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這南宮山莊的莊主,雖長相俊美如謫仙,但卻是個極端殘忍嗜血、冷酷無情的人,傳聞他曾放火燒死了收養他的父母,隻是為了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繼承南宮山莊的家業……”

    “欸,老王頭,這我就不懂了。我曾去過揚州,偶然聽聞這南宮雲夕成為南宮山莊新一任莊主之前是個溫潤孝順的少年兒郎,怎麽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呢?”新來不久的一位青年食客發出了這種疑問。

    “問得好!”老王頭靜了靜嗓子,繼續說道:“這位新來的兄弟有所不知。這南宮山莊之所以能成為天下第一莊,不僅因為其在武林中的地位無人能敵,更是因為其家族遍布天下,且家族成員非富即貴,頗有勢力。放眼整個黎耀國,沒有南宮山莊找不到的東西,更不用說人了。就連朝廷也得仰仗它啊!而統領這些家族成員的南宮山莊,世代傳承一條不成名的祖訓,要成為莊主,必須身世幹淨,即必須具有南宮家族的血脈,且一父一母,父親沒有其他侍妾,以此保證南宮家族能夠世代一脈相傳。”

    “這天下哪有不愛慕權勢的男兒?況且隻要成為南宮山莊的繼承人,就算是朝廷也得給幾分顏麵。這會試作弊一事,更是不了了之了。如此,你可明白了?”

    那人作恍然大悟之狀,“原來如此。看來,這南宮莊主,不是尋常人惹得起的……”

    角落裏,那人一口抬頭悶下一杯酒,聽著說書人這般那般講著自己的故事,自嘲笑道:“我竟不知,原來我在世人眼裏,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堪。”

    “主子……”

    “不必多言。”那人不在乎地擺擺手,摸索著酒杯聽得津津有味,“一會兒,她就來了。”

    阿七滯了滯,“她”是誰,他自然是知道的。從揚州到這山邊小城,一路上有多少說書人說著他們的故事,就有多少次,主子以酒作陪,等著聽說書人講關於她和自己的事情。

    阿七從沒有見過那人,因為他到山莊之前,那人就不在山莊了。不過阿七曾經看到主子一個人在那人的房間裏,看著那人的畫像悵然失神。

    隻不過,每每酒過三巡,說書人都走了,那人還是從未出現過。次數多了,主子從不輕易透露情緒的臉上,就連失望都懶得掩飾了。

    阿七有時候都在想,究竟那個人,在主子眼裏,是什麽地位呢?

    阿七剛到南宮山莊時,老管家就對他們這些新進的家奴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在主子麵前提“木桑艾”這三個字,他也曾親眼見識過,有個家奴不小心犯了禁忌,當場被主子折斷了脖頸,死狀極慘。

    自此,山莊中再也沒有人提過這個名字。可阿七沒想到走出山莊,這一路上卻有這麽多“亡命之徒”。可奇怪的是,主子對這些說書人卻從未起過殺意。

    “……話說這南宮夫人,原本是當今聖上的義弟——木家堡堡主,藥王木青雲的幺女。此女名為木桑艾……”

    “……”得,第四十九遍了。再精彩的故事,聽得次數多了,也會厭的。阿七看著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主子,隻能打著嗬欠,在心裏吐槽這些說書人千篇一律的說辭,順便問候了這幕後的人全家。

    “……這藥門奇女子長得漂亮,又出身名門,追求她的人從藥城城門排到了木家堡大門口,有達官貴人,也有碰運氣的平民百姓,有真心愛慕的,也有貪求富貴看上她的家世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的,漸漸已到日落黃昏時刻,說書人一看時候不早了,一拍驚堂木,收盡聽客的銀子,順便從客棧裏帶了兩個包子,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離開了。

    阿七看著主子將酒杯掉了個個兒,最後一滴酒順著酒杯下來,入了主子的口。主子晃了晃酒杯,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但阿七知道,其實那酒,不過是普通的米酒罷了。

    “主子,她,不會再來了。”

    南宮雲夕停住懸在半空中的手,不知是醉了還是醉了,喃喃道:“也好,也好……”

    阿七愈發不懂主子這個人了。明明是去西南談西域生意的,可一路上主子的所作所為給他的感覺,為什麽就像癡情的丈夫萬裏尋妻一樣?可明明主子是恨那人的啊……

    阿七怎麽也想不明白,索性狠狠一搖頭,不做他想。

    “阿七,去知會一聲,明日一早啟程。”南宮雲夕突然出聲吩咐道。

    “……是!”原來沒醉啊,喝了整整兩個時辰,主子真是海量。阿七目送主子穩步走上樓,默默點了個讚,轉身找掌櫃的去了。

    ……

    小何莊北麵的竹林。

    雨已經停了許久,夕陽的餘暉穿過竹林,金色斑駁的光輝灑在小路上一大一小的兩人身上。

    “阿娘,您在這兒等了多久?”小人兒拉著那人的手問道。

    “阿娘才等一會兒,阿寶怎麽去了那麽久?賣了多少錢?”那人的聲音有些啞,但還是能聽出來是個女人的聲音。

    此人正是阿寶娘。阿寶在桌子上留了張紙條,字寫得歪歪扭扭得像狗爬,還有不會寫的,但意思她卻看明白了:“阿娘,我去鎮上賣菜了。阿寶留。”

    “嘿嘿,一錢半。”阿寶昂著小腦袋,兩隻小手捧著那幾串銅板,一雙大眼睛充滿期待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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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阿寶真棒!不過以後不要偷偷一個人去,帶上阿娘好不好?”阿寶娘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心想這小子雖然素日像個小大人一樣,關鍵時候總能給她驚喜,但她還是有些擔心,畢竟他是一個才九歲大的孩子。

    “嗯!”阿寶喜滋滋地應了,拉著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慢了下來問道:“我今天又聽老王頭講書了,阿娘,您猜猜,今天他講了什麽故事?”

