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一節課與午休起,我決定眼睛一直追著巢鴨跑。


    我想親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遭到霸淩了。巢鴨——這名身上穿著的衣服質地價格明顯高於身邊同學的女生,正一個人吃著營養午餐。剛才體育課時,巢鴨也沒跟別人一起行動,即使到了自由活動時間,她也隻是孤零零地站在遊泳池角落。我實在看不出來,她這麽做有什麽樂趣呢?我謊稱身體不舒服,坐在椅子上,交互看著巢鴨與其他女生,發現有某個小團體對她釋放出歹毒眼神,我想那幾個女生應該就是藏走巢鴨泳裝的犯人吧。


    另外,我也發現隻有在看巢鴨時我才會小鹿亂撞,其他女生一點感覺也沒有。不過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


    我小心不被察覺地以那群女生為中心來觀察,發現她們時常露出一點壞心眼的微笑。每當巢鴨把營養午餐的湯舀進口中時,這些笑容就會產生。


    或許湯裏被加進什麽了,但即使發現這件事,我還是煩惱著是否要站起。用筷子喀喀作響地捅著餐具底部,內心猶豫徬徨。雖然她方才剛說過不需要幫忙,但總覺得我不該坐視不管。以前從未意識到這件事,一旦知道了,世界就被刷上了新色彩。


    一些小小訊息,大大改變了教室情景的顏色。


    既然我有這麽一對了不起的眼珠子,實在不應該坐視不管。


    我站起身。我的座位是由後方算來第二個,巢鴨則坐在我右斜側四個座位前,正好是教室的正中間。我穿過桌子,行經她的座位,不停下腳步,低聲向巢鴨忠告:


    「湯裏好像被放了什麽,別喝比較好。」


    巢鴨抬頭看我,我不管她,走到走廊,朝著位於走廊盡頭的廁所而去,走到廁所前麵,又掉頭走回教室,沿著原路走回座位。


    中途瞥了一眼巢鴨的桌子,我訝異地張大了嘴。


    「啊。」


    湯碗空蕩蕩的,而且也不像被倒掉。


    「你看,我喝完了喔。」


    巢鴨端起湯碗,炫耀也似地讓我看底部。彷彿想強調喝掉的事實,還用舌頭舔了舔下嘴唇。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反正喝進肚子都一樣。我的肚子從嬰兒時期就很強健喔。」


    巢鴨表情不改地說,接著朝惡作劇的女生們望了一眼。宛如逃命的小蜘蛛,那群女生紛紛轉頭。巢鴨沒有繼續看她們,改望著我。


    「石龍子同學以為我是弱女子嗎?」


    「嗄?」


    「但是我很堅強喔。因為我是有錢人。」


    與剛才一樣,巢鴨強調「有錢」的這句話,聽起來的確強而有力。


    舌頭上依然保有強勢,巢鴨「嗯~」故作神祕地開口。


    「幹什麽啦。」


    「我剛剛才想到,石龍子同學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嗄?」


    我手擺在巢鴨桌上,整個人往前倒。坐在附近同學也停止閑聊,我的皮膚感覺到眾人的視線正集中在我們身上。巢鴨也靜靜地凝望著我的眼。


    就像在等候我的回答。咦,回答?我該回答嗎?不,不特別。


    「不,不特別……」


    不小心說出口了。聽到這句話,巢鴨依然動也不動地繼續望著我,說:


    「是喔?真可惜,我喜歡石龍子同學呢。」


    「什……麽?」


    聲音拉得老高。被人大方地表白,眼前景色凝固起來,血液似乎也跟著凝固了。


    因為血液集中在臉上的關係,臉頰與嘴唇覺得腫脹。


    周圍同學的調侃似乎變得很遙遠,全副意識集中在巢鴨身上。


    巢鴨不管是問「喜歡我嗎?」時,還是說「真可惜」時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而現在,依然是那張平穩的木然表情。


    「不是騙你的喔。」


    再次堅定地說了之後,巢鴨又故作神祕地補上相似話語。


    ——我沒有說謊喔。


    「咦,呃,怎麽了?」


    海島聽見異常聲響而跳了起來,眼神渙散的巢鴨也抬頭望天花板。海島趴在地上爬行,樓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破壞的聲音讓他豎起耳朵。聲音有點距離,所以不怎麽鮮明,難以判別是什麽被破壞了,有可能是玻璃,也可能是桌子。


    海島與巢鴨現在人在廢棄大樓三樓的某個房間。幾乎與石龍子開始時常泡在這間大樓同一時期,他們也象是隨之進入一般,開始運用這棟大樓。


    等聲音停止,海島壓低身子走向房間入口。兩人所在的房間裏鋪著有貓腳印圖案的地毯,是巢鴨基於個人興趣沒征得同意就鋪的。位於走廊盡頭的廁所對麵的,是巢鴨使用的房間。


    「似乎還有別人在……大樓拆除工程?不可能吧。」


    海島站在門口,回頭看著巢鴨,不期待回應地自言自語。巢鴨坐在窗戶邊,一副嫌開口說話很麻煩的表情保持緘默,表情也淡然沒有變化。


    「嗯……」


    海島回到房間中央,盤腿坐下,歪起頭來。他那顆鮮黃色的頭部一歪,更給人彷彿隨時會掉出一堆花粉的印象。當然,什麽也沒掉出來,隻象是樹枝彎曲晃動罷了。


    海島試著回想這棟大樓的構造。思考進入大樓的人會經由哪個路線;思考要離開大樓,利用哪個樓梯、哪條走廊最好。但實際上,海島今天是第一次來這棟大樓。以前也曾跟巢鴨一起深夜遊蕩過,但受她邀請來此,今晚是頭一遭,因此除了位於入口最短距離的樓梯以外,什麽想不到。


    「嘖!」尖銳地咂嘴一聲,海島用力搔了搔黃色頭發。


    ——欸,麻煩死了。


    對海島而言,隻要對方有此打算,要幹架一場也在所不辭。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他早就離開房間,強硬地逃離了。但是問題是巢鴨也在身邊,這令他感到很苦惱。身邊帶著女生打起架來很麻煩,可以的話最好能回避打架就逃走,但期待巢鴨有這般體力似乎又過於苛刻了。


    當海島「嗯~嗯~」刻意地表現出煩惱模樣時,巢鴨總算有所行動了。她緩慢站起,拍拍裙子。海島瞇細了眼望著她,但內心想:「別來找我說話。」因為巢鴨的發言老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很無厘頭。


    但海島的祈禱落空了,巢鴨走向他,說:


    「你有帶武器嗎?」


    「嗄?」


    巢鴨突然確認起這件事,令海島發愣地半張著嘴。她接著說:


