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陳玄烈就呆在軍營中,足不出戶,訓練土團。


    陳奉先也聲稱傷病複發。


    朝廷效率極慢,涇州沒有消息,長安也沒消息,仿佛將原州遺忘了一般。


    一場大雪早早降下,臨涇城銀裝素裹,仿佛披上了一件銀白甲胄。


    陳玄烈的心思都撲在土團上,定軍法、明賞罰、習器械,連自己的刀法也傾囊相授。


    閑暇時噓寒問暖,拉近與他們的關係。


    這種練兵的機會不多,陳玄烈不想這輩子隻是一個會衝鋒陷陣的勇將,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猛將。


    一個會練兵的將領,價值遠在猛將之上。


    大唐名將王忠嗣、李愬、李抱真皆以擅長練兵聞名天下。


    李抱真練出的昭義步軍至今還名震天下,成為大唐在河北的柱石。


    指揮五十人跟指揮四五百人完全是兩個概念,如何排兵布陣,如何配置兵種,如何凝聚軍心,是一門複雜的學問。


    “你他娘的沒吃飽還是骨頭長歪了?矛是這麽使的嗎?”田師侃對著一名鄉兵劈頭蓋臉的喝罵,但按照陳玄烈定下的規矩,不能動手。


    不過那名鄉兵被罵了一頓了,腰板直了,腿腳也有力氣了,刺出去的一矛沉穩有力。


    西北邊地上討生活的人,常年抵抗吐蕃、嗢末、回鶻劫掠,身體素質都不差。


    稍加訓練,就卓有成效,欠缺也就是實戰。


    畢竟實戰才是檢驗戰力的唯一標準。


    陳玄烈看著這些士卒,不禁有些心動,若能在西北邊境紮根,以耕戰起家,再劫掠河西、隴右的異族部落,也許要不了七八年,就能崛起,混個一州刺史,或者一方牙將。


    畢竟中原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會是屍山血海。


    或許李家叔侄也是這麽考慮的。


    不過以陳玄烈現在的情況,難於登天。


    沒錢供奉權貴,也沒什麽大靠山,全靠祖父和父親打下的一點單薄家底,以及父老鄉親。


    連李可封叔侄這一關都過不去。


    一個小人物,終究隻能被這亂世的狂風巨浪裹挾,身不由己,現在能做的,也隻是走一步看一步,尋找機會,抓住機會。


    “五郎,今日怎麽少了五人?”周庠核對鄉兵人數之後道。


    “竟有此事?”陳玄烈一愣。


    田師侃唱紅臉,陳玄烈唱白臉,時常噓寒問暖,與鄉兵們關係不錯,軍中又管兩頓飯,沒道理這些人會跑。


    “確認無誤。”周庠不會出錯。


    鄉兵雖然由自己訓練,但並不是真正的下屬,他們要走,陳玄烈也攔不住。


    要走的人始終都會走。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自發現這五人逃了之後,第二日逃了十三人,第三日增加到三十人,第四日五十!


    “去看看其他隊如何?”陳玄烈一驚,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唯。”周庠叉手一禮,轉身而去。


    不到一個時辰,周庠就回來,“其他隊鄉兵都快逃完了,我們左隊還算好的,至少還有三百餘人。”


    “最近可有大事發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


    “涇州、長安都沒什麽動靜,李都將住在刺史府逍遙快活。”周庠頗有些憤憤不平。


    李可封住進刺史府後,不僅霸占了史懷操的府邸家財,連府中的女眷也一並笑納了,夜夜笙歌,日上三竿……


    軍中諸事都交給李師泰打理。


    福兮禍所依。


    朝廷至今沒有個說法,周寶、史懷操虎視眈眈,李可封自己先享受上了。


    不過陳玄烈可以理解,這年頭的兵頭腦袋掛褲腰帶上,不就是為了這一口?


    “他們為何不來?”陳玄烈轉身問鄉兵。


    一個個低下頭去,目光不敢對視。


    這年頭的人鄉土意識極重,忠武軍在他們眼中終究是外人。


    陳玄烈換了一種方式,回到營房中,召鄉兵一個個的詢問。


    “知道什麽都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你。”


    “將軍……何必為難……小人……”這人叫胡凝威,一聽姓氏就知道出自涇原本地大族胡氏,也就是安定胡氏。


    “你若不說,我就外傳你已經投靠於我,什麽都說了。”陳玄烈威脅道。


    胡凝威滿臉激憤,卻不敢發作,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架勢,“將軍要殺便殺,在下豈能背叛宗族!”


    之後便一言不發,其他幾個人也是如此。


    可以確定一點,一定有什麽事發生了,而且是衝著忠武軍來的。


    陳玄烈不信邪,不厭其煩的一個個問下去,問了兩百號人,才碰到一個敢說的,“將軍……近些時日務必當心。”


    這名鄉兵是個孤兒,名叫梁延壽,年紀不大,十四五歲左右。


    陳玄烈溫聲道:“此間隻有你我二人,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不會泄露出去,伱若不說,我也不為難你。”


    梁延壽抿了抿嘴唇。


    陳玄烈欲擒故縱道:“既然你不願意說,那便不說,去吧,大不了我一死而已。”


    “將軍可知……史懷操早在十日之前便秘密遣會原州,與原州幾家大姓多有來往。”


    “什麽?”陳玄烈驚訝站起。


    這個史懷操竟然還敢回來?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不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在原州經營了十幾年,被李可封鳩占鵲巢,如何咽的下這口惡氣?


    大唐州刺史和縣令三年一遷,雜佐官四年一遷。


    但如今大唐早已日薄西山,律法和製度早已千瘡百孔,節度使割據一方,如今又出了個權宦田令孜,大唐早已氣若遊絲。


    既然在原州經營了十幾年,自然熟悉原州形勢。


    後麵又有田令孜站台,還有涇原節度使周寶,原州的這些鄉豪們怎敢反抗他?


    畢竟史懷操欺壓的是平頭百姓,肯定不敢動這些地頭蛇。


    當初起事驅趕史懷操,也是受了李可封蠱惑。


    但李可封占據原州後,耽於享樂,不見得比史懷操強多少。


    華夏幾千年,絕大多數的士族豪強都是牆頭草,有奶便是娘,隻要給足利益,連祖墳都可以出賣。


    陳玄烈望著梁延壽,心中忽然靈光一閃,或許可以借此事除掉李可封叔侄?然後憑父親陳奉先的聲望,占據原州?


    陳玄烈心中燃起一團烈焰。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一個人最難的就是從無到有的起步階段,賺到第一桶金。


    如此亂世,須有魄力,還須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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