蛞蝓在殺了人之後,成為一名殺手。包括他們的小孩,在殘殺了某戶人家之後,蛞蝓被某個偶然認識的殺手收留,開始從事這份工作。跟那名殺手是因為幫忙處理屍體而相識,在宛如逃家般離開了故鄉後,蛞蝓下定決心要去投靠他。


    當時蛞蝓還不認識青蛙他們,隻是個無名殺手。


    另一方麵,收留蛞蝓的男子在業界中則算是小有名氣。


    『隻要殺過一次,不管做什麽都是殺人者。最好合乎本分地過活。』


    殺手在邀蛞蝓時,首先說出的就是這句話。


    蛞蝓也因為發生過一些事,決定就此跟家人斷絕關係


    『但是別悲觀。人類是為了幸福才決定做壞事。』


    這似乎是那名殺手的哲學,他時常對蛞蝓這麽說。認識他三周後,蛞蝓才發現殺手說這句話的時機總是在工作完成後。


    與殺手相遇後有過一個月,殺手賦予蛞蝓某項課題。那是在她首度執行殺手工作前的事,殺手在光天化日之下帶蛞蝓去鬧區,並對他下達命令:


    『去殺死那個老婆婆,不管用任何方法都可以,但絕不要讓人發現那是妳殺的。啊,當然不能等她回家之後才殺,要在大街上殺她才行。』


    殺手指著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老婆婆,小聲做出提示。老婆婆彎腰駝背,抓著失去機能的路燈當拐杖。由她嘴角的扭曲程度看來,蛞蝓擅自想象她是個固執的老人。瞪了一眼幾乎快埋沒同樣在等紅綠燈的人群中的老婆婆,蛞蝓抬頭望著殺手。殺手的身高臂蛞蝓高出快二顆頭。


    『你想用什麽凶器我都可以借給妳。看是手槍還是小刀都行,隨便妳。』


    這名殺手主要以手槍當凶器。蛞蝓煩惱了一會,搖搖頭。


    『我用自己的小刀就好。』


    『哦,是麽?那妳加油吧。』


    殺手揮揮手,離開蛞蝓身邊,接著走到背後的銀行分行,靠在牆壁上,眼望著蛞蝓。蛞蝓瞥了一眼殺手,此時斑馬線的燈誌變成綠燈。


    蛞蝓小心翼翼地別讓老婆婆從視野中消失,思考如何不被發現而殺死她的方法。首先她想到的是帶到無人處解決掉。但隨即判斷這不是殺手所樂見,他想看的是在人群中殺害別人,並且能確保自己平安的方法。


    蛞蝓咕噥一句:「怎麽可能辦得到嘛……」腳步蹣跚的老婆婆從停下腳步的蛞蝓身旁穿過,數了十下,蛞蝓掉頭跟蹤老婆婆。單老婆婆的步伐緩慢,蛞蝓不由得後悔應數到二十才對,重新調整步伐,與她保持適當距離。


    沒借手槍是對的。蛞蝓如此判斷。外行人想躲在隱秘處保持距離開槍,還能命中目標實非易事。但說手槍外行,當時的蛞蝓在耍小刀的功夫上其實也還不到家。


    蛞蝓想到的唯一方法是躲在暗處朝老婆婆的要害擲出小刀將之刺殺。她想,除此之外別無法子了。問題是能不能順利命中而已。她沒有天天練習小刀投擲,所以並不相信自己具備充分準度實行這個計劃。而且丟出小刀就代表著無法回收,覺得可惜的蛞蝓猶豫了老半天。


    況且就算要實行,也得先牽製住老婆婆的行動才行。但是她在這點上也想不到有什麽好方法。老婆婆愈走愈遠。這裏不是她的故鄉,不熟悉周遭的地理環境,掌握不到哪裏有適當的死角。情報壓倒性不足。


    結果她終究無法在這次行動中終結老婆婆的性命。見蛞蝓放棄,殺手拍拍她的肩膀,蛞蝓不由得咬緊牙關,感到懊悔。嘴中溢滿了苦澀滋味。


    『終究還是辦不到嗎?看得出來妳也想了很多手段。』


    『請告訴我換做是你的話會怎麽做,我想當做參考。』


    蛞蝓請教殺手,攤了攤右手,一笑置之。


    『妳真笨,這還不簡單,當然是用超能力殺啊。』


    『……咦?超能……你才笨吧?』


    蛞蝓那時候還不知道超能力實際存在,以為自己被殺手戲弄了,不禁氣得臉紅脖子粗。但殺手就隻是笑著看待她的無知,並不告訴她真相。因為想在這個業界混下去,百聞不如一見才是唯一真理。


    蛞蝓瞪著逐漸走遠的老婆婆的背影,為了沒能殺死她而懊悔。


    同時也冷眼看待因為不必殺老婦而鬆了一口氣的自己。


    在這個事件後又過了一周,相當於蛞蝓師父的人物在暗殺某位殺手時,遭到反擊而死了。


    蛞蝓當然不知情,殺害師父的人是名自稱「蚯蚓」的殺手。


    「等烤好了就給你吃。」說完這句話,白鷺拉了在沙堆玩耍的孩子們一起堆出小土山。夯實後放上樹枝擺成「日」字在淋上水弄濕。等這一連串工作完成後,從包包裏取出幾張揉成一團的報紙放上。


    接著為了在樹枝與土之間挖出縫隙,白鷺正與孩子們徒手挖掘泥土。


    世人的神明——白鷺(19)的玩泥巴手法如此高超,著實令我感到驚愣。


    我跟白鷺遠離倉科康一的大樓,來到鎮上的公園。或許是預算太多,這座公園的設備非常充實。有噴水池,也有能讓小孩子玩足球的廣場。板凳旁無一例外地設置路燈,明明還不到中午,卻已經點亮了。


    若登上階梯,往公園深處走去,則有一道能邊散步邊欣賞河流景色的步道。正巧一名身穿運動夾克的老爺爺剛登上階梯跑去。步道兩旁種了一整排樹木,使公園外的人無法直接窺見內部情況。


    隻不過雖有沙堆,卻沒什麽遊樂器具。頂多隻有秋千,對現在的小孩來說恐怕很無趣吧。實際上來公園玩的親子也隻有二組,沒有其他小孩。雖是平日,公園裏也太空蕩蕩了點,沒什麽人。或許現在的公園都這樣。


    跟地點不好也有關係。鬧區就在入口附近,顯得十分吵雜,車子的廢氣也很臭,實在與公園應有的寧靜氣氛不相稱。


    另外很稀奇地,還有個怪異樂器的演奏者。是一名長發男子。他穿著破爛衣服,帽簷壓得很低,看不見他的表情。明明沒人在聽,卻自個兒彈得很開心。男子在遠處的樹蔭底下裝模做樣地演奏,可看出他的手指很柔軟。


    在這空蕩蕩的公園氣氛當中,有名女子將之破壞了——白鷺,她自稱「文武雙全」。的確,小聰明騙倒了所有人,跟小孩子一樣在公園裏來回地奔跑也不見累,兩邊可說都達到相當高的水準,但我對她的印象仍然是「廢渣人」。因為她跟我一樣,僅能引發無能的奇跡,隻是個廢渣罷了。


    這名廢渣同伴一邊排著枯枝,命令我:


    「用水桶去裝水。我允許你幫我的忙,聽見了嗎?廢渣男。」


    做出趕人手勢命令我。十足挑起別人反感的態度實在很惡劣。連一起玩土的小孩子也「快去快去~」跟著應和,真令人傷心。


    我覺得用那身白袍模樣出門實在太瞎了,便先換了套衣服,並脫下假發。早知道我就穿教祖裝來這裏。這麽一來,就算是小孩子也會對我另眼看待吧?


    「妳自己加油吧~」我豎起中指作為回應,最終頭目立刻用競走的速度靠近我,抓著我的胸口。


    「救救我,有人在實行暴力。這是恐嚇行為。」


    我對社會大眾控訴暴行,但沒人想雞婆地幫忙。該死,會不會太眾女輕男了?啊,不是這麽用的嗎?


