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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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呆立在原地數秒之久,直到同樣與溫暖扯不上邊的冷笑把她們拉回冰冷的現實。


    「你終於來了,小鳥遊同學。」


    有個人正縮在浴室,不,是消毒室的角落全身發抖。那是安永瑛。


    「安、安永同學?」


    就在真子驚訝地眨眼睛的瞬間,穗稀像一陣風似地展開行動。


    她默默地用最少動作與最短距離來到瑛的身前,右手肘撞進瑛的胸腹之間。「嗚嗯!」瑛發出近似悲泣的聲音彎曲身體,穗稀的左手掌同時擊中他的下巴。


    隻有腰間圍著浴巾的瑛在空中畫出優雅的軌跡,最後噗通落入消毒槽裏。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裏是女用浴室喔。」


    穗稀撩起青草色頭發的同時,瑛的上半身伴隨水花冒出水麵。


    「噗哈……這種事用嘴巴說就好了吧!」


    「你還有什麽遺書嗎?現行犯就是現行犯。這種情況下要說你是冤枉的,可是沒有人會相信喔?」


    「哼,你的誤會真讓我傷腦筋。我不是色狼。」


    瑛扶正徹底變型的眼鏡,神經質地整理濕掉的頭發,大最的鼻血正從他的鼻孔滴落。穗稀看著他冷冷說道:


    「以前說自己不是僵屍,現在說自己不是色狼嗎?」


    「兩者都是事實。順便告訴你,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小鳥遊同學。」


    「嘿?不行不行,像我這種……沒、沒什麽看頭!穗稀同學比我漂亮,身材又好!」


    「喂、喂!給我遮起來!」


    不知所措的真子不停揮舞抓著浴巾的手,這個動作立刻引來穗稀的破口大罵。


    「嗯……?」


    彷佛找到足以匹敵費馬最後定理的重大數學發現,瑛皺起眉頭推眼鏡。此時穗稀已經動手用浴巾把真子的身體包起來,形成現成的連身裝。隻不過下擺隻有迷你裙的長度。


    過了五分鍾,三人穿過作業員用的門走進幫浦室,在狹窄的通道上前進。


    「我是從男用浴室,其實同樣也是消毒室,穿過這條通道過來的。」


    「門沒鎖嗎?」


    「我把男用浴室的鎖弄壞了,是用我之前撿來的石頭弄的。從幫浦室這一側不用鑰匙就能開門,進入女用浴室完全不是問題。」


    「這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


    「吵死了。話說緒澤同學,為何連你都跟來了?」


    「那是因為……我好歹也是組長。」


    穗稀偷偷對真子使個眼色,走在前方的瑛多半沒有看見。這是條陰暗酌通道,唯一的光源隻有天花板上間隔很大的燈泡。


    通道相當狹窄,兩人並排而行難免會碰撞旁人的肩膀。牆壁上的幾條管線一直往前延伸到黑暗之中。


    「還、還挺冷的。」


    「是嗎?」


    真子同樣感受通道上冰涼的空氣,但是沒有那種連關節都被凍僵的感覺。就算身上隻有一條浴巾也沒有太大的不適。


    「你們這些僵屍是不會明白的。」


    「那麽你可以回去拿衣服啊……」


    「衣服還是留在那裏比較好。如果有老師過來巡視,更衣間擺著衣服多少可以爭取一些時間。他們也料想不到會有人一絲不掛逃走吧?」


    沒錯。


    此刻瑛正打算逃出這個集訓場。


    「白天和你一起調查場地時,我發現這所設施周圍與學校校舍一樣圍有刺鐵絲網,隻是不知道這裏的鐵絲網是不是也有通電。」


    「那樣不就沒辦法逃走嗎……」


    「所以才要到浴室。既然是不停湧出的溫泉,也就說隨時都需要排水吧?隻要能找到排水管線,即使到不了外麵,至少也可以找到下水道的鐵蓋。」


    看來瑛的計劃是經由下水道越過地麵的鐵絲網,不過事情真的有這麽簡單嗎?就連個性天真的真子也很難由衷稱讚瑛的計劃。同時真子身旁有個講話更不留情的人。


    「你也太蠢了,安永同學。就算你能跑到外麵,就憑你現在這副模樣能做什麽?頂多隻會被抓去警察局,在拘留所住一個晚上。」


    「我早有準備。來這裏之前,我已經把衣服與現金寄放在車站的投幣式置物櫃裏,鞋子的話隻要隨便買雙運動鞋就好。」


    「哎呀,準備得真周到。」


    「我可以在站前的店家幫你們買衣服。逃走後馬上刷卡買東西是很危險的,所以我事先從atm領了不少錢。」


    「那真是幫了大忙。」


    穗稀臉上露出純潔無暇的微笑,然後保持笑臉對身旁的真子耳語:


    「是時候了。雖然最好的時機是他走出集訓場的前一刻,不過既然已經知道車站的置物櫃裏有他逃走的證據,那就不必多花時間陪他——準備好了嗎?」


    「啥……」


    開在穗稀左胸口的寄生植物,原本半閉的花瓣像是呼吸一般綻放。呼應花朵的變化,她的右手浮現幾條綠色血管,青綠色的藤蔓從她的手掌根部長出來。


    兩根、三根……觸須在轉眼之間迅速伸長,同時彼此纏繞,形成拇指粗的繩子——不,那是一條鞭子。


    用那條鞭子從背後痛打對方一頓,然後再把他綁起來,事情就解決了。


    然而就在穗稀高舉的右手揮下之前,瑛一臉疑惑地轉過頭來。


    「好像有花的香味?你們用了什麽洗發精……喔哇?」


    瑛的身影消失,綠色鞭子擊中地麵。


    嚇了一跳的瑛雖然躲開,肩膀卻重重地撞在牆上,然而那裏不是牆壁,而是生鏽的鐵門。被溫泉的濕氣鏽蝕的合葉應聲脫落,瑛的身體連同門板一起倒向另外一側。


    「別做無謂的掙紮!」


    穗稀刻不容緩地追著瑛來到門的另一邊,盛大的水花映入眼簾。


    瑛掉進霧氣彌漫的水池裏——不,應該說是裝滿熱水的浴槽。


    看來與作業通道隻有一牆之隔的這一側,正好是與建築物相鄰的露天溫泉。浴場上方有著用來遮擋樓上視線的屋頂,但是從更衣間往正前方看去,正麵是隻有低矮植栽分隔的開放空間,植栽外側是臨海的斷崖,要是時間提早一個小時,從這裏可以一覽夕陽染紅的海麵。浴場後方有豎立竹竿排列而成的籬笆,看來多半是用來分隔男用浴室和女用浴室。


    「給我乖乖出來!可以的話我也不想來硬的。」


    穗稀的右手一揮,尖銳的聲響同時將霧氣斜向撕裂。


    熱水有了動靜。


    穗稀銳利的雙眼立刻捕捉水麵的動靜,柔韌的鞭子一閃,襲向乳白色水霧後方的人影。


    喀砰——特殊的聲響震動高濕度的空氣,被擋開的鞭子在水麵上激起羽毛狀的水花。


    「沒、沒頭沒腦地做什麽啊!」


    「你是……!」


    把浴桶當成盾牌擋下穗稀攻擊的人,是胸部以下浸在熱水裏的指宿孝晴。


    也就是說這裏是男用浴室!


    一隻腳踏在分隔浴池與淋浴場的石頭上,穗稀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掉進浴池之後不知去向的瑛固然令人在意,此時更麻煩的是第三者的登場。該怎麽解釋才能讓自己順利達到目的,而且又能讓對方接受……不,比起這個,自己現茌的模樣才是最大的問題。


    自己幾乎一絲不掛,更糟的是對方也和自己一樣。


    「請不要誤會,我是……」


    「穗稀同學,安永同學——啊!」


    「!」


    聽見身後


    傳來真子的輕呼聲,穗稀迅速地做出反應。


    絕不能再上和入學典禮當時同樣的當。


    穗稀像個鬥牛士般華麗移開身體,被出入口的台階絆倒的真子果然在她的身旁往前倒下。真子的手急忙想要抓住什麽東西,雖然與穗稀的浴巾距離很近,卻隻能抓到眼前的空氣。


    ——贏了!


