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題〕投稿者: 投稿日:03/02 23:19


    我聽說有個知名聲優入團,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厲害,就去看了《前往遠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過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窩在動畫界,還能享受萬人吹捧的滋味,但她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跑到舞台劇的世界裏來。啊☆大概是因為旁人太過吹捧她,讓她誤以為她也能演戲吧?也不想想自己長得又不怎麽樣。


    那種用動畫聲調鬼吼鬼叫的低俗演技和旗子劇團的風格根本不合,把整出戲的氣氛都給破壞掉了。


    我喜歡的旗子劇團全被羽田千歲一個人搞砸了。她根本不適合旗子劇團。為了旗子劇團的戲迷著想,請快點開除不適任演員。


    對了,羽田千歲還去販售區顧攤,這種低俗的商業主義讓我很失望。旗子劇團的長處就是不市儈和樸實,卻因為羽田千歲而改變了。希望旗子劇團能夠更加專注於舞台劇之上。


    隻要有羽田千歲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劇團的舞台劇。


    「……所以呢?」


    剛洗完澡的司一麵擦拭濡濕的頭發,一麵回過頭來對巧問道。巧的筆電正顯示著旗子劇團官網的留言板。


    巧在浴室外一再催促司快點出來,等他出來了,連吹幹頭發的時間也不給,就立刻讓他看留言板。


    「你還問!這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留言時間大約是一小時前。


    「還能怎麽辦?板主是茅原吧?叫他刪除就好啦!」


    「可是……這好像是我們的戲迷,可以刪除嗎?我是不是該代表劇團回複他啊?」


    司盯著巧的臉,不容分說地賞了他一拳,威力強得令巧抱住腦袋,連一聲都哼不出來。


    「你腦袋有病啊?特地跑到官網來點名演員罵人,擺明是來鬧場的嘛!除了依據板規刪除,還有別的應對之道嗎?」


    旗子劇團留言板上的板規寫明:「請勿留下涉及毀謗、中傷,或令他人感到不快的留言。若板主判斷留言內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將直接刪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可是,,說不定這不是罵人,隻是比較難聽的意見。」


    「怎麽?你覺得這個唾罵羽田小姐的留言有道理?」


    「不是啦!我隻是……」巧頹喪地垂下頭來。


    「我隻是在想,說不定是我教戲教得不好。如果是我扼殺了千歲的優點,那是不是該由我向這個人說明和道歉……」


    「我把你吊起來喔!」


    說著,司的第二記拳頭朝著巧的腦門落下。


    幼年時的體驗往往會對人格造成莫大的影響,巧就是最好的實例。他看起來雖然少了一根筋,卻禁不起攻擊。他太害怕被人討厭,所以總是顯得畏畏縮縮。公演的風評便是一例,隻要有人批評,他就大為動搖。


    看他壯起膽子去和《垃圾堆寶藏》公演最終日到場的仁誌正巳致意,司本來以為他總算有點長進了,誰知又變回這副德性。


    「你也看過公演的問卷吧?裏麵有全盤否定羽田小姐的意見嗎?」


    大多數人反倒是讚歎她能靠著聲音在同一個舞台上巧妙地分飾小孩與大人。雖然也有人說她動作生硬,但這是自她首次登台以來便一直有的批評,用意是在於鼓勵她,期待她今後有更好的表現。


    「話說回來,世上本來就沒有打擊率十成十的作品。就散是花了幾億元製作的爆紅電影,一樣有人批評。」


    這種說教流程好像有點熟悉——司一麵想著,一麵繼續說道:


    「要是你向這個留言者道歉,就等於全盤否定在你的指導之下站上舞台的羽田千歲。不但覺得戲好看的觀眾沒麵子,相信你的指導而登台演出的羽田小姐也沒麵子。至於和羽田小姐一起演出的其他演員,就更沒麵子了。」


    哦,對了。司總算想起來了。從前當對自己的價值缺乏自信的千歲說出喪氣話時,司也曾說過這番話。這兩個人盡在這種沒用的地方相像。一陣苦笑湧了上來,但司說教說到一半,要是笑出來可就功虧一簣了,所以他隻能硬生生地吞下笑意。


    「可是他也批評販售區,但那不是千歲的主意啊!至少得說明一下。」


    「要我給你第三拳嗎?」司吹了吹拳頭,巧立刻護住腦袋。


    「連昵稱都不留的人,你跟他認真幹嘛?」


    投稿者欄位隻用了空白鍵空了一格。這個留言板不鍵入姓名不能留言,看來這個人連假昵稱都懶得想。


    「再說,討好那些挑三揀四的客人是沒有意義的。麵對一格全盤否定店內商品的客人,再怎麽奉承遷就,他也不可能變成大客戶。聽從這種客人的擺布去更動商品,豈不是把喜歡自己商品的客人當傻瓜?做生意一定會碰到隻能放棄的客人,自己的店無法滿足的客人,隻好請他到別間店去。」


    「可是,服務業不是得重視客訴嗎?」


    「對商店有益的客訴才該重視。會跟服飾店說『我不喜歡這件衣服,不準你們放在店裏』的客人不叫客人,叫奧客。」


    隻要有羽田千歲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劇團的舞台劇。這個留言的水準就和司舉的例子差不了多少。


    「還有,故意跑到人家的店門前大吼大叫地批評店家,會觸犯妨礙營業信譽罪。就算某間餐廳的餐點真的很難吃,但跑到店門前大叫或散發傳單宣傳『飯菜難吃,天理不容』,店家可是會報警的。」


    接著司說了聲「手機借我一下」,拿起巧放在筆電旁的手機,從通訊錄中選擇茅原的電話撥打出去。


    「你好~我是小茅!」


    茅原似乎以為是巧打來的,搞笑地接起電話。聽見司報上名字之後,他錯愕地「哦?」了一聲,問道:「有什麽事嗎?」他知道司沒事不會打電話給他,所以才有這種反應。


    「你現在方便去看官網的留言板嗎?」


    「可以啊!你等一下——嘿咻!」


    茅原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咦?鬧場留言啊?」他和巧不同,馬上就認定是鬧場,省下了司許多口水。


    「了解,我立刻刪除。」


    掛斷電話片刻後,司重新讀取留言板,留言板,留言已經消失了。


    「別的不說,什麽叫低俗的商業主義?這個人以為他是誰啊?」


    司剛才忙著對巧說教,直到這會兒怒氣才湧上來。


    「專注於舞台劇之上?講這什麽屁話啊!他要旗子劇團的演員為了演戲給他看而窮一輩子嗎?他以為他是王公貴族喔?」


    「他沒說要我們窮一輩子耶。」


    始終貫穿和平主義的巧如此說道,但司卻瞪大眼睛回了他一句:「意思還不一樣?」


    「觀眾出錢,不等於他們就有權利可以當暴君。隻要在適當的範圍之內,追求利潤是賣方的正當權利。說追求利潤是低俗、市儈的人,不用來看我們的戲!」


    就算上次公演的盈餘直接入了團員口袋,一個人也不過分到七萬元而已。忙了兩個多月,收入卻隻有七萬,以一般尺度來衡量,根本不算賺錢。站在司的角度來看,假如團員獲取暴利。或許還有可議之處,但實際上的收入如此微薄,斷無受人批評的道理。


    此時,把留言當一回事而愁眉苦臉的巧突然眉開眼笑。


    「你幹嘛突然看是傻笑啊?」


    「哥,你剛才說我們的戲耶~」


    司不懂巧在高興什麽勁兒。


    「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麽說,但我現在的確是旗子劇團的工作人員,也隻能這麽說了。不過話說回來……」


