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一事上, 嚴江其實已經想了許久。


    來此世已近九年,雖然他早就可以對各種兵災人禍視若無睹,但這種牽連數十萬庶民、將一座文明盛大的城池直接摧毀,這種事情還是太挑戰他的底線了。


    如果不出手試著挽回,他擔心自己將來可能會後悔。


    並不是因為什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隻是因為這是一個文明社會來客那屬於人性的本能。


    再者說,這點事情於他而言, 並不難。


    當年他曾經炸開代城的城門,不代城是小郡城, 那門本就是用鬆木拚接而成, 並不結實, 所以隻要火/藥量夠,炸開並不難。


    大梁不同, 那是包上青銅皮、用大木做成的城門,極重極沉,普通黑火/藥想要起效果,至少得是上百千斤才夠。


    這樣做的話,於他的“神仙”有點不配合了。


    所以配方得改一改。


    後世人看黑火藥早就已經帶著鄙視的目光, 覺得這種東西隻能用來做炮仗,但這是不可能的, 當黑火/藥添加一些不難尋找的改良物後, 這種問題早就已經被解決了——炸/藥包在抗日劇裏的出鏡率就知道了。


    抗戰劇裏,倒在炸藥包裏的碉堡可以繞地球一圈。


    這種捆著麻繩的包袱曾經風靡整個抗戰年代,去到過從五十年代電影到二十一世紀神劇的所有範圍, 和每位英雄相陪伴,那年代窮啊,tg連苦味酸都買不起,更別說梯恩梯了,所以當這種被叫作周氏炸/藥的東西發明出來時,它甚至一路用到了越南戰場上。


    因為製作簡易材料易得威力還很不錯,生命不息的它更是在中東非洲展現出蓬勃的生命力。


    嚴江當年在阿富汗拍兔猻時,無數次和當地人打過交道,知道這東西已經廣泛在傳播海內外,成為阿國窮人戰隊的首選。


    其實硝/化/甘油也不難作,有點化學知識的人都能合成出來,隻不過那玩意太危險了,稍微晃蕩一下就可能把人玩掉,至於什麽跬藻土合成的東西,他早就不記得了,所以嚴江並不那麽想碰它。


    陛下聞此言,圓溜溜的大眼睛簡直閃閃發光了:阿江可是願意以天罰助我?


    “自是如此,”嚴江溫柔地道:“做為交換,給蕭何一試可行?”


    陛下似乎遲疑了下,但立即大翅膀一揮:此事依你,但若他接不下此任,又如何?


    嚴江輕笑道:“自是當如何,便如何。”


    該換換該調調,他隻是給個機會,並不會管一輩子。


    陛下點頭應允,然後便噠噠走進阿江懷裏,蹭了蹭對方下巴,歪過頭,把耳孔朝天,一臉等待的模樣。


    嚴江:“……”


    陛下久等不至,於是又抬頭看他。


    嚴江竟然有些臉掛不住臉,輕咳道:“這,這會不會太冒犯了?”


    陛下眼神幽深,阿江……這是不想認賬的意思。


    它借翅跳到他肩膀上,伸喙在他耳孔處輕輕一蹭。


    “別……”嚴江笑倒在榻上,避開它的騷擾,“癢。”


    陛下居高臨下,看他數息,突然就心情甚好,跳到桌上,繼續吃它的肉。


    ——


    次日,蕭何宴請了友人,說要隨嚴江一起離開。


    眾皆挽留不舍,這時的人們並沒太多的情緒控製,一時間,有人放聲痛哭,有人惋惜從此便是兩條命運之路,也有人羨慕,一時間,吵鬧宛如市井之間。


    嚴江來找蕭何時,正好遇到此景,一時便覺得好笑。


    摸一個也是摸,摸一群也是摸,買東西還送添頭呢,嚴江想既然都想要,那幹脆一網帶走算了,於是便道:“你等皆是人傑,隻是缺一乘風而起之機,既然不舍蕭何,那你等可願意隨我同去大梁?”


