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一番“不敢當”和“應該地”中謙讓一番後,李信將隗樹裏的六十頃地交給他,豪氣地表示讓他隨便造,嚴江也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從阿育王那帶來的一塊烏茲鋼錠送給他。


    作為世上最優秀的鐵礦產地,烏茲鋼價格幾乎等重黃金,當時家裏的陛下一定要這塊鋼,抓著不肯從天上落下來,為了不讓主子累到,嚴江為這塊烏茲鋼花掉了他最後一顆快過期的抗生素。


    烏茲鋼那美麗的外表幾乎立即征服了這位小公子,而當他珍重地把鋼錠交給隴西最有名的工匠時,兩人虔誠地仿佛在傳遞王冠。


    不過他也可以理解,烏茲鋼鍛打出來的可是舉世聞名的□□,放在兩千年後也是名刀之首,獻給秦王都妥妥夠了,麻煩的是貓陛下素來把這東西當成私產,回頭又要好好安慰它了。


    他沒有急於開墾,而是安頓好主子,在郡城附近的河灘低地尋了半天,找到了可以做耐火泥的細粘土,又找了李信,買了百來斤鐵礦石,再賣了數百斤木碳,這些東西在邊境算軍需,有郡守公子的幫助,簡直超及好弄。


    怕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李信還給他支了六個健壯的士卒,讓他們完全聽從差遣。


    萬事具備,剩下的就是理論結合實踐了。


    嚴江本來是不會燒耐火泥的,但好在他去印度孔雀王朝找棉花種子裏時,順便了解了一下那邊的鐵器技術,烏茲鋼雖然是世界領先水平,但並沒有太嚴格的保密措施——嚴格把守的是鐵礦產區,對耐火坩堝的製造倒沒有多少限製。


    這種情況下,他“考察”了解了耐火泥的燒結方式,高嶺土雲母石打碎,按比例燒結便能在火烤中不變形。


    想到這裏有許多種麥子的村民,他還順手在旁邊搭了好幾個烤爐,用爐火餘溫來烤個麵包饅頭也是極好的。


    餘下火煙還可以修個熱水池讓煙道通過,解決這裏沒有熱水洗澡的問題,反正這種小爐子讓他炸他也炸不起來……


    最好再有一個大院子,畢竟以後原料肯定會越來越多,避免風吹日曬。


    但他的想法遭到了槐樹裏裏正的強烈反對。


    “公子不可啊!”裏正滿臉的汗水,“秦律所定,凡庶民需比鄰而居,不得私建所居,你這樣做,不但你會被罰,我亦會被連坐。”


    嚴江這才知道秦法有多嚴苛,為了不讓民眾逃亡搖役,村民必須圍住在一起,繞成一圈,形成隻有一個出口的“門”,門晚上會準時落鎖,不能出去,村民住在門裏,所以才形成了一個“裏”,村長就是“裏正”,如果征丁時有村民逃亡,他的鄰居就會被拉去頂替,如果鄰居也跑了,裏正就要被頂上去。


    “那要是你也跑了呢?”嚴江略好奇地問。


    “我是李氏中人,深受國恩怎麽做逃役之事!”裏正仿佛受了奇恥大辱,若不是看在對方是自家公子的好友,怕是就要一臉唾上去了。


    嚴江無奈,隻能又找了李信,談起此事。


    李公子感覺自己非常重要,便去找了爺爺,郡守大筆一揮,新建一裏,讓孫子掛了個光杆裏正,想建在哪都可,但是裏中戶籍是空的,可以說是一秒解決紛爭。


    嚴江謝過之後,找到泥匠在山邊劃出大院子的地基,燒泥的炭渣用來與黏土砂子混合,這樣做出的地基幹燥不潮濕,因為粉碎炭渣都是用工人拿大杵搗碎太過費事,他準備做一個踏錐——把蹺蹺板的一邊綁上大石頭,石頭下邊放一個有凹糟的石坑,這樣踩動一邊用腳碎石,比拿手砸省力何止十倍。


    找來的木匠看了他在沙地上畫的圖,拿出青銅鑿刀,說把木材刨成板,需要三天。


    嚴江趕工期呢,哪等得了十天,便將自己的鋼絲鋸給他用——做為野外四神器之一,他一向都是係在手腕上,不會離身太久。


    這下,鋸開一塊長木料隻用了半個時辰,綁上河灘裏的大石頭,固定好支點,隻花了一個時辰,便大功告成。


    士卒們都稱此物是神器,視如珍寶,踩上去時都不敢穿鞋。


    但誰知,這樣也惹出事來。


    午間,他本在勘驗火泥,便有士卒前來尋他,說是有人偷他家農器,已被士卒當場抓住,按秦律,偷盜者應予流放,而擒賊者賞百錢。


    嚴江正想有什麽農具,便見士卒將一名十來歲的女孩重重推到他麵前:“公子,便是此子,在後院偷盜踏錐,為我當場擒獲,快快將其交官吧。”


    那語氣興奮至極,仿佛在說晚上加餐吧。


    “恩人饒命!我絕無此意,”那女孩大哭跪下,竟然是昨日他救從匪徒手下救下的那位女孩,“實在我家婆婆昨日傷的太重,麥飯難食,至今粒米未進,我一時心急,才想用那踏錐脫些麥殼,讓婆婆用些,救恩人寬赦了我吧!”