    既然區區一句話就能讓你重振精神,那你一開始沮喪個屁啊


    !結果司又賞了巧第三記拳頭。


    *


    〔無題〕投稿者: 投稿日:03/03 10:07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感想被刪掉了,所以我再留一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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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說有個知名聲優入團,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厲害,就去看了《前往遠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過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窩在動畫界,還能享受萬人吹捧的滋味……


    (以下省略)


    隔天,留言在多了段前言的狀態之下複活了,緊接著就是刪除與再留言的大鬥法。茅原在家工作,刪除速度很快,但仍免不了出現空窗期。


    為了避免千歲看見,其他團員也頻繁地確認留言板,但依舊無法完全防堵。


    接下來的七月公演尚未開始排練,這段期間對於劇團而言,可說是準備期兼作公演期。然而進入非公演期後,團員往往會增加打工或參加外麵的試鏡,所以依然很忙碌。


    茅原封鎖了留言者的ip,沒想到他卻換了個ip,又來留言。


    那個留言者一向不留昵稱,隻在投稿者姓名欄位鍵入半形空格,因此茅原習慣稱呼他為「半形空格」。和半形空格鬥法數天之後,其他的留言板訪客也發現半形空格的偏激留言了。


    〔適可而止〕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19:14


    好像有人在批評羽田小姐……


    羽田小姐的演技的確還有點生澀,但她在《前往遠方的那座山》中能夠分別用小孩和大人的聲音演出,我覺得很厲害,不愧是職業聲優。


    而且這裏是旗子劇團支持者的聚集場所,留這種火藥味十足的意見似乎不太妥當。


    難聽話請適可而止。


    〔無題〕投稿者: 投稿日:03/07 19:35


    是誰規定不可以說難聽話的?


    如果隻能讚美,那板規一開始就該注明「婉拒批評」才對。留言板上並沒有注明「婉拒批評」吧?


    我也是旗子劇團的戲迷,當然有權利在留言板留言。指正缺點也是戲迷的責任吧?


    〔戲迷?〕投稿者:小雞 投稿日:03/07 19:57


    連昵稱都不敢留,還敢自稱戲迷。


    我看你隻是來搗亂的吧!


    〔無題〕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08


    我扮黑臉說難聽話的時候,不想用平時的昵稱。寫讚美意見的時候我就會留昵稱了。


    〔識相一點〕投稿者:流浪漢 投稿日:03/07 20:26


    同樣的內容你已經留過好幾次,全都被板主刪掉了吧?


    你看過板規了嗎?


    >若板主判斷留言內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將直接刪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你都已經被刪那麽多次了,識相一點吧!不速之客請自動消失。


    〔無題〕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51


    羽田千歲才是不速之客吧!


    都是因為羽田千歲加入,害得旗子劇團的老演員全都一起離開了。當時離開的演員跟我說了很多內幕。


    大家都反對羽田千歲加入,但她硬要入團,所以看不下去的人都走了。


    我最喜歡旗子劇團那種和睦的氣氛,但羽田千歲卻害旗子劇團分裂。


    我絕不原諒羽田千歲。


    〔莫名其妙〕投稿者:流浪漢 投稿日:03/07 21:26


    既然這樣,你該去責怪團長春川巧啊!是團長答應讓她入團的。


    原來隻是病態戲迷的私怨啊!


    〔無題〕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1:43


    羽田千歲有經紀公司撐腰,經紀公司拜托巧讓她入團學習,巧當然不好意思拒絕啊!就算是專門培育省油的,但那畢竟也是個演藝公司,如果得罪對方,或許就接不到劇本工作了。


    仗著自己有權有勢,硬要入團,真是差勁。


    〔每個人的意見不同〕投稿者:小正 投稿日:03/07 22:08


    我倒是覺得人數減少以後,劇本變得緊湊精彩多了。


    以前人太多,鬧哄哄的……我還曾覺得遺憾;不能減少登場人數嗎?


    離開的人就當作是誌向不同吧?


    〔停止吧〕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22:38


    給無名氏(我不知道你的昵稱,隻能這樣稱呼你,抱歉):


    你喜歡的演員看到自己的戲迷跑到以前待過的劇團留言板鬧場,會覺得開心嗎?你這麽做,我想那位演員反而隻會傷心吧?


    我不知道那位演員現在在哪裏活動,但我相信你去他的新天地替他加油,他應該會更高興。


    快點醒悟吧!


    〔該停止的〕投稿者:苺 投稿日:03/07 22:52


    是你們全部。你們越理他,他就越起勁。


    這種人別理他就好了。


    牧子發現後便通知茅原,茅原在日期變換之前刪除了一連串留言,但之後半形空格和其他訪客的爭論越發激烈,留言板亂成一團。


    當事人千歲工作忙碌,除了更新自己的部落格以外,不常碰電腦,但就連這樣的千歲也得知了這場風波。茅原假設的部落格雖然沒有設置回應欄,卻有訪客傳訊功能,有人便利用這項傳訊功能告知千歲旗子劇團留言板上的風波。


    傳訊者的ip和茅原封鎖的某個留言ip一樣,應該是半形空格故意抖出來的。


    「隻好關閉留言板,直到半形空格玩膩了為止。」刪留言刪到手軟的茅原如此提議。


    「我們的留言板從來沒被這麽明顯地鬧場過,訪客不習慣,所以被半形空格一激就回複。直到不理他就好的人心裏也不爽,提醒其他人時口氣太差,反而引起大家反感。說來不甘心,現在這種情況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懷。」


    以黑川和石丸為中心的多數團員都認為關閉留言板才是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懷,更讓人不甘心。然而,如今千歲已經知情,總不能繼續放著留言板不管,讓風波越鬧越大——司下了這樣的判斷。


    「羽田小姐也可說是旗子劇團向經紀公司借用的人才,要是旗子劇團的問題影響到羽田小姐聲優的活動,該怎麽向經紀公司交代?」


    千歲所受的精神打擊自然不用說,還有更為實際的問題。半形空格已經從旗子劇團的留言板跑到千歲本人的部落格去,要是他變本加厲,寫些找碴或中傷的信件到經紀公司——司擔心的就是這個。雖然經紀公司應該不至於要求旗子劇團負責,但或許會因此反對千歲參加外界的舞台劇活動。


    「這種人來搗亂,就是希望我們怕他。隻要暫時關閉留言板,讓他以為自己贏了,應該就會滿足了吧?」


    於是乎,留言板暫時關閉,千歲也在部落格留下了篇文章表示由於工作忙碌,近期內或許無法更新,暫停了部落格的更新。


    風波暫時平息了,然而——


    「你要垂頭喪氣到什麽時候啊?」


    見巧死氣沉沉,司忍不住皺起眉頭。


    「瞧你那張臉,把窮酸氣都吸過來了。你也該替我想想,我回到家還得麵對你那張陰沉沉的臉吃飯耶!」


    「反正我就是窮酸嘛!對不起喔!」


    巧也想吵架似地自暴自棄回嘴。他根本沒食欲,漢堡排都被他戳得變形了。


    但


    司並沒有對他款語溫言的義務。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站在石頭隨時會飛過來的地方工作嗎?」


