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枝,君子清顏,氣傲為枝。”

    嬌娘說這句話時,他就知道眼前這青樓女子,是十八年來第一個懂他的人。

    兩人先是結為知己,而後相知相識的日子久了,他便更覺得嬌娘是滿足他心目中對妻子所有期待的人選。

    她文藝雙全,既能作詩譜曲,也能陪他把酒話清風,時而美麗嬌豔,又時而溫婉動人。

    他見嬌娘並不嫌棄他出身清貧,便大著膽子花前月下對她表露心跡。嬌娘雖然答應,卻對他提出一個要求:若是他能將她從花樓中贖出,她便嫁給他。

    他喜出望外,為表決心,對她立下誓言:他日若能考取功名,定會將你贖出,娶你為妻。

    嬌娘不發一言,可是他想她是默許了的。

    隻是他的爹娘不同意。他的父母是小小菜商,平日以自家菜園裏的蔬菜為生,家中還有一個小他三歲的弟弟顏華。

    他勸說無果,便與爹娘冷戰三天,最終還是他娘拉著他的手,說:“枝兒啊,咱們家雖然窮,但也是個正經人家。嬌娘卻頂著花魁的稱號,你爹怕名聲不好,說出去不好聽啊。”

    “娘,她雖是花魁,但是賣藝不賣身,是個清白姑娘。您還不相信孩兒的眼光嗎?”

    “你這孩子,自小便有主見,又是飽讀詩書,見多識廣,你爹和娘哪能不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呢?隻是,且不說嬌娘是個好姑娘,就說人家在花樓的吃穿用度也是講究的,比不上咱家粗茶淡飯。你不能讓人家姑娘跟著你受苦啊!”

    “娘,您放心。待孩兒考取功名,這一切都不是問題!”顏枝對自己的才學十分有信心,信誓旦旦。

    一直沉默不語的顏父終是歎了口氣,妥協道:“既然你這麽堅決,等你考取功名,我和你娘便答應你娶她!”

    “謝謝爹娘!孩兒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一切似乎十分順利,隻待一紙功名。顏枝更加發奮,以為自己的人生可以沿著自己設想的路走下去。

    可是人生萬事難測。他遇到了命中注定要和她糾纏一生的女人,藥王幺女木桑艾。

    那女人當街向告白,說對他一見鍾情。他看著她充滿笑意的眼睛,隻以為她在開玩笑。

    隻是沒想到,那女人竟真的對他上了心,還對他死命糾纏。

    木桑艾告白後的第二天竟到他所在的學堂去再度對他表明心意,順帶著引來那幾個富家子弟對他的冷嘲熱諷。

    機會難得的會試臨近,他一心隻為考取功名,該學的東西都學到了,便索性跟先生告假,在自家的草屋中溫書學習。

    沒想到,那女人竟然找到他的家裏!

    他忍無可忍,心中煩躁以至無心讀書,要將她趕出去,卻被爹娘嗬斥他對待女孩子如此粗魯。

    他無奈隻好讓她住下來。

    那女人見有機可乘,便收起驕傲跋扈的那一套作風,對著他的雙親用盡各種溫柔攻勢。原本已經答應他考中功名便娶嬌娘的爹娘,竟也慢慢動搖。

    他對這樣死皮賴臉的她心生厭惡,所幸在弟弟顏華的“反擊”下,那女人倒也識趣,見他沒有好臉色,隻住了兩天便回去了,沒有再來打擾。

    怕是知難而退了吧!他鬆了一口氣。

    隻是好長時間嬌娘都沒有約他見麵,隻是讓人給他帶來一句話:專心致誌,毋忘誓言。

    他好些日子不曾見她,心裏有些想念她的音容,但很一想到他們的約定,便靜下心來繼續溫習。

    終於,會試的日子到了。臨行之前,嬌娘為他舞了一曲送行,隻對他說了一句:“我等你。”

