弱,麵對他的時候總是懷揣著自卑,為了撫平她的顧慮,他自甘淪為妖族,隻願與她攜手。可是她太傻,以為是自己誤了他,一聲不吭地躲藏了起來。四裏八荒那麽大,他還沒能找到她,卻迎來了墮入妖族後的天雷劫。


    綠舒往前走了兩步,瞅見他厲色的人類麵孔有所鬆動,慢慢扯入到正題,“你隻要不再去吸食人類的記憶,再幫我一個忙,我保證,不但可以帶你回去,還會幫你修複好原先那具身體。”


    倉暮睜大眼,“我的身體?”


    綠舒淺笑,“你以為我們就放任它腐爛進泥土或是被食肉的妖吃進肚裏?”


    深夜的風料峭寒冷,倉暮的心裏卻漸漸燃起了熱度,“要我幫什麽忙?”


    “你若想回去,就要讓搖光醒過來。恢複靈力後,他可以助你穿越結界。”


    ***


    陳安悅是個成天插科打諢的學渣,坐吃等死地混學曆,從來沒想過謀劃自己的人生。而安拾錦,看似是位學神實則是個學痞。學神者,不食人間煙火,天天遊走在高難度練習冊當中依然風華正茂;而學痞,上課睡覺,下課玩鬧,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成績卻一直居高不下。


    陳安悅以為,這是平凡人和天才的天壤之別,可她不知道,安拾錦其實開了外掛。作為一個外種族的異域人,過目不忘是基本,書本隨便掃兩眼就能記住個大概,更何況是劃過重點的內容呢!


    陳安悅又在準備考六級了,這次提前兩個月,她就不信還過不了!她在做預測卷的時候,安拾錦在吃東西,她做完開始對答案的時候,安拾錦還在吃東西。陳安悅怒了,一摔筆,“你是豬啊,嘴巴就不帶停的麽?”


    安拾錦放下又拆開一包的薯片,平靜道:“你好像特別喜歡罵我是豬。”


    “因為你笨!”陳安悅暗自咬牙,太不公平了,明明那麽傻缺的一個人,平時也沒見多麽用功,學習卻好到沒天理!壓抑了半天,她敦促道,“你不也要考四級了麽,還不趕快背單詞做卷子!”


    英語是安拾錦的弱項,要不是高考前把整套voa教材連同光盤一起都刻錄到了腦子裏,單憑接納原主那對英語興趣缺缺的記憶,她根本就融會貫通不了。


    她最怕研究外族語言了,連忙搖頭,“我還是到考試前幾天再臨陣磨槍吧。”


    陳安悅更受刺激,陰鬱地瞥過來一眼,“豬!”


    夜幕降臨,淡淡的燈光一盞盞斜斜地照在校道上,兩人從食堂裏吃飯回來,到校外最大的超市裏采買了稀缺用品,等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一路悠閑地逛回寢室,才放下手裏的東西,陳安悅就接到了陳安然的電話。


    那頭特別吵,轟轟的喧鬧聲不絕於耳,她費了好大勁才聽清楚陳安然低迷消沉的嗓音,“安悅,我心情不好,出來陪我喝酒好麽?”


    陳安悅反應快,“你在酒吧?”


    “嗯。”陳安然坐在吧台邊,無神地盯著酒杯裏搖曳著的粼粼波光,臉頰緋紅,嘻嘻笑道,“我等你啊,快點過來。”


    陳安悅急急忙忙要來地址,又急急忙忙地衝了出去,“我姐好像喝醉了,我去找她。”


    安拾錦愣愣地“哦”了一聲,寢室門咣鐺一聲闔上,林躍摁在鼠標的食指停住了,扭頭看過來,想了想,有些不自然地說,“天都黑了,她一個人出去找人安全麽?”


    安拾錦眨眨眼,思考起她這個問題。可林躍被她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得表情更不自然了,別扭地把臉轉回去,又繼續對著電腦屏幕。


    另一邊,安拾錦從牛仔褲口袋裏拿出手機,給陸湛寧發去短信——安悅可能去酒吧了,你有徐廉手機號麽,讓徐廉趕快去找她吧。


    陸湛寧沒有值夜班,回複得很快——好。


    安拾錦放下心來,走過去拍拍林躍,“謝謝你提醒我,我找她男朋友去陪她了。”


    “她有男友了?”林躍先是微赧,又是驚訝。


    “是啊,那是她初戀,快五年了。”安拾錦驕傲地昂昂下巴,她覺得初戀能維持這麽久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顯然林躍也覺得很了不得,既羨慕又不可思議地感慨道,“好幸福。”


    呃,安拾錦抿抿唇,結果是很幸福,可是過程的苦與澀陳安悅卻從不曾向旁人道過。對她,陳安悅是說一點藏一點,而對安湄,她直接選擇欺騙。什麽徐廉追了她這麽多年,什麽她最近終於答應了,安拾錦從安瀾那兒聽說後,詫異了好半天。


    酒吧裏明明晃晃的光打向陳安然所坐的位置,她差不多已經醉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醉了,要不然,她怎麽會打電話把安悅叫過來呢。向來隻有陳安悅向她展示脆弱和慌亂,她從不曾像今天這般突然有一種想要宣泄一次的衝動。


