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有些愉悅的陛下從鳥身中醒來時,發現嚴江已經睡著了。


    他合衣而眠,躺在榻上——這是他的習慣,在歸國的路上危機四伏,他隨時準備著逃跑,稍有風吹草動便用起身,而它則是在周圍隨時警戒,偶爾會在周圍飛一圈勘察是否危險。


    一路上它見過裏海無垠,也見過戈壁風煙,知曉一路向西時還有一個比六國遼闊數十倍的世界,中原並非天下中心,九州之外還有九洲……那些,皆非夢境。


    而他說那隻是個裏海內湖,真正的海比那大得多,將來會帶它去看。


    它如往常一般守在他身旁,一聲不發,思考著要怎麽把他留下。


    但一秒,它猛然轉頭,便看到一隻龐大的猛獸悄悄從屋外潛行過來,那老虎悄無聲息地上榻,用龐大的身體將主人半盤繞起來,而嚴江也熟練地向它肚皮上靠緊了些,將半個頭顱都埋進那雪白的肚皮。


    陛下不悅地落到榻上,正想把這虎趕出自己地盤,但老虎立刻警覺,張開大嘴,露出尖銳的獠牙,盡顯百獸之王的凶惡殘忍。


    陛下沉默了一下,靜靜飛到燈台上,沒有硬抗——小不忍則亂大謀,等這老虎獨自離開了,他一定派大軍去收了虎皮。


    ……


    嚴江睡了一上午,見陛下在燭台上睡著了,心裏一暖,小陛果然隻是鬧鬧脾氣,口嫌體正直啊,看看,明明還是擔心他的,都主動守夜了,以前哪次不是繞一圈確定沒有花花才肯守夜的。


    想到這,他躺進花花柔軟的身體上,作為一隻擁有兩喵的現充,他感覺到了幸福。


    花花也滿意地舔著主人,翻著肚皮撒嬌求撫摸,它體形龐大,肌肉緊實,大貓爪比嚴江胳膊還粗,這樣的大貓賣起萌來沒人能抵抗,嚴江能和它玩上一整天。


    秦王政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主仆和諧的景象,而燭台上的大鳥倒掛著沉睡,仿佛一個無人理會的背景牆。


    果然不能退,看看這兩隻是何等得寸進尺,鳥兒咬舌頭吐血都沒能讓他改變……晚上還得繼續扒虎皮才好。


    嚴江有些尷尬,地把懷裏的大貓推開,詢問大王怎麽親自過來,花花不悅地看向來人,露出示威的模樣。


    秦王政壓抑住想要上前撕虎的本能,淡然道:“聽聞你極擅長烹調,能製百味。”


    嚴江這才發現已經到了吃下午飯的時間,便禮貌地請大王稍後。


    然後發現蒙毅在院門處緊張地直探頭,李信在旁邊也是無比緊張,在秦王看不到背麵舉著大木牌,幾乎是要跪求嚴江把老虎送出去了。


    嚴江心中好感略回了一點,秦王來見他竟然沒要他送花花出去,居然這麽相信花花,就很體貼了,隻是這樣對他的手下太不體貼了,這樣不太好。


    於是嚴江把花花放在院子裏,關上殿門,以這裏煙霧難散為名換個地方吃。


    李信急忙收下木牌,將出門的秦王和嚴江迎出,周圍的禁衛也全部鬆了一口氣。


    他們將地方換到了祈年宮的東北角,這裏引渭水入宮成湖,四月桃花尚在,杜鵑盛開,坐在水榭之亭台之中,嚴江拿出自己鍛煉多年的手藝,秦王宮的廚子也睜大眼睛,看著這位方士有什麽做菜的能耐,在他看來,烤是最低下的手藝,是沒有器具才烹煮才做的蠻夷之行,不過是仗著調料好罷了。


    “江自西方歸來,未來可有打算?”秦王品味食物的模樣十分矜持,這是正式伸出橄欖枝。


    “自然是回隴西農耕,”嚴江謹慎地道,“我自西方帶來苜蓿棉花蔗糖,前者為上好牧草,還可肥地,如今秦地耒耜、牛耕皆有,開荒皆是刀耕火種,土地雖多,卻都要輪休,若能次年不休種上牧草,來年更能肥地。”


    現在的秦國農業他也考察了一下,分到的田地的人很多,但都是要輪休,第二年不種,第三年放火燒去雜草開荒,最多用草木灰當肥料,堆肥技術還沒存在,壟地好像也沒人會,有苜蓿和來自原產地的優秀麥種,增產應該不難。


    “西羌牛馬孤已令治粟內史送回隴西,”秦王拿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唇角,俊美的眉眼間盡是君王傲氣,他問,“不知先生如何回報?”


    emmm?我在幫你的國啊!你還要我回報?