    阿寶娘停住了腳步,低頭一刮阿寶紅紅的小鼻頭,“小鬼頭,想考你阿娘!昨天你不是跟我說過了嗎?說吧!那老家夥又胡扯什麽了?”

    “嘿嘿,阿娘最聰明了!隻不過,阿寶有個問題想問問阿娘。阿娘,您是不是認識那位南宮莊主?”

    “不,不認識,阿娘怎麽會認識他呢?阿娘是聽別人說的嗬嗬嗬……”阿寶娘麵對阿寶認真的表情,不自在地摸摸後腦勺。

    阿寶見狀撇嘴,“阿娘你又騙人!你每次說謊騙我時都會摸自己的後腦勺!”

    “……”阿寶娘呆滯片刻,尷尬地笑了笑。她低頭瞧見阿寶小眼神盯著她,眼睛紅紅的像山裏她逮到的野兔子,讓她覺得罪惡感十足。

    她正想說點什麽解釋一下,卻又聽道阿寶委屈的聲音:“阿娘你是不是早就外麵有人了?阿娘從來不告訴我關於我阿爹的消息,阿娘要是以後有了阿爹就會有另一個阿寶,就不會要阿寶了,阿寶心裏好難過……”

    “阿爹?”她記得自己不曾告訴他她有過丈夫啊!

    阿寶雖然懂事的很,但內心十足的敏感,就像他們初相遇時,阿寶認定她才跟著她,走向她也不確定的遠方,一路上不哭也不鬧,卻僅僅用他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生怕她扔下他跑了。

    阿寶時常會問自己有沒有家人,可這個問題也夠她迷惘一陣子了,故而每次阿寶問她,她也隻是胡亂搪塞過。久而久之,阿寶不再問她有沒有家人,反而又問她有沒有婚嫁,有沒有孩子……

    可阿寶哪裏知道,就連她自己也不能確定那人算不算他的“阿爹”。阿寶又是如何得知那人的存在的?

    “阿寶,你還知道什麽,都告訴我好不好~”她好奇地問道。

    阿寶一張小嘴兒叭叭叭地對她交代道:“我不知道阿爹姓什麽,但我知道阿爹的名字就叫雲夕……唔不對,有時候阿娘做夢還會喊一個叫阿枝的人……”

    若說阿寶為何如此肯定自己有阿爹,還是因為近日那說書人總來說南宮莊主和他夫人的故事。阿寶原本也不知道他的阿爹姓什麽,可那老王頭卻說南宮莊主全名為“南宮雲夕”,且為成為南宮莊主之前是叫做“顏枝”的。

    能讓阿娘做夢都念念不忘的人,想必是在阿娘心目中十分重要的人。況且阿娘總跟他念叨要把那天下第一莊的主人當做榜樣,將來要做一個像他那樣厲害的人,要能文以修養氣度,要能武以防身除惡。

    阿寶一想到這些就想翻翻他的小白眼。阿娘年輕漂亮,不像是結過婚的女人卻總以婦人自居,還拒絕了好多上門提親的媒婆,說什麽因為阿寶是個拖油瓶怕連累人家才不願結親,明明是因為心裏有人,哼!

    阿寶娘及時捂住阿寶的嘴巴,小心在周圍打量了一圈,見沒人才放開手。阿寶有些怕神情這樣嚴肅的阿娘,“阿娘,你怎麽了?”

    “阿寶你聽著,這話絕對不能在其他人麵前說,答應阿娘!”

    “為什麽,阿娘怕他嗎?”

    “怕。阿娘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心裏有愧。”

    “阿娘做了什麽錯事?”

    阿寶娘不敢看小孩子清澈的眼神,眼神不由得飄了飄,小聲嘟囔道:“……沒有我,說不定現在幸福的很呢……”

    “阿娘你剛剛在說什麽?”

    “沒什麽……對了,阿寶想不想吃糖葫蘆?阿娘去給你買好不好?”阿寶娘看到前麵路口叫賣的貨郎,眼神一亮。

    阿寶畢竟是小孩子,注意力馬上就轉移到那貨郎手上的糖葫蘆上了。阿寶娘見阿寶撒腳丫子跑過去,輕輕鬆了口氣。

    卻垂頭思量著想起剛剛和阿寶討論的對象,神色不由得失落起來。

    也許是時候讓烏亥帶阿寶離開了。

    前些日子林叔救回的那個少年身上有那人的身份象征,若是那人派他來找她的……

    不,不會的,他巴不得她眼不見心不煩呢……

    阿寶娘又歎了口氣,隻覺得沒有人比她更喪了。

    清風中的歎息消散了,可人心裏的背負,除非身死神滅,否則永不會消亡。此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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