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 在上年豐收之後,新年的秦國上下都開始了新一輪征兵動員。


    秦王兵鋒指趙的消息很快通傳天下,燕太子丹臉上的憔悴終於有些消解,每隔幾日必要來給秦王獻點什麽東西表示感激之情。


    如今燕國士兵堅壁清野,都城糧草充足,堅持幾個月毫無問題,隻待秦軍一至, 此圍必解,這一次, 他們終於是苟住了。


    但在一月初時, 傳來的一個消息, 讓秦燕之間的和樂融融蒙上了一層陰影。


    趙將龐煖去世了。


    龐煖這個名字在曆史的長河裏並不怎麽為人所知,但如今卻是趙國定海之針一樣的人物, 趙王把廉頗這樣的老將任性趕走後,就重新啟用了他。


    這位老人年輕時曾在趙王的曾爺爺趙武靈王手下聽用,自家君王在沙丘被兒子餓死後,知道自己幹這事不地道的新領導看著父親手下的老臣們,總是尷尬又心虛, 便大多將其閑置冷落。


    於是趙國人心大散,重臣武將們大多跳槽去其五國上班, 龐煖當時太年輕沒威望, 別國不挖,他索性在家當起了隱士,成為最後一任縱橫家, 有名無權,哪知道五十年後,已經八十歲的他,突然老樹開花一把,被拖來為國盡忠。


    他拖著殘軀打敗秦將蒙驁,成為五國合縱攻秦的大將,卻因為五國心口不一而失敗。


    當時燕王看到趙國被秦國沒事打上一把,廉頗又被趕走,領兵作戰就一個沒聽過的龐煖,覺得這是個軟柿子,就問當年從趙國高薪挖來的大將軍劇辛,劇辛說我當年和龐煖是同事,了解他,這人很容易對付,攻趙,是可以滴!


    燕王就派劇辛攻趙,然而這事直接上演了牛皮是怎麽吹破的——龐煖一戰俘獲了燕軍兩萬人,殺掉了劇辛,又反攻入燕,若不是秦國相救,燕國當時就涼了。


    這位可以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李牧在代地守備匈奴不能輕動,龐煖是趙國唯一的大將,他一死,滅燕之戰,軍心動蕩,新的將領一時難以服眾,滅燕就很難繼續下去了,於是兩國就互派使者,又開始在求和的邊緣試探。


    秦王政還得到消息,龐煖死後,趙國之中有人提義迎回被先王趕走的廉頗,便讓人去魏國看廉頗還能不能用。


    秦國當然不希望名將回趙,於是走了郭開門路,收了秦王重金的郭開丞相本身也和廉頗有怨,一魚兩吃,收了錢後滿口答應,保證廉頗回不了趙國。


    隨後他重金賄賂了去見廉頗的趙王使者,當時廉頗也想回趙國盡忠,便在使者麵前吃了一鬥米,十斤肉,還披甲上馬,表示自己來可以用。


    使者回來如實報告君王,說將軍雖老,但飯量還不錯,隻是吧,一頓飯的功夫,就上了三次茅房,這腸胃怕是不行了。


    年幼的趙王遷歎息了一句將軍老矣,就再也不提這事了。


    秦王看完密報,神色喜怒難辯,於是將那卷小紙遞給一邊的嚴江。


    嚴江正在給熊貓仔仔喂奶,見狀接過來,瞟了一眼,歎息了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便還給他,低頭繼續逗著小熊貓,對方凶凶地叫了一聲,在他懷裏拱來拱去。


    這是熊貓非常可憐了,蜀地獻來的時候是一大一小兩隻,大的不久前因為照顧不周已經死去,隻剩下這隻小的,若不是嚴江接手及時細心照顧,這小的早和母親團聚了。


    “燕趙必然要講合了。”嚴江仿佛知道秦王心中不悅,補上一句。


    戰國就是這樣,形勢千變萬化,上一秒兩方還打出狗腦子,下一秒國君們就能和和氣氣坐在一起你敲盆我鼓瑟,別看燕趙已經打成這樣個樣子,隻要趙國願意合,燕國給點邊角地也好過把督亢之地這種關鍵地方割給秦國。


    所以這位一死,基本就意味著,秦國到手的鴨子飛了。


    再者,如今秦國勢大,六國皆懼,有趙國擋著,其它人睡覺都會安心很多。


    更尷尬的是秦國剛剛動員了十萬士卒已經從關中各地趕來集結,糧草亦從各地征來,隨時準備攻趙,這樣一來,不打吧,好像怕了趙國;打吧,沒有燕國牽製,就要對上善戰的趙國主力,是硬仗。


    “卿之意如何?”秦王索性放下書簡,走到他身邊,把那隻吸引對方注意的毛團提起,放到一邊。


    “何須問我,王上已點兵領將,又怎會輕易收兵。”那熊貓又奮力爬到嚴江腿上,去添那個甜甜的勺子,認真的大眼睛加黑眼圈有點萌,嚴江的注意力又飄了過去,隨口應付道,“打仗哪有那麽多取巧,堂堂大秦,從來都是以勢壓人。”


    這話與秦王心意相合,大秦打的硬仗從來不曾少過,以勢壓人既然可行,又何必奇來奇去,他又掀開了那隻煩人的貘仔,把對方的肩膀扳正,四目相對:“那愛卿以為,勝負何分?”