    嚴江微笑道:“不知王上要江如何回報?”


    “這飲食不錯,”秦王把玩著酒樽,微笑道:“不如與孤同歸鹹陽,若你覺得孤不能輔佐,再回隴西如何?”


    “此舉不妥,我終是鈧耍槐磺a咽峭跎先屎瘢毖轄氯岬潰安蝗縹醫髁顯枘誄莧猛跎先杖帳車醬宋铩!


    他需要回到隴西等這一季的調料收獲,補充好庫存才能浪盡大江南北,跟著秦王每天宮裏來宮去算什麽事。


    秦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眸光裏沒有絲毫妥協之意,沉默數息,終於開始放大招:“先生既歸故國,必是心係故土,既如此,何必費盡心思將所學的拆分,刻意傳授,不如就你昨夜所言,建鹹陽學宮,為學宮之主,獨開一家,盡授所學,如此,做盡欲行之事,再雲遊四方,豈不快哉?”


    嚴江這次是真的驚了。


    他才和秦王接觸多久,對方就在言談之中看出他的想法誌向,並且提出讓他在鹹陽建立學宮,將所有想教的傳授,教完再無牽無掛地出去浪——有國家支持的教育和單開一個學館那真的是兩回事啊,如他所言會全力支持的話,他就不必如現在這般藏著掖著怕被盯上,要不了一兩年就是真的可以甩手走人了。


    但這麽大的餡餅還不能誘惑到他,嚴江神情認真起來:“承蒙王上抬愛,隻是此事重大,江恐難當重任。”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既如此,先生可回隴西細想,”秦王十分灑脫,“如若想通,孤之承諾,何時都可兌現。”


    見他這麽好說話,嚴江反而來了興趣,好像坑不是很大的樣子,他也不怕教完之後被鳥盡弓藏——詐死跑人這事他幹的可熟練了。


    而且就他最近打探到的消息,目前其它六國國王都是水貨,韓國已經被秦打的隻剩下一個郡的土地,是將來第一個投降的。魏國這塊餅已經被秦啃的隻剩下一口,喘氣都很不容易。趙王更算了,他寵幸大奸臣郭開,讓郭開搞出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和“李牧叛國”兩個大新聞,生生把趙國玩完。燕國、齊國、處在一種得過且過的狀態,楚考烈王不久前才把人家周天子給牽連了,東周正式滅亡,也是個不靠譜的。


    若說帶毛豬的話,還是麵前的這位最能呢。


    嚴江忍不住心動了:“不知王上為何如此看中在下?”


    “孤聞先生曾於歸途中教導傭耕數術之學,日夜不綴,”秦王麵露讚賞,稱道,“自周平王東遷後,諸國皆稱禮樂崩壞,下於庶民,雖如此,但卻都視學識為私寶,而先生卻能無視尊卑,慨然教之,如此心懷天下之人,必能強秦,又如何不能讓孤看重?”


    嚴江一時有些驚訝:“王上也能無視尊卑?”


    從春秋到戰國,甚至以後的幾千年,以禮治國可是深入人心的。


    隻見秦王大袖一揮,平靜道:“強秦何論貴賤?”


    不愧是秦始皇!


    難怪能一統六國,嚴江賭了。


    他毫不猶豫地走至秦王身前,跪地抱拳:“即如此,微臣嚴江,拜見王上。”


    嗯,這大船能開三十年呢,先上唄,做好事情,下一站就走。


    成了!


    秦王微笑著起身相扶,他精神振奮,整個人似乎都閃閃發光:“快請起。”


    嚴江一扶就起,也謙卑地坐在一旁:“王上既如此抬愛,江便講講長生之術。”


    這種能看穿人心的殘暴的帝王,總要先挖好坑,留下後路的。


    “可是用民望煉丹?”秦王政心情極好,甚至開了個玩笑,嚴江既然已經答應,總不會再騙他了。


    “不,是七星禳命之術。”嚴江一口否認。


    是那晚說的那個麽,秦王不自覺地認真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州月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州月下並收藏秦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