    斜眼看著真子用滑稽的動作撲向淋浴場,穗稀確信自己從邪惡的命運手中取得光榮的勝利。就在這個瞬間——


    穗稀的左腳踩到堆在地板角落用來裝沐浴乳的箱子,身體立刻失去平衡。


    「咕……我不能輸!」


    如果是精神力普通的人,此時隻能對命運屈服,一邊祈禱一邊把身體交由重力擺布,但是穗稀的鬥誌顯然超乎常人。她轉動身體,用手中的鞭子重重擊向接近自己的石頭地板,利用反作用力硬是讓身體重新站起來。


    然而周圍的石頭滿是噴灑出來的沐浴乳,如今正是最容易滑倒的狀態。穗稀就像站在即將融化的冰上,用力踏向地麵的腳猛力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倒。


    「哇,啊,不行……怎麽這樣啦啊啊啊!」


    「……可惡,什麽都看不見。眼鏡、眼鏡……嗯?」


    瑛的頭在前一刻采出水中。他先是伸手在浴池底部尋找掉落的眼鏡,當他好不容易找到眼鏡重新戴上時,在空中灑落淚珠的穗稀朝他飛來。


    水麵爆出如同魚雷命中目標的水花。


    突如其來的豪雨打在植栽的葉片上,衝刷石頭地板。


    「嗚哇哇!」


    「發生什麽事了!這是什麽訓練嗎?」


    「孝、孝晴?你、你怎麽這副模樣……!」


    彷佛置身熱帶雨林的暴雨,真子正麵過上孝晴,隨即遮住通紅的臉。


    「那是我要說的話!你、你跑到男用浴室做什麽……」


    「啊,不是的,我沒有惡意!……啊啊,不、不要逃!我沒有那種意思……!是、是誤會……」


    在這樣的情況下,性別根本無關緊要。正常的男性在入浴時過到有人闖進浴室,就算對方是極具魅力的異性,十之八九還是會退避三舍。


    真子想證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她越是伸手往前進,孝晴就越是驚恐後退。兩人不斷在水麵製造水花,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寬闊的浴池裏繞圈子。


    「孝、孝晴!拜托你聽我說……」


    「我、我知道了,總之你先冷靜下來。你為什麽一直追過來?」


    「因為孝晴一直逃……」


    「你站在那裏也能說吧!喂,你的手在幹什麽?」


    「這是……為了要捉住你。」


    「為什麽非得捉住我不可?」


    「因為你一直逃……」


    到了這個地步,原本不斷啜泣主張清白的真子也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麽。原本是為了向孝晴解釋才要捉住他,不知不覺中,捉住他這件事反而變成目的。


    當然了,真子不是為了對孝晴做什麽才要捉他,隻是心裏覺得必須捉住他,要努力捉住他,捉住他會很快樂。隨著心境的變化,真子的眼中開始閃耀貪婪的光芒,雙唇間浮現出冶豔的微笑。


    「孝晴……為什麽要逃?我很可怕嗎?因為我是僵屍嗎?雖然我的身體是這樣,不過我也是女孩子喔?」


    「你很奇怪喔!簡直像是回到以前——」


    不斷後退的孝晴說話聲突然中斷,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踩、踩到什麽?……喔哇!」


    孝晴的右腳踢起水花,整個人仰躺倒下。這不是出自本人意誌的動作,這點從抓住腳踝的那隻纖細手臂就能看得出來。


    「……小鳥遊同學!竟然把人的頭當球踢……哎呀。」


    從水中起身的穗稀看向自己抓著的那隻腳,隨即驚訝地瞪大眼睛。以十幾歲的少女來說,這隻腳明顯太過粗壯。


    穗稀的臉瞬間漲紅。


    被抓著腳倒吊的孝晴,腰上的浴巾就和地球上的所有物體一樣,受到重力的支配。


    「這……這是……」


    「不可以看!」


    口中喊著極為理所當然的話,真子飛撲上去用雙手遮住穗稀的眼睛,真子自己當然也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真子與穗稀兩人一起倒向浴池的同時,雙腳重獲自由的孝晴用力抬起浸在水中的上半身,一邊把跑進氣管裏的水咳出來,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尋找闖入者的身影:


    「你們給我節製一黠!這種狀況要是被老師看見,所有的錯都會算在男生身上,你們知道嗎!」


    過了一小段寂靜,真子滿臉歉意地從水麵采出頭來,穗稀也帶著滿身水滴站起來。


    「……對不起。」


    「我、我沒有……那個,沒有要看的意思……事實上被看見的人是我……如果連女性純灘潔的精神部分也考慮進來,我才是被害者。」


    「你這是藉口……」


    孝晴正要反駁,但是話說到一半就開始支支吾吾。


    「算了……你說的話也有道理……嗯,的確,就算沒有要看的意思,有的時候真的是不得已吧。」


    孝晴把通紅的耳朵轉向穗稀,抓起浮在水麵的浴巾遞給她。


    織上高雅幾何學圖案的名牌浴巾,不用說也能看得出來屬於穗稀。


    「咦……」


    嘴巴半張的穗稀收下浴巾,心中預想可怕的未來,以僵硬的動作往下移動視線。


    眼前的情景如同她的預期。


    無數水滴一麵讚美呈現黃金比例的軀體一麵從柔軟的肌膚滑落,此刻唯一遮蔽身上肌膚的東西,隻有左胸口的花朵。


    「…………!」


    「不行!」


    穗稀把鼻子以下沉入水裏,同一時間,真子的手這次遮住孝晴的眼睛。


    雖然隻是要遮眼睛,但是真子幾乎是整個人撞上去。感覺生命危險的孝晴往後一仰,和煞不住的真子一起撞上背後的牆壁。


    幸運的是孝晴背後不是水泥牆,而是用竹竿圍成的籬笆。若是水泥,孝晴此時說不定已經成了一幅由大量紅色顏料塗成的壁畫。


    堅固有彈力的青竹發出不滿的斷裂聲。


    「……啊,這個嘛,仔細想想人類的裸體也是美術繪畫和雕刻的題材之一,其實沒有必要這麽遮遮掩掩吧。沒錯,你就當成是在欣賞美術品吧,指宿同學。還有最好趕快給我忘掉。知道嗎?」


    用相當勉強的理由成功說服自己,穗稀的身體再次浮上水麵。雖然還是滿臉通紅,不過已經在水中用浴巾緊緊裹住身體,一手擦腰一手撥去頭發水滴的動作,看起來十分坦蕩。


    但是此時的孝晴沒辦法回答。在一連串竹子纖維斷裂的聲音之後,籬笆終於轟煞倒下。


    「呀啊啊啊!」


    「唔喔……?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可惡!」


    支撐孝晴背部的籬笆徹底放棄義務,真子和孝晴身不由己地跟著傾斜的籬笆向後倒,兩人狼狽的聲音在空氣之中回蕩。」


    被巨大籬笆推擠的空氣,吹散周遭所有的水蒸氣。


    落入水中的籬笆在浴池製造海嘯,滿溢的熱水越過浴池邊緣的岩石,衝走堆在淋浴場的浴桶。


    蹂躪整個淋浴場的洪水最後化成排水口的嗚咽,之後隻留下熱水從水龍頭流泄的聲音。倒下的籬笆有如竹筏浮在水麵,真子和孝晴隻能躺在上麵看著。


    看著女用淋浴場裏的兩個人。


    「………………」


    接下來的幾秒鍾,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不管是籬笆上幾乎抱在一起的真子和孝晴、坐在水龍頭前板凳上的艾絲琳,還是在艾


    絲琳身後幫她洗頭發的琉佳。


    女用浴室比男用浴室更加寬廣,淋浴場裏排列十多組鏡子和水龍頭,但是現在隻有其中一處有人使用。就像男用浴室被孝晴一人獨占,因為晚餐時間的那個事件,五班的女學生除了其中兩人之外,都還在昏睡之中。


    琉佳的雙唇不停顫抖,


    「為、為什麽……你……」


    接下來會是怒罵的機槍掃射和浴桶加板凳的手榴彈——原本以為如此,不過琉佳的行動完全出乎真子和孝晴的意料之外。


    「……不、不要看啦。」


    琉佳抓住浴巾,曲膝原地蹲下,染紅的臉垂得很低,不知為何竟然哭了。


    不隻是孝晴,就連真子也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啊……我隻有讓爸爸和弟弟看過而已……太過分了……」