    此語一出,一時間,眾皆寂靜,針落可聞。


    他們都是出生貧寒的士子,在楚國這種上位皆憑身份世族之地,很難混出頭來,這些年六國貴族勢力越加龐大,盤踞著上位之途,逼得六國位卑者隻能盡入秦地,李斯就是看到廁中老鼠和糧倉中老鼠的區別,這才狠心求學入秦;蒙家是在齊國混不下去,找到呂不韋;姚賈出身城門士卒之子,卻可以說得四國相交……


    這世道,根本沒有他們這些寒門子選擇之機。


    不入秦,一世庸碌,入秦,則滅故國。


    嚴江很誠實地補充道:“秦之戰,皆以士卒立功而得爵,吾亦不能改,是以,你等若想參戰,必然有其風險,不然,便隻為一吏。”


    一吏其實也是很不錯了,比如給誰誰在魏趙燕地安排個亭長,以嚴江的身份,甚至都不用給上邊打招呼,便可功成,但不要小看這個亭長,現代人國考的錄取率都還隻有千分之一呢,如果突然有人可以直接當個一個鄉裏的警察局一把手,你看會不會打破腦子去搶。


    此話一出,很多人眼睛都冒起光芒。


    所以,雖然嘴上很看不起暴秦,但這個機會真的太難得了,沛縣年輕人們心神動搖了一下,身體就很誠實地表示願意追隨了。


    “秦之勢難擋,既然嚴子相邀,吾願追隨。”劉季最先打蛇隨棍上,他早垂涎嚴子門客的身份了——要知道這幾天也混得很慘,父親看他什麽都混到就空手回來了,又不種地又不成親,成天啃老啃兄,就很一萬個不順眼,成天橫挑鼻子豎挑眼,被父母念叨結婚的滋味現代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在宗族強勢的古代呢,若不是沒錢,他現在就已經跑掉了。


    有了帶頭哥,後邊就很順利了。


    曹參戶綰皆願意,甚至樊噲和周勃在對視一眼後,也紅著臉,表示希望追隨。


    沒辦法,他們雖然出身卑賤,但並非甘願卑賤,隻是未有機會罷了,若有機會,誰又願意一世庸碌無為,為飽腹奔波呢?


    既然如此,嚴江也淡然明說:“既如此,便同去。”


    滅魏之後還有滅楚滅齊,後邊百越匈奴都是大戰連綿,編他們入軍也算給個出生。


    至於他們會不會有反心?


    反又如何,秦之滅,難道他們幾個造成的麽?


    秦王政十四年,七月。


    王賁帶五萬軍士平定新鄭叛亂後,便陳兵韓國邊境安城,離大梁隻有數十裏之遙,又在黃河之邊境,秦國的糧草已是大批送至。


    其中大多是粟米,秦王雖然推廣麥種,但軍糧依然是粟米為主,隻是如今秦國的主食已開始顛倒,粟米做為補充,主食以麥為主,若不是為軍糧計,完全可以盡種麥米。


    這些都是小事,如今滅燕後,他父親王翦已經帶十萬大軍前來與他匯合,剩下的士卒,都駐紮燕趙之地,防止代國反攻。


    “為何不將代取下?”王賁有些困惑,詢問一身風塵,卻精神奕奕的老父親。


    “王之命,不攻代,”王翦微微一笑,道,“若攻代,誰來防範匈奴東胡?”


    王賁恍然大悟,一時間又佩服起秦王的算無遺策,不由歎道:“與大王同代,這趙嘉何等無辜。”


    匈奴來攻,若抵擋,代地便首當其衝,必然徒耗民力,無力收複故土。


    若放匈奴入關,那首當其衝的便是趙國故地,秦若護趙國故地,必得民心,如此一來,趙嘉再想收複故土,被劫掠的民心會如何想他?


    “卻是我等之幸。”王翦歎息一聲,“渠之事,如何了?”


    滅魏之計,是早就計劃好的,十五萬秦軍攻魏,不以水淹,絕難破之,是以秦王早命鄭國前來勘探,挖渠灌水非一日之功,河水要淹大梁,少不得蓄水一月半月。


    王賁點頭,拿出地圖,指著安城外的黃河道:“先前,河水借濟之道入齊,自此,濟河同道,水勢浩大,魏國建有水壩,可以此為基,攔河蓄水。”


    黃河母親現在雖然還不黃,但脾氣卻是一如既往的爆炸,一百五十年前,魏惠王遷都大梁時,旁邊還是一條名為濟水的濟河,水勢平緩,修了鴻溝,恩澤魏地。


    可數十年前突然禍從天降,河水母親覺得應該搬家了,便從滎陽處轉道南下,奪了濟水河道,洶湧入穿過魏地,這麽一來,可苦了一旁的大梁,一到雨季便瑟瑟發抖,提心掉膽,更是修築無數堤壩保平安。


    “不過,有一怪事,”王賁遲疑了一下,才道,“大王說要親至滎陽,看魏國之滅。”


    “這是為何?”那不是親征了麽,王翦一時覺得恐慌,難道秦王覺得他們父子功勞太大,不放心了?


    “不知。”王賁補充道,“他還命我不可隨意灌城,要等得嚴卿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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