    對,宣泄,她過得那麽不容易,這些年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所有的事都是她自己一個人承包下來的,沒有人攙扶她,沒有人幫助她,更沒有人關心她,她有的,隻是一個叛逆多動的妹妹,一闖禍就隔著大洋彼岸哭哭啼啼地打電話求助。她已經不太記得那些日子是怎麽走過來的了,直到兩年前淘氣包妹妹一夜間長大,她變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個人,連那些哭訴都從她蒼白陰暗的世界裏消失了。


    陳安悅根據地址找了過來,在逼仄的環境裏尋來尋去,終於在吧台的不遠處看見熟悉的背影。守護神一樣地衝過去趕走正要摟上陳安然纖腰的男人,準備攙扶起陳安然卻被她一手製住。


    陳安然巧笑嫣然,紅撲撲的臉頰好看得像盛開的紅牡丹,“安悅,你來了。”


    “姐,我們回家。”陳安悅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陳安然,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不,不能醉醺醺地回家。”陳安然一隻胳膊無力地攤在前方,半邊臉貼上去,眼底氤氳著醉意,眼珠上挑像是在注視著她,其實根本就沒有焦點,“安悅,姐姐被一個男人耍了。”


    陳安悅一聽,挽袖子掄胳膊,“誰這麽不知死活,我去揍他!”


    “嗬嗬……”陳安然咧嘴直樂,“傻丫頭,是我自願被他耍的。”


    陳安悅呆住了,人聲吵雜,她以為自己幻聽了,她心目中的姐姐陳安然,知性內斂,聰明獨立,永遠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不需要什麽,在與人交往之前,永遠可以精確判斷出值不值得。


    她記得在她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她特別討厭班裏的一個女同學,討厭到想要放學攔住她甩她倆大嘴巴子,可是她才把這個想法說出來,陳安然就在電話裏告訴她,你既然知道她喜歡向老師打小報告,你就更應該和她打好關係,你們班主任不一定喜歡她這樣圓滑的學生,但是肯定不會喜歡你這種成績不好還隻知道欺負同學的女孩子。


    如果安拾錦是後來居上的好夥伴,那麽陳安然就是她心目中的女神,什麽都比她通透,不像安拾錦蠢笨得處處讓她操心。


    可是,她的女神卻在接下來說出了刀子般割心的話,陳安悅想逃,可雙腳就像鑄了鉛,她以為是在做夢,可緊握的拳頭下,前兩天剛做的指甲明明那麽真實地戳著掌心。


    陳安然仍在笑,笑著笑著,眼淚都冒出來了,順著眼角滑落到胳膊上,“安悅,還記得上次壽宴上遇到的那個萬啟川麽,你被徐廉拉走後,他和我聊得還挺愉快的,還要了我的電話,我不喜歡他,可他每次約我出去我都沒有拒絕過,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嫉妒你啊!那天明明我們兩個都站在他麵前,為什麽他偏偏隻誇你漂亮!”


    “安悅,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來我有多嫉妒你,媽回國的時候隻帶著你,那天你們走的時候爸爸都還在工作,我哭著跪她麵前求她帶我一起走,我不想守著空落落的房子,我才多大啊,我也怕黑,怕孤單啊!可她騙我說會經常回來看我,甩開我頭也沒回地走了。你清楚的吧,什麽經常,要不是你吵著回去,她恐怕一次都不會出現吧!”


    “現在我是回來了,也跟你們住在一起,可為什麽還是這麽不公平?你可以和外公外婆撒嬌,你可以很自然地和舅舅舅媽開玩笑,你也可以和顧城吵吵鬧鬧,和小拾有說有笑,可我根本就是個外人,我什麽都不能啊,我什麽都得裝,我得裝著我什麽都不在乎,我得裝著我一點都不埋怨媽,我得裝著我特別聽話特別懂事,可我為什麽要活得這麽累?不公平你知道嗎?”


    “我輸在了起跑線上,沒能讓媽喜歡我,所以她不肯帶我在身邊,她不帶我在身邊,我喪失了和外婆他們建立感情基礎的機會,所以現在才這麽被動!你說是不是很可笑啊,你是我親妹妹啊,可我們兩個的待遇為什麽不一樣?曾經有段時間我甚至還惡毒地想過,如果你死了,或者你根本就不存在,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享受你的待遇了?”


    她接二連三問了那麽多為什麽,這些個“為什麽”像是沉重的磚頭一下下砸在陳安悅的腦門上,可疼的卻不是頭,是心。


    她眼窩一熱,鼻子也酸得不行,捂著嘴抽噎著哭了出來。這時候,後背貼上來結實的胸膛,有個人輕柔地捂上了她的一雙耳朵,“別聽,都忘了。”


    她微微扭頭,對上徐廉疼惜的一雙黑瞳。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留過伏筆,不知道你們看出來沒?這文其實沒有真正的反派,至少以我現在的智商寫不出多大的陰謀來,就因為我太笨了,所以《關門,放肉文女主》才逼不得已暫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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