    「乖乖聽話吧,敗犬,不然我連你的左眼也挖掉喔。」


    精神抖擻到能挖人眼珠子的話,就自己加油不是很好嗎!隻不過現在我能確定了,翠鳥今天真的沒有跟著來。雖說如此,我也不能太得意忘形。這個絕對不走別人建的石橋的女人不可能什麽防範也沒有就外出。


    例如說,如果我在此搶走她的太陽眼鏡,大喊:「是白鷺!這家夥就是那個有名的騙子教祖白鷺啊——!」的話,我的頭與身


    體很可能就要含淚道別了。


    「我好歹也是個傷患耶,你看,食指斷了。」


    「是嗎?喔,我知道了。」


    但她還是把水桶推給我,要我快去。這家夥根本什麽也不知道嘛。


    結果我還是拎著破舊水桶跑去噴水池裝水。如果是夏天,噴水池附近應該很涼快吧,但現在這個季節隻會令我直打哆嗦。落在水麵的水滴濺起,噴到衣服上。原來如此,她就是討厭這樣才叫我來的。裝好水時,濕掉的衣服使我長滿雞皮疙瘩。


    等我提水桶回來,「神明~他回來了。」孩子們呼喚白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竟然就能讓小孩子尊稱她為神,真擔心這群孩子的將來。


    「謝謝你,廢渣男大哥哥。廢·渣·男。」


    而且還露骨地想教孩子們這麽叫我,連喊好幾聲「廢渣男」。誰說人美性格就好?至少在我身邊這個法則一點也不通用。比方說那個巢鴨以下略。


    白鷺接過水桶,我見到她纖白手指的的指甲縫中塞滿了泥土。本以為她是個不肯弄髒自己的雙手的人,所以即使是這點小事,也還是讓我感受到衝擊。


    這家夥準備老半天是為了生火。並用火堆烤番薯。似乎如此。


    白鷺取出打火機,「站遠一點。」要兩名小孩遠離。對我隻罵了一句:「燒死算了。」對兩邊的發言在聲調與態度上完全沒有變化,這或許也象征了這家夥的性格吧。


    等到報紙點燃,火堆熊熊燃燒起來時,家長果然來了。她把小孩子從火堆旁邊拉開,責怪白鷺。小孩子怕被母親罵,哭喪著臉。


    「太危險了!不要隨便玩火!」


    「那你就管好自己家小孩吧,不要自顧自的聊天。」


    以白鷺而言論點意外地正當。不,這家夥表麵上說的話都很正常。隻不過母親也不會因這種程度就退縮。態度更凶惡地怒罵起來。


    連樹蔭下吟遊詩人模樣的男人也停止演奏樂器,注意我們這邊的騷動。隻不過比起我們,他的視線似乎更注目火堆之上。


    「你們在公園裏生火想幹什麽?而且大白天的,你怎麽在這裏閑逛?那個孩子也是,不上去學……」


    為什麽連我也要被波及啊?我拚命表示我跟她不是一夥的,可惜並沒有用。此時很想跟著母親一起罵白鷺凸肚臍,但可能會被她用灰燼將我撒成撒沙婆婆(注:一種日本妖怪,從不露麵,會對路人撒沙惡作劇)所以還是乖乖閉嘴。白鷺完全不把母親們當一回事,眼睛隻盯著火焰瞧。但或許是嫌太吵受不了吧,她提起水桶朝母親潑下。母親不合乎年紀地發出尖銳的慘叫,嚇得連忙後退。


    我早知道這家夥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一點也不驚訝,但還是警戒地退了幾步。


    「全身濕透的話就不必擔心迸射的火星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衣角與梳理好的劉海被淋濕,沉重地黏在身上,麵紅耳赤的小孩母親完全氣炸了,直嚷著要叫警察來,離開了公園。她的孩子則與另一組母子亦逃跑似地跟在背後離開。吃不到作為報酬的烤番薯,小孩子垂頭喪氣。


    白鷺又將倒光的水桶遞給我,說:


    「水。」


    「……喂喂,妳是我父母的仇人耶。」


    「慢著,我什麽時候殺死他們了。」


    兩三句拌嘴後,結果我還是乖乖去裝水。該死,我身上是不是有啥敗犬氣息的溫床啊?


    又去噴水池裝了水回來,路上看到一件怪事。彈奏樂器的男人從散步道往這邊走過來。他位於與剛才相反方向的樹蔭,且奇怪的是他全身都濕透了。剛才被潑水的母親基本上隻有上半身濕掉,男人則是全身無一處不濕。他剛才跳進背後的人工池了?他脫下帽子搖頭,邊擦著臉朝這裏走過來。我跟那家夥的視線相對了。


    或許想掩飾不好意思,男人走向我,沾滿水珠的臉露出微笑。又不是啥出水芙蓉,渾身濕過頭了,就算是型男看起來也隻像在流鼻涕。


    「要不要來一曲呢?可以點歌喔。」


    男人舉起樂器。他是有選擇性地弄濕嗎?樂器還是幹的。


    「不用了,謝謝。為什麽你全身都濕了?」


    雖然不關我事,姑且還是問看看。男人困擾地移開視線。


    「呃,很遺憾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咦?喔喔,是這樣啊……」


    不妙,這家夥「也是」怪人吧。我碰見的家夥毫無例外都是怪人。


    「說不定……」


    這麽說完,男人瞥了一眼火堆,旁邊有個招手喊著「廢渣男,快點過來。」坐姿像個小太妹的神明。我不知道男人的視線有何意義。總不可能衣服沾到火星燒起來了吧?但仔細看,衣角竟然真的有焦痕……怪了,真是超可疑啊。


    令人費解的男人對我點點頭,沒多做說明便離開了。為了弄幹身體,他沒有回到樹蔭底下,而是坐在板凳上彈奏樂器。幹脆來火堆旁烤火還比較容易幹。白鷺也會說「燒死算了」來歡迎他吧。


    「番薯用不著分給孩子們了,不感謝那個老太婆不行。」


    接過水桶,白鷺表情欣喜地嘻嘻笑了。比起番薯,能對那名母親潑水的事似乎更令她覺得痛快。至少從旁看來,她的表情給我這種印象。


    兩人一時望著旺盛燃燒的火焰。等到火被澆熄,變成灰燼時,白鷺從包包裏取出用鋁箔包好的番薯。共有五、六個,她真的這麽能吃嗎?


    「現在問這個雖然太晚了,但為什麽要烤番薯?」


    「秋天到了,總想烤一次嘛。」


    「喔,是嗎。」


    將番薯埋在灰燼裏。包包裏似乎隻有準備烤番薯用的工具。但仔細找說不定能翻出一把手槍,站在這家夥的立場看來,說不定那也是點火用的必要工具吧。我默默地瞪著白鷺。


    仇敵。讓五十川家崩壞的原因之一。雖然不算元凶,但背地裏也犯下許多罪惡。原本說來,想到她對我們家所做的事,就算我當場揍她幾拳也不過分。但是我無法出手,為什麽?


    很簡單,因為她是女的。我承認沒被逼到絕境的話,我本來就沒有揍人的勇氣,但性別的差異性更重大。很卑鄙。


    另外說來慚愧,我和白鷺在體格上也沒有明顯差異。真要打的話,以這家夥的性格看來,就算把我剛才炫耀似的露出的食指直接折斷也不奇怪,而且直接對打也恐怕贏不了她。不,應該說確實會輸。不愧是最終頭目,超難纏。


    「烤到好要花三十分鍾,好久喔。」


    「……妳不是很閑嗎?」


    如果那個母親回來了該怎麽辦?


    雖然這是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但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隻好再問一次。


    「妳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要烤番薯我一個人就能做了,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


    手肘抵在膝蓋上,手托著下巴的白鷺抬頭看我。


    「我聽翠鳥說了,你要另外搞個宗教來對抗我?」


    「所以妳來祝賀我嗎?」


    無視於我的玩笑,白鷺站起。


    「我的信條是,不管多麽細小的危險都要將之破壞才行,所以……」


    手拿著還沒埋進灰裏的番薯,瞪著我。


    白鷺站在我正麵與我對峙,從充滿嘲諷與自信的嘴角中露出利牙。


    「我會讓你的複仇在此結束。」


    「……該不會!」


    我環顧周圍。有埋伏嗎?翠鳥果然也在吧?看準了我的膽怯心態,白鷺趁機抓住我的手拉到她身邊,接著按到自己的胸部上……「嗄啊?」


    手指陷沒。我的手指陷沒在白鷺豐滿的胸部之中。用力地、讓人擔心恐怕會


    留下掌印似地、強行按在胸部上。喔…喔喔~?喔~~?腦子一口氣被火熱的洪水衝刷,陷入混亂。怎麽是摸人的我覺得異常害羞啊?


    被摸的白鷺邊一臉賊笑邊引導我的手,咦?這…這家夥。重點是很柔軟。好厲害。而且……這是怎樣,心中有種火熱的情緒不斷升起。


    引導我在q彈軟嫩的胸部上亂摸一通,最後用力把我的手按下去後,白鷺總算把手放開。我逃也似地跳後一步,抽回手跟身體。一瞬間卻想著:「咦,已經結束了?」感到遺憾。真想殺死自己。白鷺似乎從表情看穿想法,壞心眼地笑了。


    「很好,這麽一來你的恨意就會消失了。」


    「這…這是怎樣?」


    「如此一來,你便無法真心討厭我。即使想憎恨我,隻要剛剛的記憶浮現腦海,就無法變得完全。今後在你心中,我永遠是個被你摸過胸部的女人。」


    她指著我剛亂摸一陣酥胸的左手。我很想反駁她,但手指自然彎曲蠢動的模樣為我帶來一抹不安。抬頭想瞪白鷺,臉頰仍在發熱。我的心情大概是全寫在臉上,白鷺從容不迫地笑了,


    「這就是洗腦喔。能摸到美女的胸部算你好運。對國中生而言,這麽有意義的體驗想必能用在種種用途上吧?噗——哈哈哈」


    「你這混蛋!」


    我吼叫反駁,接下來卻說不出話來。該說什麽嗎,這種時候。


    「你生什麽氣啊,我是在對你親切耶。基本上我的個性很爛,頂多三天才會對人親切一次。更何況這對處男國中生來說,應該是最棒的殺必死吧?」


    「……臭婊子」


    「人家還是處女呢。至少信徒們都這麽相信,肯定沒錯。」


    白鷺「唔嘿嘿嘿」惡心地顫著肩膀笑。唔哇……跟她超配。


    「抱歉打斷一下。」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嚇了一跳,退縮地回望,是剛才那個渾身濕透的男人。帽簷還在滴水,在地麵留下水漬。他捏著衣角,溫和微笑望著我。


