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裝病的藥效發作了。


    翹楚緊閉著眼睛,覺得自己渾身冒汗,頭疼欲裂,到處都是說不出的難受,意識也朦朧了起來。朦朦朧朧中,她很快就聽到了許多女子焦急的低語,以及急促的腳步聲。意識繼續地朦朧了下去,她抓著自己的衣領,無意識地喃喃著:“我難受……”有冰涼的東西附到了她的額頭上,她就不自覺地伸出手,往前伸著,抓住了誰的衣服。“我難受……”沐清風,我難受……


    “還不快治好她!若是治不好,我便活剮了你們!”朦朧中,有誰這樣喝道,帶著淩淩的寒意。可那寒意卻並沒有波及到她的身上。冰涼的手指在她滾燙的臉上遊走著,沁人心脾的涼意讓她些微舒適了幾分。不久後,她總算脫開了難捱的難受,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翹楚隻覺得自己渾身難受,眼睛也是極酸澀。她努力了半天,愣是沒睜開眼睛,隻是,隔著眼瞼,她能感覺出,天已大亮了。


    “醒了?”身邊,忽然有人出聲,是錦衣。


    “嗯。”翹楚便點點頭,答應了一聲。


    “怎麽不睜眼?眼睛疼?”錦衣便接著問道,同時伸出手,輕輕地附上了翹楚的眼睛,“擋上光,可好些?”說著,他揮了揮另一隻手,便有人拉上了屋中的簾子。屋內頓時黑了一片。


    “……還是睜不開……疼。”翹楚努力了一下,老實地答道。


    “那身子呢?可覺得好些了?”錦衣又問。


    翹楚聽了,就努力地動了□子,頓時覺得渾身劇痛,瞬間“啊”了一聲,疼出了一頭的冷汗。


    “別亂動。”錦衣見狀,忙道。接著,便是茶杯被急速摔落的聲音。“本督說什麽來著?治不好她,要把你如何?混賬東西!”這一句,顯然就不是對翹楚說的了。


    “是……是小人學藝不精,見識短淺,還請督主看在小人伺候多年的份上……還……還……還請督主寬恕啊……”床邊,一個戰戰兢兢的蒼老聲音響了起來,翹楚這才意識到,她的床邊還有人。


    “我向來言出必行,說到做到——還在愣什麽,把他拖出去,剮了。”錦衣卻絲毫不為他的請求所動,隻是冷冰冰地吩咐道。接著,便是那蒼老聲音滿帶著恐懼的不斷討饒,他的聲音甚至帶著哭腔,讓翹楚不忍心再聽。


    “……算了吧……”聽著那聲音,翹楚抿了抿嘴,忍不住開口,“我沒關係的……”


    “治不好你,這種廢物,留有何用。”錦衣道。


    “不是他的錯……”翹楚咬了咬嘴唇,卻說不出什麽能讓錦衣信服的理由,便又重複道:“算了吧……求你了。”明明是她偷偷服了藥,怎麽能殃及旁人。隻是,未央給的藥也果真厲害,連錦衣這種身份請來的醫生也看不出緣由。


    “……你求我?”頓了頓,錦衣問道,同時揮了揮手,讓拖走郎中的人停了手。“……罷了,是你求的,那就破了例吧。”說著,他又揮了揮手,便有人對著那郎中,客氣地彎腰,給了銀錢,將他請了出去。


    翹楚聽著那年老郎中的道謝聲,鬆了口氣。接著,她就覺得額頭一陣冰涼,然後是錦衣的聲音:“還燒著呢……不慌,我已經遣人去給你請別的大夫了,算算日子,一日便能趕過來,定比這些廢物要好得多。你不要亂動。”他竟從那麽遠的地方請了醫生,難道是已經在短短的一夜裏掃光了附近所有有名的大夫?


    就在翹楚暗自猜測市,有人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而後跪在地上,恭敬道:“督主,再不出發,麵聖的日子便要遲了。”錦衣聞言,皺皺眉,語調嫉妒不悅,道:“出發?你沒見她如此?”話是這麽說的,翹楚卻能感覺到,附在她額頭上的手微微緊了緊。


    來人便不敢再多說,隻是叩了頭,又悄聲離去了。接著,屋子裏便沉默了一會兒。在沉默中,翹楚小心地開口,道:“你去吧,我沒事的。”


    “你昏睡了三日,怎麽會沒事。”錦衣卻這樣道,語氣裏有難掩的擔憂。翹楚一愣,這才知道自己竟已經睡了三天……難怪下屬會說錦衣麵聖要遲了,原來他因為她已經耽擱了三日的行程了。


    心中雖然有些感動,更多的卻是負擔。不管是為了自由還是心裏的那份負擔,翹楚都是巴不得錦衣馬上離開的,便輕聲道:“麵聖,可以遲嗎?若是遲了,被皇上責怪了,那多不好。”


    錦衣聽了她的話,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道:“你這是擔心?”