    自己的名字成了對外招牌,就是這麽回事。有時甚至會像這次一樣,毫無預警地飛來蠻橫不講道理的石頭。千歲剛入團的時候,司也曾說過這番話。


    「你不是說要變得更堅強,經得起石頭砸嗎?」


    所以我得變得更堅強,石頭砸也砸不倒,對吧?當時巧曾這麽說過。這句話顯示了他想和千歲站在同樣地方的崇高誌向。


    虧我當時還佩服了一下,把我的讚歎還來!司覺得自己才有權利抱怨。


    「如果石頭是飛向我就好了。」


    巧忿忿不平地說道。司詫異地歪了歪頭,巧活像在賭氣似地,視線依然撇向一旁。


    「雖然一定很痛、很恐怖,但如果石頭砸到的是我,至少我不會這麽難過。」


    「偏偏砸到的不是我。」巧喃喃說道:


    「千歲替我們拉了許多觀眾來,給了我和旗子劇團許多東西,但我回報她的卻隻有胡亂遷怒她、向她丟石頭的觀眾。對旗子劇團有意見的話,朝我丟石頭就好啦!而且大半演員出走也是我造成的。」


    巧在椅子上抱住雙膝,筷子已經擱下好一陣子了。


    「哥以前曾說過,我無法給千歲任何回報。如果完全沒回報也就算了,偏偏回報了這種東西,太差勁了。我寧願什麽回報都沒有。」


    ——這種沮喪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巧的臉抵著膝蓋,似乎快哭了。如果他是為了自己的不爭氣而哭,倒是值得讚許。


    「你現在煩惱這些也沒用,以後再設法回報她就好了。」


    「能不能回報還是未知數咧!」


    「應該沒問題吧?」


    以你的本事——要是加上這一句,司怕嘴巴會癢到歪掉,所以他決定以自己的身心健康為優先,不再說下去。


    「羽田小姐的情況如何?」


    「我打了幾次電話……」


    巧的聲音變得更消沉了。


    「她隻說她沒事——我想我大概無法踏進千歲的心房吧?結果千歲反而顧慮我,說這場風波都是她引起的,向我道歉。」


    如果千歲向巧哭訴,或許巧會好過一點——但她應該不會這麽做吧?司內心暗暗想道。


    「幸好留言板關了。要是繼續這樣下去,搞不好我會忍不住留言跟半形空格說『有意見針對我就行了』。」


    站方加入筆戰,隻會讓留言板變得更加混亂而已。現在的巧很可能在一時衝動之下,做出這種不明智之舉。


    「哥。」


    巧抱著膝蓋,抬起頭來窺探司。


    「你可不可以幫我去探望一下千歲……」


    「幹嘛找我啊?」


    司詫異地皺起眉頭。


    「這種牽涉到表演者細致心理狀態的問題,哪有我出麵的餘地啊!我隻懂做生意和管賬。」


    「可是,哥那種精打細算、一針見血的態度,常常對我們發揮當頭棒喝的效果耶!常讓人覺得原來用金錢當基準來思考,事情就變得這麽簡單明瞭,不用煩惱半天。」


    「嗯,金錢的確是一種衡量事物的優秀尺度。」


    司雖然承認這一點,但依然覺得這回沒有自己出麵的餘地。有些細微心理,巧和其他演員不用說出口就能理解,但司卻一點也不明白。就拿這次的半形空格風波來說,對司而言,不過是個腦袋有病的人在胡鬧,根本不用理會他。


    既然不用理會他,自然也不必為他傷心。以司的價值觀來看,對這種人動任何感情都是白費力氣。既然不必傷心,為何傷心?——但司也知道對已經感到受傷的人說這些話沒有意義,所以沒說出口。


    「就算我去找她談,我能做的也隻有口頭安慰她,根本於事無補啊!」


    「嗯,可是……」巧支支吾吾地說道:


    「我覺得千歲對哥最不客套,所以論在旗子劇團中能和她深談的人,大概也隻有哥了……」


    千歲的確常找司鬥嘴,巧這話倒也不是毫無根據,不過……


    「我再怎麽樣嘢隻是暫時幫劇團的忙,可別想都指望我啊。」


    對我最不客套的是你吧!司內心不悅地想道。


    *


    手機中的簡訊是千歲傳來的。


    「牧子,可以的話等一下能不能配我喝杯咖啡?」


    如果你有空,方便出來的話。千歲明明比牧子忙碌許多,邀請方式卻十分含蓄。


    找上我啦?牧子望著含蓄的簡訊內文。


    留言板風波在留言板暫時關閉之後平息下來,轉眼間又過了好幾天。這段期間內,牧子並沒聽說千歲為了這件事向旗子劇團的任何人訴苦。大家都很關心千歲,也有好幾個團員打電話或傳簡訊探問她的狀況,但千歲隻是一味地為引起風波道歉。


    沒排練的時候,如果大家相約聚餐,千歲常會參加,但從沒聽說過她私下邀誰出去。與其說她刻意保持距離,不如說她在沒有「大家相約」這個光明正大的名目時,不敢進一步和人交流。如果造成對方的困擾怎麽辦?如果打擾到對方怎麽辦?這似乎就是千歲的基本行動原理。千歲剛入團時,聚會時有事得先走。為避免破壞氣氛,她居然選擇悄悄告知某個團員之後再偷偷離開。現在的她固然不像當時那樣無謂地客套,但對她而言,沒事去邀約別人的門檻似乎還是太高了。


    而團員都知道千歲平時忙碌,不好意思單單為了聯絡感情而邀她出來,一進入非公演期,往往因為彼此客套而疏遠。


    在非公演期發生這種風波,實在太不是時候了。千歲和旗子劇團團員之間的距離還沒縮短到可以好不客套地安慰別人活接受安慰的地步。千歲覺得這場風波是自己引起的,自然更不好意思向大家訴苦了。


    如果是發生在排練期間就好了——每個人都如此感歎。在這種時候安排聚餐,居心太明顯反而尷尬。連向來愛聚餐的黑川也不知如何發揮他呼朋引伴的本事。


    「如果你願意陪我聊聊,我會很開心。」——含蓄簡訊中的這一段文字,顯示千歲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撒嬌。


    這封簡訊幸好不是寄給巧的——這是牧子的第一個念頭。


    活該啊,巧。你迷戀的仙女在這種時候尋求慰藉的對象不是你,而是我喔。牧子感到得意洋洋,同時卻又厭惡得意洋洋的自己。


    千歲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邀約竟然被當成自鳴得意的材料吧?


    你最好快點察覺巧的心意,然後狠狠地甩掉他。這樣我就可以溫柔地安慰巧,趁虛而入——就不用拿你當材料沾沾自喜了。


    千歲說她傍晚得進錄音室,隻要是傍晚之前,都可以配合牧子的時間。母親得知千歲也還沒吃午餐,便回傳簡訊,邀千歲一起享用遲來的午餐。


    牧子傳訊還不到兩分鍾,同意的簡訊便如同搖著尾巴衝來的狗一樣立刻到位。


    她們約在某個旗子劇團團員廠區的咖啡館。餐點味道普通,但便宜又大碗,相當符合無名演員的喜愛條件。


    雖然點套餐比較劃算,但千歲卻單點歐姆蛋和飲料。


    「這樣夠吃嗎?不吃點麵包或白飯?」


    「我平常都是這樣吃。因為工作不規律,養成了有時間就吃一點的習慣。每次吃的分量雖然少,但一天會吃上五、六餐。」


    照千歲這種吃法,若分量和一般人一樣多,鐵定轉眼間就變得圓滾滾的。牧子是個演員,注重美容養顏,點的是以蔬菜為主的套餐。


    「牧子,最近過得好嗎?」


    「和其他人差不多,有時候去其他劇團客串演出,有時候參加試鏡。剩下


    的時間就是工作——說歸說,也隻是當派遣工四處跑而已。」


    不能稱演戲為工作,正是無名演員的辛酸之處。牧子住在家裏,但雙親並不嘮叨她,隻要賺足生活費,便能專心投入舞台劇,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今天七點我要去參加客串演出的排練。」