    隻此一句,他便瀟灑而去。最終,他果然不負眾望中得會試第一。

    隻是他沒有料到,他自省城回來這一路,竟引得許多女子秋波暗送,富商門戶反請入贅,他一一拒絕。

    他滿心喜悅,一想到終於可以娶嬌娘為妻,便隻想著趕快回到家鄉,隻求與親人和嬌娘團聚。

    回到家,同鄉好友,鄉裏鄉親,甚至以前看不起他的富家子弟,也向他恭賀道喜。也有富商慕名前來,爭著要把女兒嫁給他。

    然而命運喜歡跟他開玩笑,先人說的“福禍相依”,真真切切地讓他體驗了個遍。

    在他滿懷激動想要去為嬌娘贖身的時候,朝廷突然一紙詔令以作弊之責除去他會試第一的成績,並且取消他參加殿試的資格。

    這一消息無異於天降噩耗,眾人嘩然,一時間,原本熱熱鬧鬧的顏家草屋,隻剩他一人呆呆地站著。

    接下來,爹娘看著他搖頭,嬌娘不願意再見他,原本仰慕他的女子都唾棄他,他的同鄉好友以他為恥,父母蒙羞,弟弟顏華因此受到欺侮。

    一夜之間,顏枝將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體驗了遍。

    可是,隻有她,木桑艾,隻有這個他以前冷漠相對的蠻橫女人,還一如既往地相信他。

    她說:“顏枝,雖然你素日溫和謙遜,可我知道,你心中傲著呢!”

    他重新審視這個女子,月光下,她的眼睛大而亮,迫切地看著他,似乎急於證明自己的真誠。

    他苦苦一笑,想了想,還是說了聲:“謝謝。”

    隻是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右手摸了摸耳後,才嘟囔地說:“謝謝什麽的我不在乎,如果,如果你能多看我一眼……”

    “夠了!”他突然站了起來,眼睛裏似乎燃著怒火,認真而嚴肅地看著她:“我感謝你還相信我,但並不代表我會喜歡你!我們,無論是家第還是誌趣,都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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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合適呢?!我知道我蠻橫任性,可我可以為你改。你喜歡有人陪你飲酒作賦我可以去學,嬌娘可以做到的,我木桑艾也可以!更何況她隻是一個花魁,而我是藥王之女,我有哪裏比不上她?”

    她執拗地拽住他的胳膊,急得眼睛通紅,竟有些口不擇言。

    顏枝愣住了。他出身貧民,最討厭門第之見,且他自小讀遍聖賢書,每每讀到關於妒婦的文章時總忍不住把書扔出去,怎麽也想不通世上怎會有這種女人存在。

    今日木桑艾所說,恰是觸了他的底線!剛剛積累起的對她的好感,全都散然不見。

    “你簡直不可理喻!木桑艾,現在我就告訴你,我顏枝,今生今世都不會愛上你這種女人!”他甩開她的手憤然離去,隻留木桑艾一人在原地生著悶氣。

    “哼!我是瞎了眼才喜歡上你這個木頭,大木頭!你不喜歡我,我木桑艾還不稀罕呢!走著瞧!”木桑然恨恨地跺著腳,在他身後大喊。他聽了,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少年不知情事惱,任性執拗不堪休。一個情根未明,一個急於求成,可是天定的姻緣,兩個人的紅線,注定會有相互糾纏的那一天。

    ………………

    是的,那一天也許就是此時畢方與靈穀彼此坦誠的今天。

    此時兩人的額頭還是緊緊貼著的,靈穀的手不再緊緊箍著畢方的腦袋,反而是畢方不知何時從她的背後摟住了她的腰,見她沒有退縮,便更加變本加厲地摟緊了她的背。

    對此靈穀毫無所覺,她沉浸在屬於二人的記憶裏,隻覺得畢方的記憶有些不對勁。

    “你知道嗎?”靈穀心說道,“其實那句話,是木桑艾說的。”

    “哪句?”

    “君子清顏,氣傲為枝。”

    畢方一愣,終於肯放開了她,心有疑惑道:“可你我相識晚於我與嬌娘相識啊?”

    靈穀沒再糾正他的“你”和“我”的問題,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這句話確實是在木桑艾在南宮雲夕被眾人唾棄時為安慰他說的,隻不過為何在你的記憶裏,反而是南宮雲夕與嬌娘的知己之引呢?”

    二人再度回想一番,確定這事情並不簡單。

    難不成……二人不由而同地對視彼此,均在對方眼睛裏看到另一個人。

    “精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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