    「能讓我烤烤火嗎?在這邊似乎幹得比較快。」


    「……嗯,好啊。」


    白鷺幹脆地答應了。總覺得很意外。隻因不必分人吃番薯就很高興的家夥竟然會同意讓陌生人接近。這個實在稱不上好人的家夥為什麽同意?是因為她喜歡男人的外形嗎?不,應該不是吧。


    「……嗯?」


    公園外傳來吵鬧聲。從這裏看不到發生了什麽事,但我好像聽到了尖叫聲。白鷺與男人似乎也聽見了,眼睛朝向入口。本以為又是白鷺幹的好事,但從她表情看來似乎不太可能。


    「對了,可以請你幫我們顧一下嗎?他一直吵著要跟我去街上逛逛。」


    白鷺突然摟著我的手,緊貼著她的身體,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本想出聲抗議,但白鷺裝成在跟我打情罵俏,巧妙地抓著我的頭跟她的頭發磨蹭,使得我無法開口。也許覺得這副情景很溫馨,男人看著我與白鷺笑了。


    「我們很快就回來,火堆裏的番薯就麻煩你咯。」


    「嗯,好啊。你們感情真好,真讓人羨慕。」


    本想要他睜大眼睛再看清楚點,但被白鷺強行拖著離開現場。在我想抱怨突然離開是要幹什麽之前,感覺到白鷺正加快腳步離開。她直線朝著公園入口前進。由她趕著離去的態度看來,我立刻理解了她是在逃跑。透過她抓著的手,我感覺到她沒有打算再回這裏。


    「剛才那男人有問題?」


    我小聲確認,白鷺點點頭。


    「他是超能力者啊……沒記錯的話。」


    「沒記錯的話?」


    「我不確定對方是否還記得我或注意到是我,先逃才是明智選擇。你就算死了我也不在乎,但你可能會招出我的事情。所以我是在救你啊,廢渣男。」


    「喔,謝啦……」


    很含糊的說法。不知道他跟白鷺是以什麽形式相遇,肯定不怎麽友好吧。雖說我也挺懷疑是否有人跟這家夥友好。


    除了她自己以外,她恐怕所有人都瞧不起吧。


    或者,她連隻能生出光之翼的自己也瞧不起吧。


    平安走出公園,我回頭一看,那男人仍蹲在火堆旁,似乎沒打算追過來。但白鷺依然沒減緩腳步,相信她比我更深知超能力者的恐怖。隻不過要論嚐到的苦頭,無疑是我比較多。光看外表就知道。


    「喂,接送的車子在哪兒?」


    「車子……?哪來的車子啊,你在說什麽傻話?」


    由於公園外沒見到任何車子停駐,我試著問問看,卻得到超乎預期的回答。我們明明是搭車過來的,那輛車也不見了。白鷺神色自若地說:


    「我本來就是打算代替室內跑步,用慢跑的回去啊。」


    「那我該怎麽辦?我要怎麽回去那麽偏僻的深山裏啊。」


    「你是我的仇敵耶,我為何要替你設想那麽多?」


    「……喂喂,立場什麽時候顛倒了?」


    心裏想著一到大街上,立刻要掙脫她的手,來到由公園內部看不見的地方,立刻發現現場氣氛有問題。十字路口周邊圍起了大量人牆,很像看熱鬧的人潮,但女性多半捂著嘴巴發出「哇~」、「呀~」的慘叫。男性則是跟朋友鬧在一起,驚訝地連喊:「超不妙的啦,超不妙的啦。」當中也有人在大笑。照這情況看來,應該是發生不幸事件了吧,我想。


    或許是發生什麽意外事故了。我跟白鷺想去看看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沿著人牆走上車道,繞了一大圈,來到能夠看清大道的位置。我們見到的,是遠比猜想更嚴重的交通事故現場。似乎剛發生不久,還有許多被害者被夾住,呼天搶地,血流不止,現場有許多人忙進忙出。再詳細把握現場狀況前,我又湧現了嘔吐感,背部痛得快斷了。


    白鷺也顯得很驚訝,自言自語的聲調也顯得靜不下心來。


    「似乎演變成很誇張的情況了。」


    以衝撞上大樓的計程車為中心,發生了大規模的事故。


    此時,我見到了一名熟悉的獨臂女子從這慘狀中爬著逃出。


    「花迎瓜臨!」


    金發碧眼女孩海龜產太郎拍著手,以有如敲鈸玩具猴的動作招攬客人。巢鴨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也跟著模仿。


    兩人麵對麵一起拍手,成實微妙地低著頭,在旁望著這一幕。


    跟著巢鴨一起離開宅邸,走向石龍子所在的公園途中,某家熟悉的章魚燒點停在麵對大街的補習班空地營業。章魚燒女孩先發現了成實她們,向她們打招呼。車窗裏除了她以外,還有另一個人露臉。不是蛞蝓,而是叫做海龜產太郎的碧眼少女。


    海龜還隻是個新人,除了招攬生意以外沒其他事可做,不停用外國人腔調重複喊:「花迎瓜臨!」巢鴨也模仿她的腔調,複誦「花迎瓜臨」。


    如果成實個性跟以前一樣開朗,一定也會跟著模仿,但現在的她實在提不起勁。


    擔心自己能否回到從前。解決所有事情,並忘記這一切,回歸原本的生活。


    「哎呀,新來的打工仔很認真,開除上一個家夥果然是正確選擇。」


    「咦?mai mai姊被開除了?」


    成實抬起臉表示訝異。「對啊。」章魚燒女孩點點頭。


    「沒辦法,誰叫她沒說一聲就擅自回家了。就算我個人喜歡她,實在沒辦法雇用這種家夥。我也要做生意的嘛。」


    「哇~」


    在一旁聽著的巢鴨笑了。成實想起蛞蝓說過要殺死巢鴨之類的事,或許兩人認識吧。蛞蝓似乎很恨巢鴨,兩人應該不是朋友吧。但是如果這個理論正確,成實的姊姊也不算「姊姊」了。想到這裏,成實又垂頭喪


    氣地低下頭。章魚燒女孩發現成實意誌消沉,歪著頭問:


    「怎麽了?沒想到妳也會翹課,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嗯……沒事啦。」


    「妳穿這麽厚,是感冒了嗎?既然如此,就別在外頭閑逛……呃,似乎也不是不行。」


    女孩搔搔頭,想起自己的行為,便不好意思板著臉忠告。


    「總之節製一點就對了,別跟石龍子一樣,會變成不良少女喔。」


    「被不良少女大姊姊關心了耶……」


    成實勉強自己「唔嘿嘿」地笑了。因為提到石龍子,巢鴨瞥了一眼少女。而成實也因為意識到石龍子的存在,特別是意識到他能自由自在地改變顏色的「眼睛」,內心開始騷動不安。仿佛捧在懷裏的沉重土塊在不知不覺間長出綠芽一般。


    每當意識到「超能力者」這種存在,心中就有某種力量被逐漸喚醒。


    「喔,對了。各賞妳們一個當殺必死吧。」


    「咦?什麽?章魚燒嗎?」


    女孩努努下巴,對海龜作出指示。海龜此時總算停止招攬客人,把身邊的箱子遞給兩人。裏麵裝了不可思議地被拉長的章魚切片。


    「這是新商品,章魚口香糖。一個三十元。」


    「這是什麽?伸得好長喔。」


    巢鴨好奇地拿起,甩動看看。長約二十公分的章魚搖晃。不是整隻章魚腳,感覺像是被拉長的小塊切片。


    「啊,這個要快點吃喔。總之快點放進嘴裏嚼就對了。」


    女孩叮嚀。巢鴨說:「narupi先吃。」把東西塞到她嘴邊。邊想著「分明在叫我試毒嘛……」成實還是把章魚口香糖含進嘴裏。由於長度太長,隻好卷成一團塞進去。


    巢鴨的指頭拔出後,咬咬,成實描述感想:


    「素(是)章魚耶」


    「還用說嗎,就隻是普通的章魚啊。」


    女孩大笑。巢鴨也將章魚口香糖塞進嘴裏,用力亂咬一通。「好不口酥議(不可思議)喔。」表情認真地說完,盯著海龜瞧。她頭上綁著完全沒纏住頭發、一點意義也沒有的纏頭巾。活像是個對日本文化有所誤解的外國人。臉不止瘦,還很憔悴,注意到巢鴨視線而露出的諂媚笑容有著獨特美感。


    「花瓜來臨!」


    「錯了錯了,你搞混了啦。」


    女孩敲了海龜頭一記。看來員工教育還沒成功。


    邊嚼著章魚口香糖,成實成實不經意看了旁邊。一名黑發少年坐在多半是章魚燒店準備的簡易紅色板凳上,正在吃章魚燒。


    少年長了一頭滋潤有光澤的黑發。深色瞳孔愈看愈覺得會被吸入其中。個子嬌小,穿著也很平凡,但戴在手腳上的白色飾環特別醒目。


    嘴巴上沾著海苔的少年抬起頭,看見巢鴨。


    「啊,呀嗬~」


    少年輕鬆地打招呼。妙的是,他的語氣跟巢鴨也很相像。但是別呼叫的巢鴨本人卻歪著頭,一開始並不知道他是誰。但視線歪到一邊時,似乎又發現了。「喔~」以拳擊掌。成實也覺得少年似曾相識,但還是想不起來。