    “嗯……”翹楚當然不能說“不”。應完了,翹楚就覺得,有冰涼的手指在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然後是她的臉。翹楚忍住了躲開的衝動。


    “你這樣說,我就更沒法走了。”錦衣說著,憐惜地撫摸著翹楚。見她小臉通紅,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心裏發堵。隻是,心裏再堵,他也知道,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盡管權勢通天,但他也的確沒有到達可以遲進宮麵聖,拂皇帝麵子的地步。


    “我會讓他們不遺餘力,遍尋名醫。你不必著急。”錦衣說著,替翹楚好好地蓋了蓋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再開口時,他的語氣裏便帶上了愧疚:“麵聖……的確不是小事。翹楚……我在意你。”錦衣說著,看著翹楚通紅的小臉,緊緊皺著眉,“可是,你這樣難受,我卻不能陪你……翹楚,等我回來,你說什麽我都應著,定會好好地補償你。”


    翹楚點了點頭,就又感覺到冰涼的手指在自己的臉上遊走了一番,接著,便慢慢地離開了。


    “翹楚,等我回來。”


    *


    翹楚躺在床上,輕輕地摸了摸左邊的衣襟,那是放藥丸的地方。那個小小的藥丸被她用笨拙的針法縫進了褻衣裏,留了一個小小的線頭出來,隻要一抽,就能把藥丸抽出來。而那個藥丸,是她的“病”的解藥。


    解藥發作很快……她隻等著沐清風來救她的時候,就把解藥塞進嘴裏,盡量不做他的負擔,讓他帶她走……一想到這個,她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


    她就要見到沐清風了,是不是?她就要見到的那個,是自由的沐清風。等沐清風來了,就可以帶她走了,從今往後,他們兩個就再沒有任何拘束了。沒了蠱毒,他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她再也不用憂心他會疼會危險,她會永遠都和他在一起。


    強烈的幸福感湧了上來,翹楚忍不住笑了起來。扯著那個線頭,她等待著沐清風的出現,心髒砰砰直跳,滿是迫不及待。


    在臨近傍晚時,宅子裏驀地嘈雜了起來。先是清脆的兵器相擊聲,接著就是丫鬟仆人慌張的低叫。翹楚猛地意識到,這是他們來了。


    她激動得有些發抖,忙扯了線,將懷中的解藥拿了出來,忍著移動身體的劇痛塞進了嘴裏。未央的藥果真有奇效,藥一入口,她的身體就頓時一片清明了起來,疼痛迅速褪去,眼睛也驀地輕鬆。不適感迅速消失,翹楚便猛地睜開了眼睛,同時爬起身,滿心歡喜地等著沐清風的到來。


    然而,在爬起一半的時候,翹楚看清了屋裏的情景,頓時就愣了起來。


    “……錦……錦衣……”她無意識地呢喃出聲,不敢相信自己麵前的情景。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下意識地發起抖來。


    在房間的角落裏,牆邊的陰影下,錦衣正默默地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


    “翹楚,你的病……好了?”他看著翹楚,輕聲開口,如是問道。


    翹楚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麽好。錦衣便也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地靠在牆角。今天,他沒有坐輪椅,而是坐在翹楚房間的椅子上。


    嘈雜聲越來越近。接著,一個黑衣的影子就從窗戶躍入,跪到了錦衣的身邊,低聲稟報著:“督主,府中高手大半已隨您麵聖離開。如今府中殘存,已抵擋不住。”


    錦衣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不慌不忙地向後伸出手,按了一下牆壁。也不知他是按下了牆上的什麽機關,隨著他的動作,門窗之中竟都倏忽冒出了一根根的金屬欄杆,瞬間就將整個房間都緊緊地封了起來……根根鐵欄豎在那裏,奢華的房間瞬間變成了監獄。


    幾乎是在下一刻,翹楚就聽到了沐清風的呼喚:“翹楚!”隨著呼喚聲的急速靠近,房間的門驀地被擊破,碎成了一片片的木塊,沐清風便出現在了門前。然而,盡管輕易地擊碎了木門,他卻沒辦法進來。極堅固的金屬欄杆正擋在他的麵前。


    “沐清風!”因為錦衣的突然出現,翹楚正滿心驚慌。這時候,她乍得見到了沐清風,一時間連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便忙跳下床,不管不顧地就要往沐清風那裏跑。


    然而,她才剛下床,就被黑衣人擋住了去路。接著,就是錦衣的聲音,道:“翹楚,過來。”他的語調淡淡的,聽不出悲喜。


    門前,沐清風已經提起劍來,屏息凝氣,驀地向那金屬欄杆砍了下去。一般的鐵欄自然是不足以攔住他的,然而,那種金屬似乎是特製的,一時間,連沐清風也拿它無能為力。


    翹楚看著沐清風,又看了一眼叫她過去的錦衣,抿著嘴,不樂意過去。


    “翹楚……過來……”錦衣見她不動,就再次開口,卻再也沒有了什麽淡淡的語調。


    他的聲音裏,滿是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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