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生


    君海澄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再次醒來,結果他現在,眨了眨天真無辜的清澈大眼睛,揮了揮肉呼呼的小拳頭,不單隻重新張開了眼睛,還變成了一隻又肥又嫩的小嬰兒。


    這意味著,他可以再世為人。


    做人嗬……他做鬼的日子遠比做人的時間長,長到他都快要遺忘,昔日為人的感覺了。下意識地將小拳頭塞進嘴裏,咬~~不疼,他的牙齒還沒長出來呢,口水把拳頭塗得黏黏答答的。


    不過……他確實活著,真真實實地活著。


    真好。


    日光煦暖,鮮花熏香,躺在搖籃床裏的小嬰兒望著虛空,露出一個讓人心醉的純潔笑容,抱著小被子陷入香甜的夢鄉。


    在廢奴村裏的人眼裏,黑巫醫巴德蘭一直是一個心腸灌滿毒水,夜晚會散發毒霧,陰險狡詐又貪財的小老頭兒,除了吃人的變異獸,沒有什麽比他更壞的了,可是盡管如此,村民們卻不得不用最美味的食物,最值錢的寶貝去供養他。


    沒辦法,誰讓這裏是廢奴村呢?


    廢奴廢奴,顧名思義,就是被廢棄了的奴隸,住在村子裏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奴隸,這些奴隸因為身體殘廢或者犯錯誤,或者僅僅是因為貴族老爺看你不順眼,在大城市裏呆不下去了,被驅逐出安全線外,趕到這些邊遠的山區,讓到處出沒的變異獸來吃掉。


    為了生存,這些人組成了一個個大部落,以血肉之軀和從垃圾處理區裏撿來的武器,努力在變異獸的血口之下奪得一片生存的空間,隻要不遇上獸群或者獸潮,還可以掙得一命。


    隻是,和變異獸鬥爭就免不了受傷,感染病毒,甚至發生瘟疫,作為一群連奴隸都不是的人,就別奢望會有白巫醫願意過來治病施藥了,隻有等死的份。但很多時候,如果有一個醫生,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傷亡,減少損失,因此平日裏無論巴德蘭的要求有多過分,村民們除了怒目相視,也隻能乖乖去做。


    黑巫醫和白巫醫雖然都是醫生,但是黑巫醫遠遠不如白巫醫那麽受歡迎,甚至可以說是惡名昭著,因為黑巫醫喜歡研究殺人的醫術,擅長製作各種匪夷所思的毒藥,性情大多喜怒無常。


    在一千年前,曾經有過一名喪心病狂的黑巫醫,私自拿一個小國所有皇室成員來試毒,結果那種名為“七月泣血”的毒藥讓這個小國在一夜之間變成死亡之地,無一人生還。


    當時因為這個,小國效忠的主人中央帝國領頭發起了一場對黑巫醫的大型屠殺運動,繼而納索魔帝國、海盜宇宙城、塞洛瑪星際聯盟、威特蘇拉大聯邦等宇宙超級大國也紛紛加入,不管是真正仇恨黑巫醫,還是礙於表麵的麵子問題,或是政治上的糾葛,總之,在那場屠殺之下,黑巫醫的數量急速減少,到最後完全銷聲匿跡。


    直到近幾百年解禁之後才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冒出來,不過還是不為一般民眾所接受,生活狀況很不好,不是受控於特殊機構失去人身自由,就是在白巫醫不願意涉足的地方沉默地過貧困潦倒的生活。


    巴德蘭不知是什麽時候來到廢奴村的,反正等村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陰測測的拖著瘦弱的身體,在離村落水源不遠的地方安了家。


    這種強盜行為讓村民們很氣憤,然而沒人敢趕他走,又不是不要命了,誰敢去碰那個整天藏在黑不隆冬的屋子裏不出來的老毒物?再者兩者也算是同病相憐,都是被驅逐的人,我需要你的錢財食物,你也需要我的醫術藥物,毒藥在對抗變異獸的時候也能發揮很大的作用,因此除非巴德蘭有時行為太過可惡,兩者也算相安無事。