    「你今天衣服太普通,所以才沒認出來。」


    嘴裏嚼著章魚口香糖,臉頰脹得鼓鼓的,但還是確保了嘴巴的自由空間的巢鴨說。


    「因為他沒還我衣服啊。那家夥一定是借了漫畫就不還的那種人。」


    「啊。」


    成實從說話聲總算得知他是誰。是暑假碰過的白袍少年。


    衣服也很似曾相識,仔細一看,原來是石龍子的衣服。與之前印象大不相同的少年——


    翠鳥把最後的章魚燒送給兩人。但成實更在乎他與石龍子的關係,覺得很困惑。巢鴨張開嘴巴「啊~」像隻雛鳥把臉湊上去。


    原本就有章魚口香糖,現在又多塞了顆章魚燒的巢鴨嘴巴脹得圓滾滾地,顯出獨特可愛的圓臉忙著讓下巴上下活動。


    「我認識的女人都是不開口比較可愛。」


    抬頭看著巢鴨的翠鳥直率地說出意見。巢鴨似乎想說什麽,但忙於咀嚼發不出聲音。「這不就跟塞了食物便安靜下來的幼兒一樣嗎?」翠鳥笑著說。接著翠鳥眼睛望向成實。成實忘記咀嚼章魚,眼神飄移。


    「接下來……」翠鳥嘴裏喃喃,起身走到成實前麵:


    「妳就是成實?喔,比想象的可愛啊。」


    翠鳥親密地拍拍成實肩膀。成實仍搞不清楚狀況,也討厭被人隨便接觸身體,但被當麵說可愛,不由得害羞起來。連忙把嘴裏的章魚吞進去。成實的五官略嫌平坦,臉色也有點蒼白,向來不太受男同學們的歡迎。所以從來沒被人誇過長相。


    在一起的時候向來都是姊姊被誇獎,成實對姊姊抱著抗拒感也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其實我剛好有事要找妳,本想主動去找的,這麽一來倒省下麻煩了。」


    「咦……」


    迄今從未有過關聯的少年竟說要來見自己,成實不由得感到混亂。


    把章魚燒吞進肚的巢鴨湊過來插嘴:


    「你找narupi有什麽事?為什麽?」


    「啊,這件事跟你無關啦。」


    翠鳥冷淡地推開巢鴨。「呿~」巢鴨後退,保持距離。


    而且是過於誇張的大跨步兩步。仿佛不想遭連累似地。


    翠鳥一瞥退後的巢鴨,轉頭朝成實微笑。


    「有個人說務必想見妳一麵,我代理那個人來找妳。」


    聽到有人很想見自己,成實首先想到的是姊姊,一臉受不了地想:姊姊怎麽都結識這些奇奇怪怪的家夥啊。但她隨即又想起了翠鳥這名少年的另一麵。


    剛才白羊提過的——白色少年。


    該不會就是……成實睜大了眼。


    「呃,你是……」


    「嗯?我嗎?我叫翠鳥,是個怪名吧?」


    「他是esper喔。」


    巢鴨補充說明。「呃,用不著說這個吧?」翠鳥感到困惑。他擔心真實身份曝光的話,很可能造成成實的不信任感。


    「es……per……?」


    「啊哈哈,她是在說我是esper型的人啦,我連湯匙也弄不彎哩。」


    esper就是超能力者。成實想:「為什麽這種人會一個接一個出現在自己身邊?」


    接著又想:「該不會……但是……」此時,鼻血好像快噴出來似地鼻孔覺得癢癢的。


    「咦,你不會相信了吧?我隻是個『冒牌貨』啦,大家都這麽說。」


    「啊,呃,那個……」


    「總之妳願意跟我去一趟嗎?就在這附近而已。」


    說完,翠鳥靠了過去。被人接近,成實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嘴角抽搐。翠鳥與巢鴨都笑眯眯的。難以相信那是真心的笑容,但也無法得知他們的內心想法。什麽也不懂的成實不知道是否該信任他們。


    就連認為是朋友的石龍子,現在也覺得摸不清他在想什麽。


    若是能看穿的話……


    若是能看穿不透明的心思,就能輕鬆決定了。


    心跳速度加快,身體也自然發燙起來。就像有內燃機驅動一樣,成實內心的某種事物開始作動。累積的力量爆發,仿佛有條大蛇在心靈的水麵遊泳。被急劇浮上的感覺吞沒。


    眼尖的翠鳥看出成實嘴唇在顫抖,正打算說點什麽時候突然僵住。他的視線固定在成實背後的道路上。受到影響,成實也回過頭去,見到原本直行的計程車突然轉彎,仿佛輪胎打滑般回轉了一圈,衝上人行道。毫無預警地,好像是無聲世界中進行的實驗,車子流暢地偏離車道。人行道上的上班族來不及躲避失控的車子被撞飛


    。更慘的是還有個女性被在車子前麵被拖著跑,最後直接在大樓與車子之間被夾扁了。車子右側的駕駛座與大樓側麵衝撞,變得與有如豆腐邊緣崩落般扭曲破碎。被夾在中間的女性更不用說,就像被虎鉗夾扁的鋁罐一樣。露出的頭部與右手、右腳伸得直挺挺的,剩下的部分恐怕無需多做說明。


    等紅綠燈的人、騎腳踏車的學生全都停下腳步,倒抽一口氣。


    停頓一拍後,混亂的漣漪迅速擴展。哀鴻遍野,聞聲而來的圍觀者形成人潮,一波波由遠處靠近。後續的車子也慌了,跟剛由橫向道路進入,尚未能掌握事態的車子激烈衝突。狀況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


    成實第一次親眼見到交通事故,對受害程度的加速擴展無所適從。如果她剛才走在對麵的人行道的話,現在就被波及了。但即使隔著一條道路,她也沒辦法完全當做事不關己。加上這幾天的複雜心情,被擴展的感受性受到更進一步的刺激,強製促進了成實的「開花」。


    另一方麵,麵對慘狀不為所動的巢鴨盯著翠鳥。翠鳥覺得自己似乎被人懷疑,「呣。」擺出臭臉。


    「不,我不知道。跟我無關啊。」


    翠鳥連忙搖手辯解。不要什麽事都賴到我身上。實際上翠鳥對這場事故也感到相當意外,隻會妨礙他執行「工作」罷了。當他擔心事態會變得麻煩起來時,現場有了新的動靜。兩人集中在從內側現身的人物上。


    「「啊。」」


    兩人的聲音重疊。語氣雖不同,一樣出乎意料之外。


    與兩人有過關聯的女人——蛞蝓從事故車裏爬出,逃進巷子裏了。


    接著,一名身穿作務衣的老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人群,跟在蛞蝓背後離去。


    但是在這當中,另一個人視線卻集中在完全不同的場所上。


    巢鴨的目光捕捉到了位於人牆背後,不起眼的褐色頭發。


    「啊,是石龍子同學。」


    宛如要被扯斷的痛楚籠罩在右手上,那輕易地跨越意誌的防波堤,刺激著蛞蝓的中樞。蛞蝓還記得在急轉彎的車中側頭部車窗的事。接下來的記憶很混亂,隱隱發作的痛覺腐蝕了神經,令她動彈不得。


    像是在河裏溺水,失去上下的感覺,在黑暗裏徘徊。


    但蛞蝓很快就想起自己早已失去了右手。


    瞬間,視野被憎惡填滿。交錯的情感撕裂心靈,由裂痕溢出的紅色苦液讓蛞蝓奮起。鼻子過敏地對各種味道有所反應,蛞蝓張開眯著的眼睛。想撐起陷入座位的身體,但被卡住了。右手的袖子被夾在被壓扁的車內,怎麽扯也扯不動。但若是舍棄外套,右手的斷麵將會暴露在世人的眼裏,不由得猶豫了一會兒。但生命無可取代,蛞蝓脫下外套,擺脫其束縛。脫身之後,整個人歪向重心所在的左側。


    計程車的右側撞得稀巴爛,但蛞蝓搭乘的那側尚且完整。不過頭部受的重傷與流血不能小看。血流進眼睛裏,使朦朧擴散的意識重新成形。


    擦擦血,確認司機被壓爛的車體夾住後,蛞蝓試著打開車門。完全沒考慮過要救助司機,隻想著盡早離開車內。蚯蚓就在附近監視。怎麽想著都是衝著自己而來。


    「接二連三地……」


    昨天才剛打倒另一位殺手蜻蜓,還沒經過一天又有新敵人出現。而且來襲的殺手還一個比一個強大。蛞蝓想:「我什麽時候變成了這麽了不起的殺手了?」憤怒地踢車門。她用力踢著因車體扭曲而無法輕易打開的車門,強行將卡住的部分踢壞。