    順便告知排練行程,乃是出於她小小的虛榮心——把這種不值一提的行程當寶炫耀,也夠可悲的了。


    「公演是下禮拜吧?那時候我應該有空,我會去看的。」


    「沒關係啦!你很忙,不用勉強撥時間。」


    剛才的窩囊虛榮心讓牧子忍不住給了個消極的答複,但千歲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


    「我希望能當個觀眾好好看你演戲,因為在旗子劇團時無法完整看戲。看演技好的人演戲,也是一種學習。」


    這下子可不能出醜了。牧子多了幾分幹勁,心情也振奮了些。


    「對了,你不是有話要說嗎?不管是牢騷還是苦水,盡管來吧!」


    「其實我不該吐苦水的……」


    到了這個關頭,千歲的態度還是不幹不脆。


    「都約出來了,還說這種話?」牧子這麽吐槽,千歲也露出苦笑附和。


    「話說回來,你會來找我談,我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在旗子劇團裏的訴苦對象是司呢!」


    「我不想跟司說……」千歲垂下眼睛。


    「以前我也曾為了其他事情向他吐了好幾次苦水……他都會激勵我,替我打氣。」


    既然如此,為何這次不找司?


    「要是我常跟他發牢騷、吐苦水,我怕他會覺得我很沒用。我不想老是在他麵前出醜……」


    哦?牧子眨了眨眼。


    不希望他覺得我很沒用、不想在他麵前出醜——這和不想替同伴添麻煩的意思不太一樣。就牧子的價值觀而言,對無關緊要的男人是不會產生這種感覺的。


    「而且他老是取笑我。」千歲嘟起嘴巴。「我想展現爭氣的一麵給他看。」


    唉呀唉呀巧先生,你的仙女說要展現爭氣的一麵給你哥看呢!——活該。


    看在旁人眼裏,不是司愛取笑千歲,而是千歲愛找司麻煩,司隻是陪她玩而已。但牧子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想在平時訴苦的對象麵前展現爭氣的一麵是吧?既然她想訴苦,就讓她訴個夠吧!牧子幹勁十足。


    「被攻擊,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但那種留言你用不著當真。有些離開的演員不過有幾個跟班性質的戲迷在身旁打轉,就自以為是大明星了。這次的風波鐵定是那種戲迷發神經搞出來的。」


    許多在分裂風波之中離去的演員都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看待這次的騷動。他們以為隻有自己人知道,奈何這個世界小,消息傳得快。就連這回牧子到其他劇團客串演出,和她不熟的該劇團團員都問起這件事了。那個團員和某個離開旗子劇團的演員有交情,是那個演員拿來當笑柄談,他才得知的。那個人似乎還跟他說了許多千歲的閑話,他好奇之下,便跑來向牧子求證。


    其他團員似乎也碰上同樣的情況,黑川甚至懷疑是當時離去的演員煽動自己的戲迷來留言板鬧場的。


    「我已經習慣被攻擊了。畢竟我做的是賣人氣的行業,有人罵才代表有名氣。我的資曆長,性格早就扭曲了,在網路上看到網友攻擊我,反而覺得有趣呢!」


    牧子原以為千歲會哭哭啼啼、垂頭喪氣,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麽促狹的話語來,令牧子刮目相看。原來她不是個單純的乖乖牌啊!


    「那你是得知有半數演員因為你入團而離開,受到打擊?」


    沒人向千歲明確地說明過當時的情形。


    「不,呃……我一入團,就有一半的演員離開,我早就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又是個神經大條的發言。


    「不然是為了什麽?」


    「我被攻擊是無所謂……」


    因為我帶來了很多麻煩。牧子本來以為千歲又要來個乖乖牌發言,但千歲說出口的話卻和她預測的不太一樣。


    「但那個人說因為我加入,害旗子劇團變了。我很擔心,要是我讓我最喜歡的旗子劇團變糟了,該怎麽辦?」


    千歲無助地凝視牧子。


    「我不知道我適不適合現在的旗子劇團……如果不適合,或許我該離開。但我不想離開,我想繼續留在旗子劇團演戲。」


    要是讓那個半形空格聽見這句話,鐵定又要雞毛子亂叫,痛罵千歲不適合旗子劇團還硬賴著不走吧?


    然而,千歲來到旗子劇團之後首次表露的自私卻讓牧子大呼痛快。既然想留在喜歡的地方演戲,當然得有「除非團長下逐客令,否則打死不走」的決心。


    如果那些人是因為誌向不合而離開劇團,倒還值得敬佩。但他們是把自己和羽田千歲放在天平兩端,揚言有她就沒有我,要別人如何敬佩?


    話說回來——


    「這個問題問巧比較好吧?」


    牧子認為由團長來回答,比較能安千歲的心,但千歲卻以近似挑戰的眼神凝視牧子。


    「我就是想問你。」


    想問同為演員的人?——而若要問演員,問早瀨牧子最好?


    一股寒氣似的快感竄過背上,活像登台時的感覺。


    牧子立誓要讓千歲不顧迷戀自己的巧,一心追逐她,已經是八個月前的事了。


    上次的《前往遠方的那座山》是牧子和千歲的角色頭一次正麵交手。


    千歲的心境如何,牧子不知道,但牧子相當注重這次的演出。扮演母女這種關係緊密的角色,正是讓千歲「迷上」她這個演員的大好機會。


    經過《垃圾堆寶藏》一劇,牧子已經知道千歲是個熟讀劇本、賦予每句台詞意義並仔細揣摩角色的演員了。


    牧子也是這一型的演員。知道內情的由香裏打趣道:「女人的戰爭這麽快就開始啦?火花四射喔,小牧!」但牧子根本無心說笑。無論千歲怎麽詮釋角色,我都要完美配合——牧子反複閱讀劇本,看得眼睛都冒出血絲來了。


    巧常常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劇本是寫給演員的情書」,既然如此,我接收情書的方式絕不能夠輸給任何人——尤其是千歲。


    故事描述一個愛山成癡的父親,和被他耍得團團轉的母女。父親不顧母親和女兒的反對,在冬日去登山,結果遇難身亡。被留下的母女終日苦惱:爸爸是不是拋棄我們,選擇了山?女兒原本和父親相似,是個天真爛漫又爽朗的女孩,卻成長為一板一眼又固執的女性。


    這個自由奔放又我行我素的父親,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站在伴侶及女兒的立場,如何詮釋這樣的父親,便是決定勝敗的關鍵。飾演母親的牧子和飾演女兒的千歲若是做出不同的詮釋,臉可就丟大了。牧子想贏過千歲,但同時也得信任千歲的本領,否則自己揣摩的角色便無法成立。


    牧子必須一麵克製兩種相反的情感,一麵揣摩角色。我在這個場合會這麽想,這麽行動;而飾演女兒的千歲應該會如此回應——相信競爭對手的本領,互相核對答案,就如同傳遞剃刀刀片一般地充滿了緊張感。


    千歲能跟上我嗎?——而我又能跟上千歲嗎?結果在第一次對詞時揭曉了。


    牧子對丈夫的詮釋是「死心」,而千歲站在女兒的立場所做的詮釋也是「死心」。


    她們倆對起詞來默契十足,宛若刀劍相交一般。


    好厲害!見兩人都詮釋得如此深入,巧毫無心機地高興著。但牧子和巧正好相反,對完詞後,幾乎陷入了虛脫狀態。


    好險——如果我稍有鬆懈,已經被砍死了。


    身為舞台劇演員


    ,千歲仍是新手,演技還很生澀;但千歲有十幾年的聲優經曆,而無論是聲優或演員,都得咀嚼劇本。對詞用的隻有聲音,千歲的武器發揮了十成十的威力。


    挺厲害的嘛!牧子半是死鴨子嘴硬地說道。千歲和牧子正好相反,處於興奮狀態。


    這都是多虧牧子。我是頭一次碰上和我年齡相仿又能讓我放手一搏的人——我好開心!