    隻是村民們發現,近些日子巴德蘭有些反常,不再像隻蝙蝠似的躲在他的洞裏了,也不怕陽光照瞎他的眼了,頻頻外出,然後拎著大包小包回來。在村裏人看來,就是這個邪惡的黑巫醫又在打壞主意了,一個個都警惕萬分。


    有人說巴德蘭在準備劇毒的藥物來報複他們這個村子;有人說看到巴德蘭在野外挖土坑掩埋死屍,還吃屍體上的肉;還有人說夜裏在黑巫師居住的地方傳來陣陣嬰兒的哭聲,裏麵還發出詭異紅色的幽光。


    總之說的越來越玄,越來越離譜,最後巴德蘭光榮的成為了一隻披著人皮在行走的變異獸!


    廢奴村村長泰蒙在眾人群情激奮、殺氣破表之前,趕緊將人們的情緒穩定下來,黑著臉命令所有人立刻回家去,不許再胡說八道瞎起哄,還揍了幾個最活躍的小子一頓。


    泰蒙在廢奴村裏是一個神話般的存在,他原本是一名軍人,還是級別不低的那種,隻是後來在一次爭鬥中打傷了一個貴族的紈絝子弟,被人整了,剝奪戰績,成為一個奴隸,輾轉幾番來到了廢奴村,就留了下來領導著一幫殘腿廢胳膊的奴隸們在變異獸的眼皮底子下建設家園。


    將整個廢奴村包圍起來的那道高高的城牆,就是他帶領著村民,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壘起來的。


    泰蒙不同於一般愚昧無知的奴隸,他上過學,接受過軍事教育,因此更明白一名黑巫醫在戰鬥中所能起到的作用,當初如果沒有他的鼎力支持,巴德蘭想在廢奴村裏安家落戶,還真沒那麽容易。


    因為這個,巴德蘭雖然時常對村裏其他人冷嘲熱諷,對泰蒙倒還算和顏悅色,表現是泰蒙來尋醫問藥的時候,總會有一窩熱情的尖嘴蜂對他夾道歡迎。


    為此,泰蒙無數次捶胸,痛恨自己當初為毛要支持這個恩將仇報的小心眼進村?完全是在打擊他繼續做好事的積極性啊有木有?!


    他決定,以後再也不樂於助人了!


    揍完人,泰蒙身心舒暢,溜溜達達地向村口走去,摸著自個兒醒目無比的大光頭想,最近巴德蘭還真有些古裏古怪的,難道他腦子真的被毒藥熏傻了,打算滅了廢奴村?想起巴德蘭那鬼森森的小眼神,泰蒙不由打了個冷顫……


    泰蒙走到村口,剛好遇見外出歸來的巴德蘭,一如既往的黑衣黑鬥篷,風塵仆仆的牽著一頭駝滿貨物的巨型四腳鳥。


    四腳鳥不是什麽稀罕東西,生來脾氣溫吞,耐力好,經得起長途跋涉,速度還強差人意,在那些落後的星球上算是很普遍的代步工具。而且四腳鳥肉味道鮮美,在遇到突發情況的時候還可以當成糧食儲備,是居家旅行的必備之物,很受人們的歡迎。


    不過廢奴村的人個個窮得響叮當,全村也就巴德蘭家養了一頭,有錢人!


    巴德蘭微微掀起眼皮,陰測測地看了泰蒙村長一眼,繞過此人,繼續低頭走路,四腳鳥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泰蒙-_-,趕緊出聲:“喂,老不死的!”


    人不鳥他,鳥也不鳥他。


    泰蒙深受打擊,三兩步竄了上去:“誒,老不死的,你最近有點不對頭啊!吃錯藥了,還是怎麽的?老是往外跑,跟小情兒約會去了?”


