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君反複思索, 也不得不承認這實天賜之機。


    若這十數萬秦軍與秦王同葬,至少能予諸國十年喘息之機,六國複起,不在話下。


    他轉頭看著那位虛弱少年,對方眼眸裏仿佛閃耀著星光,甚至龍陽君能感覺到,若不是先前這李左車隨從盡沒於敵人之手, 此計他定是會自己執行,而非告訴他人來做。


    “此計不失為奇計。”他讚揚了一句, “大梁城東門已破, 大水一至, 再無阻擋,會直灌城中, 催樓倒宇,秦軍重損大傷,到時周圍郡縣起兵而至,便是秦王有幸逃出,亦難免當年齊湣之禍。”


    當年樂毅滅齊時, 逃亡的齊湣王被楚將剝皮抽筋,死得相當淒慘了。


    龍陽君想著, 笑了笑, 又垂眸看他。


    四目相對間數息,李左車看著他,眸裏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突然間又咳出一口血來。


    “你受魏王恩……”李左車低聲道。


    “不錯,本君深受王恩,”龍陽君微微一笑,那眉眼風流間,灼若桃花,卻毫無女氣,“可大梁城中之中,亦有本君親朋故舊。你這一計,卻是損了我與魏王君臣之誼啊。”


    他聲音溫柔,但眼眸中的殺意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下。


    這計劃定不能讓魏王知道,若知,他定是願意的——隻要能複其國,庶民生死,又何曾在權貴心上。


    “這強秦之下,若有他法,若有他法……”李左車勉強捂著隱隱抽痛的舊傷處,心中有滿腔鬱憤無法發泄,幾乎讓他再吐出血來。


    代地搖搖欲墜,匈奴幾番侵擾,外有秦軍壓境,他們努力維係著複國之火,可這火焰卻在六國淪陷中越來越弱,如果這一次的機會失去,代地也好,六國也好,在強秦之前,誰又能有一抗之力?


    “那便是天意,要讓秦王一統六國。”他一把將這青年提起,抬起他的頭顱,強行讓他注視著遠方坍塌的城牆,“你看看,這都不算天命,什麽才算?”


    李左車凝視著遠方一眼,終於閉上眼眸,任淚水劃過麵頰。


    “人力不可為,便要天地之力相動,”龍陽君凝視著他虛弱的模樣,將他放下,嗤笑一聲,“倒要謝你,讓我痛下決心了!”


    他環視左右,平靜道:“將他拿下。”


    “君上且慢!”李左車的親隨突然起身擋住主人,“縱然主人身有私心,但這世上誰無私心,您不也因私心不願行此毒計麽,看在主人也是為國盡忠的份上,求您開恩饒恕主人一命。”


    “那他怕是又隻身遊說大梁周圍其它封君了,”龍陽君微笑道,“你既忠心,我便放了你,回去告知趙嘉此事,至於他,就借我一用了。”


    那隨從還想再言,李左車扯他一把:“就依他吧。”


    “主上!”那隨從焦急道,“您……”


    “無事,左右不過一死,我命你速去回稟趙王,”見他不動,李左車怒道,“速去!”


    秦軍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山火撲滅,此時已是晚間,嚴江自己的小院子裏安撫愛驚的花花,找了大水桶燒了水正準備和它玩時,被秦王撞見。


    “你何苦一定要來我這理政。”嚴江看著一邊仿佛已經曆經風霜的蒙毅,“你這一來,給人家蒙將軍添多少麻煩啊!”


    秦王還未說話,蒙毅已飛快解釋道:“次卿嚴重了,有您在旁,天下宵小盡懼之!屬下絕無煩擾。”


    秦王政看了一眼正享受梳毛的花花,執手將阿江拉到一邊,平靜道:“寡人山火所受驚,自然要擇天命護佑之地方能安心。”


    蒙毅看嚴江的目光就充滿了崇敬:“正是如此。”


    說完,不用秦王招呼,就非常有眼力勁地去了屋外守候,這充分證明蒙家兄弟在揣摸主人心思上已經是登峰造極。


    一邊失去主人愛撫的花花茫然地站起來,然後上前向秦王呲牙,伸爪子勾主人的衣服,顯出白白的肚皮,引誘主人回來繼續遊戲。


    嚴江沒想到居然還能給自己挖出這種坑,一時間有一種左右為難之感。


    秦王累了一天,見此情景,大馬金刀地走入後院,舒展手臂,示意阿江過來。


    嚴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上前給大王寬衣解帶:“絲衣清涼,王上怎麽還出這多汗。”


