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阿梨不是要成親嗎?怎麽沒動靜了呢?”飯桌上,老婆嘴的後母又在講究別人家的是非,順便不忘嘲弄一番,“是不是人家不要她了啊。”


    彩兒穩穩地吃飯,眉眼不動——阿梨還是薛辰,此刻關於他們的動向,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那種人家還像攀高枝?”後母嘲笑,鼻子裏哼出一聲,“這下被人拋棄了,活該!”


    彩兒的眉頭不自覺皺了一下,艱難地咽下一口飯,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不知道薛家中意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兒呢?”後母喃喃猜測著,看著自己年紀十歲的小女兒,眉目間閃過惋惜,“閨女太小了。”


    彩兒白了後母一眼,雖沒有說話,但不屑一閃而過。


    “我閨女不行也沒你的份。”隻是一個迅速的表情,可是後母卻捕捉到了,憤怒地喊了出來,咒罵,“看你那德行,隻配給村頭那個傻子白當老婆。”


    一句咒罵惡毒之極,觸碰到了彩兒的心傷,她眼圈一紅,本能地想要反擊,卻被多年的逆來順受生生噎住,一句話也出不來,隻得恨恨地別過臉一聲不吭。


    “彩兒,外麵的人是找你不?”先吃完飯去外麵納涼的爹爹鬼鬼祟祟進屋來,低聲問。屋內的三個人同時轉過頭從破舊的窗子望出去,院門口站著一個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也往這個方向看著,目光落在彩兒的臉上,俊秀的五官掩不住無限的疲倦。


    彩兒心咯噔一下,隻感覺臉上一熱,在後母和妹妹探詢的目光中匆匆放下碗筷下地出門。


    “有什麽事嗎?”清澈見底的潺潺流水邊,彩兒低頭凝望著好一會,發了呆,恍惚了好一會,回過神的時候才想起薛辰這半日竟然是一句也沒說的。最終,她沉不住氣冷冷地開口。


    “阿梨她不理我了。”薛辰眼中有痛苦,是為了另一個女孩子,彩兒心中一痛,偏移開目光,盡量克製住自己的聲音,“那又怎樣?跟我有關嗎?你來找我幹什麽?”


    “她是因為你才不和我成親的。”薛辰焦急,“她當你是最好的朋友,一切都為你著想,不忍心傷害你分毫。難道你連這都感受不到嗎。”


    “那又怎樣?”彩兒倔強著,也不知道有沒有對方的話動容,隻是目光裏忽然有了倔強,“說我不懂?說我品性差?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麽?反正都是這樣的人了,感受得到感受不到又有什麽關係。難道你還指望品性差的人為你做什麽嗎”


    “彩兒!”薛辰痛心,似是這十天不見與阿梨的事情讓他疲憊不堪。


    “不要說出我的名字。”對於隻存在於自己心內的初戀,彩兒不知哪來的怒氣,厲聲打斷,“我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卑微的人,從沒有入過你們小這些人的法眼,所以已經識相地離遠了。你們的世界跟我無關,別再來打擾我。”


    “彩兒,對不起。”


    藍天,白雲,清澈的吸水,遊魚自在遊弋著,村姑打扮的年輕女孩,麵容稚嫩而壓抑,溪水映照的另一個人,書生氣十足,氣質優雅,夾雜著說不盡的痛苦。彩兒側過臉看著低頭盯著水麵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直不出聲的男人,心內翻湧著,由模糊到清晰——終究,還是無法在他麵前說出自己的真心啊,一直以來想要用大聲喊出自己心內的愛慕,委屈,憤恨和不平,可是無論怎樣強烈的感情,在這個男人麵前她也隻能讓它們在腦海裏翻滾一邊,然後,再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沉默下去,隻有她自己知道。


    無法在愛的人麵前說出自己的真心,她懦弱得自己都忍不住厭惡。


    “你想要我怎麽樣?”沒有出息地,在那個人說出第一句話後,她無力地接了過來。


    “我希望你能去勸勸她,此刻唯一能改變她心意的隻有你了……”


    “你真的好殘忍!”這句話在瞬間衝到嘴邊,可是還是像以往一樣沉默著壓了回去,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痛苦凝結,被垂下的眼簾遮住。


    “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那麽輕,那麽飄忽。


    8


    “你就這樣按照他的意願去做了?”逐漸濃鬱的花香在到達一個頂點後開始消散,漸漸地,等彩兒的故事講到這裏的時候幾乎消於無痕了。花叢中靜靜傾聽著的白衣店主淡淡啟口,將彩兒從回憶中帶出來。


    “是的。”彩兒仍然痛苦著,捂住了自己的臉,聲音從手掌中傳出來,“我根本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我也恨極了自己的懦弱,可是、可是……我愛了他三年,並不是單純的癡心妄想,是真的愛啊。我對他根本無能為力啊。”


    “你是怎麽做的?阿梨不是說再也不見那個人了嗎?你是怎麽說服她的?”


    “就是那樣啊。”彩兒目光迷離著,又陷入沉思。


    彩兒來到阿梨家的時候正好遇見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平素溫柔如水的阿梨發了狂一樣將一個人從屋子裏趕出來,有東西哐的一聲摔到地上恰巧落在她腳邊,她低頭一看,是一籃子瓜果。


    “滾出去,不許你進我家。”阿梨發了瘋一樣咆哮,“我就算嫁不出去一輩子當老姑娘也不嫁給你兒子。”


    “不要臉的賤貨,你以為你是誰!”那人被罵的火大,不看的話也衝口而出,“被人玩夠了……”


    後麵的話已經無法再聽,即使是成了親的女人聽著都覺得過分,更何況她罵的還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孩子。罵人的是一個中年婦女,長得黑而彪悍,目光賊兮兮的不像個好人。她有個年過三十歲的兒子,品行惡劣,村裏無人不知。沒有一個人家願意將閨女嫁給這樣的人,曾經的彩兒和阿梨每每遇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如今,阿梨這隻落架的鳳凰比雞還不如了。


    房間裏,阿梨滿臉淚痕,倔強著;旁邊,守寡多年含辛茹苦的母親無助地哭著,不知道是悲傷還是什麽。上門提親的女人還在吵嚷著,恨不得把周圍的鄰居都喊過來,徹底地丟一下對方的臉。


    亂哄哄的世界,那麽的雜亂和肮髒……


    “誰說她被人拋棄了。”劍拔弩張的小院裏忽然響起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冷靜如水,屋裏屋外的人,都愣了一下,目光齊齊投向聲音的來源——粗布衣裳的女子,烏黑過腰的長發編成粗粗的辮子,麵容是白皙而稚嫩的。


    “她會成為薛家的新娘,堂堂正正坐在女主人的位置。”彩兒的目光越過罵街的潑婦,投向了屋子裏一臉詫異的阿梨處,目光是平靜而冷漠的,若是細看,若是此刻還有一個細心的人仔細看她的表情,便會在那平靜之中捕捉到一種超越空間的悠遠,似乎,似乎,沒有人在她的眼裏心裏……


    “你、你說什麽?”潑婦被這個消息鎮住了,結巴著不敢相信。


    “阿梨,你們成親吧。我祝福你。”彩兒漠然,不理會近在咫尺的肮髒,閉了下眼睛,對屋內的摯友緩緩說出此刻的心。


    “彩兒——”屋內,淚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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