    巴德蘭冷颼颼地盯著他:“你很閑?”


    泰蒙動作一滯,嚴肅可靠狀:“怎麽可能,身為村長,我一向盡忠盡責,日理萬機,不辭勞苦……”


    巴德蘭輕蔑地道:“那你現在的工作,是審問我?”


    泰蒙皺起粗黑的眉:“這話也太傷人心了,我倆好歹也算朋友了吧,是關心你……瞪我幹嘛?”這老家夥的脾氣越來越陰晴不定了。


    “放心吧,不會危害到村子的。”


    泰蒙瞬間感動死,自打他們認識以來,巴德蘭還是第一次對自己的行為動機作解釋,平常他根本就吝嗇於多說一個字。


    “滅這麽一個小村子,動動手指頭就夠了,哪裏用得著這麽大陣仗。”


    沒感動完,泰蒙就在好人二字後麵打上無數個“x”。


    看巴德蘭牽著四腳鳥漸漸走遠的身影,泰蒙插腰摸鼻,腦筋飛快轉動起來,按老不死的說法,他動動手指頭就滅了廢奴村,如今這樣進進出出大包小包的……到底發生了毛事?


    還是……真有小情兒了?泰蒙忽然想起來,巴德蘭最近身上打理得很幹淨,頭發清清爽爽的,跟以前油膩膩一套衣服穿到底的行為有很大不同,於是越琢磨就越覺得,巴德蘭一定是跟誰勾搭上了!


    莫名不爽,泰蒙頗為惡意地想,得了吧,就老不死那黑漆漆的模樣,那那副幹巴巴的尊榮,誰會那麽沒眼光看上他?沒準是個醜八怪!


    想著想著,忍不住獰笑起來。


    小奴隸豆生剛好挎著個破草籃路過,遠遠地就被自家村長的扭曲表情嚇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村長,村長……村長!你中邪啦?!”


    泰蒙一巴掌將小奴隸拍得原地轉了兩圈:“你才中邪呢,小毛崽子!”


    豆生捂著腦袋嘿嘿直笑,趕緊跑開:“我走了!”


    泰蒙吼一聲:“挖野菜的話,不許走太遠,你那身板還不夠變異獸塞牙縫的!”


    “知道啦——”


    泰蒙又在原地站了半天,做了個決定,他要去探巴德蘭的草窩,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黑巫醫家是廢奴村裏的“富戶”,家裏有一棟兩層木製小樓,還有一個石砌圍牆圈起來的院子。小樓二樓是臥室、浴室,攀爬滿紫藤蘿的陽台,一樓是雜物間、客廳兼飯廳、廚房,還有一個地下室,是巴德蘭的實驗室。


    院子裏搭了個木棚,用來做四腳鳥的窩,空地上開辟了兩塊藥田,種藥供黑巫醫實驗所用。


    巴德蘭遠遠看見自己家的木樓,臉上浮起笑容,腳步急切地往前走,進了院子,也顧不得卸下四腳鳥背上的貨物,匆匆進屋,走上二樓。


    家用機器人斑斑迎了上來,甕聲甕氣地道:“歡迎主人回家!”


    斑斑是三十年前就淘汰掉的老式機器人,被巴德蘭從垃圾堆裏刨出來的,東拚西湊好放在家裏使用,巴德蘭一旦進了實驗室就會進入瘋魔狀態,平日裏就靠斑斑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否則巴德蘭還沒被變異獸殺死,就先自個兒餓死了。


    “寶寶醒過來嗎?”巴德蘭沉聲問。


    雖然家裏有斑斑照顧,但巴德蘭還是不放心,寶寶實在是太小了,才六七個月大,一點都不能夠疏忽大意。


    好在,如今東西也買的差不多了,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需要再出去,巴德蘭想著,忍不住咒罵,外麵那些吸血鬼奸商,以為他是任人宰割的鄉巴佬呢,一個奶瓶居然要價兩個金幣,怎麽不去搶?!