    千歲年紀雖然輕,演藝資曆卻很長,才會碰上這種煩惱。牧子對聲優業界不太了解,但年齡隻比千歲稍長幾歲的聲優要想在資曆上贏過她,應該很難吧?千歲在業界的地位相當特殊。


    正式排練時,我大概又會慢半拍,到時候請你多關照了。千歲笑著這麽說,讓牧子內心感到五味雜陳。


    這就是雖勝尤敗的感覺吧?由香裏得意洋洋地評論道。


    牧子抱著對抗意識,對手卻說很開心,令她覺得顏麵無光。而由香裏自作聰明的比喻更讓她生氣,因此她毫不留情地戳了由香裏一下。由香裏完全說中了她的心事。


    但是現在——千歲把團長巧擱在一旁,向牧子尋求旗子劇團的評判。


    享受得到回報的滋味,僅限於這一瞬間。要是得意忘形,轉眼間就會被千歲追過。


    我豈能讓你追過?我會輕快地走在你前頭,永遠領先你一步,好好疼愛辛苦追趕的你。


    「……在《前往遠方的那座山》,我用上了權利和羽田千歲對戲。批評我全力對戲的演員多餘的人,不用來看我們的戲。他要上門,我還不願意呢!」


    牧子拿起手邊的紙巾遞給千歲。鮮少露出苦瓜臉的千歲正用鼻尖拚命忍住第一滴眼淚。


    千歲雖然接過紙巾,卻好像在比輸贏似的,堅持不用。


    「要說我對你有什麽怨言嘛……」牧子苦笑說:


    「就是為何你和我都是女的?」


    千歲瞪大眼睛,懸崖邊的那第一滴淚珠隨之掉落。


    如果牧子或千歲是男人,鐵定比那個窩囊又愛哭的團長更有男子氣概——真不知道我幹嘛自討苦吃,苦苦單戀那種沒用的撒嬌鬼?連牧子自己都覺得啼笑皆非。


    「如果我們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鐵定立刻墜入愛河。」


    如果千歲是異性,牧子才不管什麽姐弟戀禁忌,一定立刻移情別戀愛上她。到時候,彼此認同、互相提升的理想情侶就誕生了——世事果然難以盡如人意。


    「要談姐弟戀,找翼也行啊。」


    千歲理所當然睇以自己是男性為前提說話。


    「其實隻要能夠讓我動心,我並不在乎對方的年紀是否比我小。但那小子給我的感覺就和粘人的小狗一樣,再怎麽示愛也無法打動我。我隻覺得他可愛。」


    千歲代替石丸露出灰心的表情。


    翼太可憐了,這些話我就當作沒聽到吧——千歲或許是出於同情之意,但她這麽想的同時已經把石丸踩在腳底了。


    *


    和牧子聊過之後,隔天,千歲的手機出現了司的來電記錄,時間就在數分鍾之前。


    千歲的通訊錄中有司的電話,她也曾主動打電話給司好幾次。但司卻鮮少打電話給她,因為司不會聯絡旗子劇團的演員。製作人工作采輪流分擔製後,有些團員和司聯絡的機會變多了,但千歲由於本業忙碌之故,不用分擔製作人工作。


    當時正值兩個錄音工作之間的交通移動時間,千歲邊走邊回電。他是不是正在工作啊?正當千歲如此暗想之際,電話接通了。


    「喂,我是千歲,剛才你打電話給我?」


    「嗯,對。謝謝你特地回電。你現在時間上沒問題嗎?」


    「我正要去錄音室。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耶。」


    「不,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電話彼端的司聲音顯得有點遲疑。


    沒事居然會打電話過來,還真稀奇。千歲覺得相當意外,但正因為意外,所以格外寶貴,令她很開心。


    「想問問你近來好不好。最近發生了很多事……」


    「你在擔心我啊?」


    「不,不光是我。嗯,也可以這麽說啦。」


    他都一反平時作風特地打電話來了,卻還在死鴨子嘴硬,實在好笑。千歲努力克服湧上來的笑意。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那種沒建設性的無聊意見不用當真,但心裏可能難免會難過。」


    千歲很高興司關心自己,也很高興自己不必立刻向他吐苦水,而是默默傾聽著話筒傳來的聲音。司搜索枯腸,挑選言詞。


    「付了錢就以為自己是老大的顧客,不用去理會。顧客也有顧客的尺度。你加入之後,旗子劇團的確改變了方針,但觀眾如果對轉變後的方針不滿,可以行使不看旗子劇團舞台劇的自由權。再說現在的旗子劇團,還有比觀眾更該優先顧慮的債權人存在。」


    不用說,正是司本人。


    「我出資的對象可不是沒有你的旗子劇團。我出資的對象,是因為你入團,跑來求我給他最後一次機會的春川巧。如果沒有你,旗子劇團早就因為三百萬而解散了。」


    始終以金錢為基礎來發表疑似安慰論調的司擔心地喚了聲:「……喂!」千歲一直沒答腔,似乎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你不要緊吧?你希望我怎麽做?」


    說服碰上瓶頸,司幹脆直球決勝負。聽了司小心翼翼的探問聲,千歲突然覺得很難為情。


    「好奇怪喔!」


    她用調侃的口吻說道,司詢問:「奇怪什麽?」


    「你這麽好聲好氣,害我覺得渾身不對勁。你是不是吃壞肚子啦?」


    「真沒禮貌。」


    「誰教你要做這麽反常的事?咧!」


    雖然司看不見,千歲還是淘氣地吐了吐舌頭。


    「搞什麽,原來你根本不要緊嘛!」司似乎有些錯愕。


    「我本來還在想,如果你很沮喪,就請你吃頓飯。看來是沒必要了。」


    「咦?真的假的!我很沮喪!很想和你一起吃飯!」


    「你明明精神奕奕,想騙誰啊?」


    司嗤之以鼻,千歲鼓起了腮幫子,看起來活像隻河豚,雖然司依然看不見。


    「你一開始又沒說要請我吃飯。」


    堅持和旗子劇團劃清界線的司私下邀人吃飯,可說是破天荒的奇事,隻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那你就記住,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可能會有這種附加選項可選。」


    誰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啊?千歲內心忿忿不平。「嗯,知道你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司掛斷了電話。


    *


    客串公演首日,當牧子結束演出,在休息室裏換衣服時,工作人員通知有訪客找她。


    工作人員高知的名字是春川巧。


    這次第一天就來啦?牧子走出休息室。大廳裏人山人海,所以他們是在劇場外見麵。


    大門前盡是站著聊天的觀眾,大多是向演員致意或攀談的人。演員演完戲後情緒高昂,觀眾看完戲後意猶未盡,雙方都是興高采烈,便忍不住在出口附近就地聊起天來,導致散場速度變慢,工作人員必須四處提醒觀眾別停留在原地不動。


    巧在出口不遠處百無聊賴地等待著。他的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彎腰駝背,微微嘟著嘴巴。


