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蕪跟在嚴媽媽身後,進到正院之中。


    此時正是春日,哪怕她微微垂著頭,也聞得見縷縷芬芳撲鼻而來。


    那是她不曾聞過的花香。


    紀蕪記得隨同嫡母來拜見嫡姐的那日,在這正院中瞧見幾株含苞待放的花樹。


    聽嫡母講,此乃倭國櫻花,是姐夫謝錚大戰而歸時偶然得見。


    嫡姐愛花,姐夫便特意吩咐手下將這些花樹移栽,不遠萬裏地帶回來。


    此事傳遍京都,既打破了姐夫是個莽夫,不解風情之言,亦令許多高門貴婦與小姐們欣羨不已。


    紀蕪想到自己那日聽聞此事時,心中也很為嫡姐歡欣,更羨慕嫡姐覓得如意郎君,與姐夫如此恩愛。


    不像她,及笄之前在家中謹慎度日,及笄後本該議親的年紀,卻不知為何,總會出現意外。


    尋常高門大戶的女兒,縱使爹娘寵愛,至多也就留到十七八歲,便嫁到夫家。


    而她這不起眼的庶女,雖與嫡姐同齡,卻始終無法定下婚事。


    也因此,讓家中其他庶妹埋怨頗深,生怕被她耽誤了親事。


    幸好有嫡姐在。


    嫡姐在成婚之前便是享譽京都的名門閨秀,若非早早與定遠侯府結親,隻怕求親之人要踏破家中門檻。


    待嫁入侯府,更是得侯府上下稱讚,賢名在外。


    京都裏的宗婦與官眷夫人們提起紀家嫡女紀明昭,皆要誇讚幾句,稱一聲紀家教女有方,侯府覓得佳媳。


    因此,縱然紀家有她這個十七八歲還不曾議親的老姑娘在,也沒太影響到其他庶妹們的婚事。


    紀蕪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下黯然。


    如此好的嫡姐,如此恩愛的夫妻,如今卻有她橫在中間……


    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那日,究竟是如何上得姐夫的床?


    “二姑娘?二姑娘!”


    嚴媽媽的聲音在耳邊傳來,紀蕪陡然回神,發現還未到嫡姐門前。


    她不解地看向嚴媽媽,聽她笑著開口。


    “前麵便是夫人的住所,二姑娘也不是頭一回來了,便自己過去吧,正好我順路去趟小廚房,看看早飯準備得如何。”


    紀蕪低低應了聲,向紀明昭的住處走去。


    才剛走近,將要踏上台階,猛然聽見屋中傳來聲響。


    “夫人萬萬不可!這麽好的莊子怎能送與二姑娘一個外人!尤其現下……豈不是助長她的貪念?”


    紀蕪停下腳步,不由得咬了咬唇。


    才想要後退,就聽見紀明昭的聲音溫和傳來。


    “房媽媽慎言……我與阿蕪乃是親姐妹,你怎能說她是外人?”


    “夫人可別忘了,二姑娘乃是喬氏那個賤婢所出!她親娘是舞女出身,她便自甘下賤,否則怎會有那天的事?”


    “我相信阿蕪,那天一定是意外。”


    紀蕪站在台階下,聽到紀明昭這句溫柔而又堅定的話語,頓時眼圈通紅。


    如今這世上,怕是隻有嫡姐一人願意相信她!


    門簾在此時掀開,露出了房媽媽的臉。


    她一眼便瞧見站在階下的紀蕪,原本臉上藏著的不滿,頓時化為厭惡。


    狠狠地剜了紀蕪一眼,聲音冷冷的,“二姑娘既是來了,站在外麵作甚?還指望著這時候遇見誰不成?”


    “房媽媽!”


    屋子裏,紀明昭的聲音不由得重了幾分,她起身走到門口,無奈地瞧了房媽媽一眼。


    隨即,轉頭衝著紀蕪招手,“外麵冷,阿蕪快些進來!”