    「……眼睛……我的眼睛……」


    眼中滴落有如玻璃彈珠的眼淚,不停啜泣的琉佳身前,艾絲琳閉著眼睛用雙手跳起阿波舞,看來似乎是因為洗發精跑進眼睛裏的緣故。


    「呃,琉佳同學,我……」


    「不、不好意思,宮川。我馬上出去。」


    孝晴拉住真子的手,跪在不穩定的籬笆上。要是等艾絲琳睜開眼睛,事情肯定會變得更加麻煩,在那之前離開才是聰明的做法。真子雙手撐著籬笆深深低頭致歉,然後乖乖跟上孝晴的腳步。


    然而這個判斷終究還是太晚了。


    有人拉開更衣間的門,就此現身的第三個人用線條優美的腳踏上石頭地板。


    「哎呀哎呀,真是熱鬧。可是指宿同學知道嗎?男用浴室在那邊。」


    「老、老師……」


    「還有小鳥遊同學也是,不可以到候補生的浴室洗澡喔。你要是變成火鍋的高湯可就麻煩了吧?」


    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艾卡迪莉娜把食指對準男用浴室的浴池。


    「倒是他——還活著嗎?」


    背部朝上,彷佛小孩子的玩具浮在水上的物體,看來似乎是安永瑛。


    「好啦,指宿同學和小鳥遊同學和緒澤同學,浴室就交給你們打掃羅。」


    一邊用吹風機吹乾濕潤的奶茶色秀發,艾卡迪莉娜從女用更衣間探出頭來說道。這句話讓跪坐在走廊上的三人終於得以擺脫雙腳的酸麻。雖說真子和穗稀似乎不怎麽難受。


    雖然得到解放,但是他們被罰打掃男女浴室,因此現在還稱不上自由之身。所有班級的學生和老師都洗完澡後,孝晴一邊在無人的浴室裏用地板刷清潔地板一邊感歎:


    「為什麽連我也得仿這種事……」


    「對不起……」


    跪在地上用小刷子刷地的真子戰戰兢兢道歉。和孝晴還有穗稀一樣,真子此時換上運動服,把外套的袖子和長褲卷起來。


    「給我解釋清楚,這和你白天和安永一起在集訓場裏到處調查的東西有關吧?」


    「是、是這樣沒錯……隻是我的目的有點不一樣……」


    真子偷瞄穗稀的臉,支支吾吾不敢明說。


    穗稀看起來怒氣衝衝,正以刺槍一般的動作,用地板刷用力刷著已經放掉熱水的浴池底部,孝晴冷冷地看向她。


    「怎麽,幕後黑手是緒澤啊。」


    「你的說法真沒禮貌。我可沒有強迫她。」


    「所以你找的人是安永?找他和你一起偷看男用浴室?」


    「偷看!我才沒有那個意思……!」


    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穗稀毅然轉身麵對孝晴,但是馬上移開視線。


    「結、結果算是扯平了吧……事實上從美學的觀點來看,隻有你占便宜……」


    這句話的意思像是在說自己看見什麽不美觀的東西,不過孝晴覺得自己很難指摘。穗稀似乎因為剛才脫口而出的話感到難為情,突然忙碌地推動地板刷。


    「我們隻是要阻止安永同學衝動的逃走行為!會變成這樣完全是事故!是意外!是邪惡命運的惡作劇!」


    「安永想逃走啊……」


    這件事似乎是事實。如同穗稀向老師們告狀時所說的,在車站的投幣式置物櫃裏確實發現安永的隨身物品和現金。這是孝晴從艾卡迪莉娜那裏聽來的。


    既然如此,照道理說安永也該加入打掃浴室的行列,但是他不知是泡熱水泡昏頭還是怎麽了,現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醫務室裏。


    「僵屍竟然會泡溫泉泡昏頭,真是奇怪的家夥。」


    「孝晴知道嗎?學園七十七不可思議的……」


    「你是說僵屍泡了溫泉就會溶化的傳說吧?還好安永沒有溶化。」


    孝晴聳聳肩,把下巴撐在刷柄的頂端:


    「你為什麽那麽認真調查鬼故事?是讚助生班上的作業嗎?」


    「不是的,是因為一些私事……」


    真子搔搔頭,用曖昧的笑容抬頭看著孝晴。


    伸長的脖子表麵有條暗紅色的蜈蚣,那是非常明顯的縫合痕跡,不知道是什麽手術留下來的。傷痕將白皙的皮膚分成兩段,繞著脖子圍了一圈。


    剛才在男用浴室碰麵時,孝晴就注意到這道痕跡。


    和孝晴重逢那天斷掉的手臂也有同樣的縫合處理。不過手臂的縫合是由莊司進行,幾乎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也就是說,脖子上的傷痕是在入學以前就有的。


    明明是不需要圍圍巾的季節,真子卻總是在脖子上圍著圍巾,多半就是為了隱藏傷痕吧。那或許就是她的死因。


    她到底是怎麽死的……


    「……?」


    和那天早上一樣微微偏頭,雙唇之間露出潔白的牙齒,用不解神情看著孝晴的真子,此時意識到孝晴視線的含意,難為情地垂下頭,同時把運動服的拉鏈拉到領子頂端,把脖子完全隱藏起來。


    「……呐,你那個傷——」


    經過一小段時間的猶豫,孝晴正打算開口詢問,聽見浴室裏響起如同長靴用力踩踏水窪的聲音。


    倒下的籬笆搬走之後,一塊藍色的塑膠布取而代之,用來分隔男用浴室與女用浴室。然而原本在那塊塑膠布前麵的穗稀卻不見蹤影。


    「……緒澤?」


    緒澤的身影出現在浴池底部。


    她全身虛脫倒在地上,雙眼緊閉。少量沒有流進排水孔,殘留在石板上的水逐漸被水藍色的運動服和青草色的秀發吸收。


    「穗稀同學?」


    「喂、喂!你怎麽了?」


    被孝晴扶起的穗稀睜開雙眼,微帶藍色的瞳孔遲遲無法聚焦。死人應該沒有呼吸,但是她卻急促喘息,像是渴求新鮮空氣。額頭冒出冷汗,嘴唇的顏色也很糟。


    從運動服特意挖的洞口冒出來的花朵也失去光澤,看起來幹巴巴,就像廉價的人造花。


    「好像發燒了。都是因為穿成那樣到處亂跑的關係……」


    孝晴嘖了一聲,把穗稀的身體抱起來。她的身高不矮,發育也十分良好,所以體重不算輕,很難用所謂的「公主抱」。


    「還是用背的好了,幫忙一下。」


    「咦?啊,好。」


    真子滿臉羨慕地看著孝晴懷中的穗稀,聞言連忙點頭。


    在真子的協助下背起穗稀,孝晴站了起來。


    「我帶她去醫務室。」


    「那我呢?」


    「繼續打掃吧。我放下緒澤之後馬上回來。」


    留下這句話的孝晴便穿過更衣間的門。


    獨自待在溜天溫泉的真子忍不住喃喃自語:


    「……穗稀同學好狡猾。」


    穗稀當然不是在裝病。


    被送到醫務室的她接受診察之後,莊司做出


    明確的結論:


    「被煮熟了,嗯。」


    「所以是泡昏頭了……?」


    「不不不,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她畢竟是,你知道的,植物嘛。青菜放進鍋子煮不是會變得軟軟的嗎?」


    把聽診器收進白袍的口袋裏,莊司走向藥品櫃。


    孝晴把視線移向躺在床上沉睡的穗稀,開在胸口的花朵讓人聯想到她的來曆。


    「嗯,沒什麽好擔心的。雖然植物比動物怕熱,不過植物有優秀的再生能力,我會幫她用點滴打些養分,睡個一晚應該就會恢複精神。」


    「可是為什麽這家夥會呼吸,她不是僵屍嗎?」


    「會呼吸的僵屍並不稀奇啊。雖然大部分都是因為改不掉生前的習慣,不過她是因為要用肺泡吸收二氧化碳的關係。」


    「不是氧氣嗎?」


    「指宿同學,你要重新上一遍小學的自然課嗎?」


    動作熟練地準備點滴,把針插進穗稀左手腕的莊司對孝晴的基礎學力表示疑問。植物與動物在穗稀身上形成完美的共生關係。


    「地下的實驗室現在為了治療其他的讚助生忙成一團,我會讓穗稀同學睡在這裏。你要是擔心她,也可以幫忙照料。」


    「不了,我還得打掃浴室……」


    把全部的事推給真子一個人,也太過意不去了。


    而且這個醫務室裏除了穗稀之外,還有裏緒菜和其他幾個候補生躺在床上休息。和在自己房間靜養的大部分學生相比,他們的身體狀況顯得糟糕許多。如果是護士也就算了,普通人待在這裏隻會礙事。