    「巧!」


    牧子喚道,巧轉過頭來,依然嘟著嘴巴。隻見他脖子往前伸,算是點頭致意——他的心情顯然很不好。


    「你來看戲啊?」


    牧子故意無視他的不快問道。「嗯,是啊。」巧含糊地點了點頭。


    「正好有時間。」


    牧子傳公演介


    紹簡訊給巧時,巧還特地回電,賭氣說道:「到時候說不定有事,我不確定能不能去。」


    所以他也沒托牧子替他買預售票,應該是現場購票入場的——一如往常。


    牧子每到其他劇團客串演出時,巧都會拐彎抹角地來看戲。明明托相關人士代買預售票,不但保證有票,價格又比較便宜,但巧無論手頭再緊,都堅持不托牧子代為購票。現場購票是先到先贏,為了確保買得到票,巧往往開演一小時前就在劇場附近晃來晃去,牧子曾目睹這樣的他好幾次了。


    她也曾對巧說過好幾次:「跟我說一聲,我可以替你買預售票啊!」不過後來她發現,其他團員客串演出時,巧都會直接托他們代買預售票。知道這件事後,牧子就不再提起代買預售票的事了。


    牧子也是和團員聊天時才漸漸發現,巧雖然不托她買票,但隻要她客串演出,巧每回必看。她本來以為巧對每個團員都是一視同仁,後來才知道其他團員演出時,巧如果抽不出時間,就不會去看。


    為什麽隻有我的演出每回必看?——這個問題牧子至今仍問不出口。她覺得巧似乎沒發現她已經知道這件事,又覺得巧如果發現了,這種特別待遇就會結束。


    「這次頭一天就來啦?」


    以往的巧總是掛著興趣缺缺的表情,在公演中期前來看戲。


    「今天正好有空。」


    巧輕輕突出下巴回答道。每當他答話時做出這個動作,樣子又顯得有點生氣時,就代表他在說謊。


    這次是旗子劇團分裂風波以來,牧子第一次客串演出。


    「怎麽樣?好看嗎?」


    「嗯,唔——還不錯啦!還算好看,不過……」


    每次他都不會大力稱讚,說了好看之後,一定又會加上但書。


    接著——


    「我覺得我更能發揮牧子的才能。」


    他一麵將視線轉向斜下方,一麵用賭氣口吻說話,這一點也一如往常。


    巧不擅長說謊,他拚命裝作滿不在乎,聲音中卻流露著明顯的獨占欲。這道聲音仿佛直接撩動了牧子,令她身體發疼。


    「嗯。」牧子用盡了全力,才沒讓回答時的聲音發抖。


    牧子覺得巧大概從沒把她當女人看待過。從前她和劇團裏的另一個男人交往時,巧也完全不在乎——當時的牧子也對巧沒意思就是了。


    然而,在牧子加入旗子劇團後,首次到其他劇團客串演出時,巧沒知會一聲便來看戲,並對她說:


    ——我更能發揮牧子的才能。


    一聽見那貪婪的聲音,牧子就知道巧是為了說這句話而來看戲的。聽了巧用這種聲音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當時交往中的男友立刻變得無關緊要了。


    麵對這股不是衝著身為女人的自己,而是衝著身為演員的自己而來的欲望,牧子起了難以置信的反應。


    客串演出三個月後的公演,巧提拔牧子擔任主角。巧的確比客串演出時更加發揮了牧子的才能。牧子頻繁地接到客串演出的邀請,也是成為旗子劇團的當家花旦之後的事。


    「你是美女,直接讓你演美女角色太沒創意了。你的厲害之處就是能夠在美女之上增添好幾種元素。要你扮醜女,你真的能醜到讓人認不出來。」


    「這算是讚美嗎?」


    牧子故意問道,巧不服氣地回答:「當然是啊!都誇上天了。你在說什麽啊?」又開始鬧起脾氣來。


    「牧子,你這回客串演出,有什麽感想?」


    試探的聲音又撥弄她的心弦。巧在經過文飾的話語背後仿佛這麽詢問著——和我比起來,誰比較好?


    別這樣,害我腰都蘇了。


    「很好玩啊!換了個環境,既新鮮,又可以學習。再加上他們是寫完劇本以後才找我,可以專心揣摩角色。」


    巧不甘心地歪著嘴唇——他用力縮起下巴。


    「不過,我現在寫的故事你一定會更喜歡。」


    牧子的感覺就像在別人的注視之下舌吻一樣——被人盯著瞧比較興奮,我是變態嗎?


    窩囊又愛撒嬌的巧在麵對牧子時竟會變得如此貪婪,所以牧子才離不開他。就連牧子參加名氣遠勝過巧的編劇所編寫的舞台劇時,巧都會用賭氣的口吻挑釁:你一定會更喜歡我寫的故事。


    他對千歲一定不會這樣赤裸裸地表露欲望。對他而言,千歲是從天而降的仙女,他不敢厚著臉皮把千歲當成自己的東西。所以他雖然迷戀千歲,卻裹足不前。


    「牧子,你根本不用去其他劇團客串啊!」


    「那可不行。」


    偶爾也得讓巧知道我不是他的所有物,不然他就不會這麽赤裸裸地表露感情了——這固然是一個原因。


    不過,牧子仍會忍不住妄想:如果有一天,有個遠比巧更能啟發我的才能的人出現,不知會變得如何?到時巧會有多少失落?她很想看看。


    如果邂逅這樣的人,到時我還會喜歡巧嗎?或是會移情別戀?這點連牧子自己都無法想象。


    *


    千歲是在公演最終日的日場去看牧子的演出。


    劇情走懸疑路線,牧子時殺人案的嫌疑犯之一。觀眾也不知道凶手是誰,每個嫌疑犯都在誤導真相。


    牧子的演技雖然含蓄,關鍵時刻卻比任何人都引人注目。雖然主戲並非一直在她身上,但她卻能在緊要關頭適時展露對被害人的負麵情感,讓觀眾知道故事尾聲都還在懷疑她是不是真凶。


    「我沒殺人。不過,知道被害人死了,我覺得大快人心。」


    說出這種惹人反感的台詞加深自己的嫌疑,顯然是刻意誤導觀眾,但牧子的演技卻消除了那股刻意感。牧子時可從演出,更成了擾亂觀眾的情報;凶手這種引人注意的角色應該是由劇團團員演出吧?不,說不定是把風頭讓給客串演員了呢!


    老實說,劇情逆轉的部分有點薄弱,但牧子和劇團主演的演技增添了說服力。意有所指的言行舉止,呃可解釋成是為了烘托看似良善的被害人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除了主演以外,其餘的團員演技都稍顯不足。整個故事能夠成立,大多得歸功於客串演出的牧子。


    不愧是牧子,我還差得遠呢——千歲一麵如此暗想,一麵填寫問卷。發現自己居然有和牧子較勁的念頭,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開始演舞台劇還不到一年,有這種念頭,也未免太自大了吧——千歲如此告誡自己,卻又覺得在《前往遠方的那座山》中和牧子演對手戲時,自己的確有勝過牧子之處。


    千歲起身,散場觀眾之中有個捧著花束的高大男性吸引了她的視線。花束那麽大,他一直捧著看戲?如果是要送給演員的,交給櫃台就好啦!正當千歲如此暗想之際——


    「翼?」


    聲音衝口而出。驚訝地回過頭來的正是石丸。千歲隻顧著注意他手上的花束,這時候才看見他的臉。


    「哦,千歲!你也來啦?」


    「嗯。」


    那束花是怎麽回事啊?——千歲本來想問,又把話吞了回去。他是石丸,花束除了送給牧子以外,還能有什麽用途?


