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利覺得自己很愚蠢。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這般蠢笨。


    早被市場淘汰的飛行器在空中以一種極慢的速度飛行,威海利瞟了一眼油箱指示,放下擔憂會駛到一半直線下墜的心情。天邊泛起點點深藍,在高空看時有種奇異的美感。黑夜快過去了。


    迎麵拂來的風使威海利被打擊的一塌糊塗的大腦清醒了些。


    突兀產生的挫敗像座大山壓在身上。


    隻不過是因為看到阿萊茵身上的傷就腦洞突發,緊張地聯想到會不會危及生命,繼而又想起是否會影響雷森的複活,就讓他連夜開回薔薇星球,迫不及待地答應這次機會,猶如在深淵中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興許這是帝國的手段。


    此項任務,現在看來真是詭異又特意。


    而那個沒見過的女哨兵,當時她那麽激動,大概隻是被帝國算計的可憐蟲。


    沒人想殺她,除了那個叫圖索弗的男人。


    威海利可不相信一通電話就能叫來數量如此多的士兵,木宛星球的皇帝都沒有下命令,竟然就無聲地開槍射殺,隻能是薔薇帝國在背後下黑手。


    這樣做,既可以促使他提前允諾,又完成了分配任務,還讓人無法輕易察覺,簡直堪稱完美。


    可是……也好……威海利呼了一口氣,眯起眼睛看天際邊隱隱金色,總要做個了斷,虛假地拖延並不會改變事情的結果。


    *


    飛行器在登陸的最後一秒發出油箱告罄的警告。


    威海利幸運地想歡呼,卻也免不了胡亂降落的衝擊。


    飛行器載著他在地上拖行,旋轉的螺旋槳刮著土地使得泥土飛濺。一路拖到山壁,堅硬的岩石讓飛行器瀕臨散架。


    威海利灰頭土臉地從一堆“廢鐵’中爬出來,坐在一旁喘氣。


    白天第一縷陽光降至他的身上。


    搖搖晃晃地走回酒店,一夜未睡的後遺症在一個三十歲男人身上被十分鮮明的展示。他累極了,現在隻想趕快回房擁抱大床。


    艱難地爬上三樓,昏昏欲睡的威海利來到門前,門並沒有關,輕微地扣著。


    駱發男人盯著那道細縫,臉上虛弱的表情被收得徹底,伸手推開。


    門“吱——”地一聲響,房內的燈沒有關,阿萊茵坐在床邊看著他。


    *


    威海利反身關上門。


    年輕哨兵的視線仿佛化成實體,深深地釘在他的後背。


    空氣中還殘存著少許血腥味,窗戶緊閉,一個接近密封的場所。


    威海利回身,麵色平常地走進去坐在沙發上:“位置調換?所以今天是我要睡在這裏?”


    “並不。”阿萊茵啞著嗓子,“如果你想休息,唐恩,我可以起來。”


    看來他一直在等他,威海利注視,至少熬夜帶來的勞累讓哨兵控製不住緊盯不放的目光,駱發男人僵硬得快成石塊。


    威海利沒有動:“傷口包紮好了?”


    “是的,不深,梅狄女士也幫了忙。”


    威海利:“也許該尊稱道尼太太。”


    阿萊茵毫無表情:“這樣可能會惹她不高興。”


    “好吧。”威海利道,“這樣說可能會毀壞你可笑的自尊心,阿萊茵·艾德,你還是太弱了,麵對那種哨兵級別,是不應該受傷的。我希望你以後能加強這方麵的訓練。”


    阿萊茵:“你是在對我說嗎?對阿萊茵·艾德?”


    威海利愣了一下:“當然。”


    “那就是對我的關心。”阿萊茵站起來,“謝謝你,唐恩。來睡吧,你一晚上都沒有休息,肯定累壞了。”


    *


    阿萊茵隻口不提威海利的突然離開,威海利也不可能主動提起。


    他們在房間裏睡了大半天,直到道尼來敲門提醒該吃午飯,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床(沙發)。


    在公共飯廳裏斷斷續續地聽到後續,奈莉的屍體被木宛星球的士兵帶走,人們肆意猜測這其中的隱秘,威海利瞟過哨兵。


    阿萊茵神色如常,隻是默默解決麵前的食物。


    太奇怪……威海利內心複雜地跟著阿萊茵上樓,三層,到達後阿萊茵與道尼告別,繼續前往房間。


    或許是決定太過急促導致被某種不該有的情緒——比如說愧對內疚——纏繞住,威海利分辨不清,與這位小菜鳥相識並不久,中間事故不斷,但都是由於帝國的操控。


    他一開始就和阿萊茵不對頭,煩厭,嫌棄,以及莫名其妙的挖苦,如果可以,會希望離得遠遠的,因為哨兵有一雙漆黑的眼睛,對視時始終有一種臨近深淵的錯覺。


    你會撒不出謊來,在這雙眼睛麵前。


    “嗨。”威海利極快地扯了把阿萊茵的袖子。


    阿萊茵停下腳步,在門前站定,轉過身。


    “什麽事,唐恩?”


    男人看了他一眼,低下頭躲過視線:“你生氣了?”