    「例如小刀之類。有的話比較放心。」


    與淡然述說的危險內容相反,她的表情很安穩。也許是習慣了巢鴨的這種態度,海島的回答也很平淡。


    「呃,有是有。」


    海島若無其事地取出了折疊小刀,但馬上又收回去。


    「我想還不至於需要用到這個吧,大概。」


    或許是沒什麽自信,海島的聲音沒什麽朝氣。


    「而且,對人動刀舞劍的,很累耶。」


    「很累?你不是很有體力嗎?」


    「不,我是說這裏。」


    海島敲敲太陽穴,看巢鴨柔和的表情沒有變化,不禁苦笑。


    「得動刀子的話,腦子會緊張得收縮起來,不帶著覺悟不行,很辛苦的。對我來說用揍的、踢的輕鬆多了。差別就象是國內旅行跟國外旅行一樣大吧。雖說我還沒出過國啦……」


    「是嗎。」


    語氣平板。至少在海島的耳朵裏聽起來如此。她一直是如此,很乏味。


    巢鴨這女人值得誇獎的地方隻有外表,但海島迷上的就是這一點。


    所以海島又自顧自地說個不停,順便又站f起來。好不容易被邀來這裏,還沒跟巢鴨有什麽親密接觸,就碰上這場騷動,讓海島覺得很不爽


    快。


    「能夠不猶豫地對人揮刀的家夥,根本就不足人嘛。」


    「不是人的話,似乎會很辛苦。」


    巢鴨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海島無視她,有一半象是在自言自語。


    「那種人恐怕不是腦中的螺絲鬆了,而是螺絲直接插在腦子上了吧?根本是冷酷的機械嘛,那種家夥。」


    似乎具體地聯想到某個人物,海島咒罵也似地說,接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鼻頭,探頭到走廊上確認狀況。


    三樓走廊上沒有明顯的變化。走廊上的廁所靜悄悄地,樓梯附近也沒有動靜。沒有大膽行動的人影,占去聽覺大半的,就隻有海島自己的呼吸。趕緊趁現在一走了之,應該沒有問題吧——海島做出此一結論,臉立刻縮回,一轉頭,臉色皙白的巢鴨悶不吭聲地站在身邊,嚇得他一邊後仰一邊發抖,就這樣直接上了走廊。


    巢鴨涼。


    表情雖然依然溫和,卻好像戴著麵具,看不見生物般的反應。


    這女人的腦內究竟插著幾根螺絲呢?


    海島彷彿事到如今才察覺這件事一般,開始覺得巢鴨很惡心,並捫心自問:


    我究竟是迷戀上這女人的哪張臉啊?


    被揮下的小刀砍中左眼的同時,我發出一連串的慘叫聲。


    隻不過慘叫是針對被凶器進逼眼前的恐懼,而不是由傷口或疼痛而來。傷口與疼痛的來臨,則是在眼珠子彷彿吐血一般在我潑灑出大片紅色的瞬間,替原本已在慘叫的喉嚨,更添加了進一步的哀號。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噫啊噫噫噫咿咿噫噫噫噫噫噫噫咿咿臆!噫噫……噫嗚咿咿咿咿!」


    手按著臉的左側,打起滾來。好痛!好痛!好痛!彷彿臉的中心被畫了一道縱線,右半邊與左半邊所體驗的世界變得不一樣了。「好痛!好痛!」噴出的血液像蛆一樣在皮膚上爬行,啪嚓啪嚓滴落的聲音象是大顆雨在屋頂上彈跳一般,在臉與地板之間不絕於耳地響起。咬緊的牙齒似乎崩落,像小石子在嘴裏滾來滾去。「好痛喔!好痛,好痛-嘰啊!咕咿!」


    彷彿連喉矓也要噴出鮮血一般呼喊著痛苦,但立刻被中斷了。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哪怕隻有一點距離也好,我拚命地爬向入口,但小刀男的陰影遮蔽了我。他的腳踩扁了我的身體,接著踢飛了我的下巴,讓我閉嘴。被踢的衝擊又撕裂了傷口,肉與肉咕滋咕滋地發出摩擦聲,令痛苦加倍成長。但現在的我顧不了那麽多了。


    男子手裏還拿著割傷我臉部的小刀。這個小刀男同樣也在脖子誇張地裹上一條破舊窗簾,衣服上也沾著血,不同的是這些血大多來自於對手。


    布連嘴巴也蒙住了,難以窺知表情。


    「……」


    想說點什麽,卻發不出聲,隻能讓喉嚨深處一開一閉地鼓動空氣。


    小刀男毫不客氣地揮動小刀,會死,會死,會死!


    不由得瞇起眼睛,抱住頭。


    腦中裏象是黑色碎片碎成好幾重,如噪聲般流竄。


    在黑暗中,一道橫向閃光劃過,帶來尖銳痛楚。


    劇痛有如貼紙一般被貼上了鼻子,我睜開用力緊閉的眼皮,搗著鼻子向後倒下。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發出驚叫,眼淚也汨汨流出。發現自己這次還有餘裕驚叫,摸摸鼻尖,多出了一條比剛才淺的傷痕。


    橫向揮動的小刀雖把我鼻子上方肉削掉一塊,距離致命傷還很遠。隻不過感覺就像一陣熱風吹過般,臉上燥熱,黏滯的血滴由皮下滴落。


    滴流的血液被鼻孔吸進,替紊亂至極的呼吸更增添困難。


    牙齒喀喀作響,全身發顫,但我舉頭時,眼前又發生另一場搏鬥。


    或許早就瞄準了小刀男露出破綻的時機,剛才怎麽看都像垂死的浴血男跳了起來,撲向小刀男,簡直像個被設定為小刀男一靠近就會自動反應的機器。不帶著一絲怪聲與氣勢,就隻是平淡地趁其不備襲擊。


    手指斷掉的男人似乎也偷藏武器,用雙手握緊小刀,擺在腰際。他右手手指兩根,左手手指三根,動員了剩下的所有手指,不合常規地握著小刀,毫不猶豫地配上衝剌的力量,將之剌入小刀男的身體。小刀男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浴血男,反應顯得很遲鈍,但快要被剌到的瞬間,也還是憑著實時反應蹬地後退,但終究無法完全閃避,仍然被小刀剌中身體。配上彷彿投石命中的悶聲,小刀男被撞飛了。說真的太讚了,這一連串的動作值得給予讚賞。


    可惜,由於握力不夠,小刀似乎沒剌得很深入,無法造成致命傷。即便如此,也還是讓小刀男痛苦不堪,雖勉強抬起上半身,已經沒辦法立刻襲擊過來。


    但剌人的那一方也似乎用盡力氣,當場膝蓋觸地,多處傷口的出血令他很難受。


    一確認有如風暴的這一連串行動告一段落,兩人都因為負傷而無法行動自如,我立刻用手撐起身體跑起來。即使光跑步就讓我的臉痛得快四分五裂,我還是想盡早逃離這群砍人不眨眼的家夥。


    但是,他們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我離開。


    「帶……我走!」


    浴血男撲向我,兩隻手指用力得象是要把我捏碎般,深深地纏住我的身體。驚懼之餘我對他使出肘擊,但男人的身體彷彿塞了鐵板般堅固,動也不動。


    彷彿被血液化成的人形襲擊背部,猛烈的臭味覆蓋了我。


    手指的斷麵隔著襯衫在我背後磨蹭,驚悚得讓人差點失禁。


    沒有時間猶豫,靈機一動想到某個策謀,把男人的手掛到肩膀上,采用能完全遮蔽我背部的方式快步離去。腳底沾上了我跟男人的血,濕濕滑滑的,很不好走。男人沒有多餘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體重大半壓在我身上,說實在太重了,好幾次都想拋下不管,但我相信這家夥一定有派上用場的瞬間,繼續前進。