    拖著身體離開車外,麵對外頭的慘狀,不由得咂咂嘴。


    在蛞蝓失去意識的這段期間,演變成重大事故了。就像是有四個人從四個方向走鬼腳圖一般,由四麵八方來的路徑彼此相交錯,車道上正在上演連環追撞車禍。有的車子被從側麵衝撞,也有車子側翻過去,隻剩輪胎在空轉。然而人行道也無法幸免,有人被失控車輛撞傷流血,也有人被撞倒直接被碾,癱瘓在地上。


    蛞蝓仔細觀察,確認是否有其他計程車被卷入事故。不過先走的豬狩友梨乃所搭乘的車子似乎早已彎進另一條路上,沒受到這場事故影響。鬆了一口氣的蛞蝓學也沒擦地決定先逃進大樓間的小巷再說。


    蛞蝓不知道蚯蚓長什麽樣子。所以沒辦法在人牆中穿梭,主動出擊。反正她也本來就沒考慮過要跟超能力者正麵對峙。


    雖然不知道蚯蚓的外貌,但知道他的異能是什麽。是操縱食指的能力。不能像司機一樣被折斷手指。折斷的話就連握小刀也辦不到了。


    害怕這件事的蛞蝓拚命逃亡。


    但是……


    巷子跑到一半,突然有種極不協調的感覺。一開始隻覺得像是有道風吹過手指表麵罷了。如果不去看、不去在意的話,或許還能繼續跑個幾秒。但是蛞蝓不自覺地低頭一瞧。


    食指自己大幅度往右彎折。由與掌心連接的關節,整根手指彎曲了。


    仿佛將翻掘的土重新堆起,從底下累積的劇痛猛烈湧上。強製使蛞蝓停下腳步,像在流血一般狂冒汗水,眼睛睜得老大。沒有右手的蛞蝓連按住患部鎮痛也辦不到。肩膀撞倒大樓牆壁,忍耐不發出哀號。咬緊牙關忍住的蛞蝓臉脹得通紅,手指關節卻一口氣化為青黑色。自然而然地流下眼淚,摻入血中。


    血淚汗水的混合物黏糊糊地滴落地麵的同時,一道腳步聲由巷口傳來。蛞蝓沒回頭,而是往前奔跑。手臂甩動,食指也跟著搖晃,電流似的痛覺穿過背脊,使得她跑步姿勢也變得有點怪異,但她還是想保持距離躲藏起來。


    啪嘰啪嘰啪嘰。


    食指變形得更嚴重了。很像某種黏土雕塑,自由自在地塑造出形狀,無視於身為主人的蛞蝓的感受,違反人體結構,大膽地舞動起來,再次使蛞蝓停下腳步。


    劇痛與慘叫的種子躥升到頭皮內側,但蛞蝓還是將之強行吞回去。


    再次向前邁出步伐。


    作務衣老人細細望著她的背影,無情地拉近距離。


    中途,吐露出無聲的讚揚。


    ——耐力可真強呐。


    「接下來該逃往哪邊?」


    仿佛在煩惱接下來要去哪裏買東西般的輕鬆口吻,白鷺左右張望。我的手仍被她抱在懷裏,但我也沒有餘裕抗拒。這次總跟我沒關係了吧?


    「啊,總之先這麽做好了。」


    白鷺手伸進包包裏,我猜她是想打電話聯絡。護衛跟迎接的車子應該很快就能準備好。有車子的話就能引起脫離險境了,我抱著淡淡的期待。看樣子接下來應該換位死纏爛打跟著她才對吧。


    「可以請你先別急著打電話嗎?」


    背後突然有聲音發出。跟剛才一樣。我回頭一看,樂器背在背上的男人站在白鷺正後方。白鷺沒有回頭,手從包包裏抽出,像是在投降般的舉起。我覺得不可思議,低頭看男人的手,他正以刀尖抵住白鷺背後。


    在碰見重大事故,心慌意亂的時刻,此舉更加深了戰栗。


    接踵而來的事態超過頭腦的處理能力極限,差點就拒絕思考。


    這家夥何時來到我們背後?自從剛才起,他一直在跟蹤我們麽?不,不可能,我剛剛回過頭好幾次。公園到大街之間並沒有死角。除非他能在人行道下挖洞,多再地底偷偷跟蹤。但男人身上也沒泥巴,衣服仍是濕的。更奇妙的是,他手上又多了刺傷。像是剛剛才形成傷口,血流不停。


    抵在白鷺背後的小刀,原本好像就是插在傷口上的。他小心藏住刀子,不讓其他人發現,但我勉強能看到刀尖。怎麽回事,這男人不止本人,就連他發生在身上的事情也難以理解。


    「真過分啊。這是妳毫不猶豫刺下的吧?」


    男


    人又說出莫名其妙的事。白鷺不動聲色,坦然回答。


    不愧是很有膽識。


    「不是我。我又沒帶小刀。而且我才不想親手刺殺別人呢,血濺到翅膀會弄髒的。」


    後麵那句很有白鷺風格。但奇怪的是她並不是回答:「我何時做了這種事?」她的回答顯示出她比我更能掌握情況。白鷺若不是對這名男子的異能有某種程度的知識,就是內心有個底。


    「唔唔,那麽,大概就是這附近有殺人魔吧。」


    男人也微妙得缺乏自信。似乎不認為白鷺在說謊。


    「你……好像叫做一號嘛?」


    那算名字嘛?我感到疑問,但被叫做「一號」的男人立刻有了明顯反應。眼神飄忽不定,似乎在害怕著什麽,用受傷的手把帽子壓得更低了。


    「算了。總之請不要動。可以的話我並不想殺人。」


    一號無視於白鷺的說詞,限製我們的行動。從他的說話方式聽來,他應該不是殺手。真正的殺手會先把白鷺刺傷,讓她無法行動後再來談判。大概隻是個單純的超能力者,立場跟海龜相近吧,


    「抱歉打斷兩位熱烈的討論,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這是我總算試著發言看看,男人很紳士的回應我:


    「什麽事?」


    「我可以先回去嗎?」


    老實說跟我又沒關係,真的。


    「好過分,你要舍棄我嗎?」


    白鷺把我的手纏得更緊了。感覺就像「不放你走。」凝視的眼睛噙滿淚水,但內心肯定想著「你去死吧。」


    「剛才她不是讓你摸過胸部嗎?」


    「那…那是這個欲女強迫我摸的。」


    「不管如何還是很讓人羨慕。所以你也一起來吧。」


    一號並不打算放過我。這也難怪,再怎麽宣稱我與她無關也不會被信任吧。交通事故依然亂成一團,忙死了。


    「請依照我的指示移動,如果試圖想逃我就動刀子了。」


    「會說出這種話,過去一定沒殺過人。」


    「當然我本性善良啊。」


    男人若無其事地自誇了一番。由於太老王賣瓜了。差點害我爆笑出來。但我不想被捅刀子便忍住了。


    「是喔……真了不起。」


    說著違心之論,白鷺露出微笑,並乖乖接受指示,背部被一號推著,往遠離事故現場的方向移動。這女人不可能沒有策謀,我深深希望如此。我自己則是沒有任何計畫,頂多隻能趁白鷺被刺殺的機會逃跑。隻不過到時候見到別人在眼前被刺殺,很難相信我能冷靜行動啊。


    我跟白鷺一離開人行道,立刻被迫朝向某棟大樓走去。大樓之中有一家牆上貼滿了許多衣不蔽體的成熟女性照片的可疑店家在營業。我們繞到大樓背後,來到人煙稀少處,男人要求我們麵向牆壁。從背後監視我們的一號對白鷺說:


    「我有問題想問妳。」


    「請說吧。」


    「妳跟辰野淺香還有關係麽?」


    辰野淺香?我在心中跟著重複一遍,沒聽過這名字。


    「嗯,有啊……呃……啊……」


    話說到這裏突然中斷。


    纏住我的那雙手軟落無力地放開,白鷺往前撲倒。毫無防範地,臉部直接撞上。連同太陽鏡。仿佛直接用臉撞牆一般趴倒,就這樣癱倒在地上。


    「……咦?」


    騙人的吧?


    等等,慢著。


    怎麽會這麽輕易被刺殺了?因為男人說沒刺過人,所以鬆懈了嗎?還是說,她隻是強裝從容而已?白鷺連呻吟也沒有,一動也不動。


    喂喂喂,喂喂喂!


    我的最終頭目,竟然被刺殺了啊。


    ——啊~啊~好慘啊。是追殺蛞蝓的蚯蚓老爺子幹的好事嗎?