    「對了,老師,安永呢?」


    「他呀,告訴你,我有個驚人的發現。」


    原本隻是在臨走前隨口發問,但是莊司卻一臉鎮童地用手摸摸嘴唇上的唇環,由蛇與戴王冠的骷髏纏繞而成的十字架戒指反射燈光。


    「過來看看。」


    在莊司的邀請下,孝晴來到房間後方——一個被幹淨的白色布幔隔開的角落。


    拉開布幔,床上的模樣清楚呈現在眼前。


    戴著眼鏡的男學生有如博物館裏的木乃伊躺在那裏。與木乃伊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的臉不但不幹燥,反而因為汗水而反光。裹住他身體的東西也不是繃帶之類的布料,而是白色的拘束服。


    「安永?」


    「……唔咕。」


    回答的聲音含糊不清,這是因為嘴巴被塞住的緣故。


    被眼鏡後頭充血的眼睛一瞪,孝晴不由得坐倒在地。想要起身的瑛被拘束服上的帶子拉回原處,床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老、老師,這家夥究竟是……」


    「沒事沒事,你可以放心,他不是因為僵屍的本能覺醒而變得凶暴。隻是因為他太吵鬧所以暫時這樣處理……看來已經冷靜下來了,我幫你把口銜拿掉吧。不過要是再吵鬧,我就切掉你的舌頭喔?」


    瑛不停點頭,於是塞住嘴巴的東西移開了。


    「……莊司老師,這是很嚴重的人權侵害。」


    看來瑛不想被切掉舌頭,雖然口氣相當不悅,但是說話的聲音不大。


    「指宿同學,你就是證人。我要請你針對未成年人,尤其還是一個病人所受到的這些不當行為作證。到時候就拜托你了。」


    「你這麽有精神就好。好了,我還得去打掃。」


    「等一下!看見這種狀況,你隻有一句有精神就好嗎!」


    「他很有精神吧?老師。」


    「是啊,健康到了極點。」


    看著診斷書的莊司斬釘截鐵保證,床上傳來瑛的抗議聲:


    「你不覺得健康才是問題嗎?老師!」


    「嗯……啊。我也嚇了一跳。」


    莊司搔搔灰色的頭發,麵色凝重地抿起嘴唇。麵對孝晴無言的詢問,莊司輕輕揮動診斷書說道:


    「非常健康。呼吸、脈搏、心跳、體溫、皮膚觸覺……簡直就像是個活人。這非常少見,不,多半是世界首例,竟然有僵屍能夠維持如此接近人類的狀態。」


    「也可以解釋成我還活著吧?」


    在瑛的拚命主張之下,莊司慎重地點頭說道:


    「嗯,關於這點,必須進行嚴格的檢查才能確定。萬一你不是再活性者,而是處於第一次活性——也就是活著的人類,那麽這個疏失可就嚴重了。」


    「這樣一來……」


    自己就有希望脫離這所徹底腐爛(不是比喻)的學校,這點讓瑛的表情為之開朗。


    莊司坐在一旁的椅子,把手搭上瑛的肩膀,然後用爽朗的笑容對他的學生再次點頭:


    「因為沒有先例,調查需要三年左右的時間,以後也請多指教羅?」


    「三、三年……?」


    「我呢,也隱約覺得你該不會是人類吧——可是你知道的,區公所還有衛生所之類的單位,對我們這種學校的審查標準都很嚴格,一旦有人被當成僵屍處理,總不能說聲『喔,原來是人類。』就沒事了……好了,宿舍的夥食之類的我們會再幫你特別安排,你就忍耐個三年吧?」


    莊司的意思是到畢業為止都得待在讚助生的班上,接受身為僵屍的待遇。


    瑛當然無法接受。


    「怎、怎麽可以這樣!太蠻橫了……!」


    「是這樣沒錯,但是這種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把你舉報為僵屍的人是你的父母,區公所也已經正式受理……所以抱歉羅?」


    麵帶毫無陰霾的笑容,莊司重新塞住瑛的嘴巴。


    「讚助生不像候補生那樣還要換班,接下來三年就好好相處吧。」


    「咕嗚……嗚嗚嗚……!」


    連憤慨的聲音也發不出來,瑛隻能用力搖晃病床。


    孝晴用同情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景象,隨即想起不能一直放著真子一個人,於是對瑛輕輕揮手說道:


    「那麽安永,明天見了……該怎麽說,呃,別太在意羅?」


    找不出合適的話安慰瑛,孝晴給了他一個激勵的笑容,然後離開床邊。


    但是他很快停下腳步。


    「……老師,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經過一陣逡巡與沉默,孝晴下定決心,直視莊司精明中帶著和善的臉開口:


    「小鳥遊脖子上的傷是……」


    「那個啊……嗯~~老實說學生的個人資料不能隨便透露,不過你和她是童年玩伴吧?好吧,破例告訴你好了。」


    莊司稍微彎下修長的身軀,像是不想讓瑛聽到似地壓低音量。


    「那道傷痕圍著脖子繞了一圈。她的頭部曾經被砍斷。」


    「……」


    「入學之前我稍微幫她診斷,雖然不是很確定,不過多半是一年以上的傷。」


    一年以上,那就是真子還是中學生的時候。


    「那應該是……她的死因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不願意脫掉衣服,我隻有讓她掀起水手服讓我看一下,在她的腹部和胸部也有縱向的縫合痕跡。還有手臂也是,在她被史托伊奇科夫老師收留之前,就有切斷過一次的痕跡。」


    「那麽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意外死亡,然後在驗屍時解剖之類的……」


    「從斷裂方法還有縫合狀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很低。隻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就是過去曾經有人把她大卸八塊。」


    時間來到隔天,從一早就晴空萬裏。


    早餐過後,孝晴還有其他候補生在運動場按照專攻學科而非班級單位整隊。孝晴排在戰術體育科的隊伍中。


    然後大家在艾卡迪莉娜(她竟然是體育老師)的帶領下做


    起收音機體操。隻是環顧整個運動場,學生的人數寥寥無幾。除了戰術體育科的孝晴、戰術研究科的琉佳,還有人文科學科的艾絲琳之外,剩下的人用一隻手就數得出來。


    做完熱身的體操之後,他們繞著森林公園的步道慢跑三圈。


    帶頭的艾卡迪莉娜似乎想要增加氣勢,手上拿著竹刀。


    「來~~大家跟上,不能用走的喔~~」


    在距離十公尺以上的後方,孝晴踏著沉重的腳步移動。雖然中學時代曾經加入籃球社,但是孝晴並不是認真的社員。雖然喜歡運動,不過他的體力隻比一般人稍微好一點。


    而且昨晚他睡得並不好。原因可能是莊司的那番話,也可能是露天溫泉裏那段亂七八糟的遭遇,孝晴自己也搞不清楚。


    「累死了~~之後還有柔道還有長跑,光是想起來就很煩。不過你們那科應該會被逼著上一堆讓人頭痛的課吧。」


    「……」


    孝晴跑在琉佳身邊,故意說些訴苦的話,卻沒有得到對方的回願。


    琉佳不但沒有理他,反而加快腳步越跑越遠。


    「……果然生氣了?」


    「可能……」


    麵對孝晴的疑問,艾絲琳有些沒自信地點頭。她沒有穿上運動服外套,而是在體操服上穿了深灰色的連帽外套。


    「好吧,的確會生氣……」


    看著琉佳用驚人的飛毛腿迅速遠去的背影,孝晴隻能歎息目送她。蜂蜜色的長發吸收了林間的陽光,閃耀白色的光芒。


    「我……沒有生氣……」


    艾絲琳看著地麵,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補充。


    嗚。孝晴頓時語塞。


    不隻是琉佳,照道理來說艾絲琳應該也會生氣。雖然孝晴不是故意做出那樣的事,可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他已經作好會被狠狠揍個幾拳泄憤的心理準備。


    「呃,那個……我也很對不起你。」


    「沒關係。」


    艾絲琳的身體似乎不太健康,起跑到現在還不到十分鍾,她已經氣喘籲籲。孝晴雖然跑得不快,但是她看起來像是使盡全力跟上孝晴的腳步。


    「……隻要跟我說一聲……就會給你看……」


    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側臉有些紅,那多半不隻是因為運動的關係。


    「那、那還真是親切……」


    一股言語無法形容的不自在感襲向孝晴,雖然他配合艾絲琳的速度放慢腳步,還是忍不住想要全力衝刺。


    慢跑結束之後,經過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孝晴來到室內運動場中的柔劍道場。艾絲琳和琉佳等其他科的學生則有其他的課程要上。


    戰術體育科的殘存者,隻有孝晴一個人。


    「那麽指宿同學,跟老師一起自由對打吧?」


    「咦?那、那樣不太好吧……」


    看著穿上柔道服、綁上黑帶的艾卡迪莉娜對自己露出微笑,孝晴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練習一般不會讓男女對打吧?