    “暑氣難消,若非為了愛卿,寡人何必在這盛夏千裏而至大梁,”秦王幽幽看他,伸出胳膊肘處的紅胗,“看,多苦。”


    兩人隔得極近,那胸膛寬闊,肌肉豐美,肩膀強健,帶著汗氣,又靠得極近,嚴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推他胸口:“你自去洗。”


    於是秦王成功地坐進桶內,他不但就這麽三兩句趕走了花花,還要阿江來給他按捏——阿江的手藝,他是體會過的,被他的手指按捏肩頸之後,身上四萬八千毛孔簡直無一不暢快。


    花花的福利慘被征用,氣得差點咬他。


    嚴江按捏完後,在桶外舀水給花花洗皮子,秦王將手臂掛在桶上說已經有大批人馬找放火者。


    正說著,便聽周圍又傳來哭聲。


    嚴江頭皮有些緊:“你一定要那麽對魏王麽?”


    秦王政麵露冷笑:“既敢焚山毀林相救於他,便要能承擔寡人怒火。”


    嚴江歎息一聲,又看了一眼院外的大樹,魏王與一眾王子形容狼狽無比,被關入籠中,掛在高高的杉木上,離地足有十餘米,搖來晃去,這夏日蚊蟲何等恐怖,這些貴人哪吃過這種苦頭,哭聲遠播。


    “寡人倒要看看,如何一來,何人還敢燒山!”秦王冷冷道。


    嚴江看著一邊的蚊香,低聲道:“你便不能入大梁而居?”


    “亡國宮廷,寡人不臨。”秦王悠然道,“待過些年,寡人便在鹹陽重建六國宮廷,與你同……”


    嚴江一潑水淋他頭上,打斷他的話:“先洗頭吧你。”


    若是帝人如此,秦王政早就放肆大膽拖下去三連了,但是這是阿江淋來的水——他美滋滋地歪了下脖子:“這邊此,沒淋到。”


    正在秦王思考著要怎麽把阿江拉下來時,屋外又有人求見嚴江。


    秦王本要開口讓蒙毅把人攆走,便聽屋外有人高聲道:“魏國龍陽君,求見嚴次卿。”


    龍陽君?


    那個傳說姿容絕世的美人?


    嚴江猛然興奮,將水舀一丟,拍了下身上的水珠,就衝了出去。


    秦王看著自己還帶著泡沫的長發,神情越發凜冽。


    ……


    嚴江一見龍陽君時,心中恍然,請他入屋而坐,而他身後跟著一個極為眼熟的青年。


    雙手被束,神色漠然。


    龍陽君開口便道:“此人放火燒山,又欲讓秦軍入大梁,以水淹之,在下發現後,便將此人拿下,前來……邀功。”


    “所以,你把他送給我?”嚴江轉頭看著這尋魚,覺得甚是麻煩。


    “在下相助於秦,隻想嚴子能於秦王一些善言,予我王侯位,如韓侯一般。”龍陽君低聲道。


    “時機以過,你們殺了秦使,拒了降秦,侍城破後再業請降,未免晚了些。”嚴江幽幽道。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龍陽君低眉斂目,溫柔道,“若真取河水而來,秦可能抗之?”


    “且不說壩上有重軍駐守,此許魏卒難以靠近,便是壩上民夫,也不是你等能阻,”嚴江想了想,微微一笑:“再者,城外有鴻溝,隻要再以天罰之術,斷山阻水,便能將水再入鴻溝之下,便是有水,也不過沒腳過膝罷了。”


    計終是計,離做到還差得遠著呢,再說了,沒有炸藥想要開壩,那可不是一時半會的功夫,足夠秦軍得到消息,殺他兩個來回了。


    “你這孩子,終是年輕了些。”嚴江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在對方複雜的目光裏,“可惜了,事不過三啊。”


    李左車低下頭,他點點頭,突然抬起頭:“嚴子,殺我之前,可否回我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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