    象是競走般快速走向入口,走到一半,還沒聽到腳步聲就先感覺到有人追過來的氣息,我咬緊牙關,將眼睛變為紅色,朝背後瞪視。


    動物的威嚇行為——腦中帶著這種印象,強大而誇張地表現出來。動作迅速利落,且刻意無意義地大幅度揮動肢體。可惜我沒從容到能說耍帥台詞。與其說沒有時間,其實是因為舌頭顫抖。


    所以拚命地裝出可怕表情,讓對方誤會我正要使出「異能」。


    這時,我特別盯著小刀男的脖子。雖然我不知作用是什麽,但是我背上的浴血男也一樣用圍巾遮住脖子,必定有其用意。


    我一回頭,已經站了起來的小刀男立即察覺我的右眼變化,他停下動作,露骨地顯示警戒。瞪著他脖子的行動似乎也產生效用,小刀男甚至顯得有些恐懼,用多餘的布料遮住臉,將手中小刀拋出。果然,被我料中了!


    因為是用丟的,所以沒什麽勁道,小刀隻淺淺剌中浴血男的背後而被彈開。肉盾馬上發揮了作用。雖然浴血男的呻吟聲雖然變得更淒厲了,既然能發出聲音,表示至少還活著吧。


    很想回收掉落地上的小刀,但還是先逃命要緊。就算勉強撿來,我也不敢拿來剌人,正麵戰鬥也打不贏小刀男。如果說他的凶器隻有一把的話,那倒是另當別論,但是他的手上還有另一把刀子,所以現在還是放棄為上。


    小刀男的遮臉應該是誤認或誤解了什麽的行動,剛才虛張聲勢發揮了充分效果。趁著他還沒解開誤會,我的異能的淺薄底牌還沒亮相以前,我趕緊奔上走廊,毫不猶豫左轉,跑向樓梯。大樓內的構造在第一次來訪時就觀察過一遍,幾乎可說了如指掌,我甚至還為了在警察來巡邏時方便逃跑,做了張地圖,但是現在沒時間拿出來確認了。


    快速穿越被淡淡的月光照亮的走廊,踏上通


    往二樓的階梯。此時,我受到胃與肺好像會被推擠上來的衝擊,被腳下的段差變長,差點令整個人翻轉過來般的錯覺所震嚇。


    二樓樓梯的轉角上,有人。


    有兩個人。被純粹黑暗包圍的這對人影難以確認臉龐與性別,特別是由右側那名個子嬌小的人物身上,我感受到強烈視線。


    是剛才那家夥的夥伴!腦中閃過這個可能性,使我轉身就走,但也不可能回到小刀男身邊,我的逃避處隻剩下通往四樓的樓梯。「欸嘻……欸嘻……欸嘻……」似乎聽見某種惡心笑聲,但仔細一聽,那是我因呼吸困難而顯得疏落的哭聲?,是每踏出一步就灑了滿地血水與淚水與鼻水的,出盡洋相的我。


    剛才對小刀男做的虛張聲勢,隻有在夜間昏暗大樓裏才能成立。


    如果在白天,看到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虛偽馬上就會被識破。


    我有重畫世界的資格與力量。


    在哪裏?


    結果我又回到了四樓,距離一樓出口更遙遠,步履也變得更加沉重,一回到最初使用的房間後,馬上就趴倒了。如果能夠就這樣進入夢鄉,直到狀況結束,早上到來,我真的別無所求。


    倒在我旁邊的男人呼吸很虛弱,而我的呼吸則好像在呼應疼痛般劇烈,挾帶著熾熱氣息。彷彿配合起男人的呼吸,我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暴露出脆弱的一麵。


    溢出的是眼淚,牢騷,與後悔。


    為什麽我得碰上這種窘境。


    想起了老師心不在焉地倡導「要減少夜間外出喔」的模樣。


    這真的是至理名言啊,老師,拜托你更大聲地強調嘛。


    我趴在地上,拖著身體靠近窗邊,指甲勾著牆壁當做支撐站起來。


    睜大眼睛,甚至會讓眼球剌痛般地瞪著眼前的夜空。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我……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更……


    得想辦法讓頭腦思考,腦子需要氧氣。


    所以不能停止呼吸。


    思考,要思考。而且要行動,行動才能活下來。


    用力扯下緊抓不放的窗簾,掛鉤被我扯斷了好幾根,將窗簾撕開,當做繃帶。雖然在保健體育課裏學過包紮方法,實踐起來卻很難。頂多隻能將左眼包起來,綑綁成頭巾風格。本想綁緊一點,卻壓迫到傷口,又流了不少血。這讓我覺得很難過,右眼潸潸流出淚水。


    沒想到竟有這麽一天,我會如此想回那個家裏。


    男人似乎失去了意識,我做什麽都沒有反應……既然如此,就算放著他不管,應該也不會追上來吧?更何況,我會被攻擊怎麽想都是他害的,都是因為這男人出現在這棟大樓裏,才會引來這些鳥事。


    該死,運氣也太衰了吧。但我沒有時間悲歎我的不幸。


    「……可惡。」


    所以說,我該為了得救,一個人逃出去嗎?即使那個小刀男正在樓下埋伏?即使還另有兩個怪人?我自己逃?不行,這辦不到的。別恐懼得昏頭了,要冷靜。


    這個男人能毫不猶豫地剌人,跟那個小刀男是同類,所以我得拉攏他成為同夥。在離開這裏之前,要保持合作態度。既然我自己沒有自信施行暴力,那就倚靠他人,即使是這個彷彿隨時會斷氣的、缺了指頭的男人。


    「請問沒事吧?你的身體……」


    我攙扶男人起身,凝視他的臉部,確認是否還有意識。男人眼神渙散,是否看得到我實在很可疑。我一邊對他表現關心,邊用剩餘的窗簾止血,順便簡單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可惜的是他身上已經沒有凶器。小刀插在那個男人身上,就算回樓下想必也無法回收了。既然如此,得找些代替武器才行。這棟大樓之中,有個能毫無所感地切砍別人臉部的家夥,我需要自衛用的武器。我放下男人,走上走廊。


    可惡!可惡!每走一步就咒罵一聲。傷口的疼痛別說趨緩,反而更嚴重了。傷口彷彿在沙灘跌倒時的擦傷,不停發疼、發熱,因為用來包紮的窗簾材質太粗糙了才會這樣。采用材質這麽粗糙的窗簾,難怪這家公司會倒。


    一邊是對狀況感到有趣,彷彿事不關己地研討解決方案,另一邊則對於作為現實的臉部傷痛感到畏懼,腦中彷彿共存著兩個自己,吵得要死,令我快發瘋了。不,如果感覺到兩個自我,就表示已經發瘋了吧。說不定切換成另一個人格,就能發揮出真正的異能——之類的情況應該不可能發生吧?