    阿萊茵:“為什麽這麽問?假如你是為了……唐恩,你是自由的,我想你沒必要對別人作什麽解釋。”


    不不,這絕對跟之前不同,哨兵特有的占有欲。在s區的時候,始終寸步不離,甚至希望掌握所有他可能去的地點。他會盯著他,仿佛隨時攜帶真誠。


    ——可沒人知道“真誠”之下暗藏著怎樣的壞水。


    “沒什麽……忘了它吧,我大概沒睡醒。”


    威海利懊惱道,做賊心虛?哦……不,希望不是……


    阿萊茵扭開門:“進去吧,剛剛帝國發來訊息,明天我們就要回去。”


    明天,明天過後,阿萊茵·艾德這個名字將會從世界上抹去。


    威海利呼了口氣,偏身掠過阿萊茵。


    年輕哨兵在那一刻眯起眼睛,眼底湧起難以捉摸的神色。等威海利進去後,他才進去,把門輕聲關上。


    *


    一夜無夢,早起時神清氣爽。


    經過洗漱整理,在酒店大廳聚集,一起在前台退了房間。


    登上回往的運送軍艦,睡意缺缺,四人前後兩排,卻也無意交談。


    重新踏上母星的土地,道尼伸了個懶腰,一把攬住梅狄。


    他們在進口處分開,各為目的,道尼帶著向導去中心區回複任務,阿萊茵則陪著威海利去s區。


    “什麽……唐恩你要去黑薔薇哨兵專屬學校?”


    還沒坐熱古妮絲花店裏的凳子,阿萊茵就錯愕地站起來。


    威海利拿出香煙塞進嘴裏:“不能去?”


    這些天都沒機會碰觸,可要想死這個味道了。


    “不,隻是我以為你不會踏進中心區。”


    威海利:“雄偉壯麗的薔薇帝國還沒有專|製成這個地步吧,高高在上的皇帝會派士兵射殺來自s區的居民,你阿萊茵·艾德的‘專屬向導’,好歹我也在那兒畢業。”


    阿萊茵:“你是在黑薔薇哨兵專屬學校畢業的?”


    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威海利吐出一口煙,含含糊糊地答:“中心區可遍地是學校。你要是覺得麻煩,小哨兵,就呆在這裏,okay?!”


    “我想跟你去,唐恩。”阿萊茵連忙走近,急聲道,“別把我排除在外。”


    踏過那根毫不起眼的界線比想象中的要容易,雖然阿萊茵之前常靠著威海利的“好心分享”來汲取安定,但帝國特設的保護屏障無疑在安定上加上一層牢固鎖。


    他太久沒嚐過這種徹徹底底放鬆下來的滋味——對於一個還沒結合的年輕人來說。


    沿著道路行走,標誌型的光樹閃著光芒,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空中軌道交錯,肌肉噴發的哨兵耀武揚威,好鬥的哨兵素老遠都能聞到。


    和威海利登上懸浮列車,光影斑斕,阿萊茵想起第一次坐這玩意還是十一歲,旁邊坐的是父親,手裏拎了個塞有超級布偶的行李箱,他剛覺醒,目的地是哨兵學校。轉眼就快二十一了,雖然目的地相同,身邊卻換了人,他的伴侶。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瞥我,哨兵先生。”


    阿萊茵低下頭,唇邊揚起一抹極淡的微笑:“一種很新奇的感覺。”


    威海利:“新奇?”


    “恐怕用詞不當。哦,唐恩,我從未想過能和你一起回到黑薔薇哨兵學校,那個地方我呆了快十年,算是神聖的母校,第二個家,雖然在裏麵的經曆有點糟糕。你是去見舊友嗎?”


    威海利應了聲。


    阿萊茵:“真希望之後還有時間,我能夠帶你去看我住過的宿舍,呆過的教室,順便再介紹你給幾個同學。”


    威海利:“你在學校裏還有關係好的?”


    “興許,企盼他們沒忘了我。”阿萊茵有些興奮,是很少見的情緒表露,“倘若布魯斯那家夥在,一定會舉辦個熱鬧的party,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瞎混,我好久沒和他聯係了。”


    威海利閉上眼睛不再搭腔。


    這是不曾接觸過的另一種生活,隻屬於阿萊茵·艾德。


    *


    來到學校,頂頭的黑薔薇校徽閃出森冷的光。


    強化鐵門緊緊閉合,像位愚忠的守衛護著背後的鋼筋鐵泥。


    阿萊茵懷念般地上前觸碰,惹得門旁監視的兩位哨兵差點拔槍。他們狐疑地盯著沒動的駱發男人,耳上的通訊器一閃一閃,最後猶豫不甘地在門上按下密碼放行。


    年輕哨兵率先走進,操場上有班級在跑步,年齡大大小小,然而井然有序。還有開小差的趴在窗台看他們,眼神活像發現新大陸。


    走上長廊,一陣鈴聲,課程結束,很快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就湧滿了人。他們還算小,十幾歲,平常隻靠書本,難得見到活的完成任務(猜測)回歸的哨兵。


    一傳十十傳百,哨兵的超感在這裏發揮的極好。


    但一大群崽子仍不敢貿然上前,尤其是對那兒走得悠悠閑閑的男人。


    他們圍在後方,討論聲不斷。


    阿萊茵小聲道:“你還記得圖索弗先生嗎?”


    廢話,威海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記憶不至於退化到這種程度。


    “怎麽談起他?”


    “忽然想到的,福薩因家好像知道了什麽,正在著手準備取消訂婚,圖索弗先生的信譽也大受打擊,下軍艦時道尼對我說起。估計是因為奈莉·韋思。”


    奈莉·韋思?那個女哨兵的名字?


    威海利不予多想,長廊快要走完,轉頭對他說:“行了,你在這裏等我。”


    阿萊茵提醒:“前麵左拐是教師辦公室。”


    “我知道。”威海利快步向前。


    他並沒有去所謂的教師辦公室,等完全脫離阿萊茵的視線範圍後,反身上樓,前往校長室。


    *


    阿萊茵站在原地。


    一個小哨兵終於按捺不住地叫他:“先生。”


    阿萊茵:“叫哥哥。”


    “哥哥。”他問,“你是完成了帝國下派任務才回來的?”


    阿萊茵點點頭。


    人群裏發出“哇——”的呼聲,一窩蜂地湧上去,詢問一次高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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