    「沒關係,老師很強的!要開始羅?」


    艾卡迪莉娜的右手抓住孝晴的柔道服領口,孝晴的身體被順勢一拉,整張臉幾乎埋進對手的乳溝裏。就在柔軟的壓迫感和香水的味道,讓他不由得嘴角上揚的瞬間——


    「嘿!」


    「咦……?」


    挨了一記巴投的孝晴在空中轉圈,還來不反做出落地準備就撞上榻榻米。


    原來如此,艾卡迪莉娜真的很強。孝晴就這樣被摔來摔去,一個小時裏有一半的時間在空中度過,剩下的一半的時間則是被鎖技壓在地上掙紮。


    等到走出柔劍道場時,孝晴的下半身已經酸痛到站都站不穩,也因為如此,在接下來的再活性者分析學課堂上,他當然無法專心。


    「和讚助生一起生活的各位應該都知道,雖然通稱再活性者,但是其中有很多在外表上與普通人類毫無分別,不是每個僵屍都會乖乖腐爛。」


    幸穀站在講台上,嚴肅的聲音在空曠的講堂裏回響。


    這裏有如大學的講堂,學生的座位以前方的講台為起點呈階梯狀分布。在這個足以輕鬆容納超過百人的空間裏,此時隻坐著寥寥數人。


    「主要的再活性者判定法有以下三種。」


    每當幸穀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字,幾乎完全露出的頭皮就會反射燈光。


    「首先是形狀判定法。這是最基本的判定方法。舉例來說,如果對象受到致命的重傷之後依然毫不在乎,或者是已經腐爛的話,這種判定法是有效的。」


    幸穀用沾滿粉筆灰的手指推了一下眼鏡。


    「損傷越嚴重的再活性者,智能的劣化往往越明顯,這點請各位記起來。再來是行動判定法。這是透過再活性者的動作還有對外界刺激的反映進行判斷的方法。如果是最具代表性的羅米羅型,從緩慢的動作就可以很容易地加以判別,但是要注意也有能像人類一樣奔跑,甚至運動能力超過人類的類型存在。」


    包括真子和穗稀在內,讚助生裏有許多行為舉止與人類幾乎沒有差別的僵屍。雖然整體來說大部分的僵屍動作都很遲鈍,然而也有不少例外。


    「最後是感覺判定法。雖然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種判定法被視為行動判定法的一部分,不過考慮到它的重要性,這裏有必要特別說明。再活性者大部分沒有痛覺,這個方法就是利用這點來判斷。剛才也說過,對人類有害的前三種——甲乙丙種的再活性者身體的損傷通常比較嚴重,形狀判定法對它們是有效的,但是剛再活性的個體往往沒有明顯外傷,在這種情況下感覺判定法就能濃上用場。」


    「所以用槍射對方的腳,如果不會痛就是僵屍?」


    「如果是人類……就糟了……」


    聽見有些鬱悶地撐著下巴的孝晴喃喃自語,鄰座的艾絲琳提出非常合理的反駁。琉佳的身影出現在遠處,位在對角線另一頭的座位。


    講台上的幸穀推高鏡框,抬頭朝這裏看來。


    「有問題嗎?指宿同學。」


    「沒有,對不起。」


    「嗯,但是這一點很重要。就是對方究竟是再活性者,還是單純隻是受傷的人類。當然不行開槍確認。要就用拳頭打。」


    「如果對方是傷患,這種方法也不太好吧……如果是僵屍好像會發生更嚴重的事。」


    「好吧,福利社有販賣發射橡膠子彈的空氣槍,用那個也可以。」


    「應該先告訴我們這個方法吧。」


    「接下來是屍體再活性的過程,請看這段影片——」


    「竟然不理我。」


    黑板前方放下純白布幕,接著搬出投影機。


    結果幸穀的課沒能在預定時間結束,孝晴等人多吸收了將近二十分鍾的僵屍知識。


    「接下來休息十五分鍾,之後是參觀資料館,你們利用休息時間走過去吧。」


    資料館的位置與這間講堂所在的l形宿舍之間隔著運動場,雖然宿舍的角落有通道連接資料館,但是走通道就必須繞路,還是直接穿過運動場比較快。


    孝晴在玄關換上運動鞋,對剛好走過走廊的琉佳打聲招呼。她正推著一部載著大木箱的台車。


    「喂,宮川,你在做什麽?」


    「……和你無關吧。」


    「啊——這樣啊,你還在生氣啊。」


    「吵死了!」


    琉佳紅著臉別過頭,看來似乎連直視孝晴的臉都做不到。


    「我是組長,有很多課前準備之類的事要做!」


    「那麽我來幫你吧。」


    「不用了。要我跟你這種性欲化身獨處,光是想像就覺得可怕。」


    毫不


    留情地拒絕孝晴的好意,琉佳氣衝衝地沿著走廊走開。台車輪子發出刺耳的聲音,在無人的通道上回響。


    孝晴也被琉佳的態度搞得有些不高興,但是自己在浴室弄哭對方在先,現在也隻能忍氣吞聲。


    「真是的……又沒有看得很清楚!」


    「以和為貴……萬事以和為貴……」


    在出入口等待的艾絲琳說出不像訓話的訓話。她的雙手提著樂器盒,看起來像個剛上完才藝班,等著父母接送的小學生。


    「你一直帶著那個盒子嗎?」


    「通常……」


    慢跑和體操時倒是沒有隨身攜帶,不過既然特地帶著它來參加集訓,似乎是個非當重要的東西。


    再活性者曆史資料館。


    光聽名字是很氣派。


    但是這棟三層樓的建築物本身和宿舍還有室內運動場一樣,是二次大戰之前的建築,如今已經非常破舊。牆上到處可見白漆剝落後露在外麵的紅磚,玻璃窗的裂痕隻用膠帶貼住,走廊上的電燈不是熄了就是匆明忽滅,樓梯的地毯也嚴重磨損早已變色。


    加上此處過去曾是精神病院,許多看似普通的門窗上不知為何裝著鐵欄杆,牆上還留有詭異的抓痕和像是文字的痕跡。


    不過當然了,這裏也有符合資料館身分的地方。


    將以前的小房間清空之後布置的各個展示室裏,擺放著各種名符其實的展示品,向參觀者解說僵屍是什麽。


    「簡直就是蠟像館。」


    穗稀彷佛感受到寒意地皺起眉頭。


    「穗稀同學,你去過杜莎夫人蠟像館嗎?」


    「沒有。那不是在倫敦嗎?我從來沒有出過國,以前隻參觀過東京鐵塔的蠟像館。」


    東京也有杜莎夫人蠟像館的分館,不過位於倫敦的本館有更多曆史偉人、知名足球選手、演員、漫畫英雄等蠟像而深受遊客歡迎。


    這間資料館就是僵屍版的蠟像館。


    隻不過這裏展出的不是蠟製的仿造品,而是真貨。


    連接入口的走廊上擺放許多玻璃櫃,裏頭陳列縣內貝塚出土的僵屍形土偶、描繪饑荒時屍體化成僵屍的慘劇的平安時代畫卷、被勇猛武將砍斷的僵屍手臂等物品。沿著告示板的箭頭前進,可以看到戰國時代、江戶時代、明治時代、二戰前、二戰後、現代等時期的僵屍標本一字排開,與當時的服裝和陪葬品一起展示。


