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嚴江來意後, 劉季放下了禮物,找個借口就飛快跑了,還帶走了蕭何,說改日再來找老公敘舊。


    因為對馬先生甚是好奇,嚴江在沛縣住了下來。


    馬維的書院甚大,有不少藏書,舊書不少, 但更多的書卻是紙製的新書,內容五花八門, 從黃老到儒家, 從法家到縱橫, 簡直應有盡有。


    這時的紙製書並沒有裝訂,而是直接一張長卷盤起, 再收入繩收紮之,方便攜帶。


    馬維摸著胡須,說這些書都是他那些弟子去秦國鹹陽時,在那邊學宮拓印而來,大讚嚴子製紙之術的恩澤天下, 若不是他年老體虛,受不得奔波, 一定會親至鹹陽, 見見這“新稷下”的風采。


    嚴江則是一串的不敢當不敢當,說和齊國稷下學宮相比,鹹陽學宮無論曆史還是的名聲都差的太遠了些。


    馬維則說興衰起滅, 枯榮傳承皆是天理循環,稷下學宮老去,則正是鹹陽以老替新之機。


    兩人相視一笑,嚴江則悠然問:“那先生如何看老新相替,而有為新葉添水培土之意?”


    你覺得秦國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考察一下啊。


    馬維摸著淡然一笑:“老葉將去,化為新泥,隻是秦之道甚嚴,這天下之士子如水,且看秦之水德,如何禦之了。”


    我老就這兩年,不折騰了,但我的弟子說不準,你家以後什麽打算,說說唄。


    “百聞不如一見,隔岸觀水,終不如親身一探。”嚴江淡淡道。


    我說再多亦然無用,你去看看不就知了?


    “沛縣故地,故土難離,再有老夫當年亦聞魏攻管之事,還是的苟安一地,盡餘之身,豈不好?”


    沛縣是楚國的,去秦國家人安全沒保障啊!當年的魏無忌攻秦國管城,管城主的老父親正好是魏國人,魏無忌一知此事,立刻去抓人家老父親,老父親為了不拖累兒子,自刎在魏無忌門口——我可不想將來徒弟給了你,然後自己就去死啊。你看我現在苟著不好麽?


    嚴江聞言一笑:“若因此事而憂,那大可不必,不過三五年罷了,江自等得。”


    馬維眉目一跳,終是悠悠歎息,靜坐不答。


    秦並天下之勢,在他們這些隱世能人眼中,早已是不可抵擋,任誰出山亦是無用,但到底故國一場,此有心而無力之局,何其不堪提。


    兩人在一邊來回試探,兩者皆心裏有譜,於是開始了下一輪討論。


    馬維最看好自己的徒弟是劉季,說他雖不事生產,但急功好義,做事變通,是人中之傑,至於蕭何雖然心細如發,但做事總有多思,不一定的比得過劉季。


    嚴江讚同他的意見,於是希望通過他約見弟子,推薦去鹹陽曆練。


    馬維自然應允——嚴江身會秦王近臣,是有機會推薦人才給秦王的,事實上,推薦也是戰國人才錄用的最常見的方式,這也是名臣權臣身邊總有門客無數的原因,去向上層的通道,就是如此狹窄。


    於是他幹脆帶著嚴江去找自己的弟子。


    然後嚴江就看到了一聲名人大聚會。


    劉季用糖換了酒肉,宴請了一幹好友,正在桌案邊講起了這些年出門遊曆的驚險事跡,他口才不錯,講得抑揚頓挫,精彩紛呈,說自己拚死保護張耳,奈何嚴子有神術相助,自己不敵,被抓後寧死不屈服,這氣節讓嚴子看重,硬是三請四顧,強行讓他跟隨,這一路上他們逃避著追殺,一路野獸山林,艱險無比……


    又說起了代地想要合縱,但到現在諸國都沒有消息,看來是涼了沒希望了,這天下,終是他們的balbal……


    嚴江在門看了馬老頭一眼,馬夫子嗬嗬一笑,摸著胡須,居然還覺得很有趣的模樣。


    劉季還正在院中講著自己如何大戰嚴子手下猛虎,他騎虎大戰三百回合,講到興奮處,豪情猛生,大灌一口美酒,便看到嚴子與老頭悠哉齊至,一時沒忍住,一口酒水就噴了出來。


    厚顏如他,一時麵色也有些尷尬,急忙作勢給老頭讓出位置,說你們來怎麽也不吱一聲。


    嚴江倒沒有拆穿他,想著回頭讓花花撲他一□□會感受就好,然後便聽劉季給他介紹在座諸友,有賣給他酒肉的樊噲、同窗盧綰、曹參、蕭何還有他的另外一個好友周勃,幾個年青人都二十出頭,朝氣蓬勃,給嚴江行了長輩禮……