    過去曾經擁有某種異能,卻因為某個事件而喪失了——等等的設定,我以前也很沉迷在這種妄想之中。但遺憾的是,我在過去喪失的隻有家人與自信。對能力的自信也產生了動搖。不管怎麽自我催眠,我終究難以掩飾對無能的自卑感。


    就如同不管怎麽重新粉刷,油漆永遠會剝落一樣。


    「這個世界仍在對我細語,要我活下去……呃,應該有吧?」


    連最擅長的胡言亂語也不靈光了。即使想用手機呼叫警察,我身上也沒那種東西。如果我父母不是那副德性,我一定會隨身攜帶,早就向他們求援了。


    幸虧,在二樓樓梯轉角碰上的家夥們並沒有立刻追上來。不知道他們是小刀男的同伴,還是完全無關的人們?我無從確認起,就隻能對樓下戰戰兢兢。


    為了排遣恐懼心,我由散落於走廊的玻璃片中,找了片形狀適中的玻璃。我挑選縱長的碎片,用捏的方式拿起。用力握的話我的手也會被割傷,但緊急狀況下畢竟還是能當做武器。雖然我早就被卷入事件之中,還受了傷,早就是緊急狀況了。


    「竟敢……」


    逐漸升高的憤怒化為熱度,令頭腦沸騰。痛得哇哇叫的縱向傷口與令人啜泣的橫向傷口交錯,彷彿在搗麻糈般耍弄我的臉,每抽痛一次,左眼就流出眼淚。


    把我的……我的……左眼……


    那家夥,竟敢……


    「我要……殺了你!」


    我避開玻璃,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地跺腳。


    反射在玻璃上的眼珠子色彩亂七八糟地不停變化。


    但是,即使差點使臼齒斷裂般地咬牙死撐,仍無法止住喉嚨與聲音的顫抖。


    海島他們一踏上二樓的樓梯轉角,立刻被一道慘叫聲襲擊耳朵。


    樓上似乎有男人慘叫。不同於垂死之際的叫喊,漫長地持續著,就象是從裝滿了慘叫的軟膏中擠出一堆,刮下,整片塗抹上一般。海島停下腳步,伸長了脖子回望樓梯。


    這是一道黏滯而粗野的吼叫聲,連海島也不禁背脊發起寒顫來。


    這棟大樓該不會也被當做遊樂園的鬼屋使用吧?


    海島無聊地胡思亂想,又搖頭否定,不可能是那麽悠哉的事件。這麽可怕的哀號,很少有個人能獨自發出來。也就是說,必定有其他引發這種叫聲的事物。


    「咿呀啊啊啊,噫唔咿咿咿。」


    巢鴨大略聽取了慘叫內容,將之複誦出來。海島則顯得有些焦急,黏滯的汗水沾濕了額頭


    到太陽穴一帶的皮膚,沉重地壓在眼皮上。


    「這情況看來實在很不妙啊。」


    身為不良少年的海島,盡可能想避免警察介入而被輔導的情況,但是現在恐怕別無選擇了。根據多次聽過慘叫聲的經驗,海島如此判斷。


    海島與巢鴨兩人身上都帶了手機,卻沒有使用的打算,也許是夜間遊蕩這種行為讓他們忘了警察的存在。


    不久,慘叫聲停止。咦?死了嗎?死了嗎——海島半是好奇,半是緊張地抬頭看上麵的樓層,隨即聽到腳步聲,擺出應戰姿勢。


    趕忙奔跑過來的,是個以月光為背景的少年。


    剛踏上樓梯的瞬


    間,貌似少年的人影停下腳步。


    少年扛著像一團肉塊般的男人,少年自己的襯衫左肩也染上了鮮血,臉上沾上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濺出的血液,鮮紅的液體沿著額頭流到下巴,滴落地麵。


    彷彿與血相呼應一般。


    他的眼珠子血紅灼灼,彷彿放射著光芒。


    凶惡地,駭人地。


    海島被他超現實色彩的眼珠子所懾服,全身豎起了一種不同於恐怖感的雞皮疙瘩。


    而巢鴨原本晦暗老實的眼裏也棲宿了月光。


    她的嘴唇一開一閉地,說著某種無聲的話語。


    由動作看來,少年似乎發現了海島他們,他瞟了一眼巢鴨,立刻掉頭轉往樓上而去。頭部一動起來,眼珠子彷彿留下一道紅色軌跡。月光就像聚光燈,打在少年離去的樓梯上方。


    「情況也太騷然不安了吧?你看到了嗎,剛才那個。」


    海島征求巢鴨的意見。「嗯。」巢鴨點點頭,接著說:「渾身浴血呢。」


    「剛才那聲慘叫不是被背的,就是背人的家夥發出的。」


    但是,總覺得不可能是紅眼少年發出的。因為他帶有一種異類般的氣氛,非常帥氣。雖然這完全不足以成為根據。


    如果慘叫真的是來自少年,會讓海島感到幻滅。


    「隻不過,人類怎麽可能有紅眼睛啊?」


    他用了變色片嗎?


    明明應該早點逃離,海島卻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思考。此時,巢鴨扯扯他的袖子,低頭思索的海島抬起頭來。


    「要上去看看嗎?」


    巢鴨難得自我主張地提議,令海島感到動搖。


    「咦?為啥?」


    「我對那個紅眼睛的人有興趣。」


    巢鴨不顧狀況的悠哉好奇心使得海島擺出苦瓜臉,明白回絕:


    「不,我想我們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不如說,我很想回去了。」


    「是嗎,那我們就回去吧。」


    巢鴨沒繼續堅持己見,爽快地同意了。雖然有點意外,但對海島而言這樣輕鬆多了。至於巢鴨感到興趣的理由,等逃到能確保平安之處後再來問吧。


    如此領會之後,海島領頭準備由轉角朝樓下走去。


    恰恰好,跟正準備登上轉角處的女人麵對麵了。


    「……………………………………」


    女人愣住,海島也驚訝地動彈不得。


    一碰麵的瞬間,兩人無不屏氣,彼此的距離近到向前走一步就會跟對方鼻子互碰。女人似乎是壓低身子,躡手躡腳地走上來的。是個不重視打扮的女人。一見到女人閉起原本大大張開的嘴巴的瞬間,海島也繃緊了神經。


    比女人動手更快地,海島的腳更早一步踢出去。雖然脖子突然抽筋也似地向右,視野陷入混亂,但腳還是靠著經驗自然而然地伸出,全力踹飛了女人胸口。被踢了一腳的女人緊急抓住扶手,防止自己滾落樓梯。但由於踢擊的力道過猛,後腦勺依舊陡然撞上右側牆壁。雖回避了摔落,卻因為頭部受到衝擊,意識變得朦朧,女人的視線在空中遊移不定。


    在這種狀況下,絕對不需要對於這種會出現在這棟廢棄大樓的家夥客氣。雖然嚇了一跳。成功先給予痛擊的海島抽筋也似地笑起來,接著又毫不躊躇地進行第二次、第三次踢擊。一陣悶響。這種每踢一下就會傳來的、彷彿會扭傷腳踝般的厚重感,對海島而言可說是種很熟悉的觸感。


    隻踢一下,很可能單純隻會惹怒對方,海島早就學乖了。他用腳尖朝著喉頭與心窩猛戳,女人的脖子至下巴上纏著繃帶,但海島才不管這些。每一次踢擊,就讓女人翻白眼。她痛苦掙紮,手腳撞上了階梯。