    「僵屍的標本……就是人類的標本嘛。」


    「可以這麽說。一旦受到重殺之後,僵屍就和普通的屍體沒有兩樣。真是的,是誰這麽變態——」


    「——不要多話。」


    真子和穗稀咽下一口氣。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從何時起佇立在展示室的入口。


    沒有腳步聲。


    由於背對走廊窗戶照射進來的光線,防護服的輪廓融化於亮光之中,使玉乃的身影看起來一片朦朧,簡直像是有著人形的不知名物體。


    雖然隱約傳來不知是空調還是換氣扇的聲音,但是空氣卻像變成固體一般停止流動,真子甚至有一種自己不應該會有的氣悶感。


    「啊,對、對不起……」


    「認清自己的角色,不要做其他的事。」


    對方似乎不打算聽真子解釋,身體悄悄往一旁移動,消失在牆壁後頭。


    凝結的空氣又變回氣體。


    「……什麽嘛。說話就不能客氣一點嗎?」


    穗稀說出心中的不滿,為了讓多半還沒走遠的對方聽見,還特意提高音量。隻是她的聲音隱約帶著虛張聲勢的感覺。


    真子能夠理解穗稀的恐懼。因為自己也害怕那個老人。


    雖然不知道理由也沒有任何證據,但是總覺得那個人似乎憎恨自己。


    「你們在做什麽啊?」


    這次的聲音則是和憎恨完全無關。


    分隔展示圍欄與通道的扶手另一頭,出現孝晴的身影。他的身旁是從連衣帽裏露出杏桃色辮子的少女——艾絲琳。


    「看就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才問啊。」


    「呃,我們是展示品。」


    真子代替語氣冷淡的穗稀說明。


    她們所在的位置不是參觀者走的通道,而是在圍在牆邊的展示圍欄裏。當然了,這裏原本是用來陳列標本、服裝、模型等展示品的地方,參觀者不能任意進出,在外麵的孝晴他們眼中,這裏就和動物園的牢籠沒什麽兩樣。


    真子等人所在的圍欄位在長廊盡頭,右邊的圍欄標示「1990年代的僵屍(十餘歲女性)」。裏麵是一個皮膚像非洲人一樣黑,留著有如乾草的長發,穿著不整齊的學生服以及泡泡襪的女高中生。


    這是當時在部分高中生之間流行的裝扮,說明當中提到這種裝扮的僵屍非常難分辨,曾讓無數重殺士感到頭痛。


    再右邊的展示圍欄是80年代的僵屍,一頭蓬亂的偶像發型黑發搭配折起的白襪,手拿「暴走貓」的駕照和魔術方塊。


    一旁當然是照著70年代、60年代的順序往前回溯,而另一頭的2000年以後則是統一歸類為「現代、二十一世紀的僵屍(十餘歲女性)」。那裏就是真子等人所在的地方。


    「展示品……為什麽是你們?其他展示區裏都是標本吧。」


    「這是昨天的懲罰。」


    「什麽懲罰?這是虐待!」


    安永逃走還有大鬧浴場的責任,並沒有因為打掃浴室就一筆勾消。當其他同學在地下室遭受監禁——不,接受治療時,真子等人被處罰在候補生們的參觀時間扮演展示品。


    「因為那個圍欄裏的標本正在修補,所以就請你們代班了。這麽一來關於你們弄壞露天溫泉的門和籬笆的事就不予追究。」


    莊司安慰她們說隻要坐在那裏就好,可是即使如此,這種滋味也不太好受。


    寬三公尺,深兩公尺的展示圍欄裏不知為何裝潢成咖啡店的模樣,牆上裝飾可愛的動畫風格角色,真子身穿無袖的啦啦隊製服,穗稀則是穿著迷你裙軍裝——而且是納粹第三帝國親衛隊的服裝。


    「……怎麽了?納粹親衛隊軍官真的有那麽稀奇嗎?」


    「很稀奇啊。」


    穗稀之所以不高興,一方麵是因為被當成展示品,一方麵也是因為這身打扮。倒是真子對自己的模樣沒有什麽不滿,雖然裙子的長度短得令人有些在意,但是穿上平常沒有機會穿的衣服,反而有種新鮮的感覺。


    「這種好像叫做cosy咖啡廳喔。聽說在東京很流行!」


    「我知道。就是女仆咖啡廳的同類吧?」


    「……japan culture……」


    瞄了一眼看起來十分感動的艾絲琳,孝晴探頭往前看向展示區裏。


    吧台區最裏麵的座位坐著另一個女服務生打扮的少女。


    孝晴沒見過她,不過應該是真子班上的同學吧。比真子還高半個頭,也比穗稀高了五、六公分,以女性來說算是高個子,但是從上衣袖子露出的手臂,還有被過膝長襪包裹的雙腿呈現優雅纖細的曲線。


    這個人對自己的遭遇似乎非常不滿,像個在居酒屋喝醉的客人趴在那裏,即使如此依然無法隱藏端莊的側臉。也許是戴眼鏡的關係,她給孝晴一種聰慧的印象。


    「呐,那個女生為什麽被罰過來這裏?」


    「咦……?」


    真子轉身看過去。


    「這麽說來,安永怎麽了?還被綁在醫務室嗎?」


    「這個嘛……」


    真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穗稀則是很開心地笑著說道:


    「有人指名羅,安永小姐。」


    裏麵的女學生聞言渾身一震,像是生鏽機器一般,以僵硬的動作把臉轉過來,帶著些許波浪的棕色長發順著肩膀滑下


    「……?」


    「……你那是什麽表情。」


    「安永!」


    直到聽見聲音,孝晴才發現到原來是他,連忙往後退開,甚至忍不住躲到艾絲琳背後,把她當成盾牌。


    「你、你那是什麽打扮!呃,我是不打算插嘴其他人的興趣……可、可是這種事你去沒人看見的地方做!」


    「你覺得我是自願打扮成這樣嗎!」


    「安永小姐」臉色大變,雙手用力拍打吧台。可怕的是就算生氣,如果不聽聲音,這個人怎麽看都是女性。


    「我是被逼著穿上女裝的!隻因為這個展示區展出的標本是女性這種理由!光是被關在這裏示眾就已經十分屈辱,還得打扮成這麽難看的模樣……實在太不合理了,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瑛無力垂下肩膀,深深歎了一口氣。撥開臉上頭發的動作顯得莫名性感。


    「至少把假發還有胸墊拿掉吧……」


    「用男人的模樣穿這種衣服,根本就是變態吧!」


    「別說得好像現在就不是變態!」


    「這世上有種東西叫整體性。算了,幸好我的外貌比一般女性更加得天獨厚,就算扮成這種姿態也不至於讓人不舒服。」


    看到瑛揚起嘴角,用手撥弄頭發的模樣,他對自己現在的遭遇也不是那麽悲觀。


    「你根本就是樂在其中吧……」


    「你這麽覺得嗎?」


    瑛忽然用嚴肅的表情看向自己,孝晴感覺背後升起惡寒。他的眼神就像那種知道明天世界就要毀滅,於是把所有存款都領出來的人。那是徹底的自暴自棄。


    瑛用塗上淡淡口紅的雙唇發出有如裂帛的笑聲:


    「反正我已經沒有希望了。接下來三年我都得在這個班上度過?我得和一群僵屍在一起?我……和僵屍……啊啊!明天啊,求求你不要來!」


    承受不住沉重的絕望,瑛趴在吧台上。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但是展示圍欄裏的餐具都隻是擺設,裏頭當然是空的。


    真子探頭靠近鐵柵欄,對著孝晴耳語.


    「今天早上從醫務室回來之後就一直是那個樣子。好像有什麽超乎想像的慘事……」


    「這也是沒辦法的……就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考慮到瑛的心情,孝晴垂下目光,但是一股不自然的感覺讓他很快抬起頭來。


    把視線移向一旁的展示圍欄,發現曬得烏黑的60年代女高中生與自己四目相對。用講行動電話的姿勢佇立的她,盯著孝晴的表情像是電影「粉紅色火烈鳥」裏知名的扮裝皇後。


    「……?」


    有點不對勁。會這樣覺得,是因為自己正麵對著人體標本的關係嗎?