    突然間,嚴江覺得自己可能老了,和他們都不是一輩人了……但老實說,按外表年齡來算,自己也有大他們三五歲而已啊。


    而他們這些將來大作為時,都已經是四十多歲的老菜垹子了,這麽看來,秦王也算走的及時——看看都把人家耽擱成什麽樣子了,要是秦王再熬上十來年,這些人差不多就和他一起走了,讓給年輕的下一代。


    嚴江心想既然他們以後也是秦吏,提前幾年入秦,也不是什麽大事,在這耽擱個二十年,其實也是損失,比如這蕭何,完全可以有更大的做為啊。


    於是嚴江端起了禮賢下士的模樣,向諸人提起了如今天下的之勢的看法。


    幾名年輕人知道這是秦國次卿,但因為太遙遠,對方年紀也不到服眾的時候,馬夫子也未說什麽,便各抒己見,劉季覺得楚國人多地廣,秦國沒那麽容易拿下來。


    盧綰說秦滅三國,必然讓魏楚齊戒備驚懼,下一戰必然難動。


    曹參說楚國有無大險可守,不如遷都至吳越會稽(蘇州),以江水之險抵禦秦國。


    樊噲、周勃兩者一為屠狗輩,一為小商販,沒有底氣在秦國高官麵前談這種國家大事,隻是低頭吃肉喝酒,不做多談。


    蕭何一直默默聽之,並不出言相談。


    他眉心微蹙,清和溫潤的臉色似在思考,不時在旁人談論時表現出讚同,讓人不覺得他出戲,但嚴江能看得出,他的心思並不在這題目之上。


    甚至嚴江為此提出糧草之事來勾引,對方依然穩如老狗,一句話也沒有多說,隻是不時符合一下同窗們,他有很強的安全意識,不出挑不拔尖,周圍一切,仿佛都成了他的掩護。


    “蕭何,是否?”嚴江直接點名,把這個想要隱匿的家夥挑到陽光之下。


    青年清俊的容顏多了一絲嚴肅,禮貌地應了一聲,仿佛在洗耳恭聽。


    “明珠難得,但無自保之力,得失一念之間,”嚴江微笑道,“若得我讚一句國士無雙,無論卿為何人,皆能立六國朝堂之上,可信否?”


    躲有個毛用,信不信我讚你一句話就能把你放火上烤熟?


    蕭何自認有君子之風,何曾見過這麽強取豪奪的暴虐之行,一時都有些驚了:“這……嚴子,此話從何而出?”


    我做了什麽?我見他後一句話都沒說,他怎麽看出我有國士無雙了?


    我自己都不知能稱國士!


    嚴江微微一笑:“我見才俊如青山,蕭何卻是自晦之士,唯一一見,倒也新奇,不如晚上來吾處,與我相見一談?”


    我見過的才俊多得像青山一樣,你卻不表現,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蕭何淡然的麵容終於有了一些變化,他略有懊悔,平靜道:“蕭何才疏學淺,不敢擔當嚴子厚愛……”


    “不然,”嚴江起身,緩緩坐到麵前,瀟灑地為他倒了一碗酒,“天下之大,若不名留青史,何必苦學經年,喝了這杯,再做分說,何如?”


    他蒼白的手一伸,木碗輕舉,放到對方麵前,還暗示般地眨了下眼睛。


    一股濃厚的危機在蕭何心中蔓延,他凝視著嚴子,明明對方輕描淡寫,並無氣勢,但已經讓他拒也不是,接也不是。


    拒了,便代表自己願入六國陣營抗秦,再難安穩;接了,便是上了他的船。


    便聽馬夫子道微怒道:“你這人甚是無禮,都未與我相飲,便越過我,找我徒弟了?”


    嚴江微笑著收回手,將大碗一飲酒而盡,大笑數聲,在蕭何僵硬的肩膀上一拍,坐回原地,給馬夫子倒酒。


    “不喝,不喝,走了!”馬夫子似是不悅,起身傲嬌地離場。


    嚴江笑罵著說了句這老頭,便跟了上去,留下一地寂靜。


    良久,劉季才怒罵了一聲:“秦人虎狼,果然無錯!”


    哪有這麽招人的。


    倒是蕭何,這才感覺背上隱隱有濕意透出,整個人仿佛被脫離樊籠,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突然,他起身,向那兩人追去。


    “你去作甚?”劉季大聲問道。


    “去求一解。”蕭何頭也不回地道。


    “你這奸滑之徒!”出門馬夫子尤自不平道。


    “何必誹謗,”嚴江輕笑道,“你那徒兒,本就不是個膽怯謹慎的。”


    他真要是個無害的,也不會鼓動劉邦起義,甚至很久以前,就做好準備了,這種人,閑那二十年,才是真正的難熬吧?


    看大王一死,他跳起來的多快啊。


    嚴江回到的房中時,麵色甚喜。


    初起床的大王伸完懶腰,便問他遇到什麽好事了?


    嚴江微微一笑:“吾今晚與美人有約。”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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