    考慮到萬一真的把她踢下樓的話也許會死,那就成了殺人犯了,所以隻有抓住扶手的手沒有攻擊。如果已經有所顧慮卻還是摔死的話,那也隻好放棄。


    但是,在看見從女人手中掉落的武器時,海島立刻收起勝利笑容。原本拿在女人右手的是一把手槍,受到攻擊而掉落樓梯,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充分讓人相信是真貨。


    光是跟拿刀子的對手戰鬥就足以使人退縮,一見到更沒有機會碰上的凶器出現眼前,瞬間讓海島的腦子陷入一片空白。腦子側邊變得冰冷而僵硬,但隨即恢複,海島拾起手槍,拉著巢鴨的手一口氣爬上樓梯,回到三樓,奔馳在走廊上。由於方才渾身浴血的少年印象太強烈,自然而然地回避了四樓。


    「這棟大樓是怎麽回事啊!」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對海島而言已超乎理解。


    在走廊上奔跑的中途邊窺探房間,沒見到人影,但適應黑暗的眼裏見到有一張大型桌子倒著,以及房間角落的牆壁與地板被類似血泊的液體染髒。


    海島回頭,聽到登上樓梯的腳步聲。那女人恢複,要來追趕他們了。她恢複的速度快得異常,令人膽寒,而女人明明被搶走了手槍,卻不知退縮立刻追上來的想法也令海島十分恐懼。


    海島想起緊握在手上的手槍,靈機一動朝背後發射。扳機很重,後座力很強,海島誇張地屁股落地翻滾。臀骨與腰部重重摔了一下,但時間寶貴,海島立刻站起。由於是用單手開槍,右手痛得快骨折了。


    但也換得相對的成果,槍聲迫使逼近的腳步聲中斷了。


    拉起巢鴨嫌槍聲很吵而搗住耳朵的手繼續跑,一路跑過筆直的走廊,來到盡頭的房間。位於茶水間隔壁的這間房間似乎是器材室,裏頭被裝在紙箱裏的沾滿灰塵的展示品與不知用途的器材所盤據。


    黴味很重,又很狹窄的房間裏悶熱異常,到處是蚊蟲飛舞聲,若是平常絕對不想進來這裏,但現在的兩人沒得選擇。


    由內側將房間上鎖,此時海島總算無力地放開巢鴨的手。


    不僅手,膝蓋似乎也失去力氣,當場癱坐了下來。


    從開槍以來,右手一直感到麻痺,耳朵也因為槍聲嗡嗡響個不停。


    「……喂喂喂。」


    還真是正牌的手槍咧,而且海島還開槍了。


    海島的手指顫動個不停,忍不住想拋下手槍,左手抓著右手手腕支撐住。


    汗水化成不愉快的熱度壟罩著手心,彷彿繼續觸摸下去,將會令手掌焦爛。


    「我說,你為什麽要逃呢?」


    在旁邊的巢鴨手趴在地上,背部上下激烈地喘息,開口問海島。


    「為什麽要逃?什麽意思?」


    「你不是搶到槍了嗎?拿來威脅她不就好了?」


    「……對喔!你真聰明。」


    海島用手槍握柄擊掌。他完全沒想到這點。


    「下次碰上時就這麽做。」


    「是嗎?你高興就好。」


    也許是對被迫跑步一事感到不滿,氣喘籲籲的巢鴨語氣顯得略嫌粗暴。


    「不是我愛說,總覺得會拿手槍的家夥很危險嘛。況且她也不見得隻有一把手槍。對方敢射擊,我可不敢啊。要我對人開槍,實在辦不到。」


    微微舉起手槍,沉甸甸的觸感更促使海島下定決心。


    「我決定報警了。」


    語氣盡可能開朗地,海島對著巢鴨說。巢鴨似乎深呼吸失敗,邊咳嗽個不停,邊點點頭。


    「說得也是,就這麽做吧。」


    她的語氣還是一樣平板而可疑,但在這種時刻依然發揮了效果。


    隻需接受輔導就能得救,已經算是很優渥的選項了。


    「……應該不隻被輔導吧?我還開了槍呢。」


    一邊叨叨絮絮地釋放不安情緒,海島取出手機,手指遊移不定地按下「110」,沒有自信能明白說明地點,這又讓海島感到一陣胃


    痛。


    「……啊,喂喂,是警察嗎?是警察沒錯吧?」


    生平第一次打電話給警察,緊張的情緒令海島聲音變得尖高。


    總覺得眨眼間就會被小刀男襲擊,我難以擺脫這種想象,僅僅是坐著,呼吸卻紊亂急促,抓著衣服胸口,彷彿在忍耐氣喘發作一般。


    逃進這裏後,又過了幾分鍾,尚未有人闖進這個四樓的房間,但沒有任何保證今後也不會有人闖進,光是緊張與厭惡感使我快流下眼淚。


    我抱著頭,邊推測敵人數目。


    在樓梯見到的雙人組是誰?


    「有多少人在這棟大樓裏,目的是什麽?」


    或許同房間裏的另一名男子握有這些答案。隻不過他現在已經失去了意識。他身上受了隨時死去也不奇怪的重傷,我這名小小國中生實在無能為力。真希望至少能從他口中問出敵人數目啊。


    一邊等待男人的意識恢複,我攤開手繪地圖,再次確認大樓的房間配置。周圍放了幾片邊邊沒有破掉的部分被我折掉的玻璃片,準備好隨時可以丟出。就算不能射中要害,好歹能當做牽製。如果能撿到破玻璃是比較輕鬆,但這裏是四樓,窗戶自然是被人從內側打破的,因此我也無法撿到掉落窗外的玻璃。


    玻璃是誰打破的?是剛才的男人嗎?如果是如此,又是為了什麽?我完全搞不懂。


    該不會是為了對我威脅吧?這是不可能的。


    「……痛痛……好痛啊……」


    傷口又發疼了。就像有一條細長的水蛭貼在臉上,傷口產生獨立的動作,左眼擅自蠕動起來,同時劇痛也從上而下,由下往上地來回往返。


    照這樣下去,實在不可能長期抗戰,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了。覺得自己隨時會因哭喊過頭而動不了。


    要在灰心喪誌之前逃離出去。


    「太厲害了吧……為什麽不會氣餒啊?」


    輕小說的主角即使身受重傷,仍會挺身而出。那麽痛應該早就氣餒了吧?哪像我,僅僅臉部被人劃上兩刀就哭得淅瀝嘩啦,一心一意隻想逃跑。那些家夥們究竟是抱著怎樣的覺悟才能當上主角呢?