    不過孝晴馬上注意到標本的姿勢和剛才不一樣。原本麵向前方的頭部,不知何時轉向朝著這裏。


    「孝晴?怎麽了嗎?」


    「呃……呐,這個標本……」


    孝晴的聲音隻到這裏。


    女高中生的雙眼靈活地動了起來。雖然那隻是嵌進標本眼窩的玻璃眼球。


    「……?唔、唔喔!這家夥會動!」


    「咦?」


    孝晴嚇得向後退開,後腰重重撞上欄杆,真子和穗稀用訝異的表情看著他。


    「動、動了!旁邊的標本動了!真、真的!」


    「你又來了,這樣嚇我也沒用喔。又不是僵屍怎麽會動。」


    真子揮揮手,滿不在乎地發笑。突然問,室內響起有如敲擊汽油桶的聲音。


    「什……」


    同樣的巨響再次響起。


    「哇啊啊?」


    真子大聲尖叫。從牆壁裏伸出的手抓住她的脖子。


    「什、什麽?這隻手是什麽!」


    穗稀急忙後退到另一側的牆邊,瑛嚇得從高腳椅上跌下來。


    就身在外頭的孝晴看來,當然很清楚這隻手的來曆。相鄰的展示區裏,用手臂刺穿合板的女高中不停轉動眼珠,四肢敲打地板和牆壁,頭發甩得亂七八糟。


    再活性。


    和剛才再活性者分析學課堂上放映的畫麵一樣。原本無害而沉默的屍體轉變成無生命動物的瞬間。


    「你看吧!真的在動吧?」


    「對不起!我道歉,快把這個拿開——」


    「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是機關!一定是整人節目!大家小心攝影機,冷靜下來!要是被拍到驚嚇害怕的韉模樣,之後會被大家當成笑柄喔!」


    忽然問,衝擊聽覺神經的噪音震蕩館內的空氣。


    是警笛。


    警報聲像是從地底直衝天空,一次又一次不斷地響起。


    『呃……大家注意看這邊。不對,注意聽這邊。』


    「宮川?」


    從天花板喇叭傳來的聲音,讓孝晴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但那毫無疑問是琉佳的聲音。


    『啊——整個集訓場的所有建築物應該都聽得到這個廣播……聽得到吧?算了,不管了。直接說重點。賴奧辛什麽的……239型?我已經從資料館的通風口散播出去了。』


    賴奧辛。


    就在昨天的晚餐時間,把再普通不過的肉片化為僵屍的危險物質。


    『這次的類型與昨天那種不同,隻對人類的屍體有作用,但是對屍體的再活化作用好像非常強。啊,可是重殺處理的方式隻需要焚燒就好,應該可以輕鬆打倒吧。還有這對活著的人類無效,就算被咬好像也沒關係。』


    可能是一邊看說明書一邊對著麥克風念出來,琉佳的解釋有些不得要領。


    『好了,就是這麽回事,候補生還有讚助生都趕快逃出集訓場吧。可以的話老師們也一樣。大家也可以找警察,應該說我會報警——就是這樣,大家看著辦吧!』


    『噗!』廣播到此結束。


    「……什、什麽啊,宮川那家夥……她說什麽?」


    「她說什麽賴奧什麽的。」


    「怎、怎麽可能,一定是開玩笑吧?」


    「可、可是!這個,手!手啊!」


    真子指著不動如山的鐵證,也就是抓住自己喉嚨的手開口。


    通風口換氣扇的聲音吸引所有人抬頭仰望,擴散的氣體無色透明,刺鼻的臭味也變得非常微弱,但是效果絲毫沒有改鑾。


    「這樣啊……標本也是屍體啊!」


    雖說是遭到重殺的僵屍製成的標本,本質上還是由人類的屍體加工而成。也就是說,這裏就和到處都是屍體的墳場沒有什麽兩樣。


    其他的房間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物品倒下的聲音、東西不斷掉落在地摔碎的聲音、指甲撓抓牆壁的聲音、赤腳踩踏地板的聲音……


    嘰——……


    有如尖叫的摩擦聲突然充斥室內。


    那些被放盡血液、剝下皮膚、去掉體內的肉、填進其他東西的屍體們,此時一起活動起僵硬的關節。


    「快、快逃吧!逃啊!」


    「讚成。」


    瑛和穗稀分別擺動服務生製服和軍服的裙子,跨越欄杆跳出展示圍欄,隻剩下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真子。


    「咦?等、等、等一下……!」


    「真是麻煩的家夥!」


    穗稀的右手劃過空氣,瞬間成長的寄生植物藤蔓化為亮綠色的閃光,將抓住真子的手臂切斷。為了維持標本外型填充在內的人造海綿,彷佛棉絮一般在空中飛舞。


    「得、得救了。」


    「快把那東西丟


    掉。」


    輕盈跳過欄杆的真子在穗稀的身旁落地,然後照穗稀所說,把掛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扔到一旁。手的斷麵可以看見固定用的粗鐵絲。


    被奪去一隻手的女高中生用特效大師哈利豪森電影裏多頭蛇和骨骸戰士的動作轉過來,兩顆玻璃眼球分別往不同的方向胡亂轉動。


    設置在四麵牆上的其他展示圍欄也是一樣,各個年代的女學生們全都在扭動身體,對孝晴他們五個人展現興趣。


    「看得見嗎……?」


    「是靠皮膚感覺到空氣振動……還有溫差之類的……來行動。」


    按照艾絲琳的解釋,視覺對於僵屍來說未必重要,也因此即使是嚴重腐爛導致大腦和視覺神經失去作用的僵屍,也能夠正確分辨活著的人類並且襲擊。


    除此之外,雖然一般的動物是靠肌肉的伸縮來運動肉體,但是室內的標本們推翻這個常識。它們把皮膚縮成一團,然後像橡皮一樣伸展,藉此移動相當於骨骼的鐵絲。由於沒有關節,它們的動作看起來就像軟體動物。


    「好、好恐怖……真的。」


    有著人類外表的物體不斷做出不屬於人類的動作——把手指彎到手背、腰部像螺旋梯一樣扭轉、像章魚一樣攤在地上爬行、頭部伸展得比手臂還細——朝著眾人逼近,真是令人望而生懼的光景。


    幸好這些僵屍的移動速度比不上活人,想逃離它們並不困難。


    然而當孝晴他們來到走廊,立刻發現事情不如想像中的那麽樂觀。


    「雖然是意料之內,不過事情變得很麻煩。」


    穗稀的感想非常足以說明眼前的事態。


    走廊上擠滿僵屍。


    普通人大概作夢也想不到,所謂的僵屍竟然有如此豐富的多樣性。除了普通標本之外,體內血液全部替換成樹脂的塑化人體標本、每走一步都會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福馬林腳印的小學男生、看起來彷佛還活著的屍蠟美女……幾分鍾前還是無害展示品的屍體們,此刻像是被看不見的線操縱一般動了起來。


    「前麵後麵都不行。對、對了,從窗戶……唔哇?」


    「冷靜一點,安永。這裏是二樓!」


    朝瑛伸手的人體標本被孝晴從背後一踢,重重倒向一旁。


    標本原本就不是設計成可以移動,原本裂開的關節部分徹底粉碎,再也站不起來。


    穗稀的鞭子閃過,幾個標本同時被砍下腦袋。


    「沒辦法從窗戶,隻能到樓梯那裏!」


    先不論這裏是二樓,身為一座曾經是精神病院的建築物,這裏的窗戶無法通往外麵。在看得見的範圍裏,每扇窗戶都裝有堅固的鐵欄杆。


    「雖然麻煩,不過至少僵屍也沒辦法到外麵。」


    「可是,那個,孝晴。」


    「嘿呀!」發出聲音把身穿僧袍的乾屍腦袋捏碎,真子用難以啟齒的表情指向窗外。


    運動場上有許多人影。


    從舊帝國陸軍的卡其色軍服看來,它們是一樓展示室那些二戰時期的僵屍。沐浴在正午時分的強烈陽光下,這些僵屍漫無目的,隻是用僵硬的動作來回走動。


    「從哪裏出去的?」


    「應該是從正門出去的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資料館的正門隨時開放,而且還有通道與宿舍相連,僵屍們湧向外麵隻是時間的問題。


    「喂喂喂,這樣下去很不妙吧?」


    「不用擔心,指宿同學。集訓場周圍有鐵絲網,這些家夥到那裏就無法前進了。」


    「若是真的這樣就好!」


    孝晴抓起擺在牆邊的滅火器,朝附近的對手用力敲打。


    如果琉佳所說的話屬實,此刻再活性的僵屍對人類似乎沒有感染能力,可是如果這些僵屍跑到外麵,肯定會引起極大騷動。


    「總之先下去吧!」


    「是啊。這個時候如果往上逃,最後都會在屋頂上被迫住。電影經常這樣演。」


    穗稀轉動鞭子,把身穿囚衣的巨漢頭部緊緊捆住,然後手臂一拉,巨漢的頭立刻像西瓜一樣爆裂。隻是灑出的不是果汁而是保麗龍碎屑。


    如果是羅米羅型這類最普通的僵屍,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就會停止行動,但是感染賴奧辛的它們並非如此。