    「碰到這種場麵真是讓人痛心」


    ——多半是折斷了司機的手指吧,或許他沒想到會演變成這麽嚴重,這實在有點過火了。看樣子在記者來采訪前,先離開這附近比較明智。就算要上電視,也要打扮得更稱頭一點才行啊。


    能聽到聲音。同一個人物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說出口的。與沒有說出口的。翠鳥嘴裏說出的場麵話跟潛藏在心裏的真心話,兩者同時被成實的「腦」所接收。聲音在腦中一次次響起,成實擔心自己瘋了地睜大眼睛。


    「啊,跑掉了。」


    巢鴨手遮子額頭上,打直腰杆,視線在與交通事故無關的地方追尋。成實轉頭看巢鴨。但又驚懼地抖了一下,努力不去看她,她怕一看見她就會讀到她的心思。


    「哎呀——好淒慘的事故啊——」


    ——或許去幫忙比較好,但隨便跑去也隻會礙事。


    ——比起這個,看來今天繼續在這裏營業也沒生意了。人潮雖多,也不會有人買了。


    連章魚燒女孩的內在聲音也聽見了。擔心事故的聲音較小,盤算的聲音較大,成實不知該怎麽反應是好。她獲得了能聽見他人心聲的超能力?抑或這一切隻是成實的幻想?但她還沒有空間思考這個問題‘周圍已經開始動了起來,「算了,先不管這件事了。」翠鳥用笑臉撇開事故。


    「我們留在這裏也隻能看熱鬧,在妨礙到別人之前先移動吧。」


    ——要帶走也很麻煩。


    ——幹脆直接在這裏殺死算了。


    「噫……咦?」


    「嗯?怎麽了?」


    ——怎麽會嚇成這樣?這樣很難說服啊,幹脆直接把喉嚨挖走……


    讀取到這裏的瞬間,成實轉身逃跑了。雖然踉蹌好幾步。差點跌倒,成實拋下書包全力逃跑。由於太突然了,翠鳥跟巢鴨都來不及反應。


    「成實?喂——成實,妳怎麽了——!」


    章魚燒女孩從車窗外探出頭呼叫。聽到叫聲回過神來的翠鳥用異能攻擊腳,但成實穿著黑色褲襪,僅能剝下腳跟部分的褲襪,成實鑽入人群之中,無法追擊了。


    僅僅一層褲襪就放心的異能嗎?——翠鳥打從心底愉快地自嘲。


    「那家夥怎麽了……青春期都那樣子嗎?喂,妳為什麽躲起來了?」


    章魚燒女孩拎起躲進車內的海龜脖子。「因為見到某個討厭的人。」海龜說,像是在模仿烏龜縮進殼裏似地抱膝坐下,縮著身子。


    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巢鴨悠哉地對翠鳥說:


    「被narupi逃掉了呢。」


    「嗯……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害怕起來。簡直像看穿我的想法一樣嘛。」


    「大概是你中的邪念暴露在表情上了吧~」


    心想:「再怎麽樣也輪不到妳這家夥來說我吧。」翠鳥半眯著眼瞪著巢鴨。巢鴨眼看事故現場,無視來自身邊視線攻擊。


    「呐呐,為什麽她想帶走narupi啊?」


    巢鴨也不看對方地發問。翠鳥也不看巢鴨,聳聳肩。


    「誰知道呢?我也沒被通知。」


    當然,完全是謊言。白鷺盯上普通高中生的理由,就隻是為了保護自己。


    「簡單地」拷問了一下雉間光這位知道白鷺過去的人物,他立刻招出這個情報。不斷求饒的雉間光拚命主張自己真的隻說了真話,所以應該沒有騙人吧。還有其他人知道了白鷺的本名與過去。


    雉間光提出的名單分別是把他帶到白鷺身邊的白羊、自稱蜻蜓的殺手、自稱隼的女人、成實,還有一位不知名的獨臂女殺手。就這五人知道了本名,白鷺的本名是宇白要。


    對白羊離開前,跟她約好不得公開這件事。她的異能很有用也很難纏,便打算放她不管。叫做隼的女人已經被殺了,蜻蜓的去向不明。那名沒有右手的女


    殺手也一樣不知去向。那個殺手太沒名氣,就算調查恐怕也沒那麽快就得到消息。在蛞蝓失去右手後,連一個工作也沒完成,所以業界根本不知道有什麽獨臂殺手存在吧。


    當然,翠鳥知道那名殺手是誰,白羊也一樣。但是兩人都不想主動告訴白鷺。白羊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義務要向白鷺報告這件事。翠鳥則是基於個人興趣以及跟蛞蝓之間因緣非淺的關係,所以不想說。


    翠鳥很想看看那個殺手最後能否殺死巢鴨。


    扣除了這些後,還知道白鷺名字的人隻剩下鹿川成實。


    她隻是個普通高中生,能簡單處理掉,當然沒有道理放著不管。


    附帶一提,雉間光當然在這之後也一樣被處理掉了。據說被送去需要屍體的人那裏。


    「那女人簡直像某個幫派老大一樣嘛。」


    白鷺想徹底封印自己的過去。無法容許任何想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人、知道這件事的人。知道名字就能調查。凡人時代的過去會被挖起,會使現在的地位崩壞。


    白鷺拚命想斷絕這種連鎖的根源。


    頂點的景色想必美不勝收,但高度也讓人害怕墮落。


    「我得去追她了。妳接下來要怎麽辦?」


    「嗯~」


    巢鴨咕嚕咕嚕轉頭,像是在轉動決定去向的箭頭。


    「首先去追narupi好了。好像還滿有趣的,」


    察覺到成實的變化,巢鴨露出愉快的笑容。她表露出毫不隱瞞的愉悅。絲毫沒有幫助同學的心情。側眼看著巢鴨,翠鳥頂多隻能忠告成實一聲:「交朋友一定要慎選對象。」


    隻能砍斷手指了。


    對抗蚯蚓的方法隻有這個。逼近而來的超能力者,從根本上否定了蛞蝓的戰鬥技巧與殺人方式。他用來傷害對手的方式在性質上差異太大了


    雖然淚水爬滿臉頰,她還是當機立斷做出抉擇,問題是她卻沒有能立刻實行的方法。當然,蛞蝓不免對於又要失去身體的一部分的事有所抗拒,但更重要的是,砍斷食指這個行為對沒有右手的蛞蝓而言意外地困難。


    隻要能砍下,蚯蚓所擁有的重大優勢就會消失。隻要封住超能力,對手就隻是個普通的老人,但在這之後又是該怎麽辦?失去食指的話,左手還能運用自如嗎?就算隻是失去一根手指,也沒辦法像現在這樣輕鬆自在地揮動小刀。


    她想,隻好用投擲的方式了。突然回頭擲出小刀或許能貫穿蚯蚓的要害。蛞蝓懷抱一絲希望地思考,但立刻判斷這隻是在自我欺騙。她沒空確認對手的位置與時間,也沒有時間測量距離。


    就算逃走,照這樣的情況下去她也無計可施。問題是……問題是手指。砍下也沒辦法立刻接回去。就算有醫生能辦到,蛞蝓也不認識半個。要是有覺悟恐怕得永遠放棄食指了。但覺悟不像勇氣或憤怒一樣能立刻湧現,被折斷、不聽使喚的食指正孤獨地發抖,像在怕死一樣。


    無視於蛞蝓的內心糾葛,蚯蚓保持一定距離,再度操縱手指。像個虛弱的孩子,食指再度被人蹂躪。帶著幾乎要引起嘔吐的劇痛,食指在空中畫出不合常理的軌跡,皮肉迸開。就算不會立刻死亡,痛苦也仍然持續。


    就算能撐過這次,蛞蝓害怕失去手指的自己將永遠無法對巢鴨複仇而終老。


    但又抗拒手指被持續折磨後,自己終將死在這裏的命運。


    兩者像是蛞蝓身上的血與汗水交融在一起,粘滯稠密地在腦中流動。但不管怎麽思考也沒有其他解決方法,蛞蝓選擇跟「恐怖」搏鬥。


    ——啊啊,算了,真礙事!


    刀柄朝下拋落地麵,接著蛞蝓張開左手,朝刀尖揮出。身體一邊倒下一邊讓掉落的小刀割斷了食指,不同與被折斷的感覺,銳利,與浮遊感令蛞蝓背脊發顫,溢出喪失的淚水。原本還連在手上的食指在彈出,撞上牆壁,掉落地麵以前,仍跟蛞蝓共有著感覺,蛞蝓從手指的斷麵感受到那種痛苦與滾動的觸感。


    被人連根折斷而變得鬆脫的指骨也一起砍斷,蛞蝓不禁湧起嘔吐感。跟右手被剝奪時的記憶混合在一起,她拚命克製翻騰的胃液,拾起地上的小刀。


    用四根左手手指醜陋地握著刀柄。維持急促呼吸,將小刀指向蚯蚓。這時總算與蚯蚓正麵相對。蛞蝓立刻想起這位老人在文化祭時來買過章魚燒。沒在那時殺死是因為自信滿滿嗎?蛞蝓咬牙切齒地想。


    像被人潑了一桶水,血跟汗展示了皮膚與衣服。但幹燥的眼睛因失去手指的憤怒變得更敏銳,為了達成她的人格——「複仇」而閃露凶光。


    確定其他手指沒被操縱後,蛞蝓筆直衝出。


    為了讓讓老人嚐嚐一根手指頭份的殺意,蛞蝓朝著老人的脖子,拖著滿身創傷的身體。


    麵對她,蚯蚓依然微笑。從容不迫地,也像是在嘲笑一般。


    蛞蝓沒發現他的眼神一瞬間朝向巷子深處具有什麽意義。


    「現在蚯蚓老爺爺跟小蛞蝓正在廝殺纏鬥嗎?」


    兩個人走在鬧區,巢鴨對翠鳥閑話家常地提起話題。


    「不,並非如此啊。」


    一邊說著,翠鳥的眼睛也不停為了搜索成實而動作。翠鳥假設成實是因為「讀了翠鳥的想法」而逃跑,以此來推測她可能的行動。對翠鳥而言,讀心術並非天方夜譚。他過去也曾經碰過使用類似異能的對手,算是仍在想象範圍內。