    “不遇李牧,自然是必勝。”嚴江終於將熊貓仔推開,不理會它憤怒的小聲呼喊,微笑道,“郭開任人唯親,打壓異己,趙國如今人才凋零,李牧之外,餘者皆不足慮。”


    “桓齮如何?”秦王如今手下將令眾多,桓齮是如今成績最好的一個,他解燕國之圍,又拿下鄴城,已經有“小白起”之稱。


    嚴江皺眉,這人在秦朝明不見經傳,不是水貨就是夭折了。


    秦王也懂的他的意思,但也有自己的考量,桓齮如今威望最高,不用他於士氣有傷,王翦行事雖穩,若能相合自是最好,但先前攻鄴,主將王翦、次將桓齮、末將楊端和三人一起,互起衝突,並未拿下鄴城,倒是各自分開拿下鄴城不說,還拿周圍櫟陽九城與閼與險關。


    “桓齮行事貪功冒進,但士氣超絕,戰之若無大勝,必有大敗,”秦王細細思索著其中關竅,神色凝重,“王翦行事膽大求穩,楊端和正奇相輔……”


    他心中飛快有了成算,此次可讓桓齮領兵,隻是為防萬一,可讓王翦於太行八徑接應,若無事便好,若有變,十萬秦軍亦有退路。


    思及此,他看阿江的神色便溫柔很多,然而對方並沒接收到他的意思,在皺眉之後,便又低頭去玩熊貓。


    他心中不悅甚重,便本能地靠近了些,習慣性地把他懷裏的毛團掀開,湊近吻了上去。


    嚴江先是一愣,然後長長的睫毛一眨,來不及反應,秦王政便麵色如常地退了回去,若無其事地回到案前,繼續翻閱秦簡,如果不是唇上微微濕潤的觸感,他會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這下,滾滾的攀爬也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神情嚴肅,坐到秦王案前,抱胸凝視。


    “陛下何意?”他皺眉問。


    “昔日寡人不理會卿,愛卿不也如此行事麽?”秦王眉目端正,貴氣昂然,隻是語調漫不經心了些,“往常寡人如此主動,卿早就喜不自甚,如何,今換了皮囊,往日恩愛便不作數了麽?”


    嚴江想著往對陛下的親親抱抱,一時還真難以反駁,皺眉道:“尊卑有別,於禮不合,王上還是不要再……”


    “卿不喜歡麽?”秦王突然問。


    嚴江被噎住了,隨後有些羞怒道:“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聞此言,秦王淡然放下書簡,好整以暇地抬首,那一瞬間,他目光溫柔,唇角微彎,連語調裏都仿佛帶上春風般的輕快,他說:“錯了,正是此題!”


    嚴江終於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又推開了努力爬上來的熊貓,強行讓腦子冷靜下來,問道:“當真是這個問題?”


    秦王頷首。


    “那,是哪種問題?”嚴江目光凜冽,手指扣住了腰帶,輕聲道,“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還是龍陽之好彌子分桃?”


    知音精神上的喜歡沒關係,但如果是後者,開後宮開到我頭上——嚴江默默地想,那我現在就捅了你的腎。


    秦王其實自己也沒想清楚,但他有著bug般天生的危險閃避,如今這生死一問,他鄭重無比地道:“自是知音相守,與子同遊,與子攜老!”


    想到和陛下這些年生死相依同遊山河,親親抱抱同吃同睡,嚴江的神色略略緩和,思索著這些日子秦王的認真關心,雖然還難以將陛下和秦王兩者完全代入,但他們心意相通卻是做不得假。


    既然他沒有把自己扣進後宮的意思,還願意讓自己隨便去六國浪,那就一切好說了。


    他神色瞬間溫和,微微一笑,璨若陽光:“如此麽,那便不是問題。”


    秦王凝視他半晌,唇角也帶上笑意,一時間,兩者間竟是說不出的氣氛溫柔旖旎,他心情大好,傲然道:“既然你亦喜歡寡人,就不應二心!那隻貘獸,便不要留了!”


    !!!


    這怎麽可能?


    這可是國寶啊,因為路途顛簸又被恐嚇無食,失去了母親、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國寶崽崽啊!


    嚴江低頭看著懷裏熊貓正努力地啃腳腳,又抬頭看著傲然尊貴的秦王,一時間陷入兩難,陛下都已經是人了,怎麽還是這麽善嫉……他用帶著懇求的語調熟練地哄道:“陛下放心,我隻是見這小貘失了父母,孤苦難活,等它略略長成,我便將他放歸山嶺,如何?”


    “當真?”秦王目露懷疑。


    “千真萬確!”嚴江指天勢日地保證道,“如果做不到,我讓你吃了我!”


    秦王一想這路上確實長大的崽兒們都被它放生了,也沒見阿江去追回來過,於是便點頭做罷。


    嚴江這才鬆了一口氣。


    開什麽玩笑,這是國寶啊,放是不可能放的,這輩都不可能放的。


    你又不能真吃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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