    嚴江還以為是什麽大事,揮手道:“小事罷了,放了她。”


    “公子不可!”那抓人的士卒臉色有些勉強,卻依然沒有放開女孩,而是梗直了脖子,“\人有罪不舉,也是大罪,您不可糊塗了!”


    若如此,他便拿不到賞錢了。


    嚴江的微笑道:“哪有賊人,這女孩是給我送麥飯報恩,這才想要用下踏錐,有來有往才是處世之道,你們為我修屋置室,我亦會每人百錢回報。”


    如今一石粟米最貴也不過一百錢,是一普通人家整月的收入了,他們本是是士卒,突然有這麽一筆意外收入,便也都不說要舉報拿賞的話,而是紛紛感謝公子的大方仁義。


    “用便用了,”有些擔心這些士卒回頭一魚兩吃,嚴江便又對女孩道:“你回去予村人言,若想用踏錐,搗一鬥糧便要為我搗一鬥土,願者皆可來。”


    來用的人多了,這女孩的事也不算事了。


    “謝公子仁義!謝公子仁義!”女孩哭著磕頭,感激無盡,直到額頭出血,這才提起背簍,再回頭看他一眼,快步離去。


    消息傳地飛快,不到半個時辰,便有村民帶著麥粒前來排隊,他們家裏也有石杵,但石杵極重,舉杵搗米不出半刻,便手臂酸痛難舉,誰搗誰知道,如今有了利器,代價隻是幫著多搗點石頭,又不用出錢,不來的是傻子。


    過了一會,村民又因排隊吵了起來,嚴江便又讓人砍下一樹做了一個,至於新做出來的石錐下邊不規整,不好搗米這個問題也好辦,新做的用來搗土嘛,磨上一會下邊就平整了,多做幾個還能出幾個質量好的搗米呢。


    村民們紛紛稱讚公子德高,計謀無雙,說得他很是汗顏。


    於是一天之內,嚴江名聲大震,村民稱其為“錐公”。


    嚴江對這個名字非常不滿,卻又無可奈何——他的“受不起如此稱號”被村人視為謙虛,有需求就有讚揚,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周圍的“豐田裏”、“溪下裏”都過來隊排舂米。


    秦漢時搗米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活計,對手腕肩膀和腰背都是非常重的負擔,甚至舂工是一個刑罰的工種,數十年後呂後熬死劉邦後翻身作主,立刻將劉邦寵愛的戚夫人罰為舂工,讓其每日舂米。戚夫人受不了這樣的折磨,編唱了個“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給兒子告狀,結果就是母子一同gg,堪稱古今第一慘案。


    他找裏正詢問了一個今年的收成,又問了一下戶數,預計還會有更多人來,便拿了鋼絲鋸,讓人再去做砍樹兩個踏錐。


    相比青銅斧和石刀,鋼絲鋸盤起來大小不過拳頭,搞定一顆人粗的大樹卻隻需要一刻的時間,是名副其實的野外神器,讓士卒們看他目光都變了,至於剝樹皮樹枝這種事根本不用他們操心,圍觀群眾見有柴禾可拿,幾下便瓜分幹淨,一點殘渣都未留下。


    他們甚至一直排到了天黑,周圍已有狼嗥虎嘯,也還有數人舍不得離開。


    嚴江隻得點了火堆圍成一圈,免得被野獸騷擾,然後買了些麥粒舂碎,給他們熬了點麥粥,讓他們徹夜勞作——對他們來說,熬一晚抵得幾日辛苦,已是占了大便宜。


    然而這讓他回去晚了些,貓主子醒來時沒有遇到準備好的飯菜,被完全激怒了,大鳥傲然而立,對仆人帶來的野味不屑一顧。


    嚴江熟練地給小氣的陛下解釋晚歸原因,順便一說今天遇到的事情,陛下這才怒氣稍緩,微微張口讓其投食,不再對他的討好不理不采。


    但仆人還是有些憐憫眾生:“陛下,這秦法竟然讓人相互舉報,不怕誣告麽,若不是我反應及時,那女孩一家必然就完了,秦法嚴苛至此,真是殘暴啊。”


    貓主大怒,一腳踢翻了一卷秦律,似乎在讓他細看。


    那是李信送來的一些秦簡,讓他沒事多看看,免得不小心趟雷,嚴江卻是懶得翻看:“我隻是初翻一下,裏邊規定的比城管還細致,記哪些犯法還不如記哪些不犯法,不說這個了,快吃東西吧。”


    貓主怒而絕食,一定要仆人看完秦律。


    簡直是誹謗,誣告是要同罪的,哪裏殘暴了,哪裏殘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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