    斑斑回答:“小主人還在睡。”


    巴德蘭脫下黑鬥篷,走進浴室,十分鍾後,蝙蝠老頭不見了,走出一個容貌豔麗、皮膚蒼白、雙目犀利的青年來。


    恢複真容的巴德蘭走進臥室,一看到搖籃床裏已經醒過來,正揮舞著小肉爪自得其樂中的小寶寶,目光霎時溫柔,動作還是有些笨拙地抱起小包子,親親他白嫩嫩的小臉蛋:“爸爸的小寶貝兒,爸爸今天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今晚上我們吃米糊糊和蒸蛋好不好?”


    “咿呀!”


    巴德蘭給他穿好小衣服,抱著他下樓,腳底下的樓梯咯吱咯吱地響,斑斑已經做好晚餐,擺在飯桌上,巴德蘭的是一份烤牛肉加生菜,加一杯劣質紅酒,寶寶則是一碗蒸得嫩嫩的雞蛋羹。


    巴德蘭把小肉團子放在懷裏坐著,先給他喂飯,自己等會兒再吃。試了試雞蛋羹的溫度,巴德蘭用小勺子舀起一點,遞到寶寶嘴邊,寶寶含進去,嬌軟如花瓣的小嘴砸吧砸吧了兩下,又依依呀呀地叫起來。


    可愛的小模樣讓巴德蘭忍不住又親了一口:“寶寶真乖!斑斑說,今天寶寶也很乖,沒有哭鬧對不對?我家寶寶一定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孩子!”


    寶寶蹬蹬軟軟的小腳,甭囉嗦呀爸爸,餓!


    巴德蘭喂兒子吃飽飯,放他到旁邊的毯子上玩耍,自己開始用餐。


    吃完飯,巴德蘭沒有進入地下實驗室,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煉製毒藥了,沒辦法,他如今有兒子要照顧,經常接觸毒物不好,容易感染給嬰兒。為了讓兒子能夠健健康康長大成人,巴德蘭隻好狠狠心,暫時放下自己最喜歡的工作。


    君海澄如今過的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豬一般的生活,在小毯子上爬、滾了一會兒,保持四腳朝天的小烏龜姿勢,朝巴德蘭伸手要抱。


    他想上樓睡覺了。


    巴德蘭豔麗的臉上全是壓抑不住的笑意,嗬,他的兒子怎麽能這樣可愛呢?


    君海澄重新回到自己的專屬小床上,小手抓著巴德蘭的食指和中指,黑琉璃似的晶亮大眼乖乖地瞅著他。


    “怎麽了?”巴德蘭疑惑,“剛才不是鬧著要睡覺?”不放心,給小家夥檢查了一下,沒事,身體很健康。


    兒子依舊很乖地望著爸爸。


    巴德蘭開始努力從記憶力翻翻翻,回憶別人家是怎麽帶孩子的,皺眉想了半天,巴德蘭不甚確定地張了張嘴,唱了兩句,果然,寶寶的小手動了動,漸漸地合上了眼睛。


    確定兒子想聽搖籃曲,於是巴德蘭開始低聲哼唱一首柔和的曲子,哄兒子睡覺,他五音不全,哼了上一句,又忘了下麵的,吭吭哧哧的,不大好意思地拿黑眼珠看了看兒子,嗯,很好,沒哭,迅速糊弄過去,結果一首本應該柔和動聽的催眠曲,硬是被他哼的七零八落。


    如果不是君海澄懂樂理,還真聽不出這人原來是在唱歌,更像念咒。


    好難聽哦。


    雖然難聽,不過君海澄還是很開心,有種幸福爆棚的感覺,這是他這輩子的爸爸啊,在這段時間裏,他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人體的溫暖,與深厚真摯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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