    跟地圖大眼瞪小眼,摸索最佳的逃走途徑。這棟綜合大樓的一樓設有入口與服務台,構造有所不同,但二樓以上的各層樓基本構造都很相似,沒什麽特色。一出電梯或樓梯,旁邊就有條細長走廊,走廊兩側有幾間房間,類似公寓的結構,總共隻有四樓而已。窗戶位於右手邊,但由於附近也都是大樓,視野並不遼闊,因此大樓內側被目擊的可能性並不高。


    隻不過來到四樓的話,視野也多少變得寬闊起來,夜景一覽無遺。雖然是這幾個月來看煩的景色,恰好有陣風吹入,令人高興。剛才在地上打滾時,嘔吐物沾上了櫬衫背部,異臭源源不絕地覆蓋著我,多虧這陣風中和了臭氣。


    傷口的剌痛逐漸趨緩了。走廊盡頭的廁所旁有個逃生梯。要登上四樓時,我總是由這裏上來。考慮到即使這裏荒蕪無人,從大街方麵大大方方地進出還是有可能會留下不好傳言,我選擇如此。


    因此,經由這個逃生梯,由後門離開恐怕是最理想的途徑……或者說,我平時就都是這麽做的。


    「……………………………………」


    回頭看男人,迷惘著自己是否把這家夥拋在這裏,盡早從逃生梯離開。


    萬一有人埋伏在逃生梯的話該怎麽辦?不,一一懷疑的話什麽事也辦不成。但人們總是舍近求遠,無法信任太過單純的途徑,轉而追求更嚴苛的道路。


    人類隨著成長,開始會對1+1的解答沉思良久。當然,任誰都知道答案。但就算知道。人們還是會揣測起出題者的用意是否如此。


    進而對這唯一的答案產生懷疑。


    在樓梯上碰見的那兩人知道我登上四樓。那麽,小刀男呢?


    如果他警戒我右眼的虛張聲勢,沒有立刻追上來的話,自然不可能直接看見我的行動。照常理推測,要逃的話會跑向二樓,所以說,小刀男應該不會馬上追來。


    這多少也爭取了一點時間,我想應該不會立刻遭到他的襲擊。


    希望樓梯碰到的那兩人組能幫忙解決小刀男,隻不過這很難說,不太可能那麽順利吧……話說回來,這也脫離重點了。


    我才不管他們變得怎樣,重點是我該怎麽做,才對。


    倒不如說,我打從一開始就跟他們沒有關係嘛。為什麽我必須被卷入這種事件之中啊。隻可惜,就算我如此抗議,小刀男也不會放過我。


    因為他剛剛才不由分說地割傷了我的臉部嘛,這種家夥絕對不可能肯跟我靜下心來談判。我隻能靠虛張聲勢來活用我的眼睛,但這太困難了。


    「喂……」


    「嗯?」


    「喂……喂喂……」


    原本低著頭的男人開始有如腹語術般不動嘴巴,叨叨絮絮地發出聲音,對我招手。或許是連抬起靠在牆壁的身體也很辛苦,姿勢沒有變化。


    將地圖塞進口袋,快步走到他身邊。


    「你恢複意識了嗎。」


    我本來已經覺得他沒救而放棄了,儼然他的頑強程度更勝常人。不,甚至該說跳脫人類範疇。我沒有醫學上的知識,無法做出專門判斷,但受了這麽多出血與傷口,卻還能活著,這真的可能嗎?或者說隻是外表看來如此,實際傷勢並不嚴重呢?


    「……我要……」


    顎骨似乎斷裂了,男人的話模糊難辨。他舉起的手指數目令我又感到一陣暈眩,邊搖搖頭保持意識,邊回答自己剛才的疑問。他的傷勢肯定沒那麽嚴重。


    不管看幾次,依然無法接受他手指的斷麵,差點又嘔出胃液了。


    此外,男人並沒有對我解下他脖子上的圍巾一事抗議,我實在猜不到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小刀男脖子上也圍了類似的東西,想必具有安全防護上的效果,我就是這麽猜想,所以跟他借用了。雖然熱得要死,必定有其用意。


    「我有多得數不清的問題想問你。」


    我手搗嘴巴,聲音模糊地發問。男人象是想回避這個問題般,用顫抖的中指指著我的右眼。麵對他的疑惑,我才想起現在眼珠子的狀想。


    「啊,我忘了解除了嗎?」


    我故作神祕地胡扯,瞇上眼睛,恢複成茶褐色後,又裝模作樣地睜開眼睛。


    跟這男人絕不可能一輩子同一戰線,不能被他看見我異能的「底牌」……不,隻要跟我相對,任誰都看得見底牌,我隻是拚命地不讓人察覺那就是底牌罷了。


    「別擔心,我不會對你使用異能。」


    隻要有必要,騙人也在所不辭。男人這時嘴巴蠕動,看起來象是在笑,也許他多少恢複了點體力,隻不過來日恐怕不長了。


    「我不保證會跟你同一陣線,我們也不知道彼此身分,但為了活下去,我願意跟你合作。我想活命,你自己也一樣吧?」


    這名瀕臨死亡,連自力行走都有困難的男子除了仰賴我的幫助,別無他法。我對趁火打劫的自己感到愧疚,但為了自己能活命,我才管不了恥辱呢。


    另一方麵,也包含了因為這名男子我才會被劃傷臉部的惱羞成怒因素。


    「為了合作順利,我想請你告訴我,剛才那名小刀男是怎樣的人物?」


    可別想說:「我不知道那家夥是何方神聖」喔,因為怎麽想我都沒有惹來攻擊的理由,而這男人受到重傷,沒道理不知緣由。


    男人挪動眼睛,確認醜陋地包紮在傷口上的窗簾,瞇上眼睛,猶豫半晌後,嫌麻煩地張開嘴咕噥一聲:


    「煞……手……」


    「煞手……?殺手嗎?」


    象是在同


    意,男人點點頭。竟然是殺手,殺手這種職業真的存在喔?


    不過,管他是殺手還是殺人犯,這種揮舞小刀的家夥都很危險,沒什麽差別。


    「水……黽……」


    「水黽?」


    突然冒出動物名稱,讓我感到困惑。水黽又怎麽了?


    「跟你……一樣……」


    「一樣?」


    我變得隻會重複對方說詞。他意料之外的發言,令理解不足的我語匯變少了。


    但在我反問這是什麽意思之前,狀況再次有如地震般動搖起來。


    有人輕快地奔上樓梯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大樓裏震蕩。


    這陣回響也有如通知火災的鍾聲般在我心中大肆響徹。


    我的視線從男人身上轉往走廊方向。


    怎麽回事?這陣未免大膽過頭的無腦腳步聲是怎樣?由聲音的間隔聽來,象是一次跨了兩階,輕鬆得彷彿在爬學校樓梯一般。說不定隻是鞋子尺寸很大,但卻又摻雜了腳跟踏地的喀啵


    喀破聲,這是怎樣?怎麽回事?


    聲音聽起來很輕盈,也許是女人。是小刀男的同夥嗎?究竟這麽無腦的聲音是怎麽一回事


    嘛!