    紀蕪趕忙應聲,幾步上得台階,來到門口。


    房媽媽看都不看她一眼,隻轉身衝著紀明昭福了福身,便放下手中門簾,邁步離開。


    紀蕪伸手擋住門簾,進到屋中。


    見紀明昭要來牽她,趕緊往旁邊退了一步。


    又怕被姐姐誤會,低聲解釋道,“姐姐,你身子弱,莫讓我身上的涼意衝了你。”


    她跟在紀明昭身邊,在桌前坐下,瞧見了放在桌上的一張地契。


    頓時想到剛才聽見的話,連忙收回視線。


    紀明昭伸手將那張地契拿起,遞到她麵前,紀蕪避無可避,看清了地契上的字。


    這是個遠在江南的莊子,是當年琅琊王氏送給嫡母的陪嫁,那當真是個極好的莊子。


    “姐姐,這莊子我不能要!”


    從小到大,嫡姐不知在暗中照拂過她多少次,更給她送過許多極好的東西。


    雖然多數被喬姨娘搶了去,可那份恩情,她始終記得。


    尤其在她三歲那年,因她染了風寒,喬姨娘便想偷偷溺死她,幸而被嫡姐撞見。


    她明知嫡母厭惡喬姨娘,卻還是求了嫡母,將自己接到她的院子裏一起養了兩年。


    那是她活到至今,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若非嫡姐,她早已化作一捧黃土,哪裏還能站在這兒,跟人說話?


    “阿蕪,既然我答應過你,待……事成之後送你離開京都,那你總該有些東西傍身才行。聽我的,拿著。”


    紀蕪仍十分推拒,卻被紀明昭將地契塞到手裏。


    “若你不收下,才是令我寢食難安,畢竟你還要幫我……阿蕪,委屈你了。”


    紀明昭語氣溫和,聲音裏透露著對紀蕪的心疼,令她心下微熱。


    就連這些天受到的煎熬與委屈,都淡去了幾分。


    既然木已成舟,她已退無可退——


    若能幫待自己如此好的嫡姐達成心願,也算償了她對自己的恩情,不枉姐妹一場。


    何況,到那個時候,她更可逃離一切,從此天高海闊!


    思及此,紀蕪抬眸看向紀明昭,“請姐姐放心,我定會幫您達成心願!”


    “好妹妹。”


    紀明昭眼含熱淚,許是覺得被瞧見這副樣子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別過頭去。


    姐妹倆說了會話,嚴媽媽帶著丫鬟們將早飯呈上來。


    一起被端上來的,還有特意為紀蕪準備的補藥。


    瞧見嚴媽媽將補藥放到自己麵前,紀蕪伸手去端,紀明昭連忙開口,“先吃了飯再喝,仔細傷胃。”


    話音才落,嚴媽媽便笑著將補藥端到一旁。


    “哎喲,是老奴粗心,竟沒想到這些,夫人可真是疼惜二姑娘。”


    紀明昭那張昳麗無雙的臉上勾起一抹笑,親自為麵露感激的紀蕪布菜。


    待吃過飯,紀蕪立刻當著紀明昭的麵,將補藥一飲而盡。


    嚴媽媽接過藥碗,抬手指著候在一旁的兩名侍女。


    “打從二姑娘來到侯府,夫人便生怕委屈了您,特意讓老奴給您挑了兩個得用的丫頭。”


    兩個侍女皆是機靈的,立刻上前行禮,“奴婢琥珀/碧璽,給姑娘請安。”


    紀明昭的聲音也在此時傳來,“阿蕪,你來侯府已有十餘日,應該是想回家看看的,也好讓喬姨娘放心。”


    她目光溫和地看著紀蕪,似乎並未注意到庶妹聽到“喬姨娘”三個字時,身體微微一僵,繼續笑著說道。


    “我已吩咐好一切,你今晚大可住在家裏,明日再回。”


    ——


    紀蕪從侯府離開時,已臨近晌午。


    她特意回房間換了身鮮亮的衣裳,重新收拾過,才帶著紀明昭為她準備的禮物,返回紀家。


    原本,回府後的第一件事該是去給嫡母請安。


    可下了馬車,紀蕪忽然感到小腹一陣疼痛,這才發現癸水來了,弄髒了新換的衣裳。


    無奈之下,隻好先回自己的房間。


    為了不讓府上跟身邊的人發現她身上的青紫印記,她特意將人都遣了出去。


    才脫掉外裳,正在更換褻/褲時,略顯刻薄的聲音驟然傳來——


    “死丫頭,還知道回來!你……你這一身青紫,是滾到哪個野男人的被窩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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