    隻不過現在的他看起來,隻像是跟巢鴨兩個人在人行道上閑逛罷了。


    「『廝殺』不起來的。隻會被蚯蚓老爺子單方麵殘殺罷了」


    巢鴨邊走邊翻找成實拋下的書包。裏麵隻裝了教科書與文具,是很普通的書包。「好重。」巢鴨將書包拋在路上。


    翠鳥不由得同情起書包了。


    此外,現在說這個似乎太晚了,見到巢鴨裸露過多的裝扮,翠鳥苦笑地想:「她這樣不冷嗎?」


    「是嗎?可是隻要把手指砍下,那個老爺爺不就無能為力了?」


    「對付那個老爺子,這是最不能做的行為啊。」


    翠鳥一笑置之。但巢鴨其實也沒有想太多,隻「是喔?」興趣缺缺地回應。


    「很多家夥都這麽做了。想說就算兩敗俱傷也好,豁了出去。但下場都是被殺。可見這一定是下下策。或許以為他隻能折彎手指吧。」


    就是想法被局限了才糟糕。同樣道理也可以運用在成實身上,翠鳥如此推理。如果她能讀心的話,應該躲在異能的有效範圍內行動吧。雖然不知道有效距離是多少,看她怕成那樣,不可能不依賴異能。問題是,太過依賴這個隻會畫地自限,反而會被追到。


    再者,還隻是個國中生的成實,能逃跑的距離也有其極限。


    翠鳥望著馬路對麵的人行道,想象著在對麵的某條巷子裏對持的蛞蝓與蚯蚓,並對著恐怕也無可幸免的蛞蝓開口:


    「那些錯誤判斷蚯蚓『底牌』的家夥都死了。其實,隻要有心的話……」


    參雜在切下手指的絕望當中,也有一種成就感。


    有種跨越了的感覺,跨越了被賦予的考驗,並誤以為那背後有著未來。


    蛞蝓之所以會欠缺判斷力,正麵衝向蚯蚓,也是因為她心中充滿了這種欺瞞,錯覺自己已經獲勝。深信蚯蚓已經失去戰鬥力。


    如果是平時的蛞蝓,一定會對蚯蚓為何不逃感到疑問,因此而保持距離。


    蛞蝓用四根手指握著小刀,整個人逼近到蚯蚓身旁的瞬間。


    噗吱,脖子被某到衝擊貫穿,蛞蝓順勢摔倒,用肩膀著地保護身體。雖然沒有被自己的刀子傷到身體,但被某物刺傷的劇痛迫使她呼出大量氣體。嗆到,血從傷口汨汨流出。


    想以空虛的眼神確認自己被什麽東西刺中。蛞蝓拚命將視線移到角落,焦點模糊地低頭看脖子。映在視野一角的是,手指。


    熟悉的形狀,是蛞蝓切下的食指。


    它正不停地在扭動,試圖鑽入內部。


    被疼痛侵蝕,使她瞪大眼睛。此時蛞蝓才總算理解。


    理解了蚯蚓的異能的本質。


    帶著絕對的確信,蚯蚓一無所懼地說:


    「為什麽你會以為我隻能操縱連接在人身上的手指呢?」


    我期望著。


    期望這名很可能是我生涯仇敵的女性之中藏著極機密的真正力量,當陷入危機時能夠驅使出來。這種可能性同時也是測量我的力量深淵的行為。我望著這名仿佛鏡中的我的女性,並誠心的祈禱。


    但是現實卻無情地讓我們趴倒在地。我以為絕不會被打倒的白鷺竟然輕易地被小刀刺殺,倒在小巷子裏。


    「喂喂喂!」我表現出擔心白鷺安危的樣子,蹲下攙扶她的肩膀。接著讓一號注意我的激烈動搖,左手趁機搜找白鷺的皮包。這些行動並非全部出自於意識,而是為了存活,身體自然而然采取的行動。


    「讓開。」


    拿著小刀的一號命令我退開,我抱著白鷺抬頭看,跟一號視線相交,立刻聽他的指示退後,一號似乎也受到動搖,眼皮抖個不停。看來他沒有刺殺人的經驗。必須在他恢複冷靜前、在他習慣前先找到機會。


    「我還以為你是護衛,看來並不是嘛。」


    就是說啊,這家夥的護衛到底在幹什麽?她真的沒帶護衛嗎?不,不可能。是派去辦什麽更重要的事情了?還是被人妨害了?我想起鬧區的重大事故,就在此時,一號在白鷺身邊蹲下,反手持握小刀,準備再補一刀。


    他似乎打算再刺白鷺,徹底了解她的性命。


    我連忙出聲阻止他的行動。


    「住手。」


    聽到我的呼喊,他看了我一眼,但是看到我手上的東西,他的手也停了下來。


    「如果你不住手,我就要聯絡了。」


    手機是我趁假裝關心白鷺時,從包包裏取出的。這也就罷了,問題是這個威脅方式真的丟臉到家。簡直跟到處吹噓「我的學長真的跟黑道大哥交情很好哦。」的不良少年一樣嘛。但是情非得已,照這樣下去就換我被刺了。更何況有人在眼前要被亂刺一通,不管那個人是誰,想要拯救是人之常情啊。


    「你的目的不是殺死她吧?」


    「如果讓她繼續活下去,終有一天會給我帶來危險。」


    「但至少比我聯絡本部,派出大批殺手追殺你更安全。」


    對一號而言,我的說法似乎也值得考慮,並沒有立刻答複。為了繼續脅迫,我動用了最後王牌。我手上唯一的一張牌。發生於我左眼的小小奇跡。


    「況且,我跟這家夥不同。」


    用這個作為開場白,讓左眼變化。變成比紅色更重的深紅色。在太陽光照耀不到的巷子灰暗中,毛骨悚然地,無視於世界的法則,我的左眼璀璨地閃耀著深紅光芒。


    一號對我的變化嚇了一跳,以半彎腰的姿勢退後。


    手裏拿著小刀,壓倒性有利的男人警戒著我。


    害怕著我敢斷言絕對是世界最弱的超能力「repaint」。


    「發動這能力得花點時間……很遺憾,你搞錯刺殺順序了。」


    我自己也想在眼睛變成深紅色時發揮真正能力啊。例如靈光的量增加之類。


    至於靈光又是啥鬼之類的疑問就暫且不管,我裝出自信的笑容。


    「我跟你沒什麽過節。如果你願意就此離開,我就放你一馬,不告訴任何人。不管白鷺說什麽,我都會說服她。」


    雖然白鷺也不見得能活下來,還是把她當附屬品交涉吧。


    一號又在白鷺身邊蹲下,但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我不能讓她逃了。如果你肯讓我帶走她,我就接受你的條件。」


    帶走白鷺?要自己處理掉嗎?


    這樣一來,我也算是完成目標,可喜可賀?……總覺得有點不太能接受啊。


    「……好吧,這似乎是最恰當的條件,我接受了。」


    repaint仍處於發動中。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拿著手機的手流汗,心髒跳得太快,令我覺得很不舒服,但我仍鼓舞自己。


    我停止發動能力,一號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看了一眼白鷺。


    趁他不注意,我將手機用力拋出。


    幸虧手機沒有因為手汗滑掉。


    一號反射性抬頭看我瞬間,被手機直接命中臉部,全力打中右眼附近的手機以臉為緩衝,朝巷子的方向滾跳。一號搗著臉後仰,帽子從頭上掉落。我刻不容緩地踢了他沒有防備的下巴,因為太急。身體平衡沒有拿捏好,我也摔了一屁股。


    沒時間摸摸劇烈疼痛的屁股,反而是更過度利用屁股地由地彈起,我撲向一號,咬住他的右手。以一副硬生生要咬下來的氣勢收縮下巴,牙齒咬住他的指關節,咀嚼他的自由,奪走了小刀。拿到小刀的我,鼓起勇氣朝一號的手刺下。


    但揮空的手臂劃過空氣,我往什麽也沒有的空間撲倒。


    一號與小刀,一瞬間從我眼前消失了。


    「消失了……?」


    沒有小刀刺中的感覺,好像在抓著空氣,手掌什麽感觸也不剩。一方麵雖鬆了一口氣,但不安的感覺更強烈。我確認了前後甚至上方,就是不見那吟遊詩人的身影。他忽地無聲無息憑空消失了。


    本來猜想他擁有能化成煙霧或者空氣的能力,但如果能辦到這種事,應該早就繞到我背後刺殺我了吧……真是搞不懂。似乎也不是變成透明人的能力啊。


    總之沒有繼續襲擊我們,應該就是逃到遠方了。


    白鷺仍倒在地上,放著不管的話,恐怕會死。


    對人使用暴力,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的我,現在心髒劇烈地跳個不停。頭昏眼花,現在才開始膽怯起來,巴不得立刻逃跑。但是兩腳發軟,癱坐在地上。


    不僅如此,被人折斷的食指現在才猛烈地發疼。一陣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甚至撼動了頭腦。不知是怎麽辦到的,剛才一直對疼痛視而不見的代價就是現在一口氣爆發,我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痛得什麽都不想管了。