    抓起玻璃片的瞬間,彷彿被凹成「ㄑ」字形的心髒對我哭訴劇痛。緊張過頭,感覺呼吸困難,從胸口到背上彷彿有痛覺的根部盤桓。膝蓋觸地,全身縮成一團,強忍淚水。


    沒想到我會變得這麽丟臉。身為異能者,墜入這個非日常的世界裏,結果隻能弓起背部恐懼。在殺手的世界裏,我隻能當一隻烏龜。接著,最後就……


    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我不會在這裏了結一生。


    雖然沒根據,但我隻是個國中生,而且還是個孩子,肯定不要緊的,肯定。


    比起這些,應付登上四樓的家夥比較重要。我伸長了手,打直身體。


    腳步聲早已登上四樓,不加掩飾地在走廊上奔跑。


    喀啵喀啵的強烈自我主張。


    走廊是筆直的一條線,就算現在想逃,也一定會被對方發現,既然如此,就隻好迎擊了。男人似乎也下定決心,用雙手的「五根手指」握著玻璃片。


    老實說,真要直接幹架的話,我完全不構成戰力,能仰賴的隻有這名男子。


    ……隻不過。


    朝向這裏而來家夥若不是過分充滿自信,就是腦袋空空如也的白癡。


    難道說,真有這種白癡誤闖這棟大樓嗎?


    「假片(日本)的經查(警察)真可靠捏~!啊,如果要模仿外國人講話,應該改說波利斯(police)才對嗎?」


    「嗯。」


    「車站前就有個派出所,要不了幾分鍾警察就會趕到。前陣子站前有人打架,他們一下子就趕到現場,有好幾個家夥被抓了呢。」


    「真的嗎?」


    「真的真的。唉~真的得救了。這種安心感,不由得想大叫『公權力萬歲』咧。哇哈哈,說這種意見,算不合格的不良學生吧。我啊……如果能夠平安度過這個暑假的話,一定要洗心革麵,好好作人哩……才怪!已經太遲啦!」


    「那麽,我先出去一下喔。」


    「啥?」


    半躺臥地靠在門上的海島因過度動搖而起身。原本將問題全拋給警察,因如釋重負而顯得輕佻的語氣一轉,變得莫名其妙。


    「喂,你……想幹啥?白癡,你是白癡嗎?這時出去真的會變白癡喔。」


    巢鴨手搭在門上,用視線示意海島退後,「嗯。」點點頭。就算被同意,也隻讓海島感覺很困擾。


    「要出去是啥意思?說要出去,究竟是啥意思啊?」


    「有個東西我想看看。」


    「想看的東西?是啥?別這樣,先等警察來嘛。真的會死,現在出去太危險了。」


    「不要緊的,一下下就好。」


    真的搞不清楚巢鴨在想什麽。巢鴨輕輕踢了一腳海島腋下,讓他離開門前,不稍加停頓地隨即打開門,走上在幽冥月光照射下,顯得昏暗的走廊,巢鴨輕輕向海島揮手,啪噠啪噠地跑掉了。絲毫沒有折返的意思。


    「……那女人,以前有那麽白癡嗎?」


    從窄小的門縫中啞口無言地目送少女的背影,海島一個人歪頭困惑。


    在海島眼裏,巢鴨涼是個「怕麻煩」少女。


    當然,這並不是指跟巢鴨扯上關係會很麻煩,雖然這點也是事實,但海島的意思並不是這個。他認為,構成巢鴨性格的基本成分是「不做多想」。


    她極度地嫌思考麻煩,徹底想到什麽就做什麽。不僅不迷惘,一切行動都很膚淺。甚至連自己的欲望也沒有把握清楚,總是不做多想地行動。海島今晚會來這裏,主要也是被她膚淺的動機害的。


    那家夥就是這樣的女人。


    「果然是個白癡,嗯。」


    如今重新審視起來,巢鴨顯然是個缺乏知性的女人,因此,跟著這般巢鴨行動可說非常愚蠢。海島認為,待在這裏乖乖等警察到來絕對明智得多了。但是,他心中的答案卻有了變化。


    此時如果不追上去,就失去迷戀她容貌的意義了。


    性格一點也不重要,就是因為迷上外貌,才會被引誘來這裏。


    「況且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她的分數比我好哩。這表示我更白癡嘛。」-


    ——好吧,就這麽決定啦~!


    海島也跟著衝出走廊。手上少了一份沉甸甸的觸感,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帶手槍出來,也許是講電話時隨手拋著了。本想折返取回,又怕跟丟了巢鴨,海島便放棄了,心想:「就算帶在身上,我也不敢對人開槍吧。」


    一邊警戒外圍,左右探視,沒見到剛才被他猛踹一頓的女人姿影。為了排遣恐怖感,海島在走廊上蹦蹦跳跳地奔跑,影子隨之誇張舞動。巢鴨的背影已離他有段距離。


    ——哪裏是一下下嘛,真是的。


    海島邊跑邊猜巢鴨想看的東西……是剛才在樓梯上見到的少年嗎?


    既然如此,她的目的地應該是四樓——就在海島舉起眼睛,望向走廊天花板的那一瞬間。


    就在打算穿越房間前的刹那,一道人影躍了出來,攻擊海島。


    一方麵也由於警察即將到來的鬆懈感,截然沒料到會受到攻擊的海島狠狠地被撞飛,著地時也來不及做保護動作,側麵被衝撞的痛楚,加上猛然撞上牆壁的雙重打擊,令他彷彿呼吸逆流了似地嘴巴與喉嚨填滿了空氣。


    誇張地亂搖頭部一通,在混亂之中抬起眼睛望向走廊深處。


    巢鴨的背影已棲入夜色之中,消失無蹤。


    這名女子被稱作「蛞蝓」,這是她在業界之中的別名,但本人對此十分不滿。


    理由有三:


    第一,這個名字是為了配合別名「青蛙」的異能者而取的(注:古時候的日本人認為青蛙怕蛇,蛇怕蛞蝓,蛞蝓怕青蛙,三者相互克製)。


    第二,另一名夥伴「蛇」卻不合乎別名,對她擺出一副上司臉孔。


    最後則是……


    基本上,她最討厭蛞蝓這種生物了。


    別說要直接觸摸,就連蝸牛也能讓她嚇得倉皇逃走。


    倒不如說,會喜歡這種生物的家夥隻有喜三太(注:指動畫《忍者亂太郎》中的山村喜三太)吧?以上就是她的主張。


    女子現在躲在大樓一樓的陰暗處。她被同伴「蛇」呼喚來此地,卻碰上了意料之外的狀況,陷入無法行動的窘境。


    目前在一樓之中,有好幾名人影進出。為了閃躲這些人影,她躲在樓梯背後清潔人員用的清掃用具的收納處,拖把前端的異


    臭讓她渾身不對勁。


    景色昏暗,難以判斷人影身分,但可以確定他們十分慌忙。一群人聚集在一樓豪華的柱子背後,似乎抱著什麽,由形狀看來象是人。那名癱軟倒地的人物被當成加工切塊的牛肉般被搬走。說是救助,更近乎搬運貨物,受到很隨便的對待。


    或許他們真的很急吧,但對蛞蝓而言,這群人就隻是希望趕緊從一樓消失最好,無關緊要的外人罷了。


    突然間,蛞蝓覺得有點呼吸困難。她摸摸喉嚨,調整呼吸。


    「……………………………………」


    青蛙與蛇、蛞蝓這三人組這次被賦予的工作,是把水黽這名男子解決掉。水黽在業界之中是個有名的「異能者」,上頭並沒有說明他被盯上的理由。反正這種事情在殺手業界中也是司空見慣,管他是否有名或能幹,基本上沒有殺手能長期活躍還能平安無事的,水黽不過隻是其中之一罷了——以上就是領隊青蛙的說詞。青蛙對自己成為別名由來的異能感到若幹自卑,所以很討厭水黽。