    僵屍沒有倒下,反而舉手抓住鞭子,以令人難以想像是靠皮膚伸縮產生的巨力把穗稀拉過去。


    「咕……」


    雖然是個壯漢,但是標本終究比人體輕,然而此時往前移動的人卻是穗稀。


    仔細一看,從僵屍腳趾伸出的鐵絲刺進地麵,這簡直就像把自己釘在地上。


    「穗稀同學!——喝啊!」


    就在前額冒汗的穗稀臉上閃現恐懼神色的瞬間,真子從側麵抓住鞭子用力一拉,有如鉤爪固定在水泥地板的鐵絲立刻被拔起,巨大的身軀飛上空中。


    「噫!」


    瑛連忙縮起脖子,巨漢的身體擦過頭上的發箍,像個棍棒來回揮舞,幾隻僵屍彷佛稻草人一樣被打倒,一起撞上牆壁。


    走廊上清出一條通道。


    「站起來,安永!」


    孝晴用右手拉住瑛的領子讓他站起來,另一隻手拉起艾絲琳的手開始奔跑。


    「有真子跟緒澤在場真是幫了大忙。」


    雖說是重殺士候補生,不過他們現在的程度還不夠,而且手中也沒有能夠當作武器的東西。如果現場隻有孝晴等人,根本不可能衝得出去。


    在兩名強力前衛的帶領下,一行人在逼近的大群死者之中奮力殺出一條路,最後終於來到建築物後方的階梯。這裏與靠近入口的階梯位於反方向。回頭看去,走廊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四肢斷裂的標本,還有頭部破裂的福馬林標本。


    「真是淒慘!你們要安息喔?」


    「我建議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同情它們,指宿同學。」


    穗稀擦掉汗水,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往上是三樓,往下是一樓。


    「等、等一下!從下麵過來了。」


    瑛拉住穗稀的軍服。樓下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這樣下去肯定會正麵碰上。可是往三樓去或是回頭也不是好辦法。


    「大家往這裏走!」


    真子在一旁的展示室入口前麵不停招手。瑛首先衝了進去,孝晴先把艾絲琳推進室內,等穗稀也進去之後,自己才跟在後麵。


    照道理來說這時把門關起來上鎖是最好的方法,隻可惜展示室沒有門鎖這種東西。


    「躲起來!」


    不用孝晴催促,所有人都已躲進展示櫥窗還有櫃子後麵。


    從一樓傳來的腳步聲彷佛裝有蹄鐵,沉重且帶有金屬質感,數量恐怕不隻五、六隻。


    躲在柱子後麵的孝晴沒有發現自己摒住呼吸,抱著艾絲琳的頭靠向自己,以防她被走廊上的亮光照到。艾絲琳發熱的身體有如小動物,心髒的急促鼓動傳過來,或許那其實是自己的心跳聲。


    許多極具特征的腳步聲像是走過身邊一般清晰可聞,然而它們沒有在二樓停留,很快朝著樓上遠去。


    「……走了嗎?」


    孝晴這才放鬆,頭往後靠著柱子。此時他發現有道視線正對著自己。轉頭一看,真子從破碎的展示櫥窗底座後麵凝視——不,應該說是瞪著自己。


    她的表情就像個賭氣的孩子,孝晴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她的意思,連忙把雙手從懷中的艾絲琳身上移開。


    「怎、怎麽了……?」


    「什麽事,也沒有!」


    與啦啦隊製服搭配的高筒運動鞋往地板用力一踏,真子站了起來,臉上難得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這也是沒辦法的


    事。盧斐提是活生生的人,身體又不強壯……」


    「我、我也很怕火啊!」


    「我們不是在談論吸血鬼的弱點是十字架這類的問題吧。」


    這麽說來,琉佳也曾經為了同樣的事而生氣。照理來說,真子和琉佳都比艾絲琳強壯得多,孝晴的選擇非常合理。但是她們似乎都對孝晴的作法無法苟同,這樣的心理看在男性眼裏實在難以理解。


    「……」


    艾絲琳抬頭看著孝晴的臉,敏銳察覺表情當中的困惑——還有後悔,她輕咬嘴唇,視線轉向真子,眼神明顯湧出敵意。


    察覺到對方的視線,真子顯得有些退縮,伹是馬上把嘴唇彎成<字形,皺起眉頭表達自己的反抗態度。


    「……」


    一言不發的艾絲琳纏著孝晴的手,身體緊緊靠上去。真子見狀臉色大變。


    「等一下……你是艾絲琳同學吧?這樣不會……靠得太近嗎?」


    「呃,這家夥感覺到危險時,習慣抓住身邊的東西……」


    「我不是在和孝晴說話。」


    真子用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把孝晴的話堵回去,大大的雙眸閃動溶岩一般的光芒。


    「等一下,這個時候不要像小學生一樣吵架。」


    「喂,快過來看,這裏有個沒事的展示品。」


    在雙手叉腰斥責兩人的穗稀身後,正在調查室內狀況的瑛向眾人揮手。


    這間展示室位在建築物的底端,由於隔著圖書資料室和視聽資料室,一般的參觀路線不會經過這裏,所以很少有參觀者會走到這裏。


    大部分的展示品都已經衝破玻璃牢籠,被真子和穗稀撂倒在走廊上,但是仍有一些展示品直到現在還留在原處。


    這裏還展示與僵屍同時代的民族資料。昭和初期、明治大正、江戶時代還有更久以前的服裝和家庭用品一字排開,看起來就像普通的民俗博物館。然而牆上畫框裏的照片和繪畫卻是描繪僵屍襲擊人類,或是被高僧降服的景象,使得這裏的氣氛與普通博物館截然不同。


    每個畫框都附有詳細的說明,例如其中一幅描繪的是一隻長得像野獸的怪物試圖在農村的葬禮搶奪屍體,僧侶和其他人正準備驅逐它。畫的標題是「喪火」。


    按照說明的敘述,「喪火」是在以日繼市為中心的縣內廣為流傳的妖怪,一般稱之為「喪火」或是「虛火」。形態接近其他地方流傳的妖怪「火車」,是種在喪葬儀式當中盜取屍體為食物的妖怪。這種「喪火」在江戶時代前期漸漸被稱為「僵屍」,成為現代僵屍的語源。


    另外從平安時期的資料可以得知,在日繼市周邊地區,人們習慣把吃人的餓鬼稱為「損身」,也就是腐敗損毀的肉體,或者是損毀人類遺體之物的意思。也有說法認為這才是僵屍的扭叫源。


    除此之外,巫毒教對惡魔的稱呼才是「僵屍」起源的說法,至今仍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而留在原處的展示品,並非隻有這類資料和說明文。


    「……這是什麽?」


    瑛看著這件展示品,下意識地推高眼鏡。


    那是人類。


    外表看來是個十來歲的少女。


    帶著些許波浪,披散在藍紫色絨布上的頭發是銀白色,緊閉眼眸上的長睫毛在臉上投射陰影。就算是西方人也很少有人擁有如此白皙——幾乎與銀色的頭發融合在一起——的肌膚。有如在純白當中點上淡紅色的水潤朱唇,彷佛散發蜜桃的香氣。


    來到瑛的身邊,越過低矮的鐵柵欄仰望她的孝晴皺起眉頭開口:


    「這……不是標本吧?」


    「應該吧。如果是的話早就動起來了。」


    「蠟像?」


    「不,若是蠟像應該更……更像真人。」


    穗稀否定孝晴的推論。精細的蠟像看起來與真正的人類毫無區別,因此這個少女是蠟像的可能性很低。


    睡在貼牆而立的西式棺柩裏,雙手交叉在馬甲式洋裝胸口的她,以人偶的標準來看可以說是鬼斧神工,但是身上似乎欠缺人類應有的某種東西。那是彷佛超脫時間支配之外的孤獨氣氛,讓她看起來比屍體或是人偶更加冷硬。


    孝晴看向標題是「關於法蘭西妮以及死者複活術」的說明。就在此時——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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