    「我要去跟牧子打聲招呼,千歲,你要不要一起來?」


    千歲本來覺得不該去打擾,但轉念一想,反正四周已經兵荒馬亂,打聲招呼也算不上打擾。


    再說,她也想告訴牧子自己有來看戲。


    兩人一同向附近的工作人員表達相見牧子之意。在不妨礙散場的地點等待片刻之後,換上運動服的牧子從人潮中鑽了出來。


    「牧子!」


    石丸勢如破竹般地衝上前,讓人忍不住產生幻覺;他的背後似乎有條搖得快斷


    的尾巴。


    「你演得太棒了!」


    他遞出花束,是淡橘色的非洲菊。


    「我本來想按照你的歲數送紅玫瑰,但是沒錢,對不起!」


    「拿回去!」


    牧子以瞬殺的氣勢喝道。「喝?」石丸露出了快哭的表情。


    「要表達愛意,不用玫瑰果然不行嗎?」


    這次的答複是默默無言地甩了他腦袋一巴掌。


    「外行人也就算了,你也是演員,應該知道公演最終日得清空休息室,要搬的東西很多吧!挑在最後一天送花來幹嘛啊!」


    最終日要從休息室清出的物品相當多,演員往往得扛著圓鼓鼓的大包袱回家。他們通常會盡量在前一天把能帶走的物品先帶回家,但若是有人在最終日贈送體積龐大的禮物,收拾起來就更加麻煩了。送給個人的禮物由個人負責解決,但送給整個劇團的禮物就得由工作人員負責分配或處理,因此若是最終日送來了大型高架花籃,工作人員就隻能欲哭無淚。


    收禮的時候深知有多麻煩,但送禮的時候卻忘了有多麻煩,偏偏挑體積龐大的禮物來送,是人們常犯的疏忽。


    「牧子~」


    石丸用懇求的眼神凝視牧子,牧子拗不過他,歎了口氣,似乎妥協了。


    「如果你肯把花送回我家,我就收下。我還有其他東西要搬回家,你順便替我搬吧!」


    「樂意之至!」


    石丸感動萬分,靠近牧子想握住她的手,牧子駕輕就熟地閃開了。


    見狀,千歲覺得好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牧子轉向千歲。


    「千歲,謝謝你這麽忙還特地來看戲。好看嗎?」


    「好看,但是你的角色有點可惜。」


    啊,這句話好像太自以為是了——話一說出口,千歲就慌了,但牧子卻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所以她索性豁了出去。


    「多虧了你的演技,角色的深度是展現出來了,但是就劇情上來看,這個角色似乎沒什麽層次,和被害人之間的恩怨也很像是最後才臨時加上去的。」


    「咦?我完全沒有這種感覺耶!」


    石丸插嘴說道。對此千歲回答:「我想應該是因為牧子把層次演出來了。」


    「換了演技不好的人來演,牧子的角色應該會變得很膚淺。那個角色感覺上像是為了請牧子來演戲而勉強加進去的。」


    動畫偶爾也會出現這種角色。為了提升收視率,便請當紅藝人來替特別篇的客串角色配音。


    牧子也點了點頭:「的確,他們好像是臨時修改劇本,再來找我演出的。」


    「這麽一提,這裏的團長很喜歡牧子,還曾經挖角她。」


    聽了石丸補充的資訊,千歲咦了一聲。「不行,絕對不能跳槽!」她忍不住往前傾。


    「牧子最適合演旗子劇團的戲。再說……」


    衝到嘴邊的話語讓千歲遲疑了一瞬間,但她決定豁出去,繼續說道:


    「要論和牧子演對手戲,上次《前往遠方的那座山》的我應該沒輸多少……」


    她剛才遲疑了一瞬間,語氣變得有點弱,但眼神卻補足了其實。


    牧子困擾地撇開視線,臉頰微微泛紅。


    「你怎麽盡在這種怪地方像他啊!真討厭。」


    「像誰啊?」千歲不解地歪了歪頭,牧子說了句「沒什麽!」敷衍過去。


    接著她突然打了石丸的肩膀一下。


    「看看人家是怎麽說話的,你也學一學啊!或許我還會當一回事。」


    「咦?什麽?什麽意思?請給我更具體一點的建議!」


    石丸懇求道,但牧子卻認為他連這種事都要問人才會沒希望,拒絕答複他。


    「我去那東西過來,拜托你了。」


    說完,牧子便回休息室去了。


    千歲當天沒有其他行程,便陪石丸一起將牧子的物品送回早瀨家。


    早瀨家位於民營鐵路車站附近,因此小道具及服裝過去都是由牧子負責保管。現在巧搬回家住,春川家成了小道具倉庫,但服裝還是由牧子負責整理及保管。


    「牧子的家境還不錯耶!房子大,父母也不反對她演舞台劇。」


    起先兩人一麵搭電車,一麵閑聊,但石丸突然歎了口無奈的氣。


    「我果然沒希望嗎?」


    接著,他一臉沉痛地凝視千歲。


    「我覺得和我比起來,千歲還比較有希望。」


    聽了這句荒謬的話語,千歲「啊?」了一聲,歪了歪頭。


    「翼,你在說什麽?我很尊敬牧子,也很喜歡她,但不是那種意思的喜歡耶!我的戀愛對象是男人。」


    「我知道啦!」


    石丸不滿地叫道:


    「我是在比喻我有多麽沒希望!你都已經很不可能了,但我比你更不可能。」


    千歲不好附和,隻好含糊地答了句「這樣啊」。前幾天牧子對她說過「如果我們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鐵定立刻墜入愛河」的事,這時候打死她都不敢說。


    「千歲,在你看來,我有沒有希望?」


    哇!居然問我這種最難回答的問題。心中暗自為難的千歲露出含糊的笑容。


    「我想牧子應該覺得你很可愛。」


    聞言,石丸垂下頭來:「就算在這種時候,千歲還是不會為了安慰人而說謊啊。」


    *


    千歲和石丸回去之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叫住了牧子:「好久不見!」


    「優依。」


    她是在千歲入團時離開旗子劇團的女演員,也是以「讓羽田千歲加入我就走」來逼迫巧的其中一人。


    牧子對她沒什麽好印象,而她叫住自己看起來也不像是出於善意,因此牧子的表情忍不住流露出詫異之色。


    「你來看戲啊?」


    牧子選了個最無關痛癢的回應法。「這個劇團裏有我的朋友。」優依回答。


    牧子恍然大悟。這麽一提,這裏的團員曾經興味盎然地問她千歲的事,說是因為和待過旗子劇團的演員有交流,聽了不少關於千歲的閑話。如果那個人說的演員是優依,就說得通了。而優依說了千歲什麽閑話,牧子也能夠具體地想象出來。


    「你可不可以別到處說些有的沒的?你的朋友來問我千歲的事,我訂正得很辛苦耶!」


    牧子帶著牽製之意說道,優依嗤之以鼻。


    「堂堂旗子劇團的當家花旦,居然跟她同流合汙起來了。現在的旗子劇團陪聲優玩遊戲,很開心嗎?」


    當時求去的人就是拿這點攻擊千歲。聲音是很厲害,但動作僵硬、不自然,充其量隻是玩票性質而已。這套說詞和他們反對千歲入團時用的一模一樣。


    自入團考試以來,他們根本沒看過千歲演戲,還敢說這種話。


    「千歲雖然是聲優,但一樣是專業人士,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千歲沒有足夠的時間排練,但她絕不拿這一點當藉口,總是好好地揣摩角色,從不曾因為忘詞等問題扯其他團員的後腿。即使她身為舞台劇演員的基礎能力還不夠成熟,但專業意識卻比任何團員都更優秀。


    離開旗子劇團的那些人和千歲根本不能比——拿他們來比較,對千歲是種侮辱。


    《前往遠方的那座山》對詞時,牧子暗自悚然,如過稍有鬆懈,就會被千歲追過,但她對優依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看到他們排練時渾水摸魚,牧子隻覺得生氣,後來連氣都懶得生了。


    隻要他們別扯後腿就好了,舞台劇的水準就留給有幹勁的人提升吧!