    不,應該說,青蛙對自己以外的所有異能都很厭惡。


    雖然括蝓跟蛇一點也不想聽這麽傲慢的家夥抱怨,但兩人都不敢頂嘴。他們沒有立場做這種事。青蛙也知道這點,態度才會如此桀驁不遜。


    蛇與蛞蝓都沒有超能力,擁有的人隻有青蛙。


    在這個業界,超能力者無一例外地能獲得良好待遇。青蛙戲稱:「比國產鬆茸更稀有」的這句話令蛞蝓留下了深刻印象。實際上,在蛞蝓所知的範圍,異能者隻有青蛙、水黽,與另一名。其他的異能者並不會主動告訴別人自己擁有何種能力。他們緊閉上嘴,嚴守祕密。對依循殺手界常識過活的人們來說,能力就像作弊一樣。會引發愧疚感的吃飯工具沒有道理暴露給別人知道,更重要的是,很可能招來周圍的妒忌。


    這在他們之中可謂理所當然。


    某教團的教主把「光之翼」暴露在外來獲得支持,說是例外中的例外亦不為過。蛞蝓並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種異能,也許那所代表的是一種異能者的頂點。蛞蝓如此評論這位教團的少女。


    異能者就是擁有如此絕對的力量。至少,由蛞蝓這種人看來是如此。


    聽蛇所言,青蛙又專斷獨行了,而剛才也接獲樓上發生一陣騒動的報告,或許是莽撞的青蛙已經跟水黽開打起來了。


    青蛙的異能雖不亮眼,卻相當有用,但因為過度自信與莽撞,不隻一、二次引來受傷的結果。即便如此,青蛙也還是不想倚靠同伴。因為音蛙絲毫不信任蛞蝓與蛇,頂多把他們當成吸塵器或洗衣機程度的便利工具。


    實際上,兩人也的確因為青蛙的能力才得以延命活到現在,對此並非沒有感到恩情,但青蛙日常的惡劣態度也足以與之抵銷了


    蛞蝓擰了擰大腿內側,力圖維持心靈平衡,又回想起蛇的話。他說,今天水黽潛伏的這棟大樓裏,有幾名與工作無關的異物混了進來。這麽說來,剛才那群人怎麽看都像一般民眾,對於殺手而言隻象是路旁的小石子。雖說往往也會發生被小石子絆倒的情況。


    「你的工作是清除垃圾吧!在搞什麽東西啊,你這拖拉鬼。」


    包括蛇的責罵聲也在腦中二播放出來。如果老實報告今晚的行動,更會被蛇罵做無能吧。光想到如此就令她歎氣,心窩一帶剌痛。由蛞蝓看來,蛇與青蛙都同樣令人厭惡。隻不過對蛇的情感更象是同類相斥。


    「……所以。」


    蛞蝓在黑暗中舔了舔嘴唇,下了一個決心。


    ——我不幫忙獵殺水黽。


    ——反而是要幫助水黽,我今晚就是為此才來這裏的。


    ——隻要能得到水黽幫忙,殺死青蛙跟蛇又有何困難?


    蛞蝓在內心裏偷偷策謀的這場叛變,拉攏異能者作為夥伴是必要不可缺的一環。在難以確知對手是否具有異能的殺手業界中,這次的任務可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追捕的對象保證是個異能者,而且要與之接觸也隻有今晚。


    此一匯聚了多重偶然的奇跡之夜,蛞蝓認為這是命運要她反叛。


    如果水黽能順利幹掉青蛙當然是最好,但是現實似乎並沒有那麽簡單。蛇曾擺著一張苦瓜臉,分析這場戰鬥是對青蛙有利。既然如此,還是得主動投靠孤立無援的水黽才行。雖然她並不清楚這麽做能使戰況好轉到什麽地步。


    隻是,今晚蛇的一句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蛞蝓最不能原諒的,就是有人罵她無能。


    就在她彷彿想使不滿爆發而站起的瞬間。


    理應空無一人的一樓大廳裏,一道人影來臨。


    一名彷彿拒絕黑夜的純白少年,由外頭走了進來。


    就像推開門簾一般,他「推了一把」入口的玻璃,悠悠然地現身了。


    被推開的玻璃板象是被切割開來,倒在地板上,碎片飛敗。


    玻璃就像不合時節的雪,妝點了少年身邊。彷彿要沒玻璃板碎裂的巨響一般,少年為一樓帶來寂靜,又再次消失於黑夜之中。


    「嗚~嗡~嗚~嗡~」


    少年戲謔地用嘴巴模仿起警車的蜂嗚器。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出他的服裝、發色都是白1色。染上純白的少年像指揮棒般揮動手電簡的淡淡燈光,走在一樓中央,接著站在柱子之間,立刻又掉頭走向樓梯。蛞蝓慌忙縮起身體,但是少年看破一切地說:


    「似乎有人在那邊哩……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少年刻意裝傻,語氣裝模作樣。但不同於語氣,聲音卻像嘴裏塞了東西一般含糊不清,似乎不方便說話。


    「哎,自言自語,自言自語。」又重複了一遍之後,少年散步似地朝蛞蝓方向走去。


    「呃~對了,我叫做翠鳥,躲在那裏的人是誰啊?」


    語氣平穩,不合乎現場氣氛地開始自我介紹的少年,令蛞蝓訝異得啞口無言。


    少年自稱的名字,可說蛞蝓身處的業界中的常識之一。聽到這個名字沒有反應的話,最好懷疑自己記憶是否被人操作了。


    有名到能被如此揶揄的殺手悠哉地走過來了。


    不管是青蛙、蛇,還是水黽都遠遠不如這名宛若活神話的少年。


    少年符合其一襲白色裝扮,是名奇跡的體現者。


    為什麽這麽厲害的家夥會出現在這裏?


    腳步聲逐漸接近樓梯背後。蛞蝓抱著頭,感到混亂。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會被殺,會死。跟他眼睛相對的話,即使毫無理由也會被殺死。


    也考慮過對他開槍,但距離太遙遠了;可是大膽靠近的話,又會被反擊。


    左搖右晃,不安分地徘徊的手電筒的圓形光芒照亮了蛞蝓眼前的牆壁。


    蛞蝓撝著嘴巴,依然無法掩住驚叫,而且她也逃不了了。溢出的驚叫一直殘留在嘴邊,不停壓迫著蛞蝓。不知道他是不是本尊,也許是想假借傳說威名的冒牌貨。但既然知道這個名字,肯定是與蛞蝓同業界的人士。


    萬一他真的是本尊的話……


    顫栗的想象使得她腦子陷入一片空白,白光閃耀不停。異常明亮的光芒不安分地在眼前閃動,更煽動了蛞蝓的不安。如果翠鳥的性格真的如同傳聞一般……


    被這道光照到的瞬間,蛞蝓就確實會被處理掉。


    在被號稱最強「異能者」的少年「翠鳥」看見的那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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