    也因此——雖然這麽說莫名其妙——我走向白鷺身邊。


    「……該死,不應該如此的……不應該如此的啊……」


    我在搞什麽。邊在意著食指,我背著白鷺,將之扛起。感覺到心髒跳動。她還活著。我為何要幫她?為何想拯救她?理由很簡單。令人懷疑她是否有預言能力般精準地,被她說中了。


    是的,胸部。一定是胸部害的,肯定沒錯。


    我踏出一步,首先撿起剛才拋出的手機,液晶上雖有裂痕,但似乎沒壞。跟平常使用的機種不同,花了點時間才弄懂操作方法,總算打開通訊錄,「啊,不對,我該叫救護車來嗎?但是……」想到大街上的事故,現在就算找救護車,恐怕也無法及時趕到吧。與其寄望著這個,還不如跟這家夥的親信聯絡更有效果。本想直接關掉的,我又繼續往下卷動通訊錄尋找。


    但是該跟哪裏聯絡完全看不出來。登錄名稱隻有「a」、「b」、「c」。這家夥是笨蛋嗎?全部的名稱都隻用一個英文字母來表示,就沒有其他可供判斷的資料。尤其是我正在穿過大樓的縫隙,往人少的地方、沒有受到塞車影響的地方移動,所以頭腦更是不靈光。走上另一條街道,繞進路旁的大型立體停車場背後。這條夾在大型建築物隻見的小巷子昏暗、髒汙又不受


    人注意,完全合乎需求,我躲進這裏盯著手機瞧。


    資料太少了。我期望「k」所代表的是翠鳥(kawasemi),姑且聯絡看看。先讓白鷺靠在牆壁上,我在她坐下。明明沒攙扶多少距離,我的膝蓋已經在發抖,呼吸急促。就算我們兩個的體格沒多大差異,白鷺也還是重得太異常了。


    電話接通了。為了不被察覺有異,我盡力抑製呼吸,等待對方出聲。


    『喂喂,真難得,妳會主動打電話來。』


    電話另一頭是個聲音沉穩的女性,有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名中年婦女。


    「呃,嗯……其實是……」


    『哎呀?不是阿要嗎?』


    阿要?白鷺的本名嗎?女性的講話與應對方式使我聯想到「母親」。難道「k」代表媽媽,也就是「kasan」嗎?好歹拚成「mother」吧!


    「啊~呃~是這樣的,阿要小姐她正在睡覺,我……我是她的代理……」


    側眼看白鷺,雖是一個閃失就會永眠的睡覺方式,總之先省略說明了。


    「其實沒什麽事啦……應該說,是我打錯了。抱歉。」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是阿要的男友呢?』


    「哈哈哈——」


    不趕緊打給其他人不行,我想馬上掛掉電話,卻被叫住。


    『啊,對了對了。』


    「什麽事?」


    『請轉告她,橘子我指定星期二中午送達哦。』


    「知…知道了。」


    真的是平凡到不行的轉達內容。我從沒想過白鷺也有這一麵,隻覺得怪異無比。


    結束通話後,我繼續尋找著下個對象,照這樣看來,「t」應該是爸爸(tousan),最好選擇其他英文字母吧。「a」是哥哥(ani),「i」是妹妹(imoto),「o」是弟弟(otouto)……一一去掉選項時,我忍不住嘟囔:「太意外了。」我以為這家夥早就把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殺光了。


    「……原來她的母親還活著。」


    至少這點值得讚揚。


    身為廢渣同伴,我自以為是地稱讚對方。


    ——來去吃點東西吧。我好想每天都在煩惱要吃什麽中餐喔?


    ——咦?好像發生事故了?唔哇,有人死了?好殘酷喔~好惡心喔~


    ——如果電視台來報道的話該怎麽辦?如果我謊稱去跟人討論,結果是去看電影的事情曝光了……


    在街上走的期間,聲音依然不停地傳進成實腦裏。醜陋的、欲望橫流的、莫名其妙的……人們的真心話不經分毫加工,直接傳送入成實心裏。當中也有成實這種有潔癖的人聽來會惡心作嘔的下流想法。


    像是相背離這些下流欲望般,成實搗著嘴,低頭奔跑。結果因此沒注意前方,從正麵撞上一樣沒看路的女性。


    「喔唷唷。」


    被撞到的女性睜大眼睛,嚇了一跳。成實反射性地低頭說:「對不起」。對方的五官輪廓深邃,金發似乎是天生的。明明是在大街上,卻穿著一件大大的白袍,手插進口袋裏。


    ——跟那個大小姐一樣的製服。所以說,她也是國中生嗎?為什麽這個時間在這裏?


    女性思考著這些事情。接著停頓了一拍,似乎想到了什麽,快速動起嘴唇完全無意義地鬼叫一通。


    「啦嗚啊啾西菲歇威優亞——!」


    仿佛被人用外國話語怒吼,成實嚇了一跳。但是聽見的心聲卻是「隻要說快一點就像英語了吧?」完全是日語,而且很流暢。成實不由得愣住,停下腳步。心想:「這個人是怎麽了?」


    「……你怎麽都沒反應啊?」


    女性卻顯得有點氣餒,半眯著眼瞪成實。如果是平時的成實,早就跟著瞎起開地莫名其妙的假英語回答吧,但是現在完全沒那個心情。白袍女性搔搔頭。


    ——隻不過蚯蚓那家夥自己上哪兒去了?聯絡也聯絡不到。


    「啊,電話。」


    ——說曹操曹操就到。啊,真的是蚯蚓老頭子。


    「嗯嗯……停車場附近?好好,我知道了。還有……咦~?跟那家夥碰麵了。騙人~真的嗎?原來那家夥住這麽近啊……沒想到他還活著,那也好。」


    「呃……我先走了。」對於電話的女性點點頭,成實又開始奔跑。剛才似乎也聽過這個詞,覺得當中潛藏著危險。而且更重要的是,成實害怕著那名白色少年。他一定會追上來。回頭望了一眼,沒看到人影,但反而更令人不安。


    成實走到紅綠燈附近,停下腳步。開始後悔起不應該沒計畫地遠離。她想,保持一定距離躲起來,能讀取心聲的話,應該比較安全吧。


    現在連成實也等於掌握不到白色少年的行蹤了。察覺這點,極速地不安起來。就算不往回走,至少應該躲起來等候能聽見心聲才對。


    成實手拄著膝蓋,思考這些事情。這時,發現褲襪腳跟部分劃破掉了。本以為是拚命逃跑時刮到破裂,但是形狀似乎佑太規則了點,很奇怪,仿佛從一開始就是這種設計。


    「這位同學。」


    但她低著頭時,正麵有人出聲,拍拍她的肩膀。原本以為是翠鳥,忍住慘叫,抬頭一看。是個身穿藍色製服與背心的警察。但他也一樣是帶給成實絕望。


    「妳還是個國中生吧?現在不是應該去上課嗎?」


    現在成實激烈後悔了,不該穿製服來的。警察手搭在她肩膀上不肯放開。表麵若無其事,內心卻對成實的容貌與體態做觀察。


    ——真是個平坦沒姿色的女孩子。


    成實的臉頰頓時羞紅。知道原來大家都在嘲笑著她的自卑處,感到羞恥難耐,感覺以後再也不想外出了。


    但是現在比起這件事,必須先擺脫警察才行。成實自己很清楚,就算說出真正理由也沒用的。就算說:「有人在腦中想著要殺死我」,又有誰會相信她呢?


    能讀心的人隻有成實,一點也不構成證據。


    「因為……呃,今天是……文化祭補假……」


    「那妳為什麽要穿製服呢?」


    「啊……外麵……出去時要穿製服,那個……學生手冊有寫……」


    成實找了個很勉強的理由。由她吞吞吐吐的態度來看,用不著會讀心術,警察也一眼就看出她有問題。「可以請你跟我來一下嗎?」想把她帶走。


    「啊,她在那裏。喂~naru……naru啥?」「narupi。」「對對,narupi~」


    此時噩夢般的少年邊開朗地揮手,朝她走近。成實差點昏倒。


    翠鳥跟巢鴨跑得鼻頭紅通通,仿佛跟朋友約好,趕著匯合一般。


    「你果然在這附近。真沒想到你居然差點被帶去輔導啊。」


    警察膛目結舌地望著翠鳥,似乎認識他。「你是白鷺大人……啊不,白鷺小姐的……」微妙的改口。「是的,我算是她的親信吧。」翠鳥對自己的頭銜感到可笑。警察似乎是教團的信徒。理所當然對總是在白鷺身旁待命的翠鳥表示尊敬。


    巢鴨則是喘不過氣來,滿臉通紅地伸出舌頭說:「累死了……」警察看了巢鴨一眼,色迷迷地凝望著她的打扮與良好的發育。


    發現警察的注意力轉移到巢鴨身上,翠鳥趁機抓住成實不放。對警察說聲:「接下來交給我們吧。」要他先離開這裏。


    ——那家夥真受歡迎,除了性格以外無話可說。


    翠鳥稱讚不在場的某人。暫且停了一下,「接下來。」對成實微笑。笑容雖親切,眼神之中卻潛藏著昏暗。


    「對了,剛才我有看到小淺香耶。」


    「啊,我也有看到,那個女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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