    這種懶得生氣的心態就是種怠惰。一看到千歲,牧子便為過去怠惰


    的自己感到慚愧。


    「至少我和你一起演戲的時候,從沒像和千歲一起演戲時那樣緊張過。」


    優依侮辱千歲隻是玩遊戲,但卻無法容忍別人對她說出事實。她那張如小動物般可愛的臉龐充滿恨意地扭曲著。


    「什麽嘛!說話那麽衝。那樣演戲一點也不開心,有什麽意義——」


    「現在留在旗子劇團的,都是做出好戲就開心的人。」


    牧子的言下之意就是:和你不一樣。


    巧從來沒讓優依演過主線角色。優依的外貌雖然可愛又亮眼,但她演的都是湊熱鬧用的角色,存不存在對故事根本沒影響。那些出走的人在巧所寫的劇本中,大多是演出這種角色。但他們根本沒發現自己演的是湊熱鬧用的角色。


    就算向解釋和千歲你來我往有多麽有趣,他們也不會懂——覺得溫吞演戲才開心的他們哪懂這種樂趣?


    旗子劇團在千歲加入之後,揚起了嶄新的旗幟。


    「你們又有神馬了不起?」


    優依咬牙切齒。


    「大家都說羽田千歲加入以後,戲變得很無聊。」


    「大家是誰?不就是你和當時出走的人嗎?」


    「大家就是大家!大家!」


    充滿恨意的聲音拚命地激怒牧子,但牧子並不如她所願。


    「你的音量能不能放低一點?你這樣大吼大叫,會給劇團添麻煩的。這個劇團裏不是有你的朋友?」


    優依將聲音咽回去。她懊惱了好一陣子,似乎想忍住什麽,但終究忍不住。


    「什麽嘛!」她又啐道,隻是音量變小了。


    「留言板還不是鬧得一團亂?大家都說羽田千歲破壞了旗子劇團的和陸。」


    牧子一聲不吭地抓住優依的衣襟,將她拉到自己麵前。


    「原來是你啊!」


    牧子沉著聲音對倒抽一口氣的優依說道:


    「總是在姓名欄位打一個半形空格,對吧?那家夥也一樣把和睦打成和陸,我本來還以為是打錯字。」


    優依一瞬間露出慌張失措的表情。當她還在遲疑該豁出去還是繼續狡辯之際,牧子已經一口咬定了:「別再幹這種事了。」


    「這次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是有下次,我就跟巧說。」


    「別說!」優依害怕地尖叫——是啊!


    你也喜歡巧嘛!不光是你和我,這種女孩多得是。無論哪種角色,巧都會熱心指導,真誠對待,一本正經地訴說劇本就是情書。


    有些角色客觀看來隻是湊熱鬧用的,但在巧心中,沒有一個角色是湊熱鬧用的。這次的這個角色雖然不是主要角色,但他又這樣的背景。巧總是這樣仔仔細細地替每個角色編織背景——有時甚至因為編織過度,使得整個故事難以收拾。隻要是巧創造出來的登場人物,無論知道演技時遇上再大的困難,他都會愛護到最後一刻。


    他麵對演出該角色的演員時也是這樣——所以又許多女孩忍不住期待他會對自己產生對待演員以外的感情。


    沒想到他竟對半途殺出的千歲如此著迷,甚至不惜丟棄原來的旗子劇團。


    「要是有下次,我一定會說。」


    牧子又叮嚀一次,優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默默轉身離去。優依的沉默就是她最後的反抗。


    ——那是另一個我。


    如果牧子不顧一切忌妒千歲,逼巧在千歲和自己之間做出選擇,最後卻被放棄——或許她就成了在留言板的姓名欄位上鍵入半形空格的人。


    牧子能體會這種心情。


    她能夠懸崖勒馬,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根據,相信自己對於巧而言,是有別於千歲的另一種特殊存在。


    巧每次都會來看我的客串演出,對我強調他比其他劇團更能發揮我的才能——


    如果沒有這個根據,說不定我就無法懸崖勒馬了。這樣的我,或許是現在的旗子劇團中最沒毅力的人吧?牧子湧起了衣服自嘲的笑意。


    一牽扯到巧,許多女人都會變笨。她和優依就是頭號笨女人。


    優依應該有來看《前往遠方的那座山》。她是來嘲笑自己離去之後,人數隻剩不到一半的旗子劇團,藉此泄憤——如果她是抱著輕敵的心態來看戲,應該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她向來瞧不起千歲,認為千歲隻是玩票性質,但千歲居然挑戰她從未演過的角色。


    巧居然分配這樣的角色給千歲。


    從前的旗子劇團比現在好多了。不這麽說便無法平息怨氣的心情,牧子比任何一個現任團員都了解。


    好可憐。牧子望著優依離去的方向,抿緊了嘴唇:但是我絕不會和你落入同樣的陷阱裏。


    *


    茅原通知大家要重開留言板,司擔心地問道:「沒問題嗎?」


    「才過了沒幾天,風頭還沒過吧!」


    「牧子說絕對沒問題,要我重開留言板。她說她已經處理好了。」


    「她知道是誰留的言?」


    「好像是。」


    在半信半疑之下,留言板重新開張,半形空格果然沒再出現。千歲的部落格也跟著重開了。


    恢複常態運作之後,又過了幾天。


    司一回家,巧就從屋裏衝出來。


    「抱歉,我沒住晚飯!吃炒麵可以嗎?」


    巧出的生活費較少,靠做家事彌補,沒出門工作卻忘了煮飯的情形很罕見。


    「是沒關係。你很忙啊?」


    「不是。」巧搖了搖頭。


    「我顧著寫劇本,忘了煮飯。」


    寫《前往遠方的那座山》時,巧在司的監視及團員的鞭策之下,到了預定截稿日前夕才寫完劇本。這次的截稿日是契約公演的三個月前,還有十天左右的時間,寫得順手是個好征兆。


    「寫得很順啊?」


    「倒也不是……」


    巧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隻是想證明我也寫得出精彩的劇本,不是每次都到了火燒屁股才寫得完。」


    「發生了什麽事嗎?」


    出了什麽讓巧賭氣的事嗎?司的臉忍不住沉下來。


    「沒有、沒有。」巧敏感地察覺司在擔心什麽。笑道:


    「隻是我個人想爭一口氣……想展現一下而已。」


    「哦?」司點了點頭。


    「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遵守交稿期限是件值得敬佩的事。晚餐我來煮就好,你繼續寫吧!」


    「可以嗎?」


    「我們家的規矩是『工作的人最大』嘛!」


    這是獨力撫養兩個孩子長大的母親製定的家訓。


    「想爭一口氣,寫作速度就會變快的話,以後應該要多發生幾件讓你想爭一口氣的事啊!」


    司打趣道,巧卻真